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海归,看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生意场上,他不再是收礼受贿的那个人,他将提着礼包陪着笑脸给人舔脚丫子,
揣着红包生怕送不出去。
他将成为怨天尤人的那种人。他将成为愤青。
为了厉剑,当然不值得。
为了自己的心……不知道值不值得。
只是算来算去,算错了自己的心。算错了厉剑对他的心。算错了狗身上仅存的那一点点狼的血性。
欧爸进了门,看到欧鹏抱着头坐在地上。欧爸叹息了一声,也在地板上坐下,说:“你从小到大,都没有让我跟你
妈操过心。你是很懂得计算。当然放弃钢琴,我跟你妈都觉得可惜。你说,那个时候你还是初中生,你说你没有啥
天赋,再怎么练,将来也不过在酒店大厅或者夜总会给人家弹琴……你自己放弃了。你的朋友,什么类型的都有,
连收破烂人家的孩子,你都能处得好关系。我当初遭到那个劫难,你比你妈还镇定,说我们家的人虽然爱占便宜,
但是不算贪心,不会有事的。我出来,你笑眯眯地说等将来你做了市长,就帮我出这口气。头一阵子你还说,可能
会去县里当副县长,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工作……当年你妈生了你,其实我想要个女儿,你妈却想要个儿子,
她说男孩子皮糙肉厚,怎么折腾都可以……”
欧鹏背靠着墙,静静地看着欧爸。
欧爸艰难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说,你真的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就算以后后悔了也没有关系……我跟你妈
,其实已经退休了,钱也不少。事情真要闹大了,大不了我们把房子卖了,去个小镇,买栋楼,弄一两块菜地,捡
一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你呢,中国之大,不可能没有你发挥才能的地方。就算中国呆不下去了,去国外也行。你
还年轻,还没有孩子,没有后顾之忧。”
欧鹏难以置信地看着欧爸。
“只是,”欧爸没有回避儿子的眼光:“竹子是无辜的,可以说是被你害了。所以,你,要尽可能地把伤害降低到
最小……我们家果然都是自私的,我跟你妈,只能顾着你,顾不了竹子。”
欧鹏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45
欧鹏走了还不到俩小时,厉剑突然发烧,高烧,烧到人昏迷的地步。
崔仁明急了,弄了辆车奔机场去堵人──方医生跟着欧鹏一起走的。到了机场,就那么寸,看着那飞机起飞,没影
了。
崔仁明恨恨地骂了声娘,后悔让方医生先走。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咋又突然病重了呢?
回到医院,厉剑还没有醒来。在翻译的帮助下,崔仁明跟医生讨论厉剑的情况,医生也在莫名其妙。本来危险期已
经过去了,这一天多的功夫,厉剑也没有见恶化。这突然间的发烧,当然可以归结到感染。不过医生赌咒发誓,他
们给厉剑用的是最好的药,给他做手术的也是最好的医生。不是你们请来的医生也说厉剑没有什么大问题吗?
小吴低声地骂了几句,冲到厉剑的床前,想要揪起厉剑的衣领子摇晃,不过看到那家伙嘴唇干得跟遭了几年旱灾的
土地,脸红得那么不正常,到底没能下手,只是恶狠狠地说厉剑如果要丢下兄弟们,他就要把欧鹏碎尸万段。
当科学解释不了时,人们就会找莫名其妙的原因。比方说欧鹏让厉剑伤心了,厉剑不想活了之类的。当群狼们听懂
小吴的言下之意后,也纷纷把矛头指向了欧鹏。那家伙在这里呆了一天多就滚了,也没有跟厉剑说以后怎么办。那
家伙走的时候脸色灰灰的,厉剑的神情也非常的不妙。那么,肯定是欧鹏又把厉剑涮了一道。
论感情,他们当然站在厉剑一边。论情理,也是欧鹏的错。这几个糙爷们怒气来,什么恶毒的话都骂出了口。欧鹏
,在他们的口中,被分尸了无数次了。
崔仁明心急上火,也跟着发飙。他说如果厉剑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把欧鹏卖到泰国去做人妖。
群狼们看着他,目瞪口呆。
不知道到底是药有用,还是身边这几位的呱噪有用,总而言之,昏迷了一天之后的厉剑,烧终于退了,人也醒过来
了。
崔仁明心里有点怕。按说厉剑那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男男私情就这么要死要活的。估计,还是因为在别人的地盘
,别人的医生,他们恐怕不够尽心尽力。这么琢磨着,崔仁明一咬牙,咱回国去,回去了,搁湘雅住着,真要因为
欧鹏的缘故,一伸手就能够抓到人。
于是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弄到机票,因为是中国的航班,跟他们沟通了一气,人一发狠,得,上吧,就把还挂着
药水的厉剑给抬上了飞机,坐商务舱,空姐空少还特别帮着把药水瓶什么的给固定住。
厉剑斜靠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地问崔仁明急着回去干什么。崔仁明撇撇嘴,说咱就算要死,也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
。这个航班的空乘人员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虽然为难,怕当责任,还是让我们上来了。厉剑无力地笑了笑,说咱保
镖,也有这福利待遇了。崔仁明耸了耸肩膀,说我跟他们说,你们是秘密部队的秘密行动,过来解救人质的。人家
崇拜得,要找你签名呢。
厉剑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这次出来,还真是解救人质的,多个部门委托,解救被塔利班绑架的人质。确实也是秘密
行动,所以对外,甚至对崔仁明,都只说他这次是保镖工作。如果不是碰到太过敬业的记者,他受伤这事,都不能
传出去。
“这边的医生太无能,或者说是太不把咱中国人当回事。我们回家去。”崔仁明在厉剑的旁边坐下来,咒骂道:“
又不是啥疑难病症,居然发烧的原因都找不到。早知道,就不让方医生跟欧鹏一起走了。”
厉剑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你的那些弟兄们都说,怕么是因为欧鹏,你才要寻死。”崔仁明仔细地打量着厉剑。
“胡说。”厉剑淡淡地驳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怎么可能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
去寻死呢?不过是突然一下子,觉得没意思了,也许就松懈了那么一会儿。”
崔仁明叹了口气。“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凉拌。”厉剑的话,也透着那么一股无力。“他已经结婚了,还能怎么办呢?放下吧。其实我一直都在努力地放
下。做好自己的事。另外,跟你们家戴齐说说看,我也希望能做点事。为……我们的同类做点事。”
“其实吧,现实跟理想是有差距的。就算你们排除万难在一起,以后呢?感情淡了,就会觉得现在的挣扎毫无意义
。”崔仁明安慰道。
“那么,你能肯定你跟戴齐之间,以后就不会有摩擦?感情不会由浓转淡?”厉剑翻了个白眼。
“呃,不能肯定。抓住当下,生活在现在……也就是说,我的劝告都是白搭?或者给你介绍个伴吧。”
“成。等我放下他再说。”
厉剑是个汉子,一个响当当的汉子。欧鹏就比较黏糊。但是欧鹏的难处,崔仁明很清楚,毕竟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
多年,欧鹏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便说:“你呀,有时候好像生活在真空,或者说你实在太强,别人千难万难的
事儿,到你这儿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他父母,他的工作,他春风得意的生活,他的人际圈……我有见过出柜的人,
最好的朋友成了最恶毒的敌人。他要跟你在一起,要放弃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些,都是大家拼命努力奋斗要得到的
。所以……”
“我知道。”厉剑看着窗外。飞机已经起飞,伤口处,渐渐痛了起来。更痛的,是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所以
我放下。我不纠缠。我要放弃的,只有他而已。”
厉剑闭上眼睛,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没有父母,不用担心他们会伤心难过。我不是公务员,不用担心
领导和同事会另眼相看。我对于生活享受没有兴趣,泡吧,看戏,游乐,反正我都不搞。只是……”
厉剑睁开眼睛,看着对面几个不相识的巴基斯坦人,慢慢地说:“除了国家,除了保全学校,除了群狼们,我一无
所有,所以也无所谓失去。我私人的,独属于我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他而已……不不,他从来都不属于我。崔董,
我的人生很有意义,我做的事情非常有价值。只是,他让我发现,人生原来还可以这么快活,这么有味道。我们没
有生活在一起,他没有帮我煮饭,我没有给他洗衣服……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他给了我一个家,小家
。我曾经一度以为,国家,就是我的家,保全学校,就是我的家。然后突然发现,我还有了个小家。跟他在一起,
我经常生气,暴跳如雷。又很淡定,觉得享受这两个字,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嘲笑地把我身上的伤疤称作是勋章,
又很……你不知道,每一次,他都会抚摸着我的伤疤,每一处伤疤……他……”
厉剑再次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崔仁明闭上了嘴,心里哀嚎。从来都是个人渣,现在倒好,变成知心姐姐了。
辗转回到长沙,住到医院,崔仁明又跟群狼们交代清楚,才急冲冲地奔回家去看戴齐──家里还住了个不晓得什么
时候就会变成毒蛇的小屁孩呢。
厉剑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好了很多。换了药,接茬吊水。
小吴走了进来,问了几句情况,又带来了点吃的,土鸡熬的汤,添了饭,上面还放了点咸菜,不好意思地说,这是
他媳妇养身子吃的东西,厉哥就凑合着吃点吧。
厉剑有些讪讪。群狼们在想些什么,他多少能够猜到一点。不过也没有啥好矫情的。情场失利,消沉,是很自然的
反应。为了不让小吴担心,厉剑很快地吃掉东西,然后打了个大大的饱嗝。麻醉药过去,身子会感觉到痛,也会感
觉到饿了。只是他放屁的时候,欧鹏已经不在身边。
小吴坐在小凳上,有话想说的样子。厉剑沉吟了片刻,挤出笑,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咱们谁跟谁?就算说错了,
我也不会在意的。
小吴揉了揉鼻子,说他去找欧鹏了,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厉剑猛地坐直,牵扯到伤口,疼得他一皱眉。
小吴赶紧摆手:“我没有想要怎么着。不过厉哥,我是过来人,所以希望欧鹏能给你个准信。要么散伙,别假惺惺
地探望你。男人,就该干净利落。断了断了,这样拖泥带水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厉剑等着小吴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上班。据说,他去甘肃出差……这是个谎言,实际上他去了巴基斯坦看你,你还记得吗?”
厉剑不悦地点了点头。
“他出差回来接着请假。说他出差回来的当晚,他在家里搞卫生,不小心把客厅的玻璃窗给弄碎了,他受了伤。”
厉剑的手抓紧了床单。
“很奇怪。他住进了一家私人医院。他的单位收到了他的请假条,准了假。说有人想去看他,但是据说欧鹏说现在
好狼狈,所以不想会客。他还专门请人送了甘肃的特产到单位,但是谢绝探望。”
厉剑的眉头越锁越紧。
“更是更奇怪的是,欧鹏的爸妈没有去医院看他。他们早晨起来散步,到公园里玩,然后去定王台书店买了些七七
八八的书,烹饪的,插花的,养生的,还有一本,白先勇的《孽子》。”
看到厉剑露出疑惑的眼神,小吴补充说:“是同志小说,我还专门看了看介绍。”
厉剑突然慌了,伸出手,小吴忙上前握住,急切地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然后我去欧鹏的家,房门紧锁。再做了
调查,他老婆也请了假,没有上班,说是病了。我又接着调查,欧鹏住在某私人医院,很诡异的是,他住在单人房
间,照顾他的,是他的岳父。我看了看,欧鹏躺在床上,看不出什么地方受了伤,头脸好好的,吊水,沉睡。”
厉剑浑身没了力气,嘴唇抖了好半天,才问:“哪家医院?”
小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厉剑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去看看。”
“你的伤还没有好。”
“我知道。不过这样躺着,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伤好不起来。”
小吴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行。请来护士,编了些瞎话,说厉剑的老婆家里出了事,他去看看马上回转。好不容
易说通了护士,拔了针头,给厉剑换上衣服,扶着厉剑出了门,直奔那家私立医院。
站在病房的外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厉剑开始发抖。欧鹏躺在床上,很安静,似乎在睡觉。旁边一位长者
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什么东西。
厉剑站不住,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里乱七八糟,痛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为什么会受伤?欧爸欧妈
为什么要看同志小说?为什么他老婆没有在旁边陪着?为什么陪着的是他的岳父?太多的疑问,厉剑去不敢去猜测
答案。
病房的门打开,欧鹏的岳父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点燃一根烟。
厉剑见过他。在欧鹏的婚礼上。那时候他意气风发,很高兴很满足的样子。此时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精神也很
颓靡。
彭爸也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长相都很普通,一个年纪大一点,一个比较年轻。年纪比较大的那个,满脸倦
容,脸色苍白,那人在看着他,眼神很犀利。
彭爸有些纳闷,见那人站了起来,慢慢地推开扶着他的人。年轻的那个愣了一下,放开手,走开。
男人一步一步地向彭爸走来,到了跟前,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欧鹏的朋友。他怎么啦?”
彭爸干笑了一声:“哦,这样,玻璃划伤,小事情。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娇贵,再说了,擦玻璃会把自己给
弄伤,他也觉得挺丢脸。你贵姓?等他好了,再亲自上门道谢。”
厉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但是心中的疼痛和焦躁在飞涨。他想直截了当地问出前因后果以及真相,又怕说了不该说
的话,反而让欧鹏难堪或者……雪上加霜。
“我姓厉,厉害的厉。”
彭爸丢掉烟头,挺直了腰背,伸出一只脚,死命地碾着那个烟头:“姓厉?厉剑?从巴基斯坦回来了?”
厉剑头嗡的一下,心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他点点头,看着长者。
“你跟欧鹏什么关系?”彭爸追问。
厉剑察觉到彭爸的敌意,也挺直了胸膛,握紧了双拳:“朋友。”
“他去巴基斯坦,是去看你?你跟他,仅仅是朋友?”
厉剑眉头锁着,眼睛里射出杀人的光:“什么意思?”
彭爸突然伸出手,在厉剑的肚子上拍了一下。厉剑疼得汗都出来了,却屹立着不动。
彭爸浑身哆嗦了一下。普通长相的男人,突然变得好像出鞘的剑,一股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他往后退了一步,靠
在墙上,又回过头,看了看病房里的欧鹏。那家伙还在沉睡着。
“他说你受伤了,肚子里钻进了两颗子弹。”彭爸稳了稳心神,又掏出香烟点上,深吸一口,喷了出来:“看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