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夏子飞明令他只能规规矩矩坐上来,否则拒载。
“陶渊明饿了。”夏子飞打了一下车铃,吓了正在发脾气想跳车的兔子一跳。
陶渊明脾气挺暴躁,饿不行渴不行,摸摸不行抱抱不行——把它扔在家里自己待着也不行。
“回去吃饭。”涂几立刻说。
夏子飞弯起嘴角。
经过摸索,他已经确定了涂几热爱一切和肉无关的食物——尤其是自己烤的苹果派,涂几很大方地表达了自己的热情。
夏子飞不是白请涂几吃喝玩的,作为回报,夏子飞取得了和陶渊明一起随时能去找涂几的权利。
涂几是夏子飞见过最奇特的人。
他和自己以前碰到过的人完全不一样,对于自己大方地请客,涂几表现出了极其淡然和理所当然的态度——他表示夏子飞到了山上,自己也会一样用最好的东西尽力招待他。
至于山里的玉米黄瓜和餐厅里的高级沙拉和浓汤有什么不同,完全不在涂几的考虑范围内。
除了吃,涂几对物欲的淡薄也很惊人,之前夏子飞猜想涂几是没有接触过才会没有欲望,但是不管逛到哪里,涂几对于柜台里的珠宝,电子产品和衣服都没有多看一眼,只说那些灯光刺得眼睛疼。
倒是一辆自行车到处走,就能让涂几很满意——涂几对所有平凡的小东西都有着奇怪的兴趣,比如花色古怪的窗帘,被丢弃在垃圾堆边的老沙发,甚至是人家晾在门口的卡通大棉鞋,都能让涂几停下来观察一番。
夏子飞已经发觉了,自己确实对涂几有兴趣,也确实拟定了计划——但是从始至终,被牵着走的人却都是他。
涂几太古怪太出人意料了,他还让夏子飞做了很多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子飞惯常的手段并不能产生效果,涂几似乎天生少了一根感知浪漫这个概念的筋,礼物无效,暧昧调情无效,约会和晚餐……好吧,如果在巷弄里到处钻和全素宴也算的话,涂几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突破点的。
只是这个样子,太纯情,太柏拉图,也太……不像夏子飞了。
夏子飞一方面觉得有点失控,一方面又渐渐沉溺于这种初中生级别的恋爱里。
也许不是涂几太古怪,而是自己的审美变奇怪了。
变得连陶渊明这样暴躁的兔子,他都会觉得如果安静下来,也还是蛮讨人喜欢的。
身后的涂几突然拍了拍夏子飞的后腰。
夏子飞回神:“怎么?”
“骑车要专心。”涂几的声音传来。
即使不扭头回去看,光凭声音夏子飞就能想象得到涂几此刻的脸一定是既严肃又认真的。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走神了?”夏子飞笑着拐弯。
“我感觉到了。”涂几说。
声音更严肃了,简直像个古板的小老头。
夏子飞忍不住要笑,却猛地忍住了,然后脚下加快了速度。
他的审美,可能真的完蛋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个男孩儿转性了?”廖其点了支烟。“明天要早起爬山?”
“你还是夏子飞么?”廖其问:“别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夏子飞笑笑:“说不定啊,被热爱自然的山魈附身了。你先做看到的,只是个壳,真正的夏子飞已经被吃掉了。”
廖其敛了笑容:“说真的,你明天真不能到?”
“真不能。”夏子飞也换了口气:“我有事。而且这不过是留学回来,又不是元首视察归国,难道还要点了名去机场列队?”
明天是周末,他已经跟涂几说好了,早上涂几到山下等他,带陶渊明吃新鲜的野莓。
“接个P的机,重点是接机以后。他出去几年,我们几个也很久没有正经聚过了。”廖其弹弹烟灰:“你不去……小千必然不高兴。”
“有你们在。”夏子飞也点了支烟,但并不抽,垂眼看那点猩红色的光。“不少我一个,帮我陪个罪就行。”
“你不一样。”廖其笑嘻嘻地揽过夏子飞。“他肯定等着你呢。”
夏子飞笑笑。
“哎,真不去?”廖其见夏子飞不松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说了早就约了,总不能放人鸽子。”夏子飞捻灭烟。“要是小千后天回来……那我必然第一个到机场等着。”
廖其打量了一下夏子飞,他和夏子飞一起长大,当然明白夏子飞的意思。
“算了。”廖其又懒洋洋地伏在吧台上:“我也没义务帮小千押着你去——横竖他发脾气,我赶紧溜就是。”
“然后呢?”夏子飞问。
“什么然后?”
“为了这点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你非得三催四催地叫我出来?”夏子飞说。
倒不是他不愿意和廖其出来喝酒,主要是现在情况特殊——家里的小哥斯拉不好伺候,一关笼子就闹腾个不停,不关吧……家里没人,肯定翻了天了。
陶渊明极其讨厌独自待着,虽然它不乐意让夏子飞抱抱摸摸,但它却要求夏子飞停留在它的视线范围里——只要夏子飞在家,陶渊明就能自己到处玩,不惹事。
但是一旦不见了夏子飞,就会开始大肆破坏。等夏子飞回去了,还会闹绝食表示它心里不痛快。
廖其摇摇手指:“还有一件事。”
夏子飞抬眼。
“你看。”廖其抬起下巴。“这个酒吧是我新发现的,水准不错——看到那个酒保没有?那双眼睛简直绝了,我当年勾搭的那个小戏子眼睛都没那么媚。”
夏子飞很捧场地观察了一会儿,“是不错。”
“行了行了。”廖其摆手。“回去睡你的老人觉吧,攒力气明天爬山。”
“我还以为你非得叫我出来是想我了。”夏子飞挑眉。“结果现在就赶人了?”
廖其从鼻子哼了一声。“谁稀罕和你喝酒,心不在焉。滚吧,我自己等那个美人下班。”
出了酒吧,夏子飞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时间是今天早上3点。
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立刻回复,所以才叫廖其找自己出来的吧。
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再了解不过——他绝对不会放下身段发第二条短信,或者打电话追问。
夏子飞看了屏幕一会儿,突然发现在灯光折射下,手机边缘有一点奇怪的痕迹。
夏子飞举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是牙印。
陶渊明越来越不得了了。
夏子飞乐了,盘算着买个手机保护套。
手机被放回口袋里,那条短信仍旧没有被打开,不一会儿,屏幕上的光就渐渐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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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几呵了口气。
天渐渐凉了,郊区不必市里,温度还要低一些。
天色还早,涂几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
他出门时觉得天气还行,就没把五婶给他的毛衣穿上,现在干站着,就开始觉得有点凉气逼人了。
涂几想了想,开始活动起来,打算暖一下身子。
夏子飞远远就看到涂几在蹦。
“在做早操?”夏子飞忍俊不禁。
涂几直到夏子飞下车了才停下动作。
“在做早操?”夏子飞抱着个大箱子下车,笑着问。
“动动才暖和。”涂几认真回答。“早上冷。”
“待会爬山不就热了么?”夏子飞笑着说。“你家可远得够呛,上次就领教过了。”
“很累么?”涂几有点心虚。他当时是故意带夏子飞绕了几圈。
“没事。”夏子飞比了比自己鞋子:“我今天装备齐全。走吧。”
“陶渊明呢?”涂几问。
“现在在补眠吧。今天太早吵醒它了,有点不高兴。”
夏子飞尽量跟上涂几的脚步:“再加上坐车——这点倒是和你一样,陶渊明好像晕车呢。半路的时候就不闹了,可能睡着了。”
清晨的空气总是最好的,尤其是在山上,深呼吸的时候简直像用清水洗了一遍肺。
“等到了家再放它出来。”涂几轻声说。
山路狭窄,涂几走在前面,露出的一截后脖子白得晃眼。
夏子飞仗着人家背后没有长眼睛,光明正大地盯着涂几看,看了一路竟然觉得好像能抵消一些消耗的体力。
心理作用也好,这一次至少没上次那么累了。
涂几出门前在锅里蒸了玉米,还没进门,夏子飞就能闻到香味了。
“玉米在锅里。”涂几指示。“灶里有红薯。”
夏子飞放下装着陶渊明的箱子,想了想又脱了外套。
虽然现在有点冷,但是爬了一趟山,也被烘得发热了。
涂几的厨房搭在房子外面,涂几给了夏子飞一把火钳让他去把红薯刨出来。
“你怎么还在用这种灶台?到处是灰。”夏子飞在厨房里喊。
涂几眨眼:“那要用什么?”
“……下次教你用电磁炉。”夏子飞说。
一阵音乐响起。
涂几回头。
声音从夏子飞的外套里传出来。
“你的手机在响!”
“说我在忙!待会再回过去!”夏子飞喊回来:“我手全黑了……如果说我中奖了,就帮我谢谢他!然后挂电话!”
……这……是要自己帮他接电话的意思么?
涂几犹豫了一下,又伸长脖子往外看。
夏子飞没有回来接电话的意思。
夏子飞大力游说他办一只手机,并十分认真地教过他用法。
涂几伸手找出手机,还在响。
摁下通话键:“……喂?”
一阵沉默。
涂几以为对方没听到自己声音,于是又大声了些:“那个……子飞在忙,现在不能接电话。”
“等一下他回再回过去……”
对方仍然沉默。
涂几把电话拿开了些,看了看。
没错的,是在通话中。
又靠到耳边。
“那个,他中奖了吗?”
嘟。
电话挂了。
涂几放回手机,把精神不济的陶渊明抱出来顺毛。
山里的空气比起公寓不知好了多少,陶渊明的耳朵很快就立了起来。
“谁的电话?”夏子飞拿着一个冒热气的红薯回来,掰了大半给涂几。
“不知道。”涂几想了想。“没说话。”
“无声电话?”夏子飞笑着要过去看看来电记录,刚迈了两步,一直在涂几腿上虎视眈眈的陶渊明看准了机会就是一个虎跃。
“哎哟!”
夏子飞被陶渊明的袭击吓退了一步,手上的红薯也被陶渊明刨掉了。
陶渊明挂在夏子飞的衣服上,转头看地上,又想往下扑,被夏子飞拽住了。
“我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这么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夏子飞揪住蠢蠢欲动的陶渊明,“那红薯煮过了,你不能吃。”
涂几把手里的红薯递给夏子飞,接过陶渊明:“到菜园里喂你。”
夏子飞也跟了上去:“它怎么不动你手上的,看准了要欺负我么。”俩人站一起,不管怎么说都是涂几看起来比较无害吧?怎么陶渊明就是吃定了他呢。
因为它不敢。涂几摸摸陶渊明,没说话。
因为夏子飞的收购,菜园里的一些应时蔬菜已经收了一部分,看起来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热闹了。涂几仔细看了一下,菜叶上的露水多半都干了,于是就把陶渊明放到地上让它自己觅食。
“这些都能让陶渊明吃么?”夏子飞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瓜棚里。
“它吃不了多少。”涂几笑了。陶渊明的身体还没有一颗卷心菜大。
陶渊明确实没有吃多少,但是它却乐坏了。
就像涂几说的,菜园才是兔子理想的家。陶渊明是一只城市兔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到处都是食物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小虫子,脚下也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柔软带着香气的土地。
这差不多是和喜欢甜食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住在糖果屋里的感觉。
夏子飞无言地看着陶渊明像疯了一般在菜园里来回冲锋:“就这样放着它?会把菜撞坏的。”
“不会的,陶渊明很听话。”涂几目不转睛地看着陶渊明跳上跳下的样子,眼睛里掩饰不住欢喜。“兔子都知道要爱护蔬菜。”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对兔子的感情都比对人来得强烈。”夏子飞有点不是滋味地说。
涂几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没有啊。”涂几辩解。
“既然没有,那你心虚什么?”夏子飞好笑地看着涂几僵硬的脖子。
“我没有心虚。”涂几不回头。
涂几不傻,他也知道相对于人类来说,隐瞒情绪这种事情,他确实不太拿手。
“你一心虚,就会不敢看人。”夏子飞不徐不疾地说。
“难受的话,就会捂着嘴巴。高兴的话,眼睛会睁得特别大。好奇的话,会抿着嘴巴盯着看。惊讶的话,会露出两颗牙。”
涂几回头,张着嘴巴。
夏子飞又看了看:“唔,有时候是四颗。这要看惊讶的程度吧?”
涂几立刻闭上嘴巴。
“你不会——或者不喜欢说谎,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想说或者必须撒谎的话,你会装死回避不说话。”夏子飞继续说。
“你怎么……”涂几眼睛眨了几下,有点转不过弯。他不确定夏子飞说这个是不是随口说着玩的,因为其中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我怎么知道?”夏子飞接下去。
涂几立刻点头。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夏子飞说。“一直观察,就很容易能知道。其实不止这些,你有很多小细节我都摸明白了。”
涂几一时间有点忘记去关注陶渊明了,因为夏子飞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得让他觉得这种时候分心十分不礼貌。
“我不会这样。”涂几说。“我很少这么观察入微。”
“那是因为你不感兴趣吧?”夏子飞笑了起来。“所以我很哀怨啊,要是比较起来的话,你对陶渊明的关心远远超过我,我觉得很不公平,是我先认识你的吧。”
好像也到“远远超过”这个程度吧?涂几移开眼睛。身为一只兔子,关心陶渊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他也没有因此忽略夏子飞啊。
“你又心虚了。”夏子飞指出。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涂几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现在感到不平衡。”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事实上夏子飞的口气让涂几联想到拼命要在村口那只狐狸面前争宠的老虎和狼。
“我的确不平衡。”夏子飞承认。“因为这种得不到回应的关注会让人觉得患得患失。”
“你想要什么回应?”涂几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