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五、六——筱崎一夜

沟口一边剪着绫濑的头发,一边说。
「狩纳的爸爸吗……?」
微吊着两道细眉的染矢,绫濑很真诚地看着他。
「对喔,我小时候觉得他爸爸有些可怕,因他不太说话……」
「是不是很像狩纳君?」
对沟口的问话,染矢呵呵笑笑。
「你认为呢?」
「……我是不希望有二个像狩纳君这种人存在……难道他们是一个模子吗?」
像狩纳这种人,世上有二个存在。
绫濑想都没有想过。
「你说的八九不离十。」
听染矢这么回答,沟口撇撇嘴。
「……真的?」
「我看过照片,他们父子岂只是外表相像,连个性也像得不得了……」
染矢回忆着说。
「那么……狩纳先生没有兄弟吗……?」
绫濑觉得自己的问法太笨拙。
染矢睁着一双眼睛,又说道。
「他的爸爸好象有个私生子。」
私生子?
听到染矢说的话,绫濑的左胸似被钝器撞击的痛。
大和对绫濑说的──因为只有一半的血缘,所以狩纳都未当他是弟弟看待的话,在绫濑内心回酱萦绕;而大和也始终生活在自己是私生子的阴影中。
「……私生子?就表示其实狩纳还是有兄弟存在喽?」
「应该是没有兄弟,如果有的话,不是太恐布了吗?」
可是!染矢又顿了一会儿,道。
「就算狩纳的老爸在外头生有私生子也不足怪。因为那位爸爸就是坐着不动,也会有女人向他示爱的人。」
这么听来,更足以证实大和的话所言不假,本来绫濑冲动的想冲出大和这个名字,最后还是吞咽回去。
「你可以直接问少爷啊!只是他已忙得焦头烂额,未必会告诉你。」
染矢毕竟对狩纳有些基本的认识,绫濑也认同如果向狩纳追问此事,只是自讨没趣。大和既然是他的弟弟,他们又为何不住在一起?万一原因走出在绫濑自己,那他又要怎么办?
绫濑很想多了解狩纳的事。虽然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这种权利。
也许狩纳会很爽快的给自己答案也说不定,反之,如果摆张臭脸的话,绫濑又将如何?
绫濑不安的把视线投在地上。
「太冒险了!只要问及狩纳君的私事,总觉得会碰一鼻子灰。」
「唷!原来连沟口先生对狩纳也会有兴趣?」
「我只是以常理判断,被你这么一说,好象我是个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似的。」
沟口挺着胸,把绫濑的头发梳整齐。然后在稍远处鉴定自己是否已完工。
「不过最近,狩纳君在那方面似乎收敛许多。」
沟口笑的很诡异,一边把绫濑肩上的发屑拍掉。
「在稍早之前,我们根本没办法找阿绫出来;这全是阿绫所赐啦。」
然后便说声──剪好了,且把一面大镜子递给绫濑。
绫濑望望镜中的自己,很满意的笑着颔首。
「谢谢你。沟口先生,果然和我自己剪的大不相同。」
剪成参差不整齐的前发轻飘飘的,而且把头发剪短后,绫濑看来更有活泼的气「很高兴你会喜欢,下次要不要让头发长长,就像染矢一样?」
绫濑一听,就摇摇他的头。
「不用,我不想留长头发……」
「为什么?我觉得很可爱!还可以梳成各种发型啊!」
「我还是保持这样好。」
绫濑还加上手势,表示其坚决之意。
「嘿!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沟口边说,边将散乱在地上的发屑集中起来。
「沟口,你真的想替阿绫作发型吗?我看阿绫,你不如趁未被你家那位顽固先生狩纳杀了之前,陪我去买晚餐的东西,如何?」
被站起身的染矢一问,绫濑回头看看起居间的时钟,他就忍不住叫出来。
「对不起!我还要去打工!现在非去不可了……」
本来预定下午就要去打工的,结果因为整理头发花了二个小时,也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对慌张的绫濑,染矢无奈的吐着气,对他说。
「那我们一起走到二楼。你就多加油吧!」
绫濑对随时不忘表示关切的染矢,感激的点点头。
「失礼。」
绫濑打开公司厚重的门,有礼的打着招呼。贴在墙壁的招牌是帝都金融。
绫濑兼差的地方,正是狩纳的地下钱庄。
这里窗明几净,贴着象牙色壁纸的办公室,包括柜台及接待客户的沙发椅套,均是精品之选。
隔着木制的柜台,面对窗边的是员工的办公桌。此时,其中一位员工久芳操正在接电话。
「我来迟了。」
绫濑对刚放下话筒的久芳,鞠了躬。
当绫濑急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时,在听到屏风对面的声音就攸然止住脚步;因为他听到的是还带着小孩子天真的少年欢呼声。
「你如果再叫,我就把你捻走!」
然后是狩纳训斥少年的低沈嗓音。
但狩纳的声音,却未带有怒意。绫濑在狐疑中坐到位子上。
「……狩纳先生有客人吗?」
他问在拨电话的久芳,后者给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久芳可以说是这个公司的开国元老。他很沉默寡言,很难从他少于变化的表情看出任何端倪。
起初,绫濑对久芳存有戒心,后来才发现他是个称职的职员,懂得谨守分寸,绫濑才慢慢的打开心房,向对方求教许多工作方面的事。
「那客人是不是……大和君?」
久芳抬起视线,看看绫濑问他。
「你也认识他?」
连久芳都有些讶然。他没想到狩纳会把大和介绍给绫濑认识。
「唔……是之前在电影院见过。」
那倒不是狩纳有意安排绫濑与大和见面,那次的相遇纯粹是偶然。当绫濑把经过说出来,久芳才释然的点头。
既然久芳也知道大和这个人,更表示大和来公司找狩纳,已非第一次。
过去,狩纳似乎很忌讳绫濑与自己的工作太过接近;准他到公司来打工,反倒让绫濑大吃一惊。
也许在自己能进出这公司之前,大和便已时常来这里吧?
想到这一点,绫濑就胸闷。
「久芳先生。昨天你给我的资料已经弄好了……」
「哦,你弄完的话,就请把这个影印,以及把名单列出来。」
绫濑拿过久芳指示的资料后,就离开座位。
绫濑轻轻告诫自己,现在是在上班!精神一定要集中,不料他手上一堆的资料,却莫名其妙的自他手中滑落。
「……啊!」
他忙不迭地伸手想接,却早已来不及。那些文件已掉了一地。
「对不起……」
绫濑把离开座位的久芳制止,自己即刻伸手去捡。突然,从旁传来喝令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声音使绫濑的指尖都发麻。
「你来了吗?绫濑。」
绫濑怯怯的抬起头,狩纳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
「对不起,我迟到了……」
更糟的是,重要的文件已掉在地上;绫濑为防男人看到,就张开两只手想把那些文件掩盖住。
「唔,我觉得还蛮不错的。」
绫濑对狩纳那句摸不着头绪的话,一时会意不过来。后来再看看狩纳用下巴向他示意,才明白他是在指绫濑的头发。
「嗯,对。沟口先生剪的相当不错。」
绫濑也看见狩纳越过柜台,伸出他的手来。
他了解狩纳想摸摸他的头发,而抬起他的头。
「喂!北!你怎么可以叫我不要来!嘿!绫濑君。」
屏风对面传来很大的声音,站着的大和在看到绫濑时,显然是相当震惊。
「大和!你再吵我就不让你来喔!我现在是在上班!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对怒吼着向他靠近的狩纳,大和翻着白眼。
「我不是说过对这种地下钱庄的工作,多少也能做一点。再说,你在我这种年纪时,也是混黑道……」
「你给我住口!早知就不让你这小鬼头进来!」
斥喝着的狩纳,一把拎起已坐在沙发上的大和衣襟。
绫濑抱着已捡起来的资料,望着那二个人的身影远去;绫濑觉得抱住大和头之狩纳的动作未有丝毫的残忍意味。
狩纳就从来没对绫濑如此过。
让他觉得很熟悉的感触。
他看到的是狩纳与他的弟弟很和睦的画面。
这对兄弟笑的毫不矫情,他们看来像好朋友,也似隔壁邻居,令人如沐春风;也是绫濑奢求不得的亲情。
在相继失去双亲及祖母之后,天伦之乐对绫濑已是遥不可及;而自己也活得似没有形体的幽魂般。
「社长。绵贯建设的社长打电话来。」
接了电话的久芳,对狩纳通知一声。望了望腕表的狩纳,胡乱地摸摸大和的头。
「我会去接你,你快走吧!」
「你怎么赶我走呢?这样能当我的下属吗?北!」
狩纳用他的拳头敲着顶他的大和的头,向社长室走去。
「我到社长室去接。」
久芳依狩纳的指示,机械化的点点头。狩纳瞥了一直站在原地的绫濑一眼,才进入社长室。
「绫濑君,你要喝些什么吗?」
经久芳这么问,绫濑把手上的资料放到桌上,说。
「我来泡吧。」
「不用,我来就好。如果有电话,就请你代劳。」
绫濑对手上拿着咖啡杯,走往给水室的久芳欠欠身,再查看那些资料。
「绫濑君,你是在这里打工吗?」
听到大和在和他说话,绫濑回头一看,才发现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的大和,静悄悄的站在那儿。
「唔。对。」
绫濑只有含糊的应他。
大和脸上露出的却是浅浅的笑。有可能那时大和眼中的敌意,仍让绫濑无法释怀,故对他才会表现出抗拒感。
「好羡慕你!我今天能被带到公司来,你可知花费我多少口舌吗?」
夸张的哀声叹气,视线看向久芳办公桌的大和,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他的笑也渐渐解除绫濑紧绷的情绪。
「我就很无能,一点用处都没有……」
大和没自信的看看绫濑,他的手去碰着放在桌上的档案。
「像刚才就很失态。」
绫濑也用笑响应对方。
「是……啊。」
「但其实我是很火的。」
再长叹一声的大和,他的手伸向久芳的计算机。
大和是想说些什么?
绫濑正想回问他时,他忽然叫着。
「喂喂!你……」
大和壮壮的手,迅即抓住计算机的插座,下一刻便叭的一声将插座拉掉。
「你干什么……?」
久芳计算机上的文书资料,就在转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绫濑一时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望着一片黑黑的画面,哑然失色。
「过去那些女人,没有人敢还厚着脸皮到公司来找狩纳吧?」
大和说着话,并把拉掉的插座若无其事的丢至地上。
大和低头看着丢到地上的一坨插座,眼里的敌意已消失无形,然后就用着好象很不可思议的神情那般,盯着绫濑,徐徐的说。
「你如果想赚钱,可以在顶楼的房间捞一笔呀!」
接着又说──用你的肉体。
然后就大辣辣的伸出他的手抚摸绫濑的胸前,绫濑不由得惊声尖叫出来,且踉跄后退几步。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在发抖。
刚才少年分明是故意拔掉插座,把久芳计算机上的资料消除,他究竟有什么居心?
「你去打小报告的话,北未必会相信你。」
绫濑吓得已不敢呼吸。
大和这话的意思,是指狩纳到底是会相信自己的弟弟?还是会相信绫濑?
「你把插座拔掉……应该不是想恶搞吧……?」
「你认为呢?绫濑君。」
绫濑被大和反问的答不出话。大和用他干干的手,碰着有些难过的绫濑脸颊。
「北是个三心两意的人,会和你保持多久,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可是很不喜欢看到没用的家伙粘在北的身边……」
手指已爬至绫濑颊骨的大和,两道眉往上吊着;绫濑就如被钝器重击一般快窒息。
「啊……我并没有……」
「如果没有这意思,那就快滚远一点!」
被大和如此吆喝,绫濑吞了吞口水。
「我也不是想和北住在一起,但我们兄弟终于可以生活在一起,你如果愿意自动退出,我会感激不尽。」
大和不听绫濑的解释,自顾自的说着。
绫濑的喉咙好似忽然被堵住了,不过,让他们俩兄弟不能如愿在一起生活,是因为自己亘在中间之故。
「你如果自动退出,不也是为了北好吗?」
被大和不断的追逼,绫濑连指尖都冻住。
说实在的,绫濑与狩纳的生活未必是合理的。而且,把狩纳还给他的亲人,也是很重要的事。只是,现在绫濑连自己都没有选择他该怎么走的权利啊。
「这……」
绫濑感觉有人从给水室走出来。果然是已泡了三杯咖啡的久芳回来。
「是怎么了?」
久芳关切的开口问,绫濑只是不语的把视线盯在计算机上。
「久芳先生……」
久芳追随着绫濑的视线,然后就看到已被拔掉电源的插座。久芳心生狐疑的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我……」
绫濑未把话说完,就先向他欠欠身。他同时意识着大和那两只眼睛,把身体弯成两半。
「是我不小心把计算机的插座拔掉……」
绫濑在茫然空洞中说出这句话。
他实在想不出要用什么字眼接下去。久芳看着快把头低到地上的绫濑,很急切的问。
「你在拔掉插座之前,可有去碰什么数据?」
「没有……也没有存下来……」
久芳并未谴责绫濑,只是再把插座插好。此时,正在观望这二人会话的大和的手机,突然响着。
「抱歉打扰你们的工作,我走了。」
久芳对望着手机号码的大和说。
「要我送你回去吗?」
狩纳可能还在讲电话,所以未走出社长室。大和飞快瞄了一眼仍关着的门,摇着头说道。
「不用送了。北就麻烦你了,绫濑君。」
回转头望着绫濑的大和,脸上有浓浓的笑意。
只是那双眼却看不出有一丝的笑。
对着未出声的绫濑挥挥手,大和的身体渐渐消失于门口。
在百叶窗拉得高高的窝边,是静静的夜色。
只是交错的汽车引擎声,及街上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彷佛与黑夜无关的不减。
不过,物换星移,季节的变化是不变的定律。在几星期之前,穿着长袖还嫌热,才眨眼工夫,今晚已有些春寒之感。
此时,把门内锁,关了一半电灯的公司内,与白天客户络绎上门的热闹景象岸迥异,在沉寂静悄悄中更感到一丝寒气。
「啊……」
盯着计算机屏幕的绫濑,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听到绫濑的叫声,打着计算器的久芳也抬起了头。连坐在隔壁被一堆文件围着的久芳誉,也好奇地看过来。
绫濑好象觉得在计算机书面出现二张酷似的容貌,都在目不转睛盯住自己看的奇妙感触。绫濑也知道久芳誉他们是双胞胎,而且个性均很沉默寡言。
「你没怎样吧?是不是没有成功……?」
绫濑只是摇摇他的头。
白天被大和莫名其妙拔掉电源的计算机,后来是插上电,也能运作。只是那时未储存的资料,当然是被消除了。
虽然绫濑一再向久芳致歉,但对方却认为自己不该未将资料存盘。结果就委由绫濑再次替他完成。所以,绫濑从下午开始就把时间花在这里。
当他把完成的资料很慎重的储存后,不期然的回头看看社长室之门。
那里面的主人并不在。狩纳接受客户的委托,于数小时前提着手提金库出门去了;幸好狩纳与久芳一样,对绫濑将计算机插座拔除这件事,并未发火。
其实如果狩纳追根究底的话,绫濑还不知如何回答。假使说出是大和干的好事,狩纳会有何反应?
绫濑也不想获得答案。
「久芳先生……」
听绫濑一叫,二位久芳都同时仰起头。
「你们二个兄弟,一直都住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