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枯木 上——La Carmen

“嗯。”谢臻想，其实我本来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的，是在上辈子谢家将他接回去后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龄的，此时此刻原本就是不知道的。

龙斯仲没想到谢臻居然会这样应自己，本以为他会对自己的质问感到羞愧的，正想发火，却想到了自己捡到他似的情景。衣衫褴褛的瘦弱身体，脸上脏的几乎分不出五官，唯独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睛，胆怯的看着自己，缩在巷子阴暗的尽头。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年龄？

谢臻等着龙斯仲的怒气，只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反应。等了一会儿，他的下巴被放了开来，那只手又回到了他的头顶。龙斯仲继续说道：“想学什么就告诉管家和老师，不想学也可以，但是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当然要听话才行，不然将来怎么控制？

谢臻这么想着，思绪已经飘远，有些恍惚的答道：“好。”

“为什么不去花园了？”看着似乎又开始发楞的谢臻，龙斯仲勒紧他的腰问道。

谢臻被勒的疼了，却还没有回过神，话就那样从嘴边说了出来：“你说以后不该去的地方不许去。”

龙斯仲皱眉，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也许……在生气的时候确实说过。

“花园可以去。找个人陪你去也可以。”龙斯仲想的是有人跟着对谢臻也可以照顾。但是谢臻想的却是，不用监视我，在你发现我已经知道你们一切的目的之前，我不会惊动你，只会等着让你自己发现。

“哦，好。”

“把头发剪短吧！”虽然谢臻的头发很软，但是龙斯仲还是习惯他短发的样子。谢臻本来就长得漂亮，这么瘦瘦小小的，若再加上一头长发，岂不是更不像男孩子了？所以还是短发好，兴许剪短了头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生气了。当然这只是龙斯仲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欧琳，是龙斯仲给谢臻找的家庭教师，是剑桥毕业的高材生。一开始的时候谢臻并没有很注意这个要称做老师的年轻女人。但是渐渐的，谢臻很难再忽视她。她虽然受过西方高等教育，但在对待谢臻时却相当的委婉。在教授任何一样新的东西之前，她会寻求谢臻的意见，但谢臻因为长久以来的被忽视，并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最初的时候，欧琳会以中国传统女性所特有的温婉方式来为谢臻做出选择，这样的方式既不会让谢臻感到茫然，又不是龙斯仲那样独裁，谢臻逐渐接受了这样的方式。

现在谢臻每天有了新的任务，那就是等欧琳来给他上课。上一世的时候，谢臻一直对学习这件事有着梦幻一般的向往，死了一次之后，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上辈子竭力追求的东西到了这辈子都不再渴望了，那不如沉浸到书本中去，至少书本不会伤害人。何况欧琳的脑子里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那是谢臻两世为人都没有听闻过的，所以很快他让自己浸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欧琳，有时候他甚至会忘了自己还身在龙家。

“臻少爷好像很喜欢画画，对吗？”欧琳看着谢臻无比认真的给画板上的画上色，温柔的抚着谢臻的头顶说道。虽然她不到三十岁，但是每次见到谢臻的时候，对他说每一句话都会忍不住小心翼翼。她选修过一年的心理学，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可以感觉到谢臻的脆弱，也能洞察到一部分谢臻会变成这样的原因，这大大的激发了她作为女人的母性。

“嗯……画画很好。”谢臻仰起头露出一个乖巧但是不再如以往那般空洞的笑容来。

在谢臻的记忆里所有关于女人的形象非常少。一类就像他的母亲和龙千婳那样的，美丽高贵，同时傲慢的让他不敢接近；另一类就是上一世在学校见过的那些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她们有着让上一世的谢臻感到悲伤和嫉妒的天真。他却从来没有接触过欧琳这样柔软的女性，欧琳非常符合他上一世对母亲这个角色的定位。

“那以后多用一点时间画画，好吗？”

“好。”谢臻从不拒绝她的建议。

夕阳的余辉从窗户照进书房，漂亮到让霞光都失色的少年专注的为画稿上色，旁边穿着典雅的年轻女子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偶尔伸出食指指点一二，整个画面非常的和谐，容不得任何人插入，而龙家的管家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此时他的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丝不忍打搅的情绪。

良久，他假意咳嗽一声，终于引起两人的注意。欧琳转身看到他的时候，一如既往的笑的温和：“管家先生有什么事吗？”

“少爷们都回来了，今天的课现在可以结束吗？欧小姐。”

“当然，这幅画马上就会完成了。”欧琳原本还有话和谢臻说，但是既然管家来请人，那必然是龙家大少爷的意思，她不能让谢臻为难，所以还是笑着答应了。

谢臻上完最后一抹色，从凳子上起身，放下手中的工具，用帕子擦了擦手，笑着对欧琳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好的。今天的画很棒。”欧琳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走吧，龙管家。”谢臻对管家淡笑一下，率先走了出去。

而管家则深深的看了欧琳一眼，才离开书房。他已经感觉出谢臻对待这个女人的态度有些不同，至少他就不会对龙家的人说“明天见”这样的话，甚至笑容也不是像面对自己时这样客气。自从欧琳来到龙家以后，他发现谢臻彷佛将重心转移到了欧琳身上，很少再看到他像以前一样总想着讨好少爷们。管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知道大少爷是否知道谢臻和欧琳的相处是这样的？但是大少爷既然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愿意让谢臻接触其余的人，那么自己还是不要多嘴好了。

第八章：园丁

谢臻随管家来到花园里，龙皎湄的笑声依旧，花园里的玫瑰开的依然是那么艳丽，这一切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都如谢臻上一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幸福。那时候他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而现在他却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就那么看着，没有任何表情。

龙斯仲发现了他，对着他招招手，说：“过来。”

他走过去，随即被龙斯仲搂住：“今天学什么了？”

“画画。”

“老师教得好吗？”龙斯仲状似随意的问道。

一提到欧琳，谢臻神经瞬间被提起了一下，最后连眼睛都没眨，看着离得最近的一朵怒放的玫瑰答道：“还好。”潜意识里，他似乎就知道龙斯仲不会想让他用太多心思在学习上，当然也就不会想他和欧琳有过多交流。

果然，龙斯仲很满意谢臻的回答，搂着他的手也放松了不少。正想吻他，却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玫瑰花，面无表情。龙斯仲不禁一怔，什么时候开始，谢臻已经很少再露出那乖巧的笑容了，更不用说那些他跟在自己身后时所说的讨好的话语，他现在才发现这些都已经离得远了。什么时候，谢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了？可笑的是，他感到自己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恐慌，仿佛谢臻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在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谢臻是被他搂着的，那感觉就消失了。他不相信谢臻离开他，离开龙家还能活下去。

“玫瑰花就那么漂亮？嗯？”龙斯仲挑眉问他。

“嗯。”

“看来应该给家里的园丁加工资了，对吗？管家。”

“好的，大少爷。”管家在一旁应到，随即又对着谢臻身后说道：“孙师傅，你应该好好谢谢臻少爷了。”

谢臻转过头，看到了管家口中的“孙师傅”，穿着普通的工作服，裤子上沾了不少的泥土，双手窘迫的在身上擦了擦，对谢臻点点头，那张已经皮肤黝黑，带着不少皱纹的脸憨笑着：“谢谢臻少爷。”

谢臻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张脸，因为就是这个人在上一世的时候偷偷把他送出了龙家，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真的是觉得当时被龙斯仲关起来的自己很可怜，但是谢臻离开龙家后却并没有比在龙家好多少。当初，即将得到的自由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没有想过他从龙家逃走之后这个人会怎么样，只是记得他在漆黑的巷口回身，园丁佝偻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焦急的对他挥手，示意他快走，最后他一转身很快融入的黑暗中。现在知道，那时候龙斯仲是肯定没有放过这个带自己逃走的人。

谢臻可以说上一辈子所有人都欠他的，而他对不起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个园丁。出于愧疚，或许还有一点感激，他笑着对那个老人说道：“你种的花真漂亮！”

那带着向往的语气和着迷的神情，让他的脸显得更加的精致，显出一种成熟的迷人来，就像希望自己变成那玫瑰花丛中的一朵。而只有离的最近的龙尚玄和龙隐河看到了他这样的表情，一贯冷淡的两人也不禁诧异：“这小孩果真是越来越漂亮了，难怪铁石心肠的大哥也不愿意让他生病，还请了老师来教。”

“臻少爷要是喜欢，以后叫人剪了送到您的房间？”园丁抓了抓头说道。

谢臻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这个时候龙皎湄奇怪的问道：“谢臻哥哥你可真奇怪，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要呢？”

谢臻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龙皎湄，而龙斯仲看着谢臻，这也是他想知道的。良久，谢臻才转开头，平静的说道：“很快……就会枯萎的。”就像我的生命，所以不管再喜欢，远远看着就好了。

“谢臻哥哥……”龙皎湄低低的叫了一声，却突然住了嘴，不只是他，其他人也突然像是不认识谢臻似的，看着谢臻，看着他全身彷佛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在这个有着美丽景致的傍晚，龙家的人突然发现，他们从来没有放到眼里的谢臻，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完全被暗淡所包围了。尤其是龙尚玄和龙隐河，明明上一刻还看到他那样精致动人的笑容，而现在他的眼睛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神采，仿佛可以从那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生命早已经以比鲜花枯萎更快的速度调零了。

那一天的谢臻，让龙皎湄在很久以后，在他长大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一想起谢臻那双眼睛，他就会突然地泪如泉涌，那颗已经被治好了，已经完全正常的心脏也会一阵阵的刺痛。他知道，在那个时候，谢臻的世界里已经不再有对任何人的信任或者爱了，因为他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谢臻毫不怀疑龙斯仲对自己的控制欲，更何况，在龙家的宅子里，相信还没有什么能逃过这位大少爷的眼睛。很快的，在龙斯仲为他过十四岁生日的之后几天，在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欧琳带着抱歉和遗憾的语气说：“我原本以为我能多陪你一段时间的，可是……管家说龙少爷已经为你找了新的家庭老师，我不得不离开了。”

她原本以为谢臻至少会露出一点不舍的，但对方合上书本的手只是顿了顿，再也没有其他反应，如此，欧琳不免有些失望。自己也不能完全走进这个少年的心里啊！

想到谢臻小小年纪却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也是这么不自由，禁不住想在离开前劝导他几句。

“臻少爷，幸福不是一个目标，因为通往它的道路才是真正的幸福，你懂我的意思吗？”

谢臻看着她，淡淡地笑着，没有言语。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你在大少爷心中是有分量的，至少他让你和小少爷一起过生日。你只有十四岁，将来还有很长的路。”欧琳抚着谢臻的头说道。

谢臻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心里说，我不是十四岁，是二十一岁。

欧琳看着谢臻站起身，端过一边的碟子，里面放着佣人送来的点心。从中拿起一块，踮起脚尖，递到欧琳的嘴边，在欧琳想用手接过时，他却快速的缩回了拿着点心的手。

欧琳愣了愣，放下自己的手，谢臻却再次把点心递到了她嘴边。以为谢臻是要喂她吃，于是张开嘴想咬住，谢臻又一次缩回了手，欧琳疑惑了。

当谢臻第三次将手伸到她嘴边时，虽然心中感到奇怪，但是仍然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拿点心，却再次失败。

欧琳不知道谢臻什么意思，在他第四次向自己伸出手时，再也没有伸手去接，佯装生气的说道：“臻少爷，这样可不礼貌。”

谢臻的笑容更深了，随手将点心扔到碟子里，说：“你看，老师，不管是谁，总是得不到的话，以后再美味的点心摆在面前，最多只是看看，而不会再想要去拿了。”

然后他站直身体，拿上自己的书本，对欧琳深深地鞠躬：“谢谢老师这段时间的教导。那么，我先回房间了。”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欧琳被谢臻的话震得久久不能动弹，她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惭愧。她不知道什么样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才会让这个还是稚龄的孩子如此绝望。她深深地体会到了谢臻从灵魂而生的绝望。她想，自己体会到的也许不及那真正的痛苦和绝望的万分之一，还有什么资格来指导这个孩子。

在离开龙家之前，欧琳想再见谢臻一面，但是等了很久，管家告知她臻少爷已经休息了。最终，她没有再见到谢臻，不得不在龙斯仲回来之前离开龙家。

第九章：离开的决定

谢臻对欧琳离开的态度显然让龙斯仲很满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谢臻温和得多，至少在床上不会再多折腾谢臻，甚至有时候会试图撩拨起谢臻的欲火，虽然没有一次成功的。这一点让他感到有些挫败，因此每次做到最后都带上了怒气，难免就会做的过分，但事后看到谢臻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上，对自己露出一点笑容，又会觉得很不舒服，他还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愧疚。而人一旦对某个人感到愧疚，就会想补偿，而最直接的补偿方式莫过于送东西。龙斯仲也不能免俗。

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谢臻时不时的就会收到一些龙斯仲让管家送来的画，或者书之类的东西，即使谢臻对画还不足够的了解，但是从管家的神情不难看出有很多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龙斯仲也从来不会问谢臻是否满意自己所送的东西，谢臻自然也不会有任何表示感谢的言语和举动。

等到谢臻明白龙斯仲之所以送他东西，是为了驱除那奇怪的愧疚心理，他才发现龙家的人对他已经有了不同于上一世的态度。最开始的不同就在于龙斯仲给他请了家庭教师，虽然在欧琳离开后，家庭教师每隔两个月就换一次，但是几乎每个都是精通绘画的，甚至有从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毕业的天才，谢臻在他们的指引下，越发的对美术沉迷，以至于才没有发现龙家人的不同。

从来将谢臻当做空气的龙尚玄和龙隐河，偶尔在过道相遇的时候，也会淡淡的对谢臻点点头，连一向傲慢无礼的龙千婳，在餐桌上也总是扬着下巴，斜睨着旁边的谢臻，偶尔摇着头发出啧啧声，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感叹什么。而那样的表情，上辈子的时候总能让谢臻感到自卑，每次都会难过很久。但是现在，每次谢臻都会在低下头的瞬间，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只翘着尾巴的孔雀，昂着头，彷佛在说：“我能看你一眼，你就应该跪下来谢恩了。”

所以每次谢臻都会配合地回给龙千婳一个温和而带着感激的笑容，然后就会看到对方重重的瞪他两眼，哼一声转过头去。往往这时候是龙三少爷龙昀敕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只要龙千婳生气，他就高兴。

谢臻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画画上，他需要更多的机会练笔，花园再次成为了他的选择。而只要他每一次到花园，总是会遇到龙昀敕，当然还有和他一起的龙皎湄。一次两次可以说的巧合，多几次谢臻就从龙皎湄的口中知道了是龙昀敕想到花园来，却不知为何每次都非要带上龙皎湄。谢臻只是专心于作画，他画的对象从来只有风景，所以哪怕是一株杂草，都能让他反复地画上数十遍。而龙昀敕则总是在一旁装作无意的东看看西摸摸，一会儿批评谢臻的画难看，一会儿又说是花开的不好，对此谢臻也只是无所谓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