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虫 下+番外——莫青雨

作者:莫青雨  录入:05-29

因为明明十几年前,臧将军一家就全被处置了,应该是全部才对,清点人数时连只狗都没有落下。

那可谓是最凄惨,最轰动全城的一件事,李家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朝廷也因这事乱过一遭。

可如今时间洗刷了一切,只留下残余的记忆,曾经反对的人再提起也不过心头悲凉,仰天长叹一声,可怜如此忠心的将军被奸人设计落得如此下场,也叹那张龙椅上的人,让人敢怒不敢怨。

如果真的是他,是臧将军的子嗣……

李言心里惊涛骇浪,忍着几乎想让马儿飞起来的冲动,心里暗道:回去之后要立刻联系李省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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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章子柬派好的船,水波荡漾,倒映出船头脸色微微严肃的人。

林冬站在臧飞龙身边,与他一起看着那越离越远的岸边,轻声道:“在想什么?”

“你不是聪明吗?”臧飞龙看了他一眼,“猜猜看?”

林冬耸肩,“总是猜别人的心,很累的,而且被猜中的人也不会高兴。”

臧飞龙脸色缓和了好些,转过头捏了捏小孩的脸颊。

入手一片的软滑,温热的体温让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你摸过死人吗?”

林冬摇了摇头,臧飞龙续道:“那是你无法想象的冰冷。”

他似乎留恋起林冬的温度,将小孩圈过来抱住,轻轻叹了口气,“你明明记得他们本来是什么样子,父亲指导你练武时的手,母亲为你端来热汤的手,小时候不懂事,父亲舀巴掌扇你的手,母亲揪你耳朵的手。”

林冬没吭声,抬手抱住臧飞龙,轻轻拍了拍。

臧飞龙顿了一会儿,才道:“人死了之后,那些东西就都不在了。明明记得应该是很暖和的,粗糙的,宽厚的,温柔的,细腻的,母亲的手捏起来有点软,父亲的手很宽厚硬实,还有茧子。可等他们死了之后,所有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冰冷,僵硬。”

林冬鼻子有点酸,抿了抿唇。

臧飞龙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将自己从那回忆里拉了出来,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我也用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将这些情绪藏起来。我曾一度想要潜伏进皇宫,杀了那个昏君,杀了昊天,杀了所有因为我父亲的死而高兴的人。”

“我想让他们不得好死,挫骨扬灰,想让他们试试家破人亡的感觉,想让他们知道妻儿被残杀时因为对死的恐惧而发出破音的惨叫。”

“让我冷静下来的是我师父,那个洱海老人。”臧飞龙抬头,见林冬眼角有泪,伸手帮他轻轻擦去,笑道:“该报的仇,我是一定会报的,只是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只会赔上我自己。”

林冬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将头埋进男人怀里顺便抹了眼泪鼻涕。臧飞龙笑吟吟看他,深秋的日光落在他肩头,几乎定格成林冬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下一步做什么?”臧飞龙怕他冷,拉着他进了船篷里。

这艘船不小,但也不大,外观看起来和普通船一样,甚至还有低调一些。

船头有船夫摇着桨,离他们有些远,不说话,只做事。

船篷里什么都是备好的,茶水吃食,还有几个包袱。

林冬将那些包袱打开,银票衣服鞋子样样齐全。

臧飞龙抱着手臂坐到一边,“看样子他还挺花心思。”

“关系到他的命,当然得花心思。”林冬又翻了一会儿,还翻出两个作假的腰牌。

臧飞龙已经许多年没去过长安了,看了看道:“这是禁军的?”

“不是禁军也是皇城军的腰牌。”林冬若有所思,“这东西都能做假,章子柬手腕确实挺大。”

“我们真的去长安?”臧飞龙心里还压着件事,“我们答应过梅伯去杭州救回他孙子。”

“长安现在还去不得。”林冬慢慢道:“晚一点船上岸补充货物时,找个机会把跟踪的人引出来。”

“引出来做什么?”

“你发现他的踪迹,那人自然不敢跟下去。他会回去先请示章子柬,若章子柬够聪明,就不会再让人跟着你了。他现在必定已经知道你和李家有冲突,既然是家破人亡的冲突,他也不用担心你会被李家人拉拢了。”

臧飞龙恍然大悟,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们找个机会就绕道去杭州。”

“那长安呢?”臧飞龙转不过弯,“那批货物怎么办?”

“那是李言和李省该做的事了。”林冬一勾嘴角,“相信我,他们俩现在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臧飞龙愣了愣,冷笑:“谁稀罕。”

林冬看他一眼,“李家的人,也并不都是站在你父亲对立面的,我相信有头脑清醒的人。他们如果知道你还活着,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

当然,这也是大局所致,也是利益共同体。

要对付昊天,曾经被陷害的忠良之后,是绝佳的挡箭牌。朝廷,皇族,达官贵人,说白了也就这么回事。

如何能生存下去,并且达到自己的目地,在矛盾冲突的过程中,不让自己被拉下马。

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和后代,孰是孰非林冬不想去判断,他和臧飞龙都没想过当什么惩奸除恶的大英雄,不过是利益相同,所以合作罢了。

之后的事,如林冬所料,分毫不差。

晚上在一个码头补充物品时,林冬借口要去逛逛小吃。那船家不过是被章子柬雇来的船夫,被嘱咐过什么都不能说,把人送到地方就行了。

所以他只能听话,将船等在码头。而林冬和臧飞龙逛够了回来的路上,寻了个偏僻处,臧飞龙故意大声喊了几声“出来!”

那跟踪的人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却被臧飞龙吓了出来。

臧飞龙自然是阴沉着脸说了一通类似‘既然不相信我还让我做什么’之类的话,那跟踪的人也吓得不清,生怕坏了章子柬好事,只得好说歹说,发誓不会再跟,并且匆匆回去禀报了。

章子柬自然是早就得了李言和臧飞龙起冲突的消息,这下跟踪的人又被发现,他只得算了,预备为自己的选择再冒一次风险。

臧飞龙和林冬成功甩掉了章子柬的眼线,三天之后,两人收买了船夫,改道往杭州去了。

第五十一章:病情汹汹来

初冬,杭州的街边已摆上了暖和的烤番薯、玉米,热乎乎的姜汤用一只小砂锅煲着,有双鬓发白的老婆婆揣着双手坐在石阶上,看着来往的人群。

有人来买,一个通宝两碗,热乎乎的姜汤灌下去,整个身心都暖和起来。

菜市口早早挂起了香肠、腊肠、羊肉等。晒干的羊腿在最显眼的地方,深褐色的皮肤,肌肉显而易见。

卖姜汤的老婆子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光浅淡,盛夏热烈的光变为了能看见一片金色的冷清。丝毫感受不到温度的她,因为风湿而觉得膝盖疼痛,正准备起身挪个地方,就见一双干净的黑色靴子到了面前。

沿着靴子往上看,黑色的衣摆,深色的粗布腰带,束拢的袖口显出他是一个武生,再往上,绣着暗边的低调花式,对襟里露出一点白边,看上去讲究又不奢华。

“公子……要买姜汤吗?”老婆子的眼睛不好使,男人背着光,看不大清楚面目。不过他身后背着一把大刀,却是看见了。

“多来几碗。”男人嗓门低沉磁性,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感。他伸手从钱袋里掏出一个重宝,老婆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用不着这么多!”

她给舀了四碗,比着手指头看男人,“两个通宝就够了。”

男人点头,翻出两枚通宝递过去,另一只手接过一碗,转身看被他挡在后头的人。

老婆子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清秀男孩。圆圆糯糯的脸,高挺的小巧鼻梁,粉色唇瓣,眉如画,眼如点漆,一头黑发束成发髻舀白布包了,穿着一身蓝色长衫,广袖遮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好看的手指。

“喝了。”男人粗声粗气,但动作却是温柔,小孩接过来咕噜噜灌下去,舔了舔嘴角。

“好喝!”

他声音脆脆的,听着就让人舒服,老婆子禁不住喜欢起来,却见男人并没因为他的话而舒展眉头,反而是皱眉,抬手又探了探小孩额头。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好喝不好喝呢?”他语气似责怪又似心疼,回头看老婆子,“这附近可有医馆?”

“有的。”老婆子料想是小孩病了,也难怪,今年的冬天来得突然,气温一夜之间骤降,好些家里的孩子都病了。

老婆子伸手给他们指路,“大路走到有分叉口的地方,那里有一家客栈,客栈后头是个小巷子,第一家是卖糖人的,第二家是成衣铺,第三家卖干货,第四家就是医馆。”

老婆子说完慢吞吞的,又很耐心,男人虽急,却只能听着不好打断。

“谢了。”一等老婆子说完,男人丢了个重宝过来,“天气冷了,别在这里卖姜汤,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说完,还不等老婆子反应,已经抱起小孩跃上等在一边的马儿。

一匹棕色大马,后头跟着一辆小马车。看样子只能装下一人,料想就是小孩坐的了。

一个赶车的车夫,围着围脖,穿着厚厚的棉衣,帮男人将小孩放进马车,便道:“当家的,既然医馆附近就有客栈,不如先住下来。”

男人翻身上马,背后钢刀反射日光带出寒意。他黑发被风扯起来,面上却丝毫不嫌冷,面容不变,眼神犀利,道:“我也这么想,等住下来,你去将大夫请过来。”

“是。”

马车咯哒咯哒朝前去了,老婆子还舀着那重宝发呆,隔了会儿才想起来,“哎呀!忘记告诉他们,那客栈里有不好惹的人……”

找到客栈,马车停在门口,刚巧把路挡死。

马夫撩起车帘,男人将小孩抱了出来。小孩似乎困,喝了那几碗姜汤下去,脸上泛出熟苹果般的红晕,额头见汗。

“热……”

“待会进屋就好了。”男人哄着,声音也柔和下来。俯身用嘴吻了吻小孩额头,这是试探温度,也是安抚。

果然小孩就安静下来,在男人怀里蹭了蹭,如同幼小猫咪。

那边车夫已经进了客栈,在柜台前订房间。男人本想直接往上走,却发现掌柜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是我不想给几位房间……实在是……”他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二楼的上房都被包完了,是江湖上的人,咱们惹不起啊。”

那车夫皱眉,转头看男人。男人道:“还有其他房间吗?”

“一楼的通铺,还有余,另外就剩二楼最边上的一间上房了,但那间很贵。”

“就要那间。”男人从袖口取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丢。

掌柜的眼睛都直了,这可是一千两的银票啊!赶紧让小二带贵客上去,又千叮万嘱别惹到其他客人。

马夫没跟上去,只道:“我去请大夫。”

男人头也不回:“麻烦你了。”

这客栈看起来已经开了许多年,木质楼梯走起来嘎吱响,上了二楼闻到一股子檀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艾草气息,让人觉得心头的浮躁一下安静下来。

小二在前头带路,到了走廊尽头,为他打开房门。

这屋子十分宽大,前头有餐厅主厅,珠帘后头是两间单独的房间,餐厅另一头隔着屏风,后头有两只大木桶。木桶是用上好的材质做的,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熏香。

男人十分满意,给了小二一些打赏,又让他准备吃食和热茶,这才抱着小孩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上好的红木大床,纱帐低垂,一方小窗口临街,窗口下摆着两张椅子。

男人将小孩小心放进床铺里,帮他脱去外衫、裤子和鞋子,只余里头白色里衣,又拉过被子好生盖好,仔细掖了掖被角,确定没有漏风,这才在床沿边坐下陪着。

小孩呼吸有些重,大概是鼻子里头堵住了,嘴里发出荷荷的呼气声。

“飞龙哥。”声音闷闷从里头传来,“肚子饿了。”

男人脸色难看,“你就知道吃!”

这两人自然是改道往杭州来的臧飞龙和林冬,至于那马夫,则是臧飞龙收买的船夫。

船夫家境本就不好,有个老母亲得了重病,底下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着。之前章子柬与他说好了,他答应送人,就会给他一大笔治病的钱。臧飞龙知道这点后,当场就舀了大钱出来——当然那些钱都是章子柬给他准备好的,他花起来也不心疼。

船夫舀了钱立刻送回了家里,解了燃眉之急,又让一家人赶紧搬离原地。

做好这一切,他为了报恩,便答应在臧飞龙不需要他之前,都陪着他们。

反正无论是船还是马车,多少都需要一个人帮忙。

林冬是在接近杭州的时候突然染了病。大概是一直在林子里穿梭着走,潮气太重,进了身子。

入冬前一天下了大雨,当天夜里气温就直降,小孩几个喷嚏打下来,当时还觉得什么,第二日就发热了。

好在那马夫照顾病人习惯了,当即就在林子里找了几味最常见的草药,熬好了让林冬喝下去。

那药真叫一个苦啊……对于林冬这种味觉异常敏感的人,简直如同下了一回地狱。

一碗药灌下去,他觉得自己舌头都要没有了。不过当天热度倒是降了些,几人赶紧赶路,希望再下一次发热前找到大夫。

还好当时已离杭州不远,又赶了五天林冬热度上来了,病得比之前还严重,他们也进了杭州城。

在路边发现有姜汤,臧飞龙二话不说先给林冬灌了几碗。果然这会儿开始出热了,小孩被捂在被子里,先前还说被子里冷,这会儿却是热。

汗水很快打湿了衣服被褥,小孩整张脸红都不正常,那边马夫也带了大夫过来。

把了脉,开了药方,大夫道:“他气血不足,身子虚,虚不受补,大鱼大肉的滋补品就别让他吃了。最近吃得清淡些,鸡肉是绝对不能碰的,还有,他这病有外寒所致,也有太过疲劳所致。”

“疲劳?”臧飞龙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大夫看了他一眼,一边起身收拾药箱,“总之,让他好好休息,年纪轻轻的积劳成疾,老了以后怎么办?”

大夫大概认为臧飞龙是小孩监护人,还瞪了他一言,语气也不太好。

臧飞龙只得听着,也多给了些钱,恭恭敬敬送大夫出门去了。

“再有其他不舒服就来找我。”大夫道:“这药喝几天寒气就该出来了,就怕还有其他问题,别留下后遗症才好。”

臧飞龙听得心惊肉跳的,好好一人,怎么说落下病根就落下了呢?

送走大夫,马夫去厨房煎药。臧飞龙进了屋子坐在小孩边上看他,此时林冬已睡沉过去了,前一刻还在闹要吃东西,这会儿却睡得死沉。

臧飞龙莫名有些心慌,抬手探了探小孩呼吸,确定平稳,又摸了摸脉搏,确定还跳动着。

伸手拂去他脸上因汗水而黏住的发丝,臧飞龙左右看看,找来一张干净的抹布,小心的给他擦拭身体。

“你干什么!”

门外突然吵闹起来,声音太大,臧飞龙眉头一皱。

“对、对不住啊几位爷,我不是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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