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桦几番欲言又止,却到底没再多作解释,只是含糊说了几个字,眼神明明灭灭的,秦木看不懂其中迷离的隐意。
总觉得,此时的林之桦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在畏怯着什么,抑或是在躲避着什么,有点杯弓蛇影。
“秦木……”
“怎么?”
秦木等待就是这一刻,无论林之桦接下来会说什么,是关于那个怪大叔或者其他,秦木都有种感觉,这句话绝对至关重
要……
“你觉得……男人喜欢上男人……是不是不对的?”
“啊?”
秦木惊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没喘上来,林之桦却如梦初醒,眼神闪躲着赶紧又道,“不,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木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敢轻率搭腔。
林之桦又低眉想了想,似乎经过许多考量,才终于决定,“你等我一下。”说着,他回自己卧室取了份文件回来。
“下周你有空吗?学校组织黄山游,我可以带一个人……”
秦木接过文件粗略看了一遍,是份校内通知以及行程策划,而第一天的日期就在下周二,“不就是后天?”
“是后天,但明天下午就出发,你来得及吗?”
“……你的意思是,我跟你去?那小函呢?”
“小函姑姑想接他下周过去玩,所以我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林之桦说,小心翼翼的,似乎很担心秦木会拒绝,可秦木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他已经呆住了,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
得神志不清,脑中只剩下八个字——
计划变更,提前行动。
4
晚上,林之桦一直没睡着。
宝宝今天睡单独的小床,所以林之桦可以悄悄翻个身,正好看到床头桌上的相框,林之桦望着那张照片出神,片刻之后
,他坐起来。
房间内昏黑一片,林之桦为免吵醒宝宝,赤着脚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
窗外是已经入夜的城市,远处的街道流光溢彩,近处的小区内只零零星星亮着几盏灯,宁静的、带着暖意的灯,林之桦
望着,望着它们一盏盏熄灭,心中浮起莫可名知的寂寥。
太安静了,人在安静的时候总喜欢回忆一些往事。
但林之桦现在,却只能不断地想起靳远今天所说的话——
“我本想一直把感情藏在心里,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不喜欢男人,你喜欢菡英……我在你心里,只是至交好友,八年
的相处也比不上你初见她的那一面……我嫉妒过,愤怒过,但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结果的注定没有结果……”
“可是明知如此,我还是停不下来……到最后……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当初选择离开到底是我自己太幼稚!
可是现在,我终于决定回来了,你却告诉我,你那时根本没有看到我给你的信?”
“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吗?在我发现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时候,他告诉我,我有可能错过了四年的时间?”
四年……
林之桦算一算,原来只有四年。
他以为还要更长一些,却直到靳远回来,他才发现,才只过去了四年而已。而若要问这四年间他做了什么,倒似乎说不
出来多少,这时候,他又会觉得,四年也不过弹指一瞬,就那么就过去了。
时间,真是种奇怪的存在。
相比于人心,到底何者更难以捉摸?
林之桦想不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等待什么,抑或是期盼什么……未来一片迷雾,就像这城市的
夜景,太远了,他在窗户的这头,看见的仅仅只是一隅——
第二十九章
1
周一上午,林之桦和秦木送小函去林可家,顺便林之桦就在那里做了顿午饭。
席间秦木总觉得林可看他的目光很诡异,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反恐戒备里面从头到脚都被曝光一样。
宝宝则是一进门就开始逗悠悠玩,毛茸茸的小波斯猫不怕生,窝在宝宝怀里懒洋洋缩成团儿,两个凑一起,大团子抱着
小团子。
林之桦喂宝宝吃饭,宝宝就喂悠悠吃饭。
吃完宝宝把悠悠放下来,说,“吃饱了要走一走哦~走一走才能长高~”
林之桦在旁看着宝宝,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还没告诉宝宝要跟秦木去旅行的事,孩子太小,也从没离开过他这么
久,林之桦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还是林可有经验,剩下大概半个钟头的时候,宝宝午睡也快醒了,林可强行把林之桦和秦木推出门,说,“小孩子总是
要经历这种事的。哥,小函太粘人了不行,他必须学会适应和自立。”
林之桦犹豫。
林可又说,“不然你要等到他醒?他醒了你们就别想走了!”
“小函很懂事,跟他好好说的话……”
“好好说也是要时间的,你们赶快去机场吧,别待会儿误点了!我来给小函做思想工作,绝对专业,晚上我再让他给你
打电话,你好好亲子一下,保证万事OK皆大欢喜!”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秦小弟,赶紧的把我哥拖走,快点快点!”
秦木这是头一次看清林可悍妇的真正面目,从前在幼儿园见过几回都是可亲可爱的大姐姐形象,没想到在家竟是如此有
魄力的人物,秦木顿时刮目相看,兼其对未来的“小姨子”本就怀有敬畏之心,听到这个命令更加不敢怠慢,扛起旅行
箱就半拖半劝地带林之桦走人。
2
下了飞机再坐车到黄山脚下的汤口小镇,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同行的一共有十二人,除了林之桦和秦木之外,其余五对都是情侣,这也是集合之后林之桦才刚刚发现的,其实学校的
本意就是针对项目组年轻老师给一些优惠政策,也特殊说明可以带家属,含义不言而喻。
所以很自然地,晚上住宿,林之桦和秦木两个名义上的单身汉被分到同一个房间,标准双人房,不过不是双人床。
秦木很遗憾。
林之桦在外面跟一个同事说了话才进门,就听到手机响。
“把拔~”
宝宝通了电话,高高兴兴喊一声,情绪状况似乎不错,可林之桦还是细心地听出,宝宝小嗓音哑哑的,应该是才哭过。
而且,喊了一声把拔之后,宝宝好像突然不想说了,林之桦听见电话被搁下的声音。
“小函,跟爸爸说话呀~”
电话那头,林可催促宝宝。
林之桦坐在床上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些微动静,电话又被拿起来,可是没有立即传来人声,林之桦有些心疼,看来小
家伙还在赌气呢。
“小函?”
他温声唤。
秦木已经打开电脑,正在找房间的网口,不过他一直注意着林之桦接手机,听见这一声知道是小函,也连忙上床靠过去
。
林之桦稍稍将电话拿开一些,秦木意识到他是想调扬声器,伸手制止了,低声说,“这样就行。”
“把拔~我好想你哦~”
宝宝在电话那头撒娇。
“怎么?只想你把拔不想我啊?”
秦木近前说话,似不经意地,将下巴抵住林之桦肩膀,温热鼻息恰好拂过他耳畔,林之桦不自在地瑟缩一下,圆润耳垂
微微有些发红,白里透红,像熟透的水蜜桃,让秦木恨不能凑上去咬一口。
“才不想木木~木木拐走把拔~”
宝宝控诉。
秦木心里偷笑,两手挂上林之桦肩膀,像是故意要气宝宝,大言不惭道,“我就是拐走你把拔了,怎样?”
“木木是大坏蛋~”
宝宝喊,电话那头传来林可的笑声。林之桦一方面以为秦木开他玩笑,一方面又不由在心里想象宝宝现下的动作神态,
竟也没挣开,任由秦木抱着,听这一对活宝吵吵小架,就仿佛还在家里一样。
“啧!说不过我就只会这一句,”秦木恨铁不成钢,“既然你说你想把拔,那我问你,你都是怎么想的啊?”
“我……”
宝宝卡了壳。
半晌,他小小声说,“我就是那么~在心里想啊想的~”
林之桦一愣神,秦木已经整个人笑翻在床上,宝宝大概听见声音,不乐意了,“木木~不许笑~”
秦木抱着林之桦的腰,忍笑忍得很辛苦。
“木木~我不理你啦~”
“是是是,我不笑我不笑了!”
其实还在笑,秦木将脸埋在林之桦腰间,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林之桦躲闪着,听宝宝在那边呜呜哇哇求助似的唤他,
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小函,该睡觉了哦!”
林可似乎一直在旁边听电话。
秦木趁机用手指刮了下林之桦的后腰,像在挠痒一样,林之桦以为秦木故意闹自己,只笑了笑避开。
“会痒?”
秦木明知故问,尾音不着痕迹上扬。
林之桦低头对上秦木亮晶晶微带调侃的眼神,不知怎么脸上有点发热,随意嗯一声便偏头讲电话。
“哥,被蚊子叮了吗?唉,要注意身体,别玩得太过火哦~”
林可语气很古怪,好端端一句体贴的关心被她那个调调一说,总觉得像话里有话的阴谋论。
“把拔~晚安~”
果然还是宝宝最乖巧,林之桦心想。
3
挂断电话之后,秦木未免林之桦起疑,也适时松开了手,继续去摆弄他的电脑,网口很快就连上了,林之桦将两人换洗
的衣物找出来放在床上,秦木看见,说,“老师先去洗吧,我还要会儿。”
林之桦点头应了,顺便将秦木的口杯牙刷毛巾什么的一并带进浴室,在洗手池边摆放整齐。
秦木等浴室门关上,才放心大胆打开网页。
在“一个月‘种草莓’计划”帖下,又多了数条回复,秦木兴致勃勃一条条浏览,突然,他瞄到个乍一看去十分眼熟的
马甲——
名叫“八卦君卷土重来”。
而且此君只留下一句话:预知详情,请看私聊。
秦木脑中立即想起那个几周前在育儿论坛上销声匿迹的八卦君。赶紧看看她说的什么!秦木火速点开留言板……
致木头王子殿下:
据此帖字里行间推测,你口中那位亲爱的可能有三大弱点,且在下恰巧知晓一些内幕,故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特来奉劝
,望君务必抓住这三大弱点——
第一,最重视的宝贝;第二,很容易心软;第三,宇宙无敌超级霹雳……迟钝。
所以,切记不能霸王硬上弓,要充分利用上述弱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过程不可急在一时,需得细水长流软磨硬泡润物
无声,方可在无形之中渐成大事,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啊……咳咳,某些话嘛其实还是点到为止,王子殿下是聪明人,
想必已经接近胜利的彼岸了!
最后礼节不能少,打个招呼是应该的,“林家育儿经”先生,这次的旅行可是我忍痛割爱送给你的,不做出点成绩来我
会爬到网上诅咒你!
那么,祝一切顺利~
署名:八卦君。
4
林之桦正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摇晃他,睁眼一看,窗外才刚朦朦亮,秦木放大的脸在他上方,笑得异常灿烂。
“该起来啰!”
“嗯……现在几点?”
林之桦昨晚睡得不太好,一直做梦,现在刚刚醒转,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秦木微俯下身,林之桦半眯着眼眸望向他,
清润的眸子掩在浓密的睫毛下,依稀含着水光,秦木心内一动,迅速低头。
林之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觉额头蓦然袭过一缕温热。
“快起来洗脸,晚了就赶不上了。”
秦木直接将人拽起来,拖进浴室,林之桦这回总算睡意全消,不过秦木表情泰然自若,林之桦想了想,刚刚那大概是错
觉,秦木怎么可能会对既是老师又是同性的自己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
“还没好啊?”
秦木等不及推开浴室的门,林之桦吓了一大跳。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不记得要起这么早。”
“出来旅游跟团最没意思了,我以前也到过黄山,这里有个绝佳的景观一定不能错过,只是要趁早,老师跟我去就知道
了!”
外面的天都还黑着,林之桦见秦木靠在门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概是好奇心作祟,抑或
是其他什么原因,林之桦觉得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没多考虑就被秦木拐出了门。
山间的夜空非常晴朗。
秦木拿着手电筒在前面探路,林之桦跟在后头,两人朝光明顶进发。因为凌晨的露水比较重,短袖衬衫比棉质T恤更容
易粘湿气,秦木感觉到袖边有点沁凉,回头看了眼隔几步的林之桦。
“老师!”
“嗯?”
林之桦抬头,秦木后退两步拉住他手。
一股暖意从掌心相贴的地方缓缓渗透进来,林之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冰冷冰冷的,肩膀已经湿了大半。
“抓紧时间!”
秦木用力将林之桦拉至身旁,他的手臂紧紧绷起,强健有力的肌肉线条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不断向外散发出热
度。
林之桦视线游移着,突然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局促地想要抽出手,秦木却更加握紧他,说,“没多远了,现在要专心脚
下。”
静谧的山道上不见人烟,秦木的轻笑声显得格外清楚,浑厚的男低音明明那么熟悉,可听在林之桦耳朵里似乎又与往常
不太一样。
手心有点冒汗。
可是根本无法拒绝,秦木已经拉着他大步跑起来。
漆黑高大的树影迅速后退,林之桦只来得及看到不远处愈渐明晰的山峦曲线,一轮新月挂于天际,斜斜依靠在山尖,幽
邃的深蓝色天幕将月色映衬得皎若霜雪,仿佛画笔勾勒出来一般,轮廓鲜明,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
直到他们停下来,凌晨的夜空才冲破树影的阻隔,完整现出渺远的地界。
“在这里等就可以了,很快就能看见。”
天边微微泛着薄红,林之桦稍动了动手,秦木转头看他,笑着问,“冷不冷?”
林之桦怔了怔,下意识摇头。秦木一挑眉,握住他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摩挲手背,“这么冰,还说不冷?”
林之桦低头,心里有点乱。
“老师,要注意看啊。”
秦木提醒,林之桦定了定心神,抬头也同他一样眺望远方。
那细细的一线红光已经映亮了山影,正在逐渐延长,
缓慢加粗。林之桦感觉到秦木手指在他手背若有似无的点触,节奏清晰,仿佛在数秒针走过一样。只是这样的一个小小
的动作,竟奇迹般让他的心沉定下来。
远方,月已西坠。
霞彩铺了半边的红绸,云海飘渺,像流动的波浪,光与影在其中交叠变幻,托举着一团火焰冉冉而出,喷墨彩绘一般绚
丽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