彭竹已经关掉了游戏,坐在床边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欧鹏进来时,彭竹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结婚前不想……那样……”
欧鹏腿一软,就在彭竹面前单腿跪下了:“竹子,我们结婚吧……戒指我们一起去看,总要你喜欢才行……然后我再正式跟你求婚,在你们家,好不好?”
彭竹抬眼又看了看欧鹏,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你……不生气?”
欧鹏巨温柔地说:“怎么会生气?是我不好,没能控制自己……我们结婚吧,然后就可以在一起,天天的。我们一起去买房子……不过你知道的,我不是有钱人,但是首期还是付得起的。我会努力工作,好好照顾你……还有你妈妈……当然还有你爸爸……不过还有我爸妈。”
彭竹眼睛眨了眨,眼泪终于掉下来了:“真的吗?”彭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摸了摸欧鹏的脸:“真的吗?我们认识还不太久……我妈妈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我也比较……”
欧鹏伸手握住了彭竹的手,低下头在手指上亲吻了一下,笑着说:“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个不是正式的……总要在你爸你妈面前求婚,才比较像话吧……所以,明天去买戒指吧,然后,就可以到你们家,跟你爸妈堂堂正正地说,哈,你们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以后要便宜我了!”
彭竹含着泪笑了,把欧鹏拖起来,拉他坐下,然后投入了欧鹏的怀中。
抱着怀中的女人,欧鹏微微笑着,嘴角却耷拉下去了。
从今晚后,自己不再是单身贵族,要结婚了,要有老婆了,没有多久,一两年,可能就会生儿育女,会成为父亲。
跟同龄人相比,欧鹏算是晚婚了。迟迟没有安顿,一来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另一层,也舍不得丢到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是,总是要结婚的。男人结婚,在他人眼里,才能显得稳重,显得有担当,显得能够肩负重任。在自己,才能真正地有责任心,有牵挂,有约束。
只是,也就没有了自由和随心所欲。没有了一夜情的借口,没有了劈腿爬墙的可能。
欧鹏轻轻地拍着彭竹的胳膊,吻着彭竹的头顶,想到厉剑,不由得怅然若失。那是个特别的男人,对自己有着特别的吸引力。而且跟他的那种性事,特别……爽快,特别……放肆,当然也特别痛,总是这里蹭破点皮,那里擦出点血……
欧鹏把叹息吞入肚中,笑嘻嘻地对彭竹说:“那个,你答应我的求婚,这事,是先告诉你爸妈,还是我爸妈?”
17
说起来,厉剑和渣狼小吴的伤情还算好,不是致命的。不幸的是,子弹没有对穿,留在身体里面,在缅甸,又不可能去医院。好在有麻醉药品,狼群们都有基本的急救知识,把子弹挑出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准备回国。
那个武装组织虽然规模不大,却都是凶狠玩命的人,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十来岁的少年,都不肯善罢甘休。要像进来时那样出去,就算群狼能够以一敌十,也殊为不易。好在政局动乱反而给他们提供了便利,若是政府军方和警方同时出面,带着两个伤员,这群家伙要想重回国门,绝不是两三天能够做到的。
接应他们的人冒险带他们走无人走过的原始森林,进入国境线之后,厉剑才跟上头联系,又过了一天,到大年初三的上午,才有人接到他们,秘密送往部队医院。
厉剑和小吴已经烧得快神志不清了,但是看到穿着作战服的士兵出现,看到简易担架抬了过来,看到军医给他们再次做简单的伤口清理并给他们挂上药水,看到做了伪装的军车,群狼们眼睛里都盈满了泪水,就连厉剑,都觉眼中干涩,忍不住要去揉揉,再挂上好像哭似的笑。
似乎,军队仍然是他们的家,祖国,仍然是他们的后盾。似乎回到了从前,出任务再如何凶险都不怕,因为只要挣扎着活了下来,家里,就会有兄弟们在等候。
而离开部队,无论是厉剑还是其他人,都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尤其是他们几个,对部队的热爱和习惯,让他们无法适应地方的平淡而又窝囊的生活,这种感觉越发深刻。
此时,尽管厉剑烧得连人都看不清楚,心中却是很踏实,甚至是欣慰。
他的群狼们也是如此。疲惫痛苦之余,那种欣慰,明显地挂在脸上。
到医院,厉剑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崔大校从长沙赶了过来,手握住厉剑的肩膀,淡淡地说:“我跟老太爷拜年……你们做得很好。虽然不能说就一劳永逸,但是毕竟,这帮子人不再会对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造成伤害了。我,谢谢你。”
厉剑有些哽咽,只是点点头。
崔大校环顾群狼,用同样淡淡的语气说:“赶紧跟家人拜个年报个平安吧。”
崔大校摆摆手,一个小兵过来,将各人的手机一一放在他们的手上。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开机,打电话,发短信,忙得不亦乐乎。
厉剑看了看手机,有点懵。小吴在旁边已经跟他的女朋友开聊了,肉麻的话一串一串的,声音也尽量平稳,带着点欢欣。
厉剑和小吴需要马上进手术室。伤口感染,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厉剑开机,脑子里仍然有些晕。
崔大校咳了一声,说:“给关心你的人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吧……我来之前,仁明还问你怎么样了……”
厉剑迟钝地看了崔大校一眼,那张老脸上居然有了可疑的红色。厉剑又看了他一眼,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崔大校在说崔仁明,原来崔大校坚持他来长沙是为了崔仁明,原来之前他跟自己说了那么多有关崔仁明的事,是为了崔仁明……
原来崔大校想要把自己跟崔仁明凑成一对!厉剑寒了一下,不由得鼻子更加的酸。他垂下眼帘,不知道该怎么跟崔大校解释他跟崔仁明没戏。
脑海中却浮现出欧鹏那张帅气的脸,挺拔的身材和性感的屁股。有限的几次接触,无限的身体快感……以及“我想要你给我发变态的短信,让我知道你想怎么干我”。这句话,在他的耳边,欧鹏以气声说出,却撩拨得他欲罢不能。
短信……一直都没有给他发,可是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没有想他。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地想他,但是毕竟,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带着色情的意味以及一点点刺痛一点点酸涩地去想一个人,对厉剑而言,是非同寻常的。
厉剑艰难地努力地看着手机屏幕,输入那三个字,发送出去。
欧鹏,在做些什么呢?
然后厉剑和小吴被送入了手术室,出来时,已经是初五的凌晨。
昏昏沉沉睡到下午醒来,崔大校已经走了,群狼们也已经走了,只剩下乔洪在旁边陪着。厉剑吃力地侧过头,那边床上,躺着小吴,仍然在昏睡中。
乔洪帮厉剑弄了点水喝,叽叽呱呱地说着他们的伤势和手术的情况。无大碍。医生说。只是差点得了败血症。既然没得,那就无大碍,好好休养,出去后,还是个好汉。
小吴也醒了过来,虚弱地笑着说,居然又是局麻,他都听到刀子在他骨头上刮蹭的声音了,也幸亏后来烧昏了头,否则,非做噩梦不可。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厉剑问乔洪为什么还不回去,家里人都等着他呢。乔洪摆摆手,说没关系,他家里就在株洲,又不远,厉哥给他多放几天假就行。再说了,那些人过年,还不就是吃喝玩乐打麻将?没劲。接着又神神秘秘地说,他跟崔大校说了,崔大校出面帮他做工作,找驻地借了借了几辆车,跟他们一起练车。然后满脸的得意:“厉哥,我不错吧。有路有车,我就是有用的。”
厉剑点点头:“有车,你就可以成为救星,路,有没有都挡不住你啊。”
乔洪兴奋得满脸放光:“厉哥,我就特别……值,真的,特别值。这样的日子,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就觉得,自己有用,不是一般的有用。那些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家伙算什么东西,他们除了会对别人造成伤害,还能做什么?厉哥,我们在做事,在做非常特别的事,在……”
乔洪说不下去了,只是右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左手掌心。
小吴尽管动不得,兴奋劲并不亚于乔洪,他连连点头,说那是,这样子,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我们那个时候训练,厉哥怎么样怎么样,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通。乔洪听得入迷,也不甘示弱,说起自己所在部队的训练和演习,也是眉飞色舞。
厉剑一边面带微笑听他们吹牛,思绪却又转到了那个男人身上。那就是个平民,过着平淡而又窝囊的日子。那个人却总是志得意满,在他面前蛮嚣张。一张嘴贫得跟什么一样。崔仁明也是放肆并且贫嘴的,但是在自己面前,崔仁明时刻压抑着自己的气焰,有时候甚至是低调的——也许是碍着崔大校的面子,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崔仁明知道自己不好惹。
欧鹏也应该知道,他还在自己身下吃过苦头……只是似乎他不以为苦,反而好像喝惯了清茶咖啡红酒的人,突然灌了一大口二锅头,醉得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脑子自己的鸡巴。
崔大校真好笑。但是,又真的好像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导师。
厉剑捂住胸口,狠狠地动情了一把,眼睛又有些酸涩。部队,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但是此刻,躺在部队的医院里,又分明感到,自己,不过是长大后分了家的孩子,父母,永远都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守着。
厉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掏出手机,给欧鹏发了第二条短消息。
初六,伤势在康复中。厉剑和小吴都已经退烧了。医生说他们还需要静养,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厉剑想了想,还过几天,保全学校的寒假就要结束,还有些学员的工作问题尚未解决,还有招收新学员的事需要他把关。
还有欧鹏。突然非常想见到他。过年,那家伙有没有吃得脑满肠肥,有没有跟人花天酒地,有没有也……厉剑有些头疼。想太多了。
乔洪带着两个伤员,开着军车,得意洋洋地从山路绕到小路,上了国道,进了省城。在火车站,依依不舍地看着已经有了战友般的感情的小兵开着车离去,豪爽地冲去售票大厅,却发现买不到回程的票——这三个人,第一次见识到了春运的恐怖。
乔洪咬牙切齿地从票贩子手中买了几张高价票,护着两个伤员上了车,傻眼了。他们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俩老头老太,一孕妇,还有一抱小孩的少妇。
乔洪开不了口,可是身边这两位,还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厉剑更是伤在大腿上,因为伤口感染,被剜去了一大块肉。
乔洪捂住了眼睛,狠狠地揉了两下,准备把某人喊起来,可是看来看去,那几个人,没有谁是能抗得住在这拥挤的车厢中撑上半个小时的。
乔洪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想着把行李架腾出来,可是那也完全不可能。刚刚过完年啊,无论是外出打工还是走亲访友,哪个不是大包小包的。不如去找列车员,看看有没有卧铺,或者是软卧,只要有,钱都不是问题,只要这两个人不要再受罪。
乔洪转头打算叮嘱厉剑两声,却见厉剑已经在过道上坐了下来,把受伤的腿伸到了座位底下——那个也不容易,座位下面也都放了好多东西。小吴坐在厉剑的旁边,靠在厉剑的肩头,左手护住伤着的右肩,呲牙咧嘴地,也把自己安顿好了。
乔洪忍了忍,扛着行李,站在他们的旁边。这一路,总不能让人碰到他们的伤处。
车厢里各种各样的气味,各种各样的方言,各种各样的人。乔洪笔挺地站着,护着他的两个同伴。小吴疲倦地闭上眼睛,假寐。
厉剑拿出手机。轰隆的吵闹声中,他翻着手机。
欧鹏没有给他短消息,也没有打给他电话。
也许是不方便。也许是自己的短消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厉剑动了动身子,让小吴靠得更舒服些,看着前面一对年轻的情侣,眼神有些呆滞。
女子趴在男子的腿上,男子很轻柔地摸着女子的背。
厉剑闭上了眼睛。
默默地想着欧鹏。那个人,厉剑看不大懂,但是,又对厉剑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的身体固然美妙,他那个人,也是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贫嘴,却又尖酸刻薄。这样的人,在单位中怎么混得下去?
第一次见面,他的贫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反而让厉剑觉得安慰,觉得贴心。每一次的做爱,欧鹏都是温柔的,自己则无比的粗鲁。为什么自己发怒,欧鹏反而会更加兴奋呢?厉剑弄不懂。
于是发了第三条短信。
崔仁明到火车站接他们,而且是在站内接,而且还是推着一辆轮椅进来接的。厉剑哑然失笑,不知道崔大校到底跟崔仁明说了什么。
崔仁明没有多问,只是问是去医院还是回家。厉剑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回家吧。崔仁明说行,回家。
于是到了保全学校。小吴的女朋友已经在学校里等着了。那是个很强的女孩子,跟小吴是同村子的青梅竹马。小吴当兵,她出去打工。小吴退伍,她辞了东莞那边的工作,回到长沙,继续打工。两口子拼了命的存钱,总算在这城乡结合部买了套小居室。
小吴笑嘻嘻地拿出块玉,说是在缅甸买的,据说是正宗的,用血染红过,拿这个娶你,好不好?女孩子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说好,等民政局上班了,我们就去扯证,你伤好了,我们就会老家办酒。
厉剑从口袋中掏出了两颗弹壳,一颗,从小吴身上取下来的,另一颗,来自自己的大腿。厉剑把自己的那颗又放回口袋,把小吴的那颗递给女孩子,笑着说:“这个……留着吧。你够强,留着它,小吴以后就百毒不侵了。”
女孩子接过子弹,落下两滴泪,又很快地擦掉,说崔老板请了医生在这里呢,赶紧换药,去休息。厉哥,小吴跟着你,我就不怕。
厉剑点点头,说,有小吴他们跟着,我也不怕。来来来,这个是乔洪,你认识的,这一次,是他救了我们两个。
医生给他们检查过伤口,又换了药,小吴自然有女朋友照顾,厉剑便在乔洪的帮助下,洗了个澡,躺上了床。
这里,其实也是自己的家啊。厉剑默默地对自己说。
初七,欧鹏还没有给厉剑回短消息,也没有打电话。厉剑拿着手机,有些失神。那个人,为什么不回短消息?忙到连回复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还是因为……不过是419而已?
崔老太爷也来看望厉剑了,还在厉剑的伤口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害得厉剑大汗淋漓,差点喊出声来。崔老太爷只是眯着眼睛笑,把崔仁明他们都轰走,缠着要厉剑跟他说这次任务的事。厉剑一边擦汗,一边说任务是绝密,不能外泄的,不如,跟您讲个故事吧。
崔老太爷笑眯眯地听故事,间或评价几句。等厉剑的故事讲完,崔老太爷也开始讲故事。厉剑发现,崔老太爷人老,脑子可不糊涂,他跟厉剑讲的故事,和跟崔仁明讲的故事,侧重点完全不一样。他说当年抗日,他们这支部队被日军和伪军包围,然后化整为零,打游击,跑山路,下河道。崔老太爷说,最绝望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绝望。因为,就算有汉奸,有懦弱怕死的老百姓,有老天作对,他们也不会绝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河里的每一滴水,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在给他们提供能量,源源不断永远都用不尽的能量。
崔老太爷又拍了拍厉剑的腿,声音变得轻柔。崔大校一直想要你跟我们家仁明在一起……他也把你当成是孩子吧,如果你也进了崔家,就会有更多的崔家人来罩着你。可是他……嗨,没有看到,其实你用不着别人罩着,而且我们家那个混世魔王,他并不是真正的知道你。孩子,你……啊哈……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