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子杜霖霜和十四公子徐若谷。我命冰壶端来琼露,与他们痛饮。酒后真言,穆泉告诉我,他曾是丹国开国六年的
御考书生,被梅夕源生生从考场上“请”了出去,送进了王府。杜霖霜则红遍京城,人称曲乐公子,无论什么乐器,都
能被其奏出天籁。徐若谷就更倒霉了,初出茅庐游侠江湖,就遇上了梅夕源,被废掉一身武艺,成为身下之人,好在此
人天性乐观,进了府后每天向杜霖霜学习曲艺,倒会了几样。这样算起来,我们四人的确有缘,才艺这东西,只有疯狂
执迷的人才能体味。因此他们三人才会在我的墙后默默伫立那么长时间。
他们告诉我,现在我在王府也有个出名的诨号,许多人背地称我为蝴蝶公子。我只是一笑,没有说错,生如蝴蝶般灿烂
,死亦如蝴蝶般凄美。
和他们在一起,或许是我穿越到丹国最无忧的日子。杜霖霜奏演悠长乐曲,穆泉吟诗,徐若谷舞剑,而我,时而观赏,
时而继续我最后的画作。当两面墙全部画满的时候,也就是我离去的时候。
左墙我已经全部画好,画右墙前,我向付姑娘讨了金银两粉。虽然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随着梅夕源对我的宠爱加深
,她再不轻易拒绝我任何要求。因为她知道,只要我开口对梅夕源说,哪怕是她的命都能要到。
我动笔右墙的时候,身体已经坏了一多半。只有一小部分拜梅夕源所赐,绝大部分都是我背地里自己动手。每当无人之
时,我都会自慰。初时浓稠,越到后来越稀薄,噬骨消魂的滋味,其实就那么简单。
右墙依然画的是百花图,添加了金粉银粉后的效果,于富丽堂皇中,更有份决绝的冰寒。所谓富贵,其实本质都无情。
我才画了一角,杜霖霜就弦断。我们四人中,只有他才是纯艺术家,也只有他最了解我的画。但他口才不好,只怔怔地
望着怒放的金银耀目,说不出一个字。徐若谷发现他的手流血,带他走了。穆泉离去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你吓着
曲乐公子了!”这就是年长几岁的好处,他虽然看不明白我的画,却比徐若谷等人更懂人情世故。
当天晚上,梅夕源来的时候,青着一张脸。他告诉我,杜霖霜以死相求,求他放我出府。
我同三人交好,梅夕源是知道的。有几个白日,他曾撞见我们风雅相会。当时他还很高兴,因孤寂的我终于也有了朋友
。
我只淡淡地说:“曲乐公子有心了。”
梅夕源质问我:“那你呢?你的心到哪里去了?”
我一笑未答。不好意思,我的心在上辈子,没有带来,也带不来。早死了。
梅夕源最后说:“你去看看他吧,他在我面前自杀,虽救了回来,但伤得极重。”
我的手顿时在右墙前僵硬。
带着李平,我去了杜霖霜的院子。他可真狠,用徐若谷的剑自刎。若非梅夕源身怀高强武功,在关键一刻打落了剑,恐
怕我见的就是具冰冷的尸体。
面对昏迷的杜霖霜,我的心很苦。知他情谊,但我不值他为我如此。
穆泉在我背后说:“乔烨,你的画只有他最懂。既然他已躺在这里了,那么你也不远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徐若谷幽幽一叹:“何苦?”
我对着杜霖霜,低低道:“若有来生,我们做兄弟。”
起身,准备离开。再待不下去,那般伤感的环境。
穆泉打了我,不料我像风一样倒下。他惊慌之下,扑来扶起,抱我在怀中,我轻如棉絮。
李平将我抢了回去。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都说男人只为性付出爱。梅夕源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他迷恋上我的身体,
迷醉于我的疯狂。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很强。
当我唇间并出鲜血,当我瞬间脸色煞白,当我在他身下再度昏迷,夕王爷竟紧张了。
这真可笑!一个高高在上,丹国真正的主宰王者,在一个男宠昏迷后,竟然大门不出,四处不走,在我房里整整陪了我
一天一夜。只为等我醒来对我说,不准死!
御医来过了,肯定告诉过他诸如,乔公子年幼体弱,经不住长久的剧烈运动等等。也许也暗示过他,若想多玩我几年,
就应将我养得更强壮些。或者等我再大几岁。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微笑。比之他加于我身体的残忍,我的笑恐怕更残忍。
“你到底想些什么?想要什么?”
我还是笑:“我都说了,只想要你。”要到死为止。
他坐我床头,喂我喝药。极苦的药,但我眉头不皱地喝了下去。
“我从十三岁开始行房,所御之人数以千计,却没一个如你……我很疑惑,我分明是你第一个男人,为何你如此精通床
事?”
我转眼看床帷,他到底还是问了。我应该骄傲吧,被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男人夸奖。
“烨,你有秘密。”
我垂目,低低道:“有些事是天生的,有些人也是天生的。自四岁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只喜欢男人。”只要是个GAY,
都有此体会。
他放下药碗,炽热的视线停留在我脸上。
“烨,你心里并没有我。”
我心中一惊,转头看他。
他平静地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极少看我。但我不得不服,尽管如此,你还是做得极好!”
我忘了,梅夕源的公子们大部分都会迷恋他,无论他的皮相还是身份。而我却喜欢背对他,自顾自地沉浸于官能感受,
即便被他压在身下,我也大多闭着眼,或眼神迷离。
他探索我的眼底,但我眼里什么都没有。
“虽然来京城之前我并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都有一副好身子。”我笑了笑,引导他,“既
然一定得做,为什么不做到最好?不做到最美?我如实地臣服于你,正如我父亲送我来前问我,为什么不拒绝,我说,
我认为你是我最好的归宿。你没有让我失望。你很强大,你令我愉悦。这样的你,我自然要奉上我的所有。”
他古怪地看我,眼神逐渐冰冷。这样的表白,无视他的权势,仿佛他只是一个男人。同他恭顺的男宠们截然不同。
“你总能激怒我。”
“我已经是你的了,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我都给,包括我的命。”其实我已经开始给你我的命了,我亲爱的王爷。
梅夕源定定地看着我道:“乔家四子,自小不被乔岳光喜爱,与乳娘生活于常熙城,从七岁起管理产业,一直兢兢业业
,积极进取,从不轻言失败。但是依本王现在看来,乔烨,你仍然好强,却在自取灭亡。”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夕王爷啊!
“我现在终于了解杜霖霜为何以死相求。也终于了解你为何会不停地消瘦下去。烨,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离开我。”
他扣住我的五指,直视我的双眸,竟然动情地说,“遇上你之后,我同别人在一起味同嚼蜡,我现在想要你,要你的一
辈子。”
多动听的言语啊!但却是那么可笑。
第4章
右墙将近画了一大半,我开始倒数我的日子。梅夕源没有再碰我,但也没关系了。要命的本来就不是他那玩样。
我没再去看杜霖霜,穆泉他们仿佛从我的世界消失,也没有再来我的院子。我支撑着最后的体力,屹立在我的画前,倾
心绘出我所要的境界。
花开花凋谢,春去冬会来。看那万花齐放,我,一只小蝴蝶徜徉其中,卧于花海,醉倒芬芳,魂飞魄散。人世间的种种
,再与我无关。
当我画完右墙的最后一笔,李平问我:“为什么满墙的花,没有一只蝴蝶呢?”
我说:“满院齐放,蝴蝶穿花而过,不留踪影。”
“为什么左墙绚丽,右墙用了金银两粉却显得冰冷呢?”
“左面是前世,右面是今生。”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得对,那就来一只蝴蝶吧!”
我走到左墙前,咬破手指。在李平的惊呼中,画了只血蝶。那血蝶就是我血泪斑斑的昨日,而金香银芬的冷凝,是我的
明日。
“少爷!”
“拿酒来!”我大笑。
“王爷已经禁止你喝酒了!”
我瞪他一眼:“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李平愁苦地说:“听少爷的。”
欲壑从我眼皮底下溜走。我懒得管她。最近她一直往外跑。
琼露来了。我坐在地上,喝了几口,酒劲上来,我疯语:“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庄生晓梦他妈的迷蝴蝶,我
自花中笑看我。酒,真是好东西啊!”
兴许是身体已经到了临界状态,我一向自豪的酒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醉话连篇。
“李平,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好吗?死最好!一死百了!可我居然连死都死不干净!毒药、上吊、割腕、溺水、焚身、跳
楼……我研究过无数种死法,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被杀了。可笑可笑,杀我的人无心,我却想死。这样也算自杀
吗?”
“少爷,你喝醉了!”
我低叹一声:“作孽啊!我来这里就是害人的。我害了杜霖霜,也害了梅夕源,还害了你。作孽……”
我是自私的,为了达成自己变态的死亡目的,坑了我的朋友,累了我的仆人。而无论梅夕源爱不爱我,都会被伤,因我
无心。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却H做得那么好,好到以后没了我,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暖床。
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其实胃早就不舒服了,身子早就在颤了,死亡的阴影逐渐向我靠拢。
第二次感到深刻的无奈。上回那么多死法,到头来被误杀,这回也没被虐死被爱死,却落个醉死,敢情李白地下有灵,
会因我这样的人与他一样死法而被气疯吧!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哈哈……”
阴影笼罩住我,“啪”一声,有人打落了我手中的酒坛。只见李平跪下,只听身后一熟悉的声音厉声道:“你若死了,
本王就让这里所有的人陪葬!”
“原来是王爷来了……”我笑,“不过我起不来了……”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到左墙上。眼前黑了。
“烨!烨……”他失声而呼。但我逐渐听不见了,落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我只想长眠,一觉不醒。
梦无境,万花齐放又如何?醉无涯,不羡鸳鸯羡白云。蝴蝶落谷,蝴蝶越洋,但蝴蝶过不了冬。而我的心,比冬天还冷
。
但是,谁的手抚过我纤弱的身躯?谁在为我翻身盖被?谁将我抱入怀中?
游离间我听见有人说:“你们下去吧……我本以为因你们他才这样,但我错了。”
一阵人去又一阵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十九公子毫无求生之意,他自个不愿醒来。这样长久不吃不喝,加之先前
……请安排后事吧!”“滚!”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感到我真要死了。一滴水落在我手上,接着又是几滴。我的心隐动。有人为我流泪。谁的眼泪?李
平吗?抱歉,我死了,也会害死你!
一阵呼喊在耳边响起:“为何?为何?烨,你回答我?究竟为何?”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哦,我想起来了,这是梅夕源的声音。我不爱的情人。忽然,我的心抽住了。他的泪吗?情人的眼
泪。他爱我?在明知我不爱他之后?我果然是来这里害人的。
“我说过,我要你的一辈子,我不许你这样离开我。你听见没?你听到没?”他在我耳旁咆哮。我的耳朵有点难受了。
他喊了一阵,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了。我觉得我要飘了,却不防他吻在我唇上,细细密密,轻轻柔柔。虽然与他床事无数
,但亲吻却极少。这最后的吻,也算是诀别了吧!
终于他哀叹一声,放开了我。我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我开始飘,飘到哪算哪。我的魂飘出了屋子飘出了墙外,在那只血蝶前停留了一刻。人以血染昆仑,我却只能以血涂鸦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吧!
魂边擦过三个身影,我的朋友们最后来送我。于是,我跟他们飘回屋子,看到杜霖霜扑在我的身体前,看到穆泉无声的
悲恸。
“我就知道是这样……乔烨……你终究放不下离世之心!乔……”
徐若谷按住杜霖霜的肩头,低低道:“霖霜,你别难过了。这是乔烨自己所选的路。他和我们不同,他始终受不了成为
王爷的人。”我静静地听着,在徐若谷以及许多人心里,我就是个趾高气傲的少爷吧!
“不!不是这样的!”杜霖霜嚎了声。
徐若谷沉默了很久,仿佛挣扎了很久,“有一个办法能救他!”
杜霖霜立刻转过身,抓住徐若谷问道:“什么方法?”
徐若谷安然道:“我虽然被废了武功,但我的内力还在。我将我的内力尽数给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杜霖霜欣喜地说。但穆泉立刻截断,“不行!你若给他内力,以你目前的状况,形同寻死
!你被废了武功,只凭一身精湛的内力支撑,若连内力都没了,你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我愿意!”徐若谷平淡地说,“我反正已是个废人,什么本事都没有。不像乔烨,不像你们,各个才华横溢……”
杜霖霜许是呆了,只有穆泉继续说话:“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价值都有意义,乔烨纵然有才华,但他却是个死人。你们
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的心早死了。”
“其实我何尝不是?”徐若谷却笑道,“我被梅夕源废了一身武功,困在王府……何尝不想死?但后来我结识了你们,
总算在阴暗的王府寻到了一片温暖天地,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看到你们开心的笑颜,支持你们活下去,就是
我成为废人后唯一的使命。”
“若谷……”
穆泉道:“以内力救人,未必一定要你救。梅夕源本身武力高强,他若真心待乔烨,就该自己救他!”
徐若谷不屑道:“他敢吗?他若失去一身内力,怕是连命都不保了。”
杜霖霜幽幽道:“他的确喜欢乔烨,但和我们喜欢乔烨是完全不同的。在他心里,恐怕乔烨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只是个
玩物,一个比较好的玩物!”
下一刻,我听见杜霖霜惊呼:“若谷!”
徐若谷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了我。
一股温暖的气流游走我的周身百脉,我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我乔烨何德何能?先叫杜霖霜为我死求梅夕源,后令徐若
谷为我以命续命。不,我不配!
“他哭了!”杜霖霜惊叫一声。
“好了,若谷,你放手!乔烨既然流泪,那他已经有救了!”穆泉激动地说。
但徐若谷不肯罢手,穆泉怎么也拉不开他。倒有个意外的人拉下了徐若谷的手。
“李平!”穆泉惊讶地喊了声,“你竟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