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下——荷包

作者:荷包  录入:05-22

这花蕊生得奇怪,一根根细细的如同黑色的蛇信,他将那花凑到眼前,才发现那花蕊正在不停的颤动,鹤眉将那花凑近自己的耳朵,听到类似咝咝的声音。

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袭而来。鹤眉突然意识到: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长听水,这水声,是这黑暗通道里千万朵妖花同时发出的妖音,是听者产生的幻觉而已!

传说中有一种食魔之花,名之伏魁,此花生于黑暗极寒,花蕊能发出世间任何声音,它的声音不只是为了吸引,更能令人堕情升梦。一旦妖魔被吸引靠近,便摄心而食。传说世间没有伏魁掏不出来的心,更没有伏魁迷惹不了的人。

而平凉山这株,不知在此生存多少岁月,与其说它是一株伏魁,不如说这它是个骇人的魔物。

鹤眉正僵着,此时高处的洞口有声音传下来:鹤眉,你在下面吗?回答我。

是平笙的声音,想来当时他与罗灱在半空缠斗的时候,平笙在山下便看到他落进了这里,于是忙不迭地赶过来看。

鹤眉屏下呼吸,极轻极慢地将手中的花蕊放下。洞口的平笙半天得不到响应,便没有再喊话了,鹤眉料到他定是想下来,忙出声喊道:“王!别靠近这里,快回去!”

他喊完了话,刚想退身出去,不料周围的花众一阵异动,那水声戛然而止,不久之后花从重新颤抖起来,竟发出和鹤眉一样的声音。

“王,别靠近这里,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去……”声音不息,如潮风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鹤眉捂着耳朵,这被声音震得头痕欲裂。他心下意识得得赶快离开,不想转头一迈步,赫然对上罗灱的脸。

“你想要的长听水便在此处,不想好好了解一下它吗?”鹤眉心中一惊,未及有动作便被罗灱猛推了一把,他控制不住一个趔趄便跌在那花簇从里。

刹时满壁的花朵都剧烈颤动起来,数十条粗壮的藤蔓从鹤眉周身窜出,瞬间便将鹤眉整身缠缚住了。

“罗灱!你!”鹤眉用力挣扎,但那伏魁的藤蔓如同有神力的肢手,根本挣脱不得一分。他能感到这藤蔓缠进他的血肉时,正在快速分解他的身体。

“哎呀我不是故意推你,你快把隆椎骨给我,我好拉你出来。”罗灱一脸诚恳道,“快,没时间犹豫了。我的炎火是这伏魁的天敌,能救你的只有我。快给我隆椎骨!”

鹤眉死盯着罗灱,周围的的藤尖在他静默的时候已经刺进到他的心口里去。

“你舀回了隆椎骨也不会救我。”鹤眉道,“你只会欺侮平笙而已。”他话音一落,身体已被藤蔓五马分尸般拆散开来,破碎的身体涣成一团鬼气,罗灱连忙用仅有的一点魔力拢住他。“你的脑子敢爽利一回吗!你还这么年轻,别这么想不开啊!快给我隆椎骨!”罗灱喊话的时候,突从鹤眉身下现出一张流着黑色粘稠液的肉团,那肉团一展,露出数十张如巨大鱼嘴似的开口,猛然一吸气,便将四周的鬼气尽数拢了进去。

罗灱连忙识趣地收手,退立在三丈之外。

这脑子一根筋的流魅,竟然宁死也不肯把隆椎骨还给他。这猪一样的对手,简直将他的做战格调都拉低了。鹤眉不肯聪明,反过来就轮到罗灱傻眼了:这下他几乎是亲手将自己的隆椎骨送进了这伏魁的嘴里。

一瞬间,罗灱想要跟这伏魁拼了,但一想到这将是虎口拨牙,必死无疑,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椎骨诚可贵,性命价更高。不过是失去了八成的魔力,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罗灱大容大度,没有什么放不下。

“我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我放得下,放得下,放得下……”罗灱在原地默默喃了几数遍,抬眼看了看通道里的花簇,飞身而上往洞口而去。

平笙正趴在洞口的边缘往里望,罗灱一手扒拉到沿口,平笙便连忙顺势将他拉了出来。他将罗灱放到一边,转身又往里望,许久不见鹤眉出来,便问罗灱:“鹤眉呢?”

平笙道:“我刚才听到他在跟我说话,叫我先不要下去是吗?”

罗灱道:“呜呜呜……你的鹤眉已经被洞底的伏魁花吃掉啦~”说着做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伸手抹了抹眼泪,“他顺便把我的隆椎骨也带到伏魁嘴里去了……呜呜呜……”

平笙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于是罗灱又说了一遍。

平笙愣了一会,问:“什么伏魁花,鹤眉不是去取长听水吗!”他说完也不等罗灱回话,飞身便往洞穴里落了下去。罗灱“哎!”了一声,扑过去没来得及抓住平笙,眼睁睁看着平笙深入到洞穴里去。

罗灱想了一会,觉得放不下,便跟随其后又追下去。

平笙站在洞底中间,抬头打量岩壁的花藤。罗灱慢慢站在他身后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长听水。那长听水本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从来没人见过,也许以前有人到过这里,听过这伏魁花发出的水声,就以为长听水应该是水。其实不过是一株千年的伏魁魔花而已。”

平笙转过头看他,那妖眸冷光如利刃。“你早来过这里,必然早知道世间没有长听水。你将鹤眉带到这里,就是故意想取他性命!”他说着一把拽过罗灱,“鹤眉在哪?你把鹤眉弄哪里去了!”

他这一喊,四周静默着的花叶又开始籁籁发出声音,几声刺耳的尖砺声过后,四面八方便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

“鹤眉在哪?鹤眉在哪,鹤眉在哪?……”整个岩壁随着花叶籁簌而动,如同经久不息的回音,几乎要将平笙的耳朵穿透。

平笙用手捂住耳朵,剧痛中委下身来。

罗灱道 :“我先带你走。”他说着来抱平笙,却不防被平笙一手甩了开去。“鹤眉!”平笙大声喊道,“你在吗?听到了就回答我!”

石壁一阵轻颤,从左边的通道里传出一阵呜咽的声音。平笙转脸看过去,起身便要往那走。罗灱一把拉住他道:“别去那边,那里极危险!我怕怕。”

平笙甩开罗灱,头也没回地近身到那通道口处。通道口处花簇满满,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平笙正迟疑着,突又听一声呜咽从花簇下传出来。平笙一凛,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拨那花簇,花簇一开,赫然露出一张还没合拢的黑色鱼嘴,平笙一惊:“这什么东西……”他轻喃了一句,下一瞬便见到那黑口竟露着几缕红色的毛发,平笙伸手一撸,觉得这颜色好眼熟,他愣了一下,才突然想起这分明就是鹤眉的头发。

“鹤眉!”平笙喊了一声,毫无迟疑地将手伸进那鱼嘴里去。

“平笙!别!”罗灱在背后看着,抬手无奈地拍了拍了额头。果然下一瞬,便听到平笙一声轻哼,四周的蛇藤依样画葫芦将平笙整身缠住了。

43、死别

那些藤蔓一缠上平笙的身体,藤尖便快速朝平笙的心口刺去。

罗灱在旁边看着,刹那间竟惊出一层薄汗。他为魔千年,还不曾体味过这种蘀别人担惊的滋味,一时脑子都有些空白了。正当他准备出手相助时,不料从平笙身体中迸开一阵强烈的佛气,这佛气来得措不及防,哗然一声,竟将平笙身体上的藤枝尽数抛飞开去。

罗灱身形一动,连忙趁机上去拽住平笙的胳臂,道:“快走!”不想平笙却不走,仍道:“鹤眉还在里面!”

“他已经救不出来了!你先保全你自己!”罗灱道,“快松手!”平笙却不理他,他一只手拽不出鹤眉来,转身甩开罗灱,将两只手都伸进那巨大的鱼嘴里去。

被抛开的藤蔓很快就恢复过来,整个岩壁的妖枝齐齐伸展,如群魔在洞中乱舞了一阵,又朝平笙快速缠身过来。

罗灱伸手拽掉几根藤蔓,但那东西仍在眨眼间将平笙覆盖住了。罗灱开始还拽着平笙的袖子,直到这妖藤顺着他的手腕开始缠到他身体上来,便犹豫着放了手。

他退立在三丈之外站着,那些藤蔓在他眼前快速窜动,罗灱静默了片刻,实在不敢相信平笙就这么没了。 “平笙?平笙?”他轻唤了几声,还期望能从层层高叠的藤蔓草花里听到平笙的回应。

但那长着鱼嘴的根穴处只是一片寂静。

罗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按捺不住地剧烈跳动,但又疲累得好像要沉到水里去,窒息,混沌,无奈,心如死灰,简直了无生趣。

原来这就是伤心的滋味么?

“我的平笙……”罗灱静站了一会,有些后悔刚才没坚持拉住他。

他站了一会,觉得无所适从。正想着是不是该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从那根穴处突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罗然看到一阵璀金色的气流从中迸发出来,沿着无数妖藤蔓延开去,将整个妖洞都拢住了。

那如茧的藤团咝地破出一条缝,一只血痕满布的胳臂伸了出来。尽管这手指皮肤都被摧残得毁了形状,但罗灱仍一眼便认出这是平笙的手。他心中又惊又喜,毫不迟疑地扑上去拽住了那胳臂,他左手流出一阵炎火,趁着这阵佛气将藤茧烧出了一个洞,忙不迭便将平笙拉了出来。

平笙的身体软若无骨,手里还拽着一团破布似的物什,罗灱定睛一看,发现那是鹤眉的半个身体。

这流魅竟还没死透,但瞧那模样早失了精魂,即使其心还在,也没有用了。

周围的佛气开始淡去,伏魁的魔气却更旺盛起来,这株千世妖藤如同被激怒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厉啸声。罗灱赶紧抱起平笙往高处的洞穴而去。壁上的花叶快速生长,如涨起的水潮般追着罗灱的脚后跟。

罗灱一手扒拉到洞沿,转身准备将平笙拉出,不防平笙已被快速窜上来的藤条缠住了双脚。罗灱想,就算把平笙扯成两半,也不算吃亏,于是不管不顾猛地一拉,只听一阵清脆的断裂声,罗灱心下哎呀了一声,还以为这下真把平笙扯成了两半,他急急把他抱上来,才发现断成两半的不是平笙,而是缠在平笙腿上腰上的那些藤蔓。

他心下一阵庆幸,想将那些碎藤从平笙身上扒拉下去,不想还未动手,便见这些碎藤如数条小蛇软化开来,簌簌几声一下窜进平笙的衣襟里去了。

半昏中的平笙猛地睁开了眼睛,罗灱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你醒了?”他话音没落下,平笙突然翻身打起滚来,那模样简直发了疯似的。罗灱满脸疑惑地看着。“平笙你在干嘛?”他道,“抓痒吗?”

“它在我身体里!”平笙痛苦着声音道。

罗灱问:“谁在你身体里?”

平笙未回他的话,趴在地上撩起左手的羽袖,在那血痕遍布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有小蛇似的长条东西在血肉中蠕动。平笙盯着那东西,右手幻出利爪,毫不犹豫地撕开皮肤,他将手指搅进自己的血肉里去,鲜血四溅地将那小蛇拽了出来。

平笙将那东西甩在一边,罗灱细眼一瞧,才发现这东西就是刚才的那些碎藤。

刚才窜进平笙衣襟里去的断藤少说也有数十条,平笙中拽出其中一条而已。罗灱想,这东西是闻着血肉的气息才融进平笙的身体里去的,目的,大概是为了吃肉。罗灱这样想着的时候,旁边的平笙已坐起身来,他将自己的衣服尽数初褪身下去,左一刀右一刀地开始撕裂自己的身体。

那昔日白莹的妖体已鲜血遍布,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罗灱有些后悔领平笙来这平凉山了。

“哎哎哎……”罗灱轻着声走上前去,他抓住平笙的手道,“我来帮你取,你这样的抓法,很快就会把自己抓成一摊肉泥。”但平笙已经神智全无,好似完全听不到他的话,罗灱便将他硬按在地上,细着眼睛将数十条碎藤一条条拨了出来。

平笙开始还拼命挣扎,直到他取出最后一条碎藤,他终于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罗灱将他仰翻过来,轻手拍了拍他的脸,问:“傻鸟,你还活着么?”

平笙的眼睛半阖着,身下一大片血水,许久道:“它还在我身体里。”

“我已经都取出来了”罗灱道,“你已经没事了。”

平笙道:“我听到它在我身体里说话。”

“幻觉而已。”罗灱道,“你没了妖丹,轻易被它的花音迷惑了。有我在,不必害怕。”

平笙闻言,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罗灱一眼,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太难看了。”

平笙的身体面遍绽开来的伤口,满目血肉模糊。那些缤纷的羽衣,已全褪到身下沾满了血水沙泥。罗灱打量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没有。你难看,我也爱你。”

罗灱想,自己是多么口是心非啊,他明明只钟情美丽的东西,平笙现在的模样,实在不敢恭维。但他自己也想不通:这般风采尽失的平笙,为何自己还宝贝似的抱着,还说着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怀着连自己也迷惑的情绪,道:“只要你活着就好,我这么爱你,没了你,我就要孤孤单单的了。”

平笙闻言笑了一笑。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鹤眉,那真的只有半个身子,但流魅的心还在,他日重新觅个妖魂,鹤眉便可重生。平笙伸出手去,那半个身体便化作一团淡淡的鬼气,轻轻融落在平笙的掌心里。

平笙将掌心拢在心口,歪头倚靠在罗灱怀里。

天色渐暗,这平凉山又将入夜了。

“罗灱”平笙道,“等天亮之后你带我走吧。”罗灱闻言低头看他,问:“你要跟我走?心甘情愿?”平笙道:“你不是想让我当你的坐骑,随便什么都可以,我心甘情愿。”

“我一定在做梦。”罗灱道,“明天的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吧?”

平笙没回他的话,罗灱再低头看他时,发现他已沉沉睡了过去。罗灱躺身下来,他将平笙的羽衣重新拢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罗灱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平笙跟他有了一个家,平笙为他生了很多很多的小鸟,五颜六色的,好像水中彩石。他为魔千年,好像第一次做梦。

但梦醒来后,却发现怀中的平笙不见了。他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周,不见平笙的身影。

远处的辰光已经开始照亮,眼见马上就要天亮了。

“平笙?”罗灱轻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这天寒地冻的平凉山,平笙能去哪里?他下意识走到伏魁洞口,趴身下身往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漆黑一片不能视物,昨天疯长的伏魁花草经过这一宿的沉寂都安份下来。罗灱侧耳细听了一阵,听到从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听那音色,分明就是平笙的声音。

罗灱站起身思量了一会,他想这大概又只是那些妖花发出魔音,为了吸引他下去的。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化身黑籽真的又下洞去了。

他落身在那光晕中间,轻声没敢发出什么响声。不远处的黑暗处平笙正背对着他站着,低头在自己胸口掏着什么。他的周围已围了一圈伏魁花叶,那花蕊颤颤朝平笙张着花瓣,罗灱看着,却想到等着喂食的野狗。

“平笙。”罗灱轻唤道,“你在干嘛?天已亮了。”

平笙闻言僵住了身体,他慢慢转过身来,罗灱看到他的心口已被自己掏空了。

罗灱愣了一愣,平笙看着他却突地笑了一下,道:“没事……”

“没事……是古见刹……”他道,“是古见刹半夜来找我,要我把心还给他……”他说话间,颈间下的血肉一阵异动,罗灱看到一条蛇藤簌地窜了一下,又隐没在平笙的血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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