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冷又仙做了鬼还是这么聪明,真不是桩好事,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柳扶风双手一握,那铁链便猛地断掉,仿佛他不是用手,而是在用着削铁如泥的宝岛,这份功力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负天啊……不如与我妙算谷联手吧,你有摘星楼、不赦谷……那忘尘门还不是我们囊中之物,到时你想如何处置叶隐天都随你,忘尘门一寸土地我都不要,我只要——天机图残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探查天机图下落,我知道那东西在白楼,也没想到究竟会在谁身上,呵呵,没想到,倒在一个死人身上!”柳扶风一改往日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眼神猛地掠至白楼幻身上道:“交出来!”
“又仙往日待你不薄,你怎可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莫负天开口骂道,眸中怒火滔天。
“莫负天?你这个蠢货,江湖上的消息还不都是来自我神机阁妙算谷,你当年之事正是我柳某传出去的,本来想利用你与忘尘门斗得两败俱伤之时,由我妙算谷坐拥渔翁之利,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一桩事,呵,你既不打算与柳某合作,自然有人愿意,狄公子已经权欲熏心,若是这里的人都死光了,我再向其解释,那么他必成为我手中玩物,呵呵,他怎会会想到……”
“他怎么会想到,二三十年来都是半个残废的柳扶风武功比莫负天还要高!白楼幻接过柳扶风的话说道:“你若是为了天机图之事去讨伐忘尘门还有个理由,可是天机图如今不在忘尘门,你无凭无据就要移平忘尘门,妙算谷以后在江湖上还如何立足?”
“不关你事!”柳扶风抚掌震怒,猛地提起白楼幻的衣领恶声恶气道:“你这个影子,你让我像一个影子,我神机公子在江湖上的排位永远比不上你,轮到妙算无穷也比不上你,你做个江湖郎中便罢了,为何又通晓堪舆八卦之术,每次都算在我前头,害我颜面尽损,我假意与你做朋友,你却当真,我找西昆仑鬼医要来了假装有病的方子,你竟也没查出来……”
“他不是没查出来,他只是不想说,他装傻你才是真傻……”莫七邪闭目哀叹一声道:“一个天机图就毁了这么多年交情,呵,值得吗?”
“在座各位谁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柳扶风心潮澎湃,感觉二十年来的韬光养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可是他这才缓过神来秦灭根本没现身,不禁疑惑地瞥了一眼孤梦河道:“秦灭大人呢?”
“秦灭大人人虽未现身,但转轮王座下耳目众多,你的一言一行秦灭大人都会有所监视……识相的就好好做你自己的事!”孤梦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的锁链,他将那锁链前端的钩子深深的挂在白楼幻锁骨之上,这疼痛便又加深一分,他轻蔑地瞥了眼那面色惨败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地人道:“笑啊,我看你去了‘无间’还怎么笑得出来!”
“剩下的事情便交由你处理了……”
“那天机图究竟在哪?”柳扶风蹙眉疑道。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天机图残卷已不在他身上了,方才那皱皱巴巴的白纸……”孤梦河地手探进白楼幻身上,上下摸索了一番,将那飘飘欲坠的纸掷到地上,笑道:“看吧,什么也没有……醉白楼那日大火确实是他所放,可图已经被他藏了起来,我这就将他关进‘无间’,好好审问一番。”
“呵,你凭何抓我?”白楼幻冷眸掠到孤梦河身上,仿佛二人不是在剑拔弩张的说话,倒是你侬我侬的一场好戏。
“凭什么?呵,便凭崔府君一纸判书!”孤梦河猛地将一叠书页重重砸到白楼幻面前喝道:“你的罪状罄竹难书,从你入地府第一天起到今日,你犯下的累累罪状崔府君都记录在案了,你不入‘无间’,谁入‘无间’?”
第二十九章 死期
“崔府君?”白楼幻凝眸疑道。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崔府君为免小阎王被转轮王迫害,将一干事情全推到了白楼幻身上,铁打的银盘流水的兵,小阎王的位子自然无人可撼动,而白无常,姓甚名谁又有谁记得?
白楼幻腹背受敌,身上“地灭刑”痛得他面容扭曲,可这扭曲却不让人厌恶,反而让人生出深深的心疼,他一张冰雪似的面容无论是笑是怒都让人觉得恰到好处,星眸中那点点光亮犹如清澈的一池春水,潋滟却不妖媚,就是那么洒脱地姿态,痛到极点还可以笑出声来。
痛到极点还可以笑出声来的,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一个王者,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意志。
“还死死握着你那破扇子干嘛!”孤梦河怦然撑开乌琰伞,伞得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却只见伞下那人一脚踢飞了白楼幻手中的白骨扇,“叮”地一声扇子被弹到牢狱大门的铁上,扇面被摊开掀出数尺远,好在这扇面轻易破损不了,当下也只是完好无损地躺在一边,躺在白楼幻伸手摸不到的地方。
“柳扶风,剩下来的事情便交由你处置了……要杀要剐随你便,这几个老骨头往日里也没干什么对武林有益之事,死不足惜……”孤梦河说着转身带走了奄奄一息的白楼幻,身份霎那间错位,仿佛孤梦河成了那个倨傲不恭的白无常,而白楼幻倒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孤梦河黑色的衣摆被晚风撩起,白驹过隙之间消失在大牢之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好了,轮到柳某来给各位算算旧账了!”柳扶风一改苍白柔弱的弱柳公子形象,整个人犹如烈焰中蒸腾起来的怒火,炽热的可以烧死身边所有人,他有太多事埋在心底了。
莫负天与花霜绝等人左右挣扎,还是觉得浑身无法动弹,而柳扶风冷笑地走到莫负天身边,也将寒铁大锁套在他身上,阴恻恻地挑眉笑道:“想跟我比比谁武功高吗?”
“可惜啊可惜……柳某半点武功也不会,柳某也不需要武功,要武功干嘛?不过是人用来好勇斗狠、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柳某只想要结果!”柳扶风说着拾起花霜绝被仍在地上的长剑,用两指循着剑的光影上下打量了一番,眸中泛出欣喜之色。
“就用这柄飞霜剑杀了你如何?老七!”柳扶风不知何时在手上蒙了一层白布,携了那飞霜剑踱至莫七邪身前问道:“莫七邪死于花霜绝之手,任谁也不会生疑吧,你莫七邪不但夺人所爱,还将花霜绝的剑谱给藏在机关匣子里……最后那匣子不知所踪,于是这么多年来花霜绝苦苦钻呀可偏偏突破不了最后一层功力,便是你将那最后一重秘诀的藏了起来吧!如今花霜绝已过了修习那武功的黄金年纪,就算如今夺得了剑谱残缺的秘诀,也无法成为举世无双的剑客了……”
花霜绝听到此处不禁愕然长叹道:“老七!”
“是我年少轻狂一时想试试自己的机关是否天下无人能解,结果最后不但自己无法解得,竟连你那重要的剑谱也遗失了……”莫七邪垂下头,额前一缕白色发丝落到清秀的面颊前,当真是一照白了少年头。
“呵,人不到临死关头便不会说实话,可是活人总爱说假话,只有死人会说实话!阎王命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柳扶风说着,手中剑走舞龙,长吟一声,仿佛有烈烈疾风被剑锋割裂开,那剑猛地刺入莫七邪的心口,不偏不倚,血流如注,本来方才就受了莫负天一掌,如今浑身就仿佛沐浴在血海之中,无尽的深红染得他一身黑衣更加暗流不断。
莫七邪应声到底,可就连倒下来的模样也依旧有他唐门机诡公子的傲气,此时他只是垂下了那高傲的头,斑驳的发丝遮住了面颊,但是依旧可以感觉得到周身散发出来冰冷死亡的气息。
莫七邪死了,死于飞霜剑之下。
柳扶风全然不似一个刚刚手韧人命的人,他已经不笑了,或许他觉得笑已经无法让这些人感到恐惧,他哪怕只是轻轻地走着也让人感到脊背发凉,杀死了莫七邪,他又阴森的转向了花霜绝,花霜绝却一脸的坦然,他一双桃花眼顾盼间似名花绝色,棱角分明的脸却写满了不屑与刚硬。
“很好……看来我让老七死得太过痛快了,真是索然无味啊……啧啧……”柳扶风咂摸着嘴,不知从哪儿找出来莫七邪的古琴,又放到莫七邪怀中,刹那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已经死掉的人,手指竟动了起来,而浑身上下除了那双手在弹奏曲子,别的地方俨然已是枯骨一副。
“兰陵王破阵曲……”花霜绝听着听着心弦被绷断了一般,蓦地吐出一大滩血……这琴音绝非那死去的莫七邪所奏,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暗暗控制。
江湖中人总以为天底下武学是最为精妙的东西,而他们万万不知道这天地间超脱于武学之上的乃是不受人控制的法力,这也便是天界与地府的存在意义,他们以几千几万年的时光去炼就不死之躯,羽化飞仙,人连不死都可以做到,还有什么拦得住他?
仙比妖更可怕,妖尚且与人一样有欲望,而仙界中人毫无七情六欲,他们只要维持天地间所谓的正义即可,至于情义之事,根本无暇顾及。
“原来你不会武功……”莫负天总算窥到了个中玄机,冷眸淡扫过柳扶风肩头,望向窗外快要初升的红日道:“黎明之前,要杀了我们么?”
柳扶风暗笑不语,本就瘦削的身子宛若一堆枯草,更因浑身的阴邪之气而让人忌惮三分。
“你说呢?”柳扶风眼见花霜绝在兰陵王破阵曲中越来越难受,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还有林斩,还有莫负天,他今日便要杀了这帮虚情假意的朋友。
朋友算什么?兄弟算什么?他们想要索取的不过是自己身上的情报而已,他们看上的不过是妙算谷百晓生的名号而已,谁又真正当自己是友?或许有个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他,那个人便是冷又仙。
可是年年月月的亏欠又如何能还得清,本来就是染尽肮脏血污的手又谈何报恩,忘恩负义便忘恩负义吧,走到这一步不得不继续这么走下去了。
第三十章 华胥一梦
东方即白,黑夜在一点点被吞噬,而人心却一步步滑落深渊。
花霜绝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宛如万花凋零,再也浮不起一丝血色。除掉了两个人,柳扶风心满意足地转下剩下来的对手,不,不是对手,而是待宰的羔羊。
“林斩大将军?”柳扶风本来清秀无比的面容竟布满了戾气,杀心弥漫,无处消散,这一喊,林斩浑身一针,怒视着柳扶风,傲气未泯,闷哼了一声:“哼!”
“何必装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英雄,不过也是绿林草痞,不过一朝得道受了陵王器重,说白了还不是一条狗而已,当年迫害那莫负天的也少不了你林斩的功劳啊!林染山庄少主何时竟落魄到这个地步?我记得前任庄主林意深可是最最不喜搅朝堂浑水,而你如今身在庙堂,真是违背了祖宗先愿啊!”
柳扶风一张嘴端的是牙尖嘴利不饶人,他心中一个账本从古算到今,江湖二十年来发生的明暗细闻,他知晓所有的细枝末节,这样的人最是可怕,他看得见英雄的表面更看得见英雄背后那些为人不齿之事,人无完人,这样寒暑枯荣、春去冬来,还叫他如何能信任他人。
他一双秀目里少了与世无争的淡漠,而多了复仇的戾气,他此时转身抽出了莫负天背上所负的“问天刀”,又从林斩身上取来了“斩魔枪”,两个兵器被他一左一右拿在手中,这两个兵器都是厚重有形,适合孔武有力之人所持,柳扶风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这样拿着这两样兵器,倒显得颇为诡异。
“叮”短兵相接,两样兵器被扔在地上纠缠在一起,柳扶风回眸冷笑,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弱不禁风柳扶风”只是他半个传闻,最可怕的倒是下半句——“弱不惊风柳扶风,天机算尽最无情”。
“莫负天,林斩当年一心想获得陵王信任,这逼你就范的人里他亦有大大的功劳,消息的的确确是我柳扶风放出去的,可推波助澜少不了林斩的帮忙啊……”
“所以,你是想要借我之手杀了林斩,或者,就算我不出手,那问天刀也会生生砍断林斩大将军的脖子?”莫负天像一个走马江湖的浪子,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忘尘门大师兄,他也会想,会算计。
柳扶风昂起头,“哈哈”狂傲的大笑两声道:“日出之刻,便是你们魂断之时!”说着重又拾起“问天刀”、“斩魔枪”,左右一携,狂风肆虐,一股真气在他周身游走,他蓦地向天一掷,左边问天刀生生砍向林斩,右边斩魔枪转了几个跟头笔直地朝莫负天面门而去。
刀起人头落,枪挑割断喉。
林斩与莫负天也死了,血溅三尺,只是死得太轻巧、太容易,让柳扶风自己都半晌缓不过神来。
“呵呵,都死了……都走了……”柳扶风颓然地跪在地上,天机图终究还是没有到手,多年的心结似乎也该解了,不是说好杀死这些人便可结开那心结,为何心中越来越痛,越来越难过。
他仿佛看到一张张脸从眼前掠过,那个机诡公子莫七邪就端坐在妙算谷深处的瀑布内,溪涧之音、鸟鸣之音、风吹过树叶地飒飒之声,再伴着他那首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曲子,自己在沏茶,沏地是独一无二的好茶,取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水,取上等的好茶叶,茶香袅袅,琴音不绝,端得是风雅无匹,而身边的青衣公子舞剑舞得出神入化,正是那花开美人花霜绝,而林斩亦手持长枪站在他身后,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如鱼得水。
是假意与他们为友而已,心中还暗藏着一份仇恨,可为何如今却闷闷不乐,柳扶风不明白,他算透了天算尽了人,却独独算不出自己。
天亮了,梦醒了。
白楼幻与孤梦河已行了很远,又步入了荒烟漫草、凄冷恐怖的地府之中,那十八地狱有多深谁也不知道,纵然是做了白无常多年,可只是勾魂一职而已,等你看到那些恶鬼在地府之中所遭受到的痛苦,才觉得人间的死真真算不了什么。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求死而不能,求转世而无望。
前世若是犯下了弥天大祸,不等到来生做牛做马入禽兽道,在地府之中便要受到各种极端的刑罚折磨,这么说起来,地府倒是比阳间更公正的审判所,阳间里风流一世贪财的官员逃过了惶惶法眼,以熏天的权力令自己免于受罚,而到了地府之中摊开生死薄,下了裁决,便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而有些人,那些不世出的大英雄、大枭雄,紫薇星落,麒麟星陨,这些在人间翻云覆雨的人入了地府亦不可能轻易地与普通人一样没入轮回或受到处罚,他们要去一个叫做“无间”的地方。
受苦无间,时无间,苦无间。
无穷无尽的苦难在那里等着你,永无超脱之日,永无希望。
倘若一堕在这地狱,从初入地狱时,直到百千劫,在这期间的一日一夜,要经过一万回的死,一万回的生。
“死一万次是什么感觉?”孤梦河眼中有灼灼之火,他望着白楼幻的眼神不再有怒意,反而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