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骨 上——陈小菜

作者:陈小菜  录入:03-05

虚九鸾惊惶道:“殿下,可是头痛又发作吗?”

董束月不言语,只阖着眼,盏茶时分后疼痛稍减,低声道:“无事,你接着说。”

虚九鸾斟酌道:“妖族虽受辖生死簿,但不知其所列所属,查起来毫无头绪,有如大海捞针。”

董束月突然冷笑,咬牙一字字道:“该死的妖族……”

虚九鸾劝道:“殿下,若是妖族还好,百年千年,总可以慢慢查访,但若是上天之神神州之仙,早已跳出三界五行,不入生死轮回,却不是咱们区区阎罗殿能……”

董束月挥手道:“行了,凤双越断然不会是神仙。”

虚九鸾目光闪动,态度十分恭谨:“是,神仙自然不会招惹烙着天诛妖印的至邪之物。”

话音一落,寝宫内气氛骤然沉重,壁上灯光都似乎冰冷了几分。

董束月霍然起身,喝令道:“你下去。”

虚九鸾默然,却不动弹。

董束月勃然大怒:“你还留着干什么?”

虚九鸾低声道:“殿下心里不痛快,属下陪着。”

董束月薄唇微撇,不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本王的入幕之宾?不过用用你的嘴罢了……你也是幽冥正神、阴司鬼判,何苦这样自甘下贱!”

虚九鸾脸色阵红阵白,猛然激烈的喊道:“殿下!季复生早已再世为人,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就算魂魄归来,也只想着那个凤双越!你不也是七百年前就放弃他了吗?”

董束月手背青筋突突乱跳,已然怒不可遏,随手抄起一只法蓝镶金茶盅掷去:“滚!”

虚九鸾不避不让,那只茶盅正中额角,鲜血涔涔而下,他也不拭擦,只躬身行礼如仪:“属下告退。”

慢慢退出寝宫,董束月看着他滴落在地的血和僵硬的脚步,冷冷一笑,道:“站住。”

虚九鸾毫不犹豫立住脚步。

董束月从帘后一紫檀描西番莲的多宝格架中取出一只三寸高的玉瓶,走上前放到他手中,柔声道:“涂了伤口罢。”

虚九鸾惊喜过望,抬起头来,目中隐然有泪,颤声道:“殿下……”

董束月手指抚过他额头的伤口,凝视那点血迹,轻声道:“虚九鸾,有些话有些事,出我的嘴,入你的耳,经你的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吧?”

虚九鸾唇边掠过苦涩的笑意:“知道。属下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董束月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寝宫之内骤然大亮,回身一瞧,登时脸色惨变,只见魑魅台光芒暴涨,蛇形闪电如海天之间挥下的雪亮鞭影,一道道纵横交错,整个魑魅台仿佛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虚九鸾脱口而出:“不对!”

董束月已是一道轻烟般飞至魑魅台上,水晶宫般的结界里异变迭生,隔着水墙直入眼底。

那粒明珠的光辉早已被季复生身遭的雪白妖光压得黯淡如尘,妖光不住盘旋冲突,似急于脱柙而出的猛兽,边缘处却又有一道金黄光圈,似锁链一般死死缚住妖气,一粒指肚大小的珠子,通体银白炫光夺目,悬在空中,距离季复生双眉之间不过尺余,颤动不休。

想来被碧水冰轮所激发,季复生已然有所感悟,内丹破体而出,欲吸纳明珠中的月之精魂,却不想遭遇奇变,不知从何处另有一道光气,要将季复生的妖力镇回体内。

董束月本想冲入结界,助季复生一臂之力,但见到那道灵力金黄璀璨,宏大华美,更似带着烧灼般的烈焰,心中一动,隐约有种梦魇般的畏惧,当下停住脚步静观其变。

季复生苦不堪言,体内妖力如怒涛溃决,火山喷薄,偏偏又冲不破那道灵光,筋络骨骼都被撑到极限,丹田内原更是仿佛有无数条火龙横冲直撞,撕咬咆哮。

他生性异常刚硬,正是豁得出去宁折不弯的脾气,此刻在几乎要被炸裂的痛楚之下也不做退让,双眸睁开,一声断喝,银色内丹呼啸而出,如箭矢急弩,挟带一股暴戾苍冷的邪气,直射光圈。

这一着却是孤注一掷的行险,稍有不慎便是内丹碎裂,千年修行立即毁于一旦。

那道不知来处的灵力邪中存正,上古精纯,董束月一旁越看越是不安,突见季复生拼却玉石俱焚,不由得惊慌失措,厉声道:“不!”

蹑风而上衣衫猎猎,挥手便是两道炫亮电光,欲助那灵力压回季复生的妖力,急道:“吞回内丹!快!”

季复生双眸已不复血红,而是至纯至深的黑色,乌珠凝墨,点漆流光,双手上扬拜月而望,却是不顾一切将妖力催升至极限。

只听撕裂轰隆之声巨响,碧水冰轮结界瞬间告破,漫天水浪如银河倒悬,水珠乱溅中,银白内丹围绕着明珠盘旋飞舞幻彩炫目,待水雾落尽喧嚣渐止,那明珠的光辉也被内丹吸纳殆尽,灰扑扑的如鱼眼般坠地,发出一声沉闷钝响,内丹表面则多了一层莹泽之光,犹如银器镀上了一层玉膜,多了些许内敛温润,慢慢隐入季复生的眉心,却留下一个憩蝶形的银白印记。

魑魅台上变数迭生,景象瑰丽而妖异,谁也不曾注意,那击碎的金光中有一缕化为一支绒绒的翎羽,无声无息消失在地府苍穹。

季复生端坐楼台,仰着脸双眸半开半闭,面容五官宛如雕刻,直逼入眼底的强势俊美,浑身湿透,安静中却自有一种锋芒凌厉。

董束月惊魂乍定,见季复生安然无恙,心中喜悦,低声道:“你没有事……”喉头蓦然哽住,再说不出话来。

季复生看他一眼,断言道:“这内丹不属于我。”

董束月一僵,笑道:“怎么不是你的?它从你体内出来,助你恢复妖力,现在又回到你体内,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

季复生略一迟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谁的,但知道不是我的,它并不完全受控于我,仿佛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方才能操控它打破结界,现在却几乎感觉不到。”

听他这么说,董束月轻笑道:“你魂魄离体太久,一时生疏罢了。”

季复生若有所思,心念默运,随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一道道游鱼般的浅淡白光随之呈现,五指轮转,白光缓缓凝聚成镜,虽稀薄脆弱,完全不似方才妖力的蓬勃强大,却已非寻常鬼卒能有的法力。

董束月看着他额心妖印,叹道:“你方才太过冒险,万一丹毁魂散,可是悔之晚矣。”

季复生一笑,笑容纯粹而热烈:“不会的。”

“为什么?”

“我心里想着,若是唤不醒体内妖力,又怎能去寻找凤双越,无论这内丹属不属于我,我都要拥有最强的妖力。我季复生要做的,必定能做到。”

自信而憧憬的神情,嘴边悠远的浅笑,针一般刺入董束月的眼眸,心里隐隐作痛,却又是骄傲信服:他想做的,又怎会做不到呢?

早在几百年前,季复生神采飞扬,笑容如春开雪融,阳光洒落,言语更是干脆得霸道:“什么泰山王?你是我的束月。”

那一刻,曙光破晓,曼陀罗华尽数绽放,董束月从此毫无保留,不可自拔,连沦陷都是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现如今,一子错满盘皆落索,难道当真要失去他么?

魑魅台上突然的寂静,衬得董束月的眼眸如千年不醒的美梦,季复生看着那双眼,蓦然升起极为熟悉的感觉,但这种似曾相识也只一闪而逝,飞鸿踏雪泥而已。

一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董束月茫然道:“什么怎么?”

季复生眸光扫过他的脸,又不自然的避开:“你好像……要哭的样子。”

董束月轻声一笑:“泰山王怎么会哭?傻瓜……”

失去明珠的魑魅台分外幽黯,几乎遮住了董束月悲凉彻骨的神色,但季复生目力非常,见他紫眸分明浮着一层盈盈水汽,纤长的下睫处,更有泪珠将坠欲滴。

董束月低下头,淡淡道:“走吧。”

起身拾阶而下,季复生迟疑着伸出手指,去碰那滴落在鲸骨楼台上的泪,独角珊瑚鲸的尸骨冰凉,鬼王的泪却是温热。

下了魑魅台,董束月不用术法,只慢慢沿路而返,问道:“你魂魄穿越到千余年后,现在重归地府,可还习惯么?”

季复生只觉得体内百脉畅通清凉,舒适之极,行动更是脱胎换骨般轻捷如意,正暗自摸索内丹运转,听他发问,也就随口答道:“刚开始自然有些不习惯,两千年后的人间,跟这里大是不同。”

董束月偏着头,甚是好奇:“是么?很不一样?不过我看你并不十分讨厌地府。”

季复生看他发肤莹洁,依稀不谙世事的少年情态,不禁笑道:“嗯,吃穿住行都不一样,只不过我不太在意这些。”

董束月深以为然,忍不住微笑,季复生一向如此,即便把他扔到沙漠里,都能从沙子里淘出水来活得很好,却不会在意身处何地周遭他人。

走入寝宫正殿,便是山涧林木的清香气息,季复生心情甚是愉悦,朗声道:“做人做鬼,做神做妖,只要快意,就没什么不好。”

董束月笑问道:“那你在这里快意么?”

季复生道:“还不错,只是我妖力浅薄,什么法术都不会,该怎么办?”

董束月知他心里记挂着寻找凤双越,说不出滋味的一笑,道:“幽冥正神也有些法术,你若要学,我便教你,只不过内丹吐纳,还需得你自己领悟。”

季复生点头,又问:“方才压制我妖力的那道金光,是什么来历?”

董束月一滞,冷冷道:“你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气氛陡然僵硬,季复生一眼看去,见他半垂着眼,唇角拉出一道冷厉的弧度,竟是森森的寒意侵体,不着冠冕而鬼王气势尽显。季复生虽不畏惧,心中一凛隐隐提防,沉默着走到寝宫,道:“殿下请安寝吧。”

董束月嘴唇一动,似要说些什么,却挥了挥手,轻声道:“去罢。”

那道金光,说不准是妖力还是神光,来历却不难猜测,定是凤双越留下的感应之器,只怕不用季复生去寻,凤双越也会来找,只不过西北海底热恼地府,却不知他敢不敢闯,又有没有这翻江倒海的神通?

董束月眯着双眸,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却一手握碎了把玩着的海犀角。

第十章:龙弧

第二天董束月丢给季复生几本册子,每本材质都各不相同,一册是规规矩矩的玉骨简,每片都是薄如蝉翼,大致一翻,所述是五行之道本真内丹,类似于微积分和大物,属于基础学科;又一册置于龙骨匣中,金丝编成,看着就很不缺钱的模样,打开一看,果然是好东西,正是记载了一些法术神器的修炼,属于工具书;最后一册最古怪,以至阴至寒的蝤蛑骨胶所制,侧面用夔牛筋钉牢,翻开隐约有咆哮呼啸之声,讲的是妖兽封印之术,算是拓展参考。

季复生捧着三本书端详的时候,董束月正忙着换上阎罗天子的冠冕服饰,各殿阎王每日需得携带本殿判官齐聚森罗大殿议事处置,司狱判决轮回往生,诸事甚为繁杂,董束月素来勤勉,便是准许告假,也是偶一为之,这两日因季复生之事,已是多有懈怠。

他冕服上为玄色下为赤朱,以虎枭巨蟒为章纹,华贵而威严,冕冠十二旒墨玉垂下,将精致到妖媚的脸庞遮住一多半,嘴唇下巴的线条颜色却更是蛊惑人心,季复生抬眼见了,忍不住吹一声口哨,颇有些倚马观花的少年风流。

董束月笑了,抬手拨开玉旒:“瞧着稀罕么?”

相处数日,他一双紫眸虽云遮雾绕,季复生却也能窥出些许神色流露来,此刻见他眼波盈盈,分明是欢喜难掩,也就不拂逆他的心情,由衷赞道:“稀罕极了,不愧是地府十殿第一的绝色。”

虚九鸾轻咳一声,董束月却旁若无人,问道:“当真么?”

季复生即使微笑着,眼神也是暗藏锋锐,绝无温柔之意,只是实言:“真的。”

“那你喜欢吗?”

“还行。”

这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问的厚颜,答的淡然,问得骄纵,答得无忌。

虚九鸾的脸都黑了,千金更是受惊过度,几乎要昏倒了。

董束月笑得一张脸仿佛春风过后的美人樱,有些舍不得走,半天没话找话道:“等我回来,咱们在这热恼地狱逛逛罢,出了刑狱之处,颇有几处风景极佳。”

季复生那夜虽现出内丹,妖力破出,但修为尚浅,尚不得其法,因此过了那一瞬眼眸依然是通透的榴红,额心银色妖印亦已消失,热恼地府的大结界也是一时穿不出。想到这一点,拿起一本书册,笑道:“这几本有用吗?别是五块钱一本的盗版忽悠我。”

虚九鸾面有怒色,看向那些书册时,不加掩饰的艳羡妒忌,愤愤道:“只怕你天资所限,无法参悟这些法术封印。”

玉简也就罢了,那龙骨和蝤蛑中所载的秘术整个幽冥界只有十殿之王可以修习,而个中深奥艰涩之处,却是连十点阎罗都未能全然参透。

虚九鸾见泰山王随随便便将这些不传之秘交与季复生,自是百爪挠心,仔细一想却又放心——千年来季复生巅峰之时也只是战力无双,于法术领悟却是资质平常,这些书册虽然珍贵难求,给了他却是明珠投暗瞎子点灯白费蜡。

以后七天里,季复生要不就是足不出户,要不就是踪影全无,甚至连董束月的传唤都爱听不听,千金一张冰山脸早已变了色,若不是碍于泰山王,早已翻脸现了饿鬼之形吃了季复生。

有怒却又有乐,千金心细,发现泰山王缠绵百年的头痛之症似乎大有缓解,近日竟从未发作,心中不由得十分欢喜,眉眼也舒展了几分,只是董束月却不以为喜,一次听得千金提及,反而神色惨变,狠狠瞧了她半天,深紫的眸色透着层浓重血光,只把千金瞧得毛骨悚然,他却又一笑,恍若无事的就寝了。

这天一早虚九鸾正候着董束月去森罗大殿,季复生打着呵欠缓缓走进寝殿,神情懒散,脸色苍白,劲瘦笔直的身形却似绷紧了的皮鞭,没有半点卸力之处,一手提着个包裹,见棱见角。

董束月一眼瞥过,知包裹里是那三册书简,挑了挑眉:“为什么不看了?”

虚九鸾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短短七天,便知难而退,这低等鬼差倒也知趣,不枉自己费了些唇舌。

季复生道:“这些书本是幽冥秘术,你还是趁早放回原处,以免获罪。”

董束月微一蹙眉,转眼看向虚九鸾,冷冷道:“是你多嘴?”

虚九鸾任判官多年,也不含糊,退开两步躬身道:“属下所述,实在是阎罗殿的规矩。”

董束月嘴角微撇,虚九鸾小心翼翼的窥伺他的脸色,满腹说辞只待他一质问,便滔滔不绝来个鞭辟入里的剖析陈述,不想董束月只嗯的一声,不再多言,就轻轻放过了此事,虚九鸾一口提着的气蓦然憋下去,颇有些一拳打上棉花的失落,心里堵得扎实,但对董束月痴缠之余又深深畏惧,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董束月走近季复生身前,柔声道:“这天上地府的规矩条令,有的是龙之逆鳞,有的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既有办法取出这些秘术,自有办法不受责罚。”

季复生笑着伸手打开包裹,道:“不用,那些书我都记下了……送你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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