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独孤休最后一声大叫了出来,带着哭腔和绝望。
那熟悉的背影留给自己的竟然是如此残忍与漠视,独孤休从未曾奢求过他会重视自己如左右臂膀,却也不曾想过竟然今时今日会如同垃圾一般扫地出门。
他的王,原本就是冷血无情的霸主、是决然残酷的修罗,若是他还有那么一丝丝温情,也都寄放在了那个叫风夭年的男孩身上,哪有又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半分?
山风,吹弱了独孤休颤抖的声音,如同秋末舞动在空中的蝴蝶,随时随地,都会华丽地陨灭。
他瞧着远处拥着慢慢转醒的风夭年而立的君主,自嘲笑了笑,挣脱开云霄贺的怀抱,俯身向着他心中唯一的王,唯一的主宰而拜。
“臣,独孤休,叩谢陛下十八年的眷顾。”他一字一句心在滴血,“今与陛下一别……来生还将侍奉左右,忠心不二!”
说着,便抽出了腰际中那精铁宝剑,整个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34章
“休!”云霄贺撕心裂肺吼了出来,抱住独孤休的身子,睁大的眼睛瞧着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精铁宝剑已经全部没入独孤休的胸膛,只有剑柄在他的身子外面,触目惊心。
鲜血从伤口处渗透出来,黑色的夜行衣看不出血液的鲜艳,却仍然从那湿润的黑中隐喻着死亡的到来
云霄贺不敢动,生怕轻轻的挪动,哪怕细微的动作也会加速生命的陨灭。他想过千百种结局,却未曾想过这样的终了,想过自己爱他、虐他、恨他、疼他,却未曾想过怀中抱着的,是即将逝去的独孤休。
“他就算死,也不愿意和你回国。”重烈抱着风夭年慢慢走向绝望的云霄贺,嘴角带着冷笑,言语之中是冷傲的讽刺,“你懂他?你还说你懂他?”
“你……这个……冷血……”云霄贺颤抖着话语不全,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自己的身子在迅速冰冷:没有独孤休存在的世界,他云霄贺,连站立说话呼吸的能力,都似乎会一并消失。他只祈求时间在这一刻停止,那么一点点,让自己能多看一眼仍然活着的独孤休。
“我冷血?鹊翼主别忘了,究竟是谁逼他到如此境界,夺走他敖烈人的身份,让他背井离乡随你去遥远的国度;始作俑者是你,我不过是依你所言行事。”重烈冷道,“蹲下身子凑近云霄贺的脸,“陛下,请问他死了之后,您是想将他葬在敖烈国呢,还是运他回鹊翼朝下葬?”
“你……你……”云霄贺只觉得心头剧痛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吐出一口血,双目通红地死死瞪着面前冷酷的男人,缓了口气自嘲笑了笑,“原来你比我更恨……重烈,是我小看了你……敖烈国还是鹊翼朝……现在我还有的选么?”
他自嘲的轻笑慢慢变成了仰天大笑,笑的撕心裂肺、绝望凄凉,“若他死后我还将尸体执意带回鹊翼朝……只怕今生今世我无眠,来生来世还要被他怨恨,罢了……罢了……”
云霄贺慢慢搂住怀中的独孤休惨然道,“我原以为,只有我才能给你最好的……却不知你竟视我如敝履,这些年来我做的,又为了什么……”
他将独孤休的身子小心翼翼斜靠在软榻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着重烈一拜,“敖烈国主陛下,吾……鹊翼朝国主,云霄贺,恳请……陛下能料理独孤休中郎将的后事,复其敖烈国籍及复其……官职……”
“没想到鹊翼主也是个性急的人。”重烈呵呵一笑,凑近了靠在软榻上面如死灰的独孤休,“他还没死透呢就这么着急将他丢给我啊?”他一手握住了独孤休仍然露在体外的剑柄。
“不要!”云霄贺瞧着重烈的模样,似是要将剑柄拔出,大惊失色。这一剑抽出,休之命便会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他觉得心痛剧痛,急急出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只瞧着一道银光闪过,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了自己的脸上,剑已拔出,带着血肉撕裂的声响,让他的心……彻底碎了。
“休,你真美,做我的王后好不好?”云霄贺在白玉兰树枝上低头瞧着靠在树下小憩的独孤休。
如云似锦的白玉兰花怒放盛开,层层叠叠映衬着那孩子的国色天香之貌,虽然他只有八岁,却早已比自己在鹊翼朝中见到过的任何一位女孩都要漂亮。
“我是男人!”休睁开眼,瞧着树上的云霄贺,“而且,你现在只是太子,等登上帝位再说吧。”
“有朝一日我总会继承大统,那时,我为王,必娶你为后。”云霄贺从树上跳下来蹲在独孤休的面前认真道。
“哼哼……”独孤休笑了,指了指远处回廊边认真看书的重烈,“我的王只有一个,在那边。”
“别忘了你现在在我的国土上。”云霄贺抓住独孤休的手指,将指尖挪向了自己,“我才是你的王,只有我,能护你们周全。”
他轻轻吻了吻美丽男孩的指尖,葱葱玉指,若巧匠雕琢,抬眼看着面前休有些闪烁的眼神,笑了,“如何,我的王后?”
“随便你吧……”独孤休叹了口气,抽出手指放回身侧,别过身子转向一边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身后的鹊翼朝太子。
这就是他们那时的约定,一个承诺地情根深种,一个却只是无奈无情的拖延。
早在那时候起,自己就应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可能实现的路……
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总有人会痴情着、执着着、迷恋着,然后走着自己编造出来的一条路,假想着那一路繁花似锦的虚伪美好。
云霄贺背过身子不想看独孤休的脸,他只想要记得他鲜活的模样,生气的、欢笑的、痛苦的、快乐的……他不要看见他面若死灰的那张死人脸,那样的独孤休,不是自己的美人。
那样的独孤休,会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梦境,日日夜夜的梦魇之中,会有那么一张绝美却无生气的容颜入梦,会让自己再也没有幻想的可能。
“中郎将,只流了这么点血,不至于这副死人脸吧?”重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厚的嘲讽。
“被陛下……给吓的。”独孤休的声音艰难地传来,虽然虚弱但却显然无性命之虞。
云霄贺诧异回头瞧着身后的独孤休,第一眼却瞧见了重烈手中那精铁宝剑的剑身竟然只有一寸长短!
“被我吓的?”重烈按了按手中带血的宝剑,“因为这个?”
“我死都不怕,怎会怕陛下这么点小伎俩……”独孤休叹了口气沉声跪拜,匍匐在地上,“是陛下说要将我逐出敖烈国,从此……断绝君臣之情……”
“我该如何说你才好……”重烈叹了口气,瞧着怀中的风夭年已经悠悠转醒,将他安置在身侧的软榻上起身瞧着独孤休,朗声道,“我与你又何止君臣之情?你我断了君臣之情,还有挚友之诚,断了挚友之诚还有手足之谊,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让我为君的这八年君臣关系,磨灭了你我十八年的朝夕相处,你为何总是不记得?”
“陛……陛下……”独孤休低头叩拜,却已经泣不成声。
重烈转头瞧着诧异的说不出话的云霄贺,将那手中的宝剑丢在了对方的脚下,“我的确比你更懂他,早就知道若你真威逼至此,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与你同行,所以暗中调换了他的宝剑以防不测。”
“你……”云霄贺这当下是又喜又气,喜的是独孤休仍然活着,气的却是竟被面前这青年君王玩弄股掌之间。
“不用谢我,也不用气我。”重烈冷笑着瞧着面前鹊翼主复杂的神情,“这算是在你鹊翼朝为质子的十年中的回礼,谢谢你对我照顾,我亲爱的……师傅。”
“你知道……”这下云霄贺完全诧异了,原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却仍是被他敏锐发现。
“回国之后高人指点,才发现我的内功根本就是翼碎剑法的内功之道,鹊翼朝中人绝不可对外人传授武功,因此你将翼碎剑法分成了内功和招式两个部分,将内功传给了我,而将招数传给了独孤休。那个教我内功心法的蒙面人,根本就是你找来传音的傀儡罢了。”重烈微微一笑摸了摸肩膀仍然清晰的烙印,“所以,师傅,徒儿不过是对您玩个小把戏,也算是对这烙印的回礼。”
云霄贺苦笑摇了摇头,“没想到八年不见,你已不再是当年的重烈,我却仍是当年的云霄贺……”他转身踱步离去,“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他从怀中摸索出个用金纹蓝布包裹的精致卷轴,向后丢了过来,朗声道,“鲜风国主陛下,这是你的赌注!我云霄贺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是皇诏。”风夭年看着那卷轴的包裹,上面红色的印泥已经古旧,去仍然看出是敖烈国先王所用的特制印章,“原来失踪的遗诏,当年是被鹊翼主拦下了……?”
“其实,我早就不需要这玩意了。”重烈伸手将那空中飞来之物牢牢抓在手上,“但父皇的遗物,我却真是没有留下几件。”他微微笑了笑收进怀里,一把将风夭年打横抱了起来,阔步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那里有成千上万的民众翘首等待,看着他们的国主陛下抱着个俊美若仙的少年稳步而来。
“你想做什么?”风夭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重烈竟然会这么不检点,挣扎着想要摆脱,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你还没力气反抗我,省点心。”重烈冷道。风夭年知他所说不假,只能诧异瞧着重烈那意气风发的笑脸,这一局他胜地如此干净利落、漂亮洒脱,因此此时此刻,他亦笑的如此开怀明媚,自信傲然,让自己无法挪开眼睛,瞧着重烈那黑色的眸子之中若星辰一般闪烁着光芒,带着无尽的吸引力。
“你折腾这么一场,利用重雅、司马素和我之间的矛盾,不过就是为了让赤帝教义重新在民众心中燃起罢了。如今虽我帝位稳固,但却信仰受损,世人皆以为我暴虐残忍,天有怨而降罪敖烈。”重烈看着风夭年的脸挑眉道,“尊敬的神嗣,我亦是信守承诺的人,我会把敖烈国的赤帝教义,还回你的手中。”
他站定在半山中的光滑圆石之上,提高声音让聚集的臣子百姓都听见自己的声音,“吾,敖烈国主,今日在此宣布,重兴赤帝教义,修缮庙宇,旺其香火,并将国内赤帝教义的执掌之权交予神嗣——赤帝后裔,风夭年的手中。”
他将怀中的少年放下,单膝跪地亲吻他的右手,抬头看着风夭年的眼睛,挑眉微笑大声道,“所以尊贵的神嗣啊,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
“他就是神嗣?”
“那就是鲜风国主?”
“如果不是神嗣,陛下又岂会向他下跪?”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看着那山腰之上的俊美少年,阳光照亮了他俊美非凡的脸颊,如神明若仙子,一袭银丝暗纹的白色长袍随风而动,衣袂飘飘,真似仙人驾云落于凡尘之中,令人美好地无法侧目。
“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众人匍匐下来,虔诚祈求。
“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
“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
这声音在山峦之间层叠回荡着,如同一曲无调之歌,萦绕在耳,又向更远的天边飘去。
风便慢慢开始变得湿润,山中的水汽凝结成如云似雾的白气,由薄而转为厚重,最后变成了一朵朵雨云,太阳的光线仍然残留照耀,天空却无声地……落下了细密的雨丝。
“这……”重烈起身伸出手看着落在掌心的雨滴,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真是神力?”
“陛下不是一向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迷信么?”风夭年挤眼笑笑不再言语,只看着重烈那半信半疑的眼神心中好笑。
秋获祭又岂会随随便便定下日子?所谓节气有道,气候循环,秋获祭实际上本身便是夏末秋分之时容易落于的日子。虽然敖烈国这百年难遇的干旱谁也挡不住,而历经了这么多月的无雨之时,风夭年心中算算也该在这些日子有所缓解了。
但这雨,却的确如此巧合。
又岂能说,非赤帝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心中有信仰便有神性,心中无信仰便只有人性,这其中的奥秘,又其实碌碌之人能够说清的?
风夭年抬起脸感受那细密湿润的雨丝落在自己的脸上,有些许甘甜,有些许清香,令他想起了鲜风国内的甘汨河水。
远方的故人啊……你们如今可好?
第35章
距离祭祀之日已经过去了七日有余,这些日子与臣子们商讨如何处置叛乱后党、如何重新调整空缺的臣子职位,便让一向游刃有余的重烈也觉得忙碌地不可开交。
毕竟司马一族是从建国开始便扎根在敖烈国中的庞大势力,虽然此次树倒猢狲散,但清除余党势力却仍是繁重之极的任务。
算算倒也有七日未曾见到风夭年了,自鲜风主仍在世的消息传开,而风夭年被封为敖烈国中赤帝教义的执掌者,他的居所便搬至宫中西北方的专门住处,离自己的跃龙阁有一段距离,若非刻意前往便难得见面。
“还有其他奏折么?”重烈看完最后一本,问身边伺候的独孤休。
“没了陛下,但皇后这几日都在门外求见,一跪便是三四个时辰,是不是应该……”独孤休瞧着重烈无动于衷的神色,话语便弱了下去。
原本皇后不过是形同虚设罢,每次重烈前往临幸身上必然带着避孕的香料,怕的便是留下龙种后患无穷,如今司马一族已经败落,即便是碍于该皇后与后党无大瓜葛,不将其废后,但可想而知,这女人的下半辈子,就算住在那华丽的浣玉宫,也如同被打入冷宫一般。
“瞧着快到晚饭时间了,去奉仙宫,将下午鲜风国进贡的核桃酥也带着。”重烈理理衣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整整七日埋头奏章之中的重烈,独孤休便只瞧着他眉头紧锁或若有所思的模样,这般轻松而愉悦的心情,也只有提到风夭年的时候才能瞧见了。
还没走到奉仙宫门口,老远便瞧着一人影犹犹豫豫、鬼鬼祟祟在门口转悠。
夕阳斜下照着他那来来回回的身影,竹影婆娑,曲径通幽,一袭蓝衣欲入门又不敢、提脚又放下的踌躇样,完全不符合重雅这吊儿郎当的个性。
早在司马素身边卧底的时候,重烈就察觉到重雅和风夭年之间不太对劲,不仅仅是风夭年为让司马素放松警惕与自己合作而利用了重雅,使得重雅对风夭年产生了隔阂,还有一些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总觉得别别扭扭,气氛颇有些诡异。
“怎么不冲进去了?”重烈双臂环抱胸前,靠着银杏树干冷不丁发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