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剑仍然没有回答。
“我去他的家乡看望了他。他没有怪罪我。可是他找不到好的工作,因为残疾。那点补助,杯水车薪。在部队,他是个了不起的兵,可是到了地方,却是别人同情怜悯的对象。我……不是个好兵。但是,我……我……是个好兵……在别的地方,我也可以为国效力,也可以帮助他,多多少少帮到一点。而且,如果再留在部队,对部队来讲,也是个污点。我找了崔大校。他说,你,也许会需要我。”
厉剑伸出手,常为民紧紧地握住了。
欧鹏,厉剑心中笑着说。其实有信念的人,你不懂啊。我懂。而且因此自豪。并且热血沸腾。
23
三月,欧鹏如愿以偿地调入了市局,就任广告与商标科的主任。虽然同是科室主任,市局跟区局相比,可高级多了。简单地打个比方吧,区工商打交道的是区政府和市局,而在市局呢,打交道的是市政府和省局……中国有句烂俗的话,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话对不对且不说,套用在官场,那可简直就是真理。照欧鹏的话讲,做事,关系至关重要。而关系网的建立,是重中之重。在区建立的关系网,那作用,能跟在市里建立的关系网比吗?
这次调动,彭爸表现上没有跑什么,但是欧鹏是他准女婿,这一层关系亮出来就足够了。
房子也买好了,本来准备就扯结婚证的,谁知道彭妈突然病重,住院,这事情就缓了下来。欧鹏是一点都不着急,对于延迟扯证的事实反而有些窃喜。但是在病床上,彭妈也说了,要扯证,要办婚礼,这两件事,必须得赶在她死之前。
彭竹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彭爸沉默了许久,说让彭妈安心养病,等病情稳定了,两个家庭碰碰面,然后俩孩子去扯证,照结婚照,房子装修的事情,他一手包办了。婚礼,也用不着孩子操心。孩子,就专心工作,陪着彭妈。
欧鹏微有些不爽,但是也无话可说。刚到市局,一定要拼命表现,工作上一点都不能怠慢。装修房子……其实也曾经想过小两口一起买材料,一起做设计,一起跟着工人打杂的,不过彭爸这么说,原先的想法突然变得无足轻重。总不能拖着彭竹在新房弄房子,而让彭妈在医院只有保姆陪着吧。那么,自己弄?他一个人弄房子又有什么意思?
跟厉剑又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欧鹏这边,一碰到厉剑就格外的话唠,叽叽喳喳乱七八糟会说个不停,而且基本上是厉剑不爱听的话。那些话,要当面说才有意思呢,打电话,看不到那人的表情,感觉不到那人情绪的变化,说起来也没有意思,而且,恐怕也会说不下去。短信啥的,欧鹏不太喜欢。厉剑给他发短信,他可以随看随删,他给厉剑发短信的话……总不能盯着厉剑把消息删除吧?不删除,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是把柄。
厉剑也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基本上,俩成年人,又不是热恋期,不会那么黏糊的。
晚上十一点钟从医院里出来,欧鹏无聊地在街上走着,无聊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拨打厉剑的电话。没有人接。又打了几个,仍然没有人接。欧鹏看着手机,心里不晓得什么滋味,放到口袋中,一扬手,喊了辆的士,回家。
半夜三更的,电话响了。欧鹏一看,嘿,居然是厉剑。再看时间,凌晨两点半。欧鹏翻了个白眼,缩在被子里,接听。
“喂,你睡了吗?”厉剑的声音很清醒。
“嗯。两点半,一般都睡了吧。你没睡?”欧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
“才收工……我在上海。有个美国女歌手到国内开演唱会,玛丽玛丽娅什么的,她是随身带了保镖啦,好多,都是黑人,不过怕出意外,演出公司又请了保镖,外围……”厉剑顿了顿:“你打电话给我?手机我没带在身边……有事吗?”
欧鹏翻了个身,鼻子里哼了一下:“哼,没事……所以才吃多了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去跟外国妞当保镖去了……不觉得……委屈了你满腔的热血和爱国精神吗?”
“你……”厉剑本来还有些遐想,以为欧鹏想他呢,没想到又听到那种话,不由得有些恼怒:“工作!她要出了什么事,也丢咱们国家的脸。”
欧鹏吃吃地笑了起来,鼻音特重:“真的啊?”
“嗯。”厉剑觉得纳闷。那家伙鼻音一出来,自己就有些荡漾,话也变得多了:“学校赚不到什么钱,这个,多少也能补贴教官的津贴……也算是演习吧……你……”厉剑啧了一声,想命令欧鹏不许笑,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也许潜意识中,他在等着欧鹏笑。
欧鹏果然笑了,哼哼唧唧的,懒洋洋的,那笑中,透着那么一点性感。
“其实打电话给你……”欧鹏眼珠子转了转:“不过是有些饥渴了……你懂的。”
厉剑的喉咙立刻干燥得要冒烟。
“可惜你鞭长莫及……鞭-长-莫-及……鞭再长再粗,也够不着……”欧鹏把电话挂掉,手机扔一旁,无声地笑了。
厉剑瞪着手机,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个家伙居然这么个样子调情,然后居然也就这样子把电话给挂了,厉剑刚还打算另开个房间,跟欧鹏多聊几句呢。
厉剑咬牙切齿地把手机丢一旁,把跟他同屋的乔洪和常为民吓了一跳。刚接电话时满面春风,然后声色俱厉,再然后春情荡漾,现在倒好,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厉剑冲到厕所后,常为民低声问乔洪怎么啦。乔洪嘿嘿地笑,说厉剑被小情人给耍了。常为民对素未谋面的厉剑的小情人肃然起敬,敢耍厉剑,那妞儿还真行。乔洪斜了常为民一眼,说厉哥喜欢男人的,你不知道?常为民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乔洪淡淡地说:“抱歉啊,没想到……”
“跟咱们一样的人吗?”常为民打断乔洪的话:“仍然在服役?已经退伍的?”
“完全不一样的人。”乔洪回头仔细地看着常为民:“你没有意见?”
常为民摸了摸头:“他是头,做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我没有意见。就算他要我也去找个男的,说不定我也会去找。”
这下子轮到乔洪大吃一惊了:“这话怎么说?”
常为民尴尬地笑了笑:“我在部队的事,你知道……你不知道?厉哥为什么会转业,你也不知道?原来……啊……就是那个……即使在部队,厉哥也都是最有原则性的一个,他并不呆板,但是也绝对不会……我……算了,当我没说,一言两语说不清楚。”
“用不着说清楚。”乔洪钻进被子:“很多事情都用不着说清楚。你加入了,咱们就是一个团队,就是亲兄弟,就是生死与共。其他的,说得清说不清都没有关系。”
过了好久,厉剑才从洗手间出来,上了自己的床,开始对自己催眠。
欧鹏是个要人命的家伙。厉剑心里对自己说。自己这条命还不能交给他。明天还有任务呢。等这个活干完,老子再把命给他吧。
这么着,熬了一个星期,等洋妞上了飞机,厉剑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拿了报酬回长沙,厉剑就开始给欧鹏打电话。
关机。整整一天都关机。
晚上再打,那边电话通了,说在广东出差呢,要过几天才回来。末了,欧鹏又用那种欲求不满但又幸灾乐祸的声音说:“怎么办啊……鞭长莫及啊……”把厉剑气得又冲到洗手间劳驾自己的左手和右手。
真他妈的邪门。厉剑活到三十多岁,对欲望一直都有很强的控制能力。但是现在,就好像吸烟上瘾一样,对性也上瘾了,隔三差五地不弄一下欧鹏,浑身都不舒爽。跟欧鹏做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做的时候,又实在是太过瘾了。
又熬了几天,厉剑再次打电话给欧鹏,那家伙说已经太晚了,十一点了,明天他要出差去双牌,跟省局和市局领导一起去,等回来,再跟厉剑联系吧。
厉剑很惆怅,只答了一声嗯,然后沉默。那边欧鹏又吃吃地笑,哦。怎么办?欧鹏说,接下来可能还要跑道县,还要跑宁远,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哦。
厉剑开始在房子里转圈圈,转了之后仍然很焦躁,就开始紧急集合,把学员们都喊了起来,出去搞拉练。教官们群情激动,学员们哭爹喊娘。他的堂弟厉有为,跑着跑着居然睡着了,最后是被王贵田一路拖着拉着继续的。
乔洪跑到厉剑的旁边,笑着问:“是不是以后都搞紧急拉练?还有些什么项目?哈哈,想起新兵连训练的时候,真是痛不欲生,又无比的畅快。”
厉剑加快了步伐,把乔洪甩在了后头。
凌晨五点,这帮子人才要死不落气地回到学校,洗澡,吃饭,睡觉。
厉剑面沈似水,不怒而威。
乔洪觉得厉剑的情绪不大对头,踢了踢厉剑的腿,问:“厉哥,我多嘴一句啊……那个……呃……其实这一两个月,厉哥都有些浮躁……”乔洪低下头,有点心惊胆战:“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如果我们还有啥任务的话,我说,不是去做保镖,而是……”
“我知道。”厉剑打断乔洪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这么多年……又已经人到中年了……”厉剑回过头看乔洪:“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样做的?其实他也不算年轻。可是我在部队中呆了那么多年,他们这些平民的想法,我有些弄不懂。”
乔洪低着头,不敢看厉剑:“其实打电话,约会,吃饭,看电影啥的……或者……俩男人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不去问崔总?”
“啊。”厉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心浮气躁。这样不对,不好,不行。”
“呃……”乔洪仍然低着头,怯生生地吱声。
“我出差,要不就是他出差。”
乔洪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着说:“出差啊……我们这边……厉哥,不如来次演习吧。常为民很拽啊,据说很拽的,没进军校,却比军校出来的还有才,这次试试他吧?然后,给那位先生一个惊喜。虽然不是小妞,不过男人,也许也喜欢惊喜呢?或者……”
厉剑回过头,看到乔洪的头都快低到肚皮上了,不觉好笑。细想一下,也行。其实,自己也可以主动一些。鞭长莫及?厉剑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欧鹏,你会后悔这么戏弄我的。
于是把常为民喊过来,说了这事。厉剑很坦率地说他老人家要追男人,请弟兄们帮忙。常为民脸上阴阴晴晴,有点失望,又有点高兴,终于点点头,电脑打开,问欧鹏的情况。
厉剑想了半天,只说出了两个字,欧鹏。然后三个字,工商局。
常为民囧了。乔洪囧了。厉剑更是囧得无地自容。
网上搜索,叫欧鹏的不少。然后地址是长沙的,然后看到了好些东西。欧鹏在区局获奖,欧鹏发了论文,欧鹏参加了某些活动,欧鹏在区局的职位,欧鹏调入了市局。
厉剑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电脑上呈现出来的资料,懊恼。如今,这些资料也呈现在他的弟兄们眼前了。
厉剑突然有些羞愧,揉了揉脸,再给了常为民两个字,双牌。
常为民开始当黑客了。知道欧鹏所在单位就好办了,更何况还是个小官呢?能进入该单位的内部,什么东西都能找到。
于是分工合作,一场演习开始了。
乔洪吃了点东西,开着车,在欧鹏的家门口蹲点。
七点一十,欧鹏出了门,口里还叼着一根油条,左手拿包,右手拿了一杯豆浆,一边吃一边走,出了小区,扬手招了一台出租车,上路。
早晨有点堵车。不过还好,既然知道欧鹏的工作单位,就好办。
到了市局,乔洪等在了门口,跟弟兄通话汇报行程。然后看到奇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市工商局的大门。那个猪,居然也穿了一身工商制服,短短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出来的。
没多久,奇狼传话,说欧鹏借了单位的车,正跟市局领导说话,待会儿直接去省局。
然后一辆别克商务车驶了出来。奇狼说,欧鹏等人就在商务车上。乔洪通知跳狼在省局蹲守,他跟奇狼,一人一辆车,跟踪别克。
再然后,别克去了省局,跳狼也跟着进了省局。我靠,飞狼乔洪暗自骂道,这家伙又从哪儿弄来的工商制服啊?飞狼看得出那个是假的,但是不注意的话,足可乱真。飞狼摇摇头,这儿的保安太差。虽然很难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穿着假的工商制服进省局,但是很多不测,都是在想不到的时候和地点发生的。回去给学员讲课的时候,一定要把这点交代进去。
过了半个多小时,别克车再次驶出了省局。跳狼报告说,这辆车上有五个人,一司机,一欧鹏,一市局领导,俩省局小领导。目的地是双排县工商,他们是去指导工作的。
于是群狼们摩拳擦掌,杀向双牌。
24
欧鹏一路上直打瞌睡,但是一车当中五个人,除司机之外,都是他的领导,是容不得他大模大样地打呼噜的,所以一直都撑着。
中午到了衡阳午饭,自然有衡阳市局的人请客陪同。一个大包厢,坐了十来个人,桌子上,除了丰盛的菜肴外,还摆着几瓶酒鬼酒。省局的男领导说下午赶到双牌后要开会,满身的酒气可不行。衡阳市局的领导说上了车睡一觉,问题不就解决了?
欧鹏不知道省局领导的脾性,所以一直都不吱声,有人敬酒,他便喝,二两下肚,连耳朵都红了,眼睛都直了,只是憨厚地笑着,也不敬酒,也不帮领导挡酒。
省局的女领导看到欧鹏那样儿,激发了母性,摆手说喝酒到此为止,不然以后不敢来衡阳了。众人才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司机最先吃完,说要到车子上眯一下,半个小时就成。欧鹏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张开嘴啊啊了两声,省局俩领导和他的顶头上司忙挥手让他也去眯眯。
出了包厢,欧鹏的眼睛也不迷离了,跟司机一起先去洗手间放水,狭窄的过道上迎面走来一人,让过司机,却撞了一下欧鹏。欧鹏赶紧说对不起,那人看了欧鹏一眼,也笑着说抱歉。
放了水,欧鹏跟司机一起到了车子上,两人都把座位放倒,午休。欧鹏几乎一合上眼睛就睡着了。这段时间着实辛苦。刚到市局,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人要认识,还有前任留下的摊子要打理,那都是费心费神的事。
还有读研。这个学期总算没有什么课要上了,却被导师捉住要做个课题。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导师呢,毕竟在学校里呆了大半辈子,对实际情况的了解不如欧鹏这做具体工作的,而欧鹏,当然也可以大拍导师的马屁,同时混个第二作者,这也算是捡了个篓子。
问题是,时间,这个可需要大量的时间,因为欧鹏需要读大量的理论书籍。
还有彭妈,正在做化疗。只要不出差,欧鹏必须每天去报道。彭妈本来脾气就不好,做化疗,身体难受,就带着脾气更加暴躁。彭竹每天陪着,在她妈面前显得平和且温顺,一单独跟欧鹏在一起,就是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