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一边顺着墨艳的背,一边微笑着安慰,竟有了几分兄长的派头,慢慢安静下来的墨艳却好像猛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一激灵的就挣出了罂的怀抱,一脸凝重的对着已然虚弱得就又要昏昏欲睡的赫连隼,连珠炮的问——
喂师哥你先别睡你动动手动动脚还有脖子那个什么你都能动吧你没失去知觉吧你有没有痛感有木有哪里特别的不舒服特别……
一旁,作为主治医师的沈懿受不了的一脸嫌怨,罕见的正色,恳请湮汐:“家主,我的病人需要静养。”
湮汐难得心情如此放松,领会到沈懿的意思之后,点点头,更是亲自开口,“好了,墨……”
而墨艳这边几乎充耳不闻,依然没休没止的聒噪——
“……都有知觉是吗那太好了我想想看啊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吧记得我们去过哪儿那记得我的生日吧还有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儿不会忘了吧……”
床上,赫连隼虽然没什么精神,但仍然可以一脸宠溺的微笑,相当有耐心的,随着墨艳的问题适时的眨眨眼,认定。
“……那就好那就好,哦对了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疼了也要说不能因为小沈子是自己人就不好意思使唤他知道吗他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就不用客气师哥你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千万要说不要因为不忍心打击小沈子的自信心就委屈自己……”
沈懿真的是无法继续忍受了,看了眼湮汐,得到家主的默许之后,身穿白大褂的天使沈懿立时化身几分痞气的霸气男,走到墨艳身边,礼貌的微笑,“对不住了,墨哥。”手臂勾住墨艳的肩膀就往外带。
墨艳哪里肯就范,但无奈恸哭耗费太多心力的他这会儿也实在没力气挣脱沈懿,只是嘴上不服的乱嚷,“呀喂小沈子你干什么啊你放开我你……”
“给我闭嘴了,”这样的墨艳,沈懿是真的快要愁死了,“呐,我可以允许你在这儿聒噪犯二,但我实在无法容忍你在我的地盘上妄自怀疑我的医术……”
“我哪里有怀疑我就是随便一说你怎么那么小气再说这里是哈得斯堡哪里是你的地盘明明是家主的……”
“哈得斯堡是家主的没错,但手术室就是医生的地盘这话你没听过?闭嘴了,你师哥需要安静啊你个白痴……”
吵闹的声音总算越来越远,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080.
为了避免太多人知道可能会横生枝节,遭受什么未可知的危险,所以赫连隼手术这件事,进行的极为秘密,从始至终,也不过只有几个人知道,而湮汐在罂的劝说下,更是破天荒的准许赫连从手术当天到转醒再到观察静养的这段时间,可以就住在哈得斯堡。
众所周知,哈得斯堡是修罗场家主的内宅,作为外臣,能得此殊荣,堪称史无前例的头一遭,对赫连隼来说,这真的可以算得上是端木湮汐家主对他格外的信任和恩宠。
静养的这段时间,赫连的日子不算难熬。
他在这里,墨艳就几乎每天都借着有事向家主禀告的由头来这儿探望,无限殷勤,乐此不疲。再加上,作为主治医师的沈懿,也是少不了的每天准时来哈得斯堡报到,这样一来,原本一直都极为冷清的哈得斯堡多了几分人气儿,好像也开始了那么一丁半点儿的热闹,气氛竟难得的活络起来。
更为让人颇感不解的是,哈得斯堡的主人,端木湮汐,对这样的活络,似乎也并不排斥,并不反感,反而越来越能接受,越来越能适应了……
重新回到湮汐身边做近身护卫的纪在,一直暗中偷偷的紧锣密鼓的默默准备着,其实,本早已在回来之前就做好了诸多安排的纪在,不该如此忙乱,可纪在千算万算也着实没有料到临时又出了自家师父这档子事儿,在自家师父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还要妄图不被发现,真的很难。
纪在每天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家主的严令是不露丝毫破绽,可在自家师父面前,纪在总是提不起往日那股子自信,而事以至此,唯今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就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超谨慎。
自家师父也是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看着消瘦了许多的师父,纪在就是明知道现在是助家主成大事的非常时刻,马虎不得分心不得,自己更无暇分心在任何其他的事情上,但有些感情有的人,终归无法真的就狠心去漠视,更妄谈割舍,可是,现如今,是如此让师父失望的自己,处境这般尴尬,又怎样有脸出现在师父面前?
所以也只每每在夜深人静,探视和照顾师父的人都相继离开之后,纪在才敢偷偷的出现,趁着师父熟睡,静静的望着守着,以备夜里师父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自己可以第一时间的帮上忙。
可赫连隼毕竟是机警的人,即使是大病初愈,可如此反复几次,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纪在的所作所为,赫连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心思缜密的曾经自己的爱徒,这次,葫芦里又是卖了什么药,不是不想去探究,只是到底耿直忠诚的性子无法原谅纪在昔日的所做,于是赫连狠下心一遍又一遍的赶走纪在,动辄甚至责骂几句,可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除了惶恐的跪下乞求自己千万不要动怒引发病症之外,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肯多说,更不肯为他自己解释半句,再若不然,也只会默默的磕个头,然后静静的离开,那抹哀伤的眼神,黯然的背影……
每每赫连隼想到那个眼神,心里总会不是滋味,可一见到纪在,却又忍不住动怒得去狠狠责骂训斥,一次又一次,落寞的背影离开之后,赫连隼总是想,长此以往,或者这孩子就不会再这样固执的坚持,可每当深夜起身的时候,又总是有人会第一时间的将自己的所需递到手边,就仿佛懂得自己的心思一样,那份细致……
被纪在如此衣不解带的照顾,一夜又一夜,赫连已经从最开始的责骂喝斥,到置之不理,再到不言不语,无奈默许,可是不管怎样,那个孩子依然还是会在夜里,默默的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
月光下,赫连甚至看得出,纪在抿紧的嘴是有多想再张开叫自己一声师父,可是,就当那次也许是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惹来自己动怒到摔碎水杯之后,那个孩子便再也不敢逾越丝毫。
那一晚,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的赫连隼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的推开,眼角的余光瞥见纪在轻手轻脚的进来,蹲下,用手,一片一片的捡起碎瓷片,那样的认真,那样的小心,那样的专注……,而后,借着月光,看到的那一滴滴的晶莹,赫连隼知道,这个被自己狠狠推开的孩子,到底还是哭了……
是从小一直就疼着他看着他长大的啊,狠下心,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少次,赫连隼都想到要去原谅,哪怕就算不是原谅,也可以不必疾言厉色,只是,一想到那孩子曾经利用自己纵容之下的所作所为,一想到那孩子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一切的恣意妄为,赫连隼就禁不住的心寒,禁不住的想要打消所有可能存在的心软,不是没有给他机会,不是没有等他忏悔,可是,当自己能够给这个孩子的信任已经被他毫不珍惜的全部挥霍掉之后,自己,又岂能再轻信今次这孩子的所做的一切,不再是算计不再是利用?
也许有些事,是注定无法原谅的吧,赫连知道,在他自己的心里,有道坎,怕是这道坎,终究,再难跨过了吧……
让人迷恋沉醉的安静平和,总是有太多伪善的假象,那并不是安逸,飓风欲来,知道的人,努力压制内心狂躁的波澜装做若无其事,不知道的人,也只能无限配合着,装做起码看来是真的一无所知。
直到,玉家的家主玉王珏前来请罪,一场真正的风波,才算得上开始,拉开序幕……
除了操控一切的湮汐,心底最为澄澈的,就当属纪在。
所以,在肃穆的修罗场议事殿上,冷漠的立在湮汐身后侧的纪在,心底,其实并不如他表面上看得那样镇静,知道的越多,有时候反而越不是件好事,瞻前顾后顾此失彼这样换做平常可以容忍的范围内的小小瑕疵,独独在修罗场,在端木湮汐的身边,就约等同于,罪无可恕。就算家主没有任何的要求,纪在也知道,自己输不起,更不敢输,这遭,赌上的是家主的颜面,修罗场百年基业的荣誉,他纪在不畏惧死,死可以,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要守护到底,他不能让自己从小到大仰视的神,蒙羞。
议事殿中央,玉家现任家主玉王珏单膝跪地,双手,捧的是一把相当古朴别致的匕首,镶着宝石,透着寒气,泛着银光。
不仔细瞧其实并不起眼,但若留心,这件东西,却足以让在场的这些修罗场核心们犹自一凛——
传说中的泣血之刃吗?
当初互定盟约之时,端木家赠与玉家的信物,轻易不出,出则泣血,血洗原罪,罪呈上听,听天由命!玉家家主今天拿着它来是干什么?
要说玉王珏也是真正的聪明人,他心里无比清楚,以玉家和自己这次的罪过,即使湮汐哥再疼着再纵着再不忍心论罪,可是作为玉家的诚意玉家的交待,仅仅上次那三十黄荆条也远不可能真的了事的,这件事,既然再瞒不住,就算湮汐哥不欲追究到底,可这些拥有资格的年迈自负的议事旧部,恐怕怎样也不会善罢甘休,问罪是早晚的事儿,再多拖延只能更显懦弱,或者凭白多了些把柄罢了,倒不如主动一些,或许,还占得几分的先机。
“属下有罪。”玉王珏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毫无惧意,恍若等待生死抉择的人,并非自己。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却让殿中除了湮汐之外的那些核心执事们面面相觑,若非修罗场向来规矩严苛庄重肃穆,怕这会儿,早已或瞠目震惊,或窃窃私语了。
“是何等严重竟让小玉你连,泣血之刃都请了出来?”湮汐的声音虽然依旧是近乎没有情绪,语气拿捏的更是有几分上位者俯视众生的傲气,但心里,却是欣慰的,尽管上次,自己什么都没有说破,更没有任何的吩咐和暗示,可小玉这番所做也着实颇对自己的心思,果然是个明白事儿的难能可贵的孩子,也不枉自己从小就对他青睐有加。
“属下……,”暗自深吸了口气,玉王珏努力的稳住声音开口,“玉家的嫡血待婚者,已,薨……”
“什么时候的事?难不成是我年老不问世事太久,连玉家丧葬这等大事都毫无耳闻吗?”
声音不高,却依然透着刻薄的严厉,如此说话的是一位白发老者,端坐在湮汐的下首位,虽然并不是这几年修罗殿上常见的面孔,但但凡是修罗场里资格稍老一些的人恐怕不会不认识他,很传奇的存在,当年湮汐继任后修罗场大换血时,唯一被留下来的,修罗场先主人的嫡系亲信,葛蛮非。
081.
“事出突然,玉家并未来得及为待婚者准备祭……”挑拣着词,玉王珏尽量避免落下口实,他并不笨,有些事儿,既然湮汐哥都已然在知道后默准,那么自家家妹出逃这就已然成为秘密,永远不必再提起。
“没有?待婚者是如何高贵的身份,岂可这般轻慢,还是,你玉家,本就存有欺瞒修罗场的心?”
玉王珏将身子俯得更低,“属下不敢,属下知错,求家主明鉴,玉家对修罗场,并无不敬……”嘴上这样诚惶诚恐,心里却一遍遍暗叹霉运,难道是自己闹得动静太大了吗?怎么把这个几乎半隐居的难缠刁钻的老人家给惹了出来?看来今天这关,自己和玉家,必然不会好过。
“无不敬?玉王珏你好大的胆子!有闻你玉家的提坦集团这些年发展的顺风顺水,你可也是存了与修罗场对峙的心?老朽倒是好心想要提醒玉家主您,若无修罗场一路的扶持,你玉家怎会有今日!”
“属下冤枉,玉家上下无不感念家主厚恩,岂会存有如此野心?属下冤枉,求家主明鉴。”
“冤枉?玉王珏,背后小名堂与明地里反叛,本就是一回事,你明知而不报,与修罗场耍心机,这是什么?你还敢狡辩!你可知,你玉家上下,同是什么罪行?”
“属下知道,有罪,愧于主上信任,嫡血待嫁人的意外,属下愿,以血鉴。”这话极重,何为血鉴?那便是将血管割开,让自己的鲜血铺满圣洁的修罗神殿,以此为鉴,证明对修罗的真心。可修罗神殿是有多大,岂能是一人之血足以尽染?恐是流干到最后一滴,也不过只血染一个小小的角落罢了。
葛老怎会轻易罢休?“血鉴?玉王珏,修罗之刑岂同儿戏!你以为你以死赎罪,就足够保全你们玉家?何况,但凭你自己,如何完成血鉴?完不成,即便是你死了,也洗清不了罪过,到时,你们玉家上上下下……”
“好了,”老者越发肆无忌惮的冷言恐吓终于惹得湮汐无法在听下去,淡然打断,“葛老,小玉的罪过,我自有打算,至于唯今之重,也并不是讨论如何处置小玉。”
“家主言之极是,”葛老虽然仗着几分过往,知道家主大多会给他些薄面,但到底也不得不忌惮这位家主,“是老朽多事了。”
“葛老您又何必自谦?我也只对事不对人,对小玉,我的确不准备要他的性命,但为正修罗场的规矩,我也不会轻饶。”
“家主公正。”回护之意已经如此明显,葛老也只能顺意。
“小玉……”湮汐俯视着跪着的玉王珏,拖长的声音里没有慵懒,只有提点。
“是,属下明白。”话音刚落,一道银光迅速闪过,还未等眼神儿慢的人反应过来,玉王珏已经拔出匕首毫无半点儿犹豫的挑断了自己左腕的手筋,点点的血滴在泛着银光的匕首上,汇集,透着诡异殷红,而玉王珏,对这断筋之痛恍若丝毫不觉,只是维持最谦卑的跪姿,“属下,谢主上恩典,属下代玉家,叩谢主上仁厚宽宏。”
对玉王珏的这股子果敢和舍得,站在修罗殿一侧的墨艳倒有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刮目,想不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玉家大少,办起事来,也真是残忍到利索,暂不说这自废的决心如何下得这般干脆,就说这动起手来的毫不犹豫,毕竟是对自己,能下得去手,已属不易,而之后半点儿不表露的忍痛谢恩,淡定的样子果然很有一家之主的霸气,如若不是离得近,如若不是看见玉家大少汗涔涔的额头轻抖的身子,墨艳怕真就怀疑,刚刚所见,不过只是他自己的幻觉而已。
湮汐轻轻点了点头,似对玉王珏的表现很是满意,“想必诸位也并不陌生玉面双枪的名头,如今,小玉自废一只手来谢罪,舍弃苦练二十年的技艺,这件事,就此结束,我不欲再追究,诸位的意思是?”
“家主英明!”整齐的声音就好像只发自一人之口,能有资格站在修罗神殿上的人哪个不是自骨子里就透着精明?家主话里的意思,这些人怎么会听不出?听得出,又怎敢不配合。
“如此最好,至于大婚之事,暂且从长计议,不在一时……”
“家主,万万不可!”激动得几乎带着颤音,葛老的话,在唯有湮汐睥睨众人的修罗神殿上,显得如此的突兀。
湮汐终是皱起了眉,深叹葛老的不知深浅,面上却不表现出任何,“那么,葛老的意思是?”
“修罗场的规矩,就算拼得一条老命,老朽也要扞卫,即使家主不会愿意听,老朽也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