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打算离去的时候,蓦然间一个幼小细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等等。”
鸿煊回头。
只见小猫人脸色苍白如雪,费力地坐起了身子,咬牙拔出了刺入自己大腿的双刃飞镖,血水再度恣肆地从伤口涌出。小猫人连呻吟都没有,一声不响地轻轻将他的飞镖抛给了鸿煊。
鸿煊眼明手快地接住,微笑说,“谢谢。”
小猫人会不惜流血的代价,将飞镖还给鸿煊,显然不想让鸿煊因为此事遭到牵连。他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笑容很浅,朦胧的双眼已足以颠倒众生。
鸿煊有一种感觉。能在灭族的厄运里幸存下来,他定然不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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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意外,鸿煊和焱昭在离开[文月]府后,便分成了两路回宫。
苍茫夜色之下,鸿煊的手背又开始疼痛。他深深蹙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掩盖着紫色的疤痕,若被人发现,只好用圣零鹭泽那晚上给自己的‘紫薇金牌’救急。
鸿煊捂着手背,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男人远远离去的高大的背影,微微失神。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搭过来,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鸿煊一惊,回头一看,不由得惊讶道,“楼主。”
第024章:猫眼石
男人戴着面具,话语温和,“好巧。”
“你在跟踪我?”鸿煊木着脸,心里大呼不妙。
“一个孩子走夜路,很危险。”
鸿煊脸色稍霁,冷冷道,“你最好不要管我的事。”
面具里露出的深紫色鹰眸半眯。在漆黑的夜色里,冷清无人的大街上,男人的目光格外温软深沉,仿佛天地宇宙统共不存在也无所谓,眼前的男孩才是他更在意的。“你知道附近可有喝杯酒的地方?”
“有,在你的黄金楼。”鸿煊转身打算离开,无暇理会突如其来的搭讪。
“独自喝杯酒而已,”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鸿煊背后传来,“而黄金楼,声色犬马,燕语莺声、靡靡之音,并不适合。”
鸿煊重新转回了身子,面无表情。沉吟了片刻,忍耐了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给他指路,“从这里往东直走到尽头,然后左转,大约几分钟后就能看见一个荷花盛开的湖,湖中间有个亭子,那亭子很宽敞,虽然光临那酒亭的人多,但很安静,符合你说的要求。”
就在这时,鸿煊嘴角轻微地抽搐。他手背的紫印又开始发作。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的神态,也躲不过男人锐利的眸子。“怎么?”
鸿煊只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捉住,紫印暴露在了男人的视线中。鸿煊讶然,这次男人竟专门戴了手套,丝绸的质地,柔软温润。鸿煊想抽回手,却无能为力。男人要比自己想象得有力的多,连手指都掰不开。
“不用你管!你放手!”
“我帮你。”男人并不在意鸿煊的挣扎。他毫不费力地擒着鸿煊纤细的手腕,从袖中取出了一颗猫眼石。
鸿煊怔住了。
手心里的猫眼石亮晶晶的。惹得鸿煊不得不探过头去看个究竟。虽比夜明珠发出的光要淡了很多,却宛若一个沉默而漂亮的女子——任谁第一眼见后,便迷煞而不自知。
男人托着猫眼石,等鸿煊欣赏够了以后,才笑了笑,将石头放在了鸿煊的手背上。
鸿煊没有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背上的紫印。在猫眼石的柔光抚摸下,紫印正淡淡地逝去。凸显出来的青筋也渐渐平复,一阵沁入血液骨髓的力量让鸿煊觉得,它治愈的不止止紫印,而且在一点点地抚慰心灵与精魂。
紫印完全消失,男人也松开了桎梏鸿煊的手。
“谢谢。”鸿煊有点儿后悔刚刚对男人的莽撞与敌意。
男人伸手将鸿煊揽入怀中,俯身凝视,私下里又将猫眼石塞给他,小声道,“拿着。”
“不行。”鸿煊道,“我受不起。”
“莫要被人发现。”男人直接无视了鸿煊的拒绝,径自交代。“猫眼石的治愈力并不完美,而你手背上的紫印里承载了太多的血腥与怨气,不能保证它还会不会出现。多照几次,才能完全根除。”
鸿煊不再开口,他抬头迎上了男人的目光。半晌,才妥协,乖乖地将猫眼石放入怀里。
“陪我去喝杯酒?”男人笑问。
鸿煊摇了摇头,“我还是个孩子,不能喝酒。”
“那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间酒亭?”男人一语拆穿了鸿煊的谎言。
鸿煊听出男人还是生气了。
他抬头,轻描淡写,“我刚才是骗你的,根本没有那种酒亭。”
语落,见男人神情一凛,鸿煊竟不由自主笑了出来,仿佛一个孩子,刚刚经营了一场恶作剧后的露出开心的笑颜。
“很好笑?”男人用手指挑起了鸿煊的下颚,深邃的鹰眸半眯,气势咄咄逼人。
鸿煊笑不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男人面具下的薄唇。
唇角一点点地逼向自己,鸿煊已经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鼻息,炽烈而强横……
第025章:唇味
鸿煊不出声,也没有躲闪,甚至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脸色冰冷如霜,用‘勇敢’一词来形容此时的他也不为过。
他心里是知道的,自己才10岁,何来接吻的经验?但为什么,冥冥中,自己好像体会过这双如宝剑般锋利温薄的唇的味道。可是,总也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与谁?
与他吗?不可能。10年里呆在皇宫禁苑,鸿煊用手指都能数清遇见多少真正的男人。而天下有着鹰眸薄唇的男人太多,自己遇见的男人又太少。
四岁那年,鸿煊拜师,子蝉穆青就曾经说过,“后宫里,聪明的人不少,但最懂明哲保身的人不多,而鸿煊则是高明中的高明。他出生时便不吵不闹,玲珑乖巧,表面与焱昭情同手足,实际只是为了寻一个靠山。他的心仿佛不属于皇宫,他总有一天会飞出去。”
黑暗中,鸿煊格外镇定。
他并不打算回避这个吻。
男人的薄唇正是鸿煊喜欢的,鹰眸也是鸿煊爱的。他突然觉得,根本毋需回避。亲个嘴,又不是脱了衣服上个床,不浪费时间。
然而,男人的唇并没有如鸿煊所愿,而是吻了吻鸿煊光洁白皙的额头。
“你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蜻蜓点水一吻完毕,男人饶有兴致地问。
鸿煊面无表情,“一个吻而已,没有必要。你若不玩,我也没时间奉陪。”说完,就伸手试图推开男人健硕的胸膛,他还要尽快回宫。
殊不知,鸿煊不耐烦的动作被男人理解成了欲拒还迎。
男人左臂重新箍住鸿煊纤腰,右手捉起鸿煊的手按在自己胸膛心脏的地方。沉声道,“你看这里。”
鸿煊手一哆嗦,被男人强有力的心跳悚住了。
“你太小,我有些舍不得。”男人又说。
鸿煊脸上青黄不定,带着尴尬。半晌才没好气道,“那就放开我。”
“第一次?”男人没有搭理他的要求,语气宛若在审讯犯人。仿佛只有他有提问的权利,而鸿煊只有回答的份。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是第一次啊……”圣零鹭泽惋惜,又想起了之前交谈时埋没在鸿煊心里的那个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与森寒。下一秒,就低头粗暴地吻住了鸿煊的唇。
圣零鹭泽再也不给鸿煊任何反抗的机会。他是知道怀里颤抖惊悸的人儿是鸿煊,自己的二儿子,所以格外耐心,为了哄他也煞费苦心。
圣零鹭泽不知道为何几天前深夜的一次见面,就对鸿煊难以忘怀。那张沉静的睡颜,仿佛似曾相识。冥思苦索,绞尽脑汁地去回忆,却无济于事!脑海里对鸿煊的记忆仿佛被刻意抹灭似的,甚至在见他的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仅仅残存下一点点意识——似曾相识。
圣零鹭泽同时也忘记了为什么要用十年的时间,专门将这二皇子拒之门外。他现在也想不出任何不见他的理由!他忘了!小耳朵恭维过,贵人多忘事。但是,圣零鹭泽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一般的小事。是有人在刻意抹灭他的记忆。
这十年来,鸿煊都在后宫里。他圣零鹭泽第一次以黄金楼楼主的身份同鸿煊交谈时,这个男孩,却格外成熟沧桑地来了一句——‘曾经沧海’。
好一个曾经沧海!
六宫里,哪个女人,能有这个本事,让鸿煊曾经沧海?!圣零鹭泽冷笑,眼底寒气逼人。
仅仅一个孩子,就不避讳唇吻。表现得如此‘大方慷慨’,对于独占欲极强的圣零鹭泽来说,可不是好事。他更希望刚刚鸿煊能够推开他,甚至只要侧过脸去,圣零鹭泽都会觉得心安。可是,他却如此镇定。
他已不是第一次接吻……这个想法瞬间刺激到了圣零鹭泽。
一个吻,变成了一场蹂躏。在鸿煊紧致的口腔里疯狂地噬咬着,动作狂暴粗劣。那个人是谁?是哪个宫女,还是妃子?还是子蝉?亦或是焱昭?
圣零鹭泽知道自己这是疯了,他依旧舍不得鸿煊。
当然舍不得……
圣零鹭泽回神的一刹那,鸿煊狠狠合拢牙关。而鹭泽反应极其迅速,将舌退了出来。
鸿煊终于得以喘息的机会,脸色却酡红迷乱。他从鹭泽怀里挣脱而出,费力地呼吸着空气,有史以来第一次爆了粗口。“妈的!滚!”
转身便欲离去。
可是走了几步,鸿煊又突然扭回了头。觉得不解气,一甩手臂,袖中的双刃飞镖嗖地划破淡薄的夜雾,直逼几十米远处站着不动的高大的身影。
男人抬手,手指夹住了袭来的飞镖。
刚刚经历了一场激吻,鸿煊的嗓音沙哑。他指着远处的男人,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我……第一次……你……他……妈……的……能不能轻点!”
第026章:儿女情长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粉淡殇颜的宫墙覆上了一层晨曦的微光,酝酿着,朦朦胧胧,飘零似鬼魅。不知什么时候,鸿煊已经不再厌倦回宫的感觉。之前的深夜,同焱昭偷溜出宫,回来的时候,总会独自呆在城墙外静静地坐到黎明,极其不情愿地走入这森严壁垒之中;而今天晚上回宫的步伐焦急了些。
等待他的还是那个冷落的舒婵宫;清廖的倾澜殿;宽敞却毫无生气的雕花木床;规矩森严的皇城,根本不是他的家……但是鸿煊心里知道,是因为多了些东西。
比如放在床头的圣零鹭泽的软袍。
有了这龙袍,就等于有了希望。鸿煊心头一热,但又很快黯然神伤。懊恼自己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圣零鹭泽。
他是帝王。
若是宫里的任何一个宫女,鸿煊爱了便也罢了;更卑劣一点,即便爱上了皇子,鸿煊也能不择手段得到他。但是为何偏偏爱上了帝王……自己的亲父?他说的话便是圣旨,规定的事便是准则,他喜爱纤腰的女子,所以后宫上下所有妃子连睡觉就寝时都在束腰忍痛,只为赢得圣宠……类似荒唐的事情,鸿煊无言以对,只是可怜她们,都是奴才,都是任命的奴才,都是受他压迫后任命的奴才。
他是皇城之主,这四面高大顶天的墙壁围起来的囹圄之主。鸿煊只不过囹圄里,一个高级些的囚犯。
囚犯爱上了主人会怎样?更何况,一个时刻想逃出去的囚犯突然爱上了监狱的主人,又会怎样?鸿煊沿着城墙奔跑,笑靥冰冷寒凉。
原来不该被那个背影迷住。
本就是两个世界不相干的人。
鸿煊心头一宽,瞬间想开了。他的脚步放缓,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渐渐平息。颓然抬起头,仰望黎明到来之前深蓝的天空,叹了口气,自嘲似的苦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思考一个问题可以这么深入这么长久,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这种美丽而纯粹的爱,不该出现在宫里,是大忌。无论是红杏出墙,还是淫乱六宫,都是罪不可赦,株连九族的大罪。而他圣零鸿煊,爱上了其父圣零鹭泽,又该是什么样的罪名?
鸿煊低下头,刘海将他的双眸遮掩住,投下的一抹阴霾中侧脸模糊不清。他已经考虑了很久,等到自己帮助焱昭敕封太子后,也便没有在宫里呆下去的理由。
焱昭比鸿煊早一步回到宫里,他站在倾澜殿的门外等着鸿煊。
焱昭已经换回了平日里的锦袍,见鸿煊仍是一身夜行衣,脸色大变,一边低声责怪道,“鸿煊,你怎么这么慢?”见鸿煊一脸怅然,孤疑问,“路上出事了?”
鸿煊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地走进了房间。
不敢开灯,怕惊扰了还在熟睡的丫鬟仆人。鸿煊伸手在黑暗的衣橱里摸索着衣袍。忽然灯光一闪,是焱昭为他划开了火柴。即便只是微弱的火光,鸿煊也随即找了自己的睡袍,朝小小火焰里的焱昭微微一笑。
焱昭见鸿煊终于展露了笑颜,也笑了起来。小木棍上的那朵火熄灭了。
“你怎么想起来在这里等我?不回昭阳殿了?”鸿煊换衣服的同时隔着屏风问焱昭。昭阳殿是焱昭的寝殿,倾澜殿是鸿煊的寝殿。
“我担心你。”
“又不是第一次出宫。”鸿煊不以为意。
焱昭沉默了良久,才慢吞吞道,“那个小猫……”
鸿煊很快明白了焱昭的意图,“这么晚了,来倾澜殿等我就是为了同我说猫人?”
“鸿煊,你好像今晚的火气很大。”
“……”鸿煊停住了动作。最终还是发现,原来身体一直颤抖得如此厉害。
焱昭隔着屏风,低沉而关心的询问传了进来,“怎么了?”
“没什么,哥,让白徵替我准备些水,我想沐浴。”鸿煊咬了咬牙。
“好。”
“我明天想去阿拜疆查清这个案子。”
焱昭很快明白了鸿煊的意思,“鸿煊,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竟然比我还心急。”
“我想赶紧破了这个案子,赶紧离开这里。”鸿煊垂下眼睛,说着违心的话语。
殊不知,爱情的感觉宛若咆吼而至的海啸,说来就来,浪头汹涌,岂是倔强偏执的小鸿煊,说躲就能躲开的?
“好,我这就去让人准备我们的行李,明天就去向父皇启奏此事。”焱昭向来不怀疑鸿煊的安排有什么不妥。
“不,我一个人去。”鸿煊道,话语虽轻慢,却坚定无比,“你必须要留在宫里。我需要有人保护我母后。”
第027章:皇上驾到
鸿煊将身体浸在温水里,揉了揉似有四斤重的眼皮,便趴在镶银木胎桶缘打起了瞌睡。他只能感觉身畔被温暖的清水包裹着浸到脖颈处,白徵专门撒上去用以安神的花瓣溢出的芬芳充满了鸿煊的整个脑海。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还在皇宫,忘记了焱昭,忘记了鹭泽,更不用说刚刚经历过的激吻。他的心事不及眼皮重,迟迟不肯睁开眼睛,仿佛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咪,坐在浴桶中,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被门外扰攘之声吵醒。
“怎么了?”
白徵站在屏风外,低声道,“二殿下,是淑媛娘娘回来了。”
“回来了?母后去哪儿了?”鸿煊惊诧。倾澜殿也不过舒婵宫里的一个小小的偏殿,而母后则住在舒婵宫的主殿。此时已接近清晨,母后她这一晚上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