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倒数——雪季

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已经不知道我该去想些什么，以前，等待俊宇是我的信仰，现在，我却只能用力压制自己惯

性的思念。

那一瞬间，好像心一下子变空了，我珍藏的回忆全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碎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荒芜，也许

，再也没有东西能在心中生长了。

应该说，我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

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在乎了，我不在乎是否能找回来了，我可以重建一个心，一个没有他的心。

把他，连同我的心，一起抛掉。

我做了手术，听说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的肾，虽然治好了，但在我身体里那一部分不是我的，想到这里，还是有些

别扭。

我出了院，然后告诉我爸妈：“我要去上学。”

他们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阻止，经过这一年的休学，我重新进入了高三。

扑天盖地的作业与考试回来了，我整日忙于学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按妈的话说，我学疯了。

对，我疯了，因为我要抛掉一切过往，我要用整日的忙碌来填充我的灵魂，我要忘掉那一张面容。

在期末考试上，我成了全班第一，我迎接着同学惊讶的目光，面无表情，老师笑得合不拢嘴，然而，这些都不是我

想要的。

我没有忘掉他，因为我向门外看去的时候，那个人的面容，又在脑中一闪而过。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因为我连忘掉他，都做不到。

寂静夜晚，自己的呼吸声，夜空一片孤单，谁又看得清，有几许星光，几许月光？

我摇了摇头，再次回到如山的作业中，奋笔疾书的声音，沙沙……

最后，我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直到踏入校门，我还是想听见那一个声音为我祝福，虽然，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声音，也模糊了他的面容，但他似乎

从来没有从我脑海中离开。

应该说，是我离不开他。

我感叹自己的软弱，却又无可奈何。我只能告诉自己，时间会解决一切。

大学是轻松的，没有那么多的学业压力，我闲了下来，我开始有时间去……想他。

为了不让我自己胡思乱想，我参加了学生会及各种社团活动，于是，生活在一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别人都说我是工

作狂，我一笑置之。

谁都知道我疯狂，却不知道我为谁疯狂。

我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从不去夜店，也从不惹事生非，说什么做什么，不谈恋爱，甚至，很少和人一起出去玩

。

我看见镜子里那个没有表情的人，是我。

那个人，他造就了我，也毁了我。

直到所有人打算一起庆祝大学毕业，我还是带着那冷冰冰的笑容，拒绝了。

我坐在空荡荡的宿舍，望向窗外，看一片繁华，是怎样淹没人生。

我忘了他的面容，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一起的回忆，心中剩下的，只是那一段浓烈的情感残余，还有那挥之不去的

三个字，张俊宇。

时间真的把一切都磨掉了，悲伤，痛苦，回忆，以及我的心，通通都磨成了粉，随风飘散。

五年了，整整五年，我再也没见到过他一次。

如果我现在再见到他，我一定认不出他了，而他，也一定认不出我来了，毕竟，连我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真好，我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我咬着牙，终于，没有眼泪再流了。

我原本以为，我和他，永远都不会再见了，可是没想到，我们重逢的日子竟然这么早。

38.迷惑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外企。选择的理由是，可以没日没夜的加班，而且待遇不差。

第一天，我就投入了无休止的工作当中，经理看着有些不忍，说今天不用加班，但被我拒绝了。

直到晚上九点，我处理完了所有的工作，准备回家。我站在徐徐而下的电梯中，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身穿西装，面容俊朗的男子。

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虽然我忘了俊宇的模样，但本能告诉我，就是他。

我在心里默念，这只是我认错了人。

“苏凡，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就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本公司，今天是你第一天工作，没错吧。”他这么说道，不带任

何表情，让我突然觉得非常不安。

我点了点头，自信没有漏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

他突然扬起一个笑容：“很高兴有这样勤劳的员工加入本公司，我的名字是张俊宇，我作为公司的总经理，欢迎你

的到来。”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示意要和我握手。

我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天旋地转，差点就这么倒下去，但我还是用力地保住了我的冷静。我扯出一个笑容，伸

出了手。

他的手已经不似当年那么白皙，然而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手掌间相互磨擦，让我不禁失神。

我这时才发现，当年的那些小细节，我一点都没忘。

可是，他一定是已经忘了我吧，要不然，也不会在见到我之后这么波澜不惊。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得更灿烂了一些

。

握完了手，他敛起了笑容，说道：“现在我们再说一些其它的事情……”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眼神

在我身上流连，他说，“凡，你变了好多。”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天地都震了一下，我无力再支持我的身体，两腿一软，就这么倒下去，然而，他居然伸出手

，把我抱住了。

我听到他在我耳畔恶魔般轻柔魅惑的声音：“小心。”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你不是根本不爱我吗？你亲口告诉我，你只是因为我和你哥很像才和我在一起，不是吗？

我用力挣开他，扶墙站起，在突然间意识到刚才的震动，是因为电梯坏了。

五年来的冷静，在那一刻，溃不成军，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我和他被困在一起的场景，压抑已久的感情在心中

爆开，我差点扑上去痛哭流涕。

可是我毕竟不是五年前那个苏凡了，我压下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机械般地一笑：“电梯坏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愣了愣，但也只是一刹那，随即，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电话打通了，

他拿出领导式的语气，对着手机说了一些话，然后挂了。

知道会有人来救，我松了一口气。现在跟以前早就不一样了，我知道，和他一起困在电梯里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之后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想说些什么，但我一直保持着冷冰冰的应酬式笑容，堵住了一切可以动摇我的话，于是到

后来，他也干脆不再说话，只是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他知道，这样的沉默依旧可以动摇我，但也仅限于动摇。

最后，电梯修好了，我没有看他有什么表情，而是夺门而出，我知道我不敢再看，那张我魂牵梦萦的脸。

我深吸一口夜晚的冷空气，以平复自己不安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也许是他的感情又无处宣泄，可是一切都过去了，那份本不属于我的感情，我

不会再让它伤害我了。

我匆匆离开，在他赶上我之前。

回到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我逃出来了，但实际上没有，他在我脑海中反复纠缠，他将我这些年来的决心

击得粉碎，他让我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每天我都会见到他，甚至会常常与他单独谈话，可是我不想就这么认输，如果我就这

样逃了，我怕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想到能够天天看到他，我空荡的心中竟又浮出了一丝幸福。

幸福吗？这个词，是不是离我太遥远了？

我从窗户向外看去，灯红酒绿的城市，繁华成了一片荒芜，星光坠毁，湮没在这座巨大的灰色坟墓当中。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公司，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工作。我没有见到那个人，但关于他的传言却一直没有停过。

“据说总经理结过一次婚。”

“是么，可是他好像没有什么老婆孩子的样子。”

“一年前，总经理的家人坐的飞机出了事故，父母和老婆全都死了，所以现在就这么孤身一人了。”

“好可怜啊，你说总经理会不会再婚呢？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呢。”

“别傻了，据说总经理从那次之后，就发誓终生不娶了，你怎么会有机会。”

“……”

对啊，我怎么会有机会。

终生不娶……你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终生不娶。没想到，你还是娶了妻，也许我和你的妻子也很

像我，所以你昨天才会对我那么温柔吧，看来，我始终都只是你感情归宿的替代品罢了。

我埋头工作，不再去想其它的事情，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的心会碎掉。

接下来的好几天，那个人都始终没有出现，据说是因为一个大业务而出差，我这些天也一直在准备企划书和实施方

案，没有时间再去理会心中那无聊的情感。

所有人都很忙碌，他们很充实，而且充满干劲，我却很空虚，机械般地做事。

直到业务完成，公司里一片喜气洋洋，我还是无动于衷，我早就失去快乐的能力了，我很清楚。

那天晚上，参加这个项目的人要去酒吧开一个庆功会，我本意是想拒绝，但邀请我的那个人，是他。

“今天晚上有空吗？”他的声音充满喜悦，完全沉浸在成功的快乐当中。

我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摇头，没敢看他的眼睛，我告诉他我还要加班。

结果，我还是被他强拉去了，他有权禁止我加班，就像他有权毫不犹豫地离开我一样。

酒吧的光线昏暗，分辨不清谁是谁，只有绮靡的霓虹闪来闪去。乐声，笑声，从灵魂深处堕落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坐在我旁边，喝着一杯果汁，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喝酒？”

他转过头，对着我微微一笑：“因为我答应过你，不喝酒。”

是那三个愿望吗？原来如此。我突然心中一阵绞痛，看着他，忍不住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你结婚了却没有通知我

？”

他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说道：“四年前我去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

“……”

是么？为了告诉我这个惊天大喜讯，我算什么人，怎么值得张总这么费心费力。那一刻，我竟然意外地想笑。

我也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我看了看桌上那一杯冒着泡青黄色液体，猛然拿起，对着嘴就这么灌了下去。辛辣的味

道在嘴里漫涎开，我突然湿了眼睛，觉得心中一阵畅快，只是我还来不及喝完，他就一把抢去了杯子。

他几乎是要吼了出来：“你要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样对身体很不好吗？况且你根本不会喝酒……”

你是在关心我么？还是说，只是怜悯。

“给我。”我低低的一句，打断了他。

“把杯子给我。”见他没有反应，我又说了一遍，声音依旧沙哑低沉，没有一丝起伏。

他死死地看着我，没有动静。在我以为他已经生气要揍我的时候，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吻了我，瞬间

，脑中一片空白。

嘴唇上有湿软的触感，随之，有柔软的东西伸了进来，在我口腔中肆虐，横冲直撞，粗暴的动作令我窒息，然而，

心中竟也升起了一丝丝快慰，叫嚣着要更多。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动作，拥抱，吮吸，在口舌间纠缠。

没有人发现，在这个角落里，上演着怎样的一幕。

等到我反应过来，我便用力地挣脱了他。我看着他有些潮红的俊脸，心中一阵刺痛，我们相距咫尺，心却早已分隔

天涯。

我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最后，我扔下了这句话：“不要把我当成情感的替代品，我不是那个帮你宣泄寂寞的人。”说完，我转身离开，却

终于控制不住，让眼泪滴下来。

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我承受不起，下次再见，你就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好了。

所谓幸福，真的就只是披上外衣的孤单而已。

我走出酒吧，幽幽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有追上来。我不禁有些想笑，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而追上来呢？

于是，我抹掉眼泪，径直回了家。

月光涌动，掩住了城市的空虚，只剩一片可怕的繁华。

39.倒数一生

好几天，我都能看见俊宇的身影。

原以为自己忍一忍，就算过去了，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埋葬了五年的情感再次复苏，我甚至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会自己笑出来，只要他再对我温柔一次，我一定会再次投

降的。

可是，我只是个替代品，不是么？

日子在难以忍受的煎熬中一天天过去，他没有骚扰我，可他总是对着我微笑，让我的世界一点点地崩塌，让我残垣

断壁般的心中，又生出无限希望。

一天回家，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署名是李承方。

我有些惊讶，我和他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寄来一封信。

我折开看了，大意是一些关心问候，说这四年来怎么怎么样，最后，还有对我和俊宇的祝福。

四年的时间里，早就物是人非了，还谈什么祝福。

我纠结于如何回信，最后，我把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把那些我曾经隐瞒的事实写了进去，因为再骗他也没有意

义了，而且，要我再幻想我跟俊宇有如何如何的幸福生活，那是不可能的了。

几周之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内容是，叫我离开这个城市，和他一起生活。

那一瞬间，我犹豫了，承方对我很好，而且他的爱是真的，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也许真的会很幸福吧。

可是，如此一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俊宇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承认，我已经爱他爱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纵使他所有的温柔都不属于我，我还是贱到想去倒贴

。

如果我离开了他，我会幸福么？

幸福，怎么好像一直都离我太远了。

第二天，我看着俊宇，征征地发呆。他穿着整齐的西装，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嘴角微扬，不可一世的自信，偶尔

会渗出汗珠，在他俊朗的面容上闪闪发亮。

在他转身的时候，我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行为，一不小心，竟然把水洒了出来，滚烫的水珠溅到手上，把我疼得倒

吸了一口凉气。

他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径直向我走来，捧着我的手，把水擦干，还给我上药，皮肤相触的感觉，让我无法自拔。

他没说话，但他一直对我笑，笑得很温暖，让我呼吸困难。

我真的要疯了！

回到家，我给承方写了回信，给他的答案是，我会辞职，然后离开这里，和他在一起。

因为我无法忍受，俊宇在我身边的一分一秒，我明知道他的温柔不是给的我，我却还是死心塌地爱上他。

我怕再多一秒，我就已经沦陷了。

我准备好了辞职信和机票，终于，在交给他之前，犹豫了。

他会挽留我么？他会同意么？如果他微笑着祝福我和承方，我会不会哭出来。

然而，秘书告诉我，俊宇临时有事出去了，于是，我把辞职信放到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这样也好，不用再去面对他，虽然像在逃避，可我真的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

我走出了公司，回望一眼，竟会觉得留恋。秋天的风有点凉，吹着衣领微微扬起，斜晖落上肩头，在影子缓缓变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