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错过是恰好没有被接通的电话;错过是雨天里被伞压住的脸庞;错过是他在斑马线的那边,而你,在这边。】
中央机场宽敞明亮的大厅中人群往来。荷航的柜台前,服务小姐正在为搭乘上午十点班机的旅客办理行李托运手续。
偌大的候机大厅里,已是熙熙攘攘。大多乘客都趁着候机的空闲在各个免税店里兜转。
除了天空,机场是任远最熟悉的地方。
此时的他已整装待发,坐在员工专用的休息室里和同事聊天。
由于是飞回国内的航班,机组成员中除了几名中国同事,更多的是金发碧眼的荷兰人。穿着黑色制服的机长Van是土生
土长的阿姆斯特丹人;乘务长Milla也是在丹麦出生的荷兰人……要说机组里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大概就是这次航班的
高级副机长了。
那个叫翁晓宸的男人生着一张叫男人都嫉妒的脸,有棱有角,刀砍斧削。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才特别讨人喜欢。上上下
下有谁不知道他?——荷航少有的几个中国籍副机师之一。可要是论长相,他绝对是最惹眼的,没有之一。
“嗨,Darren你的咖啡!”
任远坐在一边,玩味地看着又不知是第几个来给翁晓宸献殷勤的空姐替他端来热腾腾的咖啡。
“还真是贴心,谢了。”男人笑得满脸飞花。
看着不好意思的女孩推门出去,任远才忍不住损起他来,“喂,拜托你别给人家乱发信号行不行?”
翁晓宸反而是一脸无辜的模样,这让机长Van都不禁开口嘲弄他几句。
任远心里笑笑,还真是祸患……可女人的心思说简单也倒还真是简单,总是被这样表面英俊但却一肚子坏水的“白马王
子”吸引。明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的花心人物,却还是排着队的往这个火坑里跳。
所谓男女通吃,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
任远想起几天前一起蹦迪的时候,这家伙对酒吧的DJ兴趣颇浓。知道那个DJ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时,更是想直接上前搭话
。
“喂,不要乱来。”
劈手拦下那正要迈出去的步子,让翁晓宸玩笑般举起双手,“OK,OK……不动你的人。”
如果不是当时被任远拦下,恐怕他这个“大情圣”早就出手,又祸害人去了。
只是在那之后,骆乔川勾搭着一个男人卿卿我我高调离开酒吧的一幕恰好被任远看到。他向那两个背影瞥了一眼。
……原来也不是什么好料。
所有地勤工作准备就绪,Van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准备登机。”
任远站起来,紧了紧领间的领带,看着翁晓宸跟着Van和另外一名副机师率先走出休息室。
抛开翁晓宸那个花花公子似的表面不说,他驾驶飞机的技术确实无可挑剔,否则也不会做到副机长的位置。虽然看上去
总是玩世不恭,但对飞行这件事,却是一丝不苟。就拿降落来说,能达到那样的准度和稳度,又有几个副机师敢跟他媲
美?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合作了那么久,任远心里还是清楚的。
登机之后,照常检查了飞机上的所有基础设施没有差错后,便联系地勤,确认可以正式开始为旅客办理登机。中央机场
的广播很快就响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你所乘坐的飞往阿姆斯特丹的KL089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26号登机
口登机。”
“您好,”在桥廊顶端迎接客人,指引客人也是工作的一部分,“44E请走右侧过道。”
白色衬衫,深色领带,配上荷航统一的男空乘西装背心。挺拔的身板,干练的笑容,这张英俊的亚洲面孔,丝毫不输给
任何一个欧洲人。
“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关闭手机、MP3等。请您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妥
善安放在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内或座椅下方。本次航班全程禁烟,在飞行途中请不要吸烟……”
安全演示和机长讲话之后,乘务员开始例行公事地检查每位乘客是否已系上安全带。
任远细心检查自己负责地右侧过道。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系上安全带好吗?谢谢配合。”职业的阳光微笑给人带去舒适贴心的感觉。
坐在30C过道坐上的女人在任远经过身边的时候提出:“可不可以给我一片晕机药?”他欣然答应,“好的,请稍等。
”
回到准备间之后,按照所有乘客的要求取物。30C的客人要一片晕机药,39A、43A的客人分别要一条和两条毛毯……飞
往阿姆斯特丹Schiphol机场的时间长达将近十一小时。在飞行途中,乘务员不仅要按点向乘客提供餐饮,还要及时有效
地满足每一位乘客提出的合理要求。
临近凌晨时,飞机上许多乘客都因不能入睡而向空乘抱怨。原因是44排有一位带着幼儿的男乘客,由于孩子持续哭闹,
影响了大多人的休息。机组里的女同事试图哄过孩子,可以还是不见效。
听到同事正和乘务长说明情况,任远走往44排的位置。
凑到孩子面前,抚了抚婴儿的脑袋。见孩子两手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乱挥,于是解下手腕上的表,握到孩子的心里。逗着
逗着,原本哭着的孩子居然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手里的神奇玩意儿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嘿Sam,看不出你对孩子还挺有一套?”回到准备间里,就被同组的女同事夸赞起来。
任远一边为乘客准备饮料,一边道:“小孩嘛,手里有东西握着就不会吵闹了。”
“很有‘家庭妇男’的潜力喔……中国的男人都像你这么温柔的吗?”
乘务长Milla听明白了这几个来回的对话,笑着说:“你们就别取笑他了,做事。”
08.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个人曾经多少次抬头仰望过他,送他翻越海峡。】
十多个小时之后,飞机顺利飞抵Schiphol机场。
在机舱门口送走最后一位旅客之后,所有的空乘人员留在飞机上完成最后的善后工作。
翁晓宸同另外两名机师从前方的驾驶舱走出来,看任远手上的工作已经完成,上前搭住他的肩膀:“嘿,老地方见。”
“你确定你没有约会?”任少瞥了他一眼,调侃道。
“就算有约会,也把时间空出来给你啊。”
任远无言,懒得搭理,调转了方向走向桥廊算是默认。
终于回来了,阿姆斯特丹。
飞过世界各地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机场,Schiphol作为荷航的主机场,更有家的感觉。这种经年积累起来的熟知情愫,并
非他处所能轻易替代。
和翁晓宸一起坐在休息片长长的吧台上,各要一份意面。但凡两人搭班,这是下飞机之后约定俗成的习惯。不同的是翁
晓宸不喜欢每次都点同一个口味的,总是把这里不同口味的意面一个个地轮番尝过来。
“喂,怎么样?有许惠做的好吗?”
“什么。”任远用叉子将面条圈在一起,送进嘴里。其实他知道翁晓宸问的是什么。
“她怎么样?”话里的语气是别有用意地。
任远放下叉子,风淡云轻:“人很好啊。”
“就这样?”
“不然呢?”
“喂,你该不是迟钝到这种地步吧。”翁晓宸拖着下巴,眼里的狡黠和一脸八卦的表情和他身上高级副机师的西装毫不
匹配,“千金亲自给你做意面诶……别说你看不出来。喂,听说你妈很中意她喔。”
在服务生收走面前的餐盘后,任远无力地笑笑:“这么有兴趣,那你上啊。”
叫许惠的话题的女主角正是荷航在Schiphol机场的地勤。
荷航高层家的千金小姐亲自学了半个月为他下厨做意面;但凡家里软硬件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都会call他来修,还偏
偏都挑在傍晚的时段,不是投怀送抱又是什么?再加上同在荷航地勤做HR的母亲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许惠,任远不
是傻子。
“喂,认真讲,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任远避开翁晓宸那邪笑着的脸,眼睛望向他处,在看到一个穿着空姐制服的女人向这边走来的时候,小声对身边的人道
:“在替我操心前,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翁晓宸向那头瞥了一眼,咻地低下头:“喂,交给你了啊……”
那空姐一脸微笑地走过来打招呼,“嗨!”
“嗨。”
“嗨,Sarah,真巧。”任远装作一脸热情,“你搭哪一班回来的?”
女人的心思明显不在任远身上,寒暄之后就转向翁晓宸:“ Darren,今天飞回来怎么也不提早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
查了班,还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到了呢。”
翁晓宸尴尬地笑笑,在美女发出邀请前率先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啊,我一会还约了朋友,你们俩慢慢聊。”说完
就火速离开了现场。
“呵,他永远那么忙……”还坐在高脚凳上的任远替翁晓宸收拾着摊子,“我也刚到,有没有兴趣一起晚餐?”
叫Sarah的空姐十分识趣,“不用了。我一会也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看着女人悻悻离开的背影,任远坐在吧台上饮尽杯里的最后一口冷饮。
同事们总拿翁晓宸说笑:只要他一从班机上下来,立即就有女人排着队地想要约他。
碰上翁晓宸的女人或许是真正的不幸,因为他从未想过想要安定。女人要的那些东西,他一件也给不了。爱情,只要两
方的步调稍有不同,惨淡经营,很容易引向毁灭。要是对错的人动起了真感情,还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
这些年里追求任远的人也不在少数,始终没有和谁在一起并非是不愿安定,只是还未遇上那个人,那个能让自己有这种
想法的人。许惠也好,其他人也罢。
他的行事慎重有时看起来像是畏惧担负责任。
任远从荷航指挥中心大厅离开,正欲回家时,被一个荷兰籍同事叫住。
同样是男空乘,那人用浓重的阿姆斯特丹口音说着:“嘿,Sam,刚到?”
任远应了一声,又听他请求道:“后天晚上的班,和我调换一下可以么?我临时有事,明天就得飞罗马。”
“长线还是短线?”
“是长线,飞回你国内的,所以才特地来找你。”
任远扶额,“……我刚下从那里回来的班机。”
“我知道,可是明天我必须走……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回来请你去中心吃大餐!”
“搭班的乘务长呢?”
“是Karoline,我已经和她申请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被剥夺说‘不’的权利了?”任远无奈地叉腰。
可爱的荷兰人模仿着东方人的习惯,双手合十,“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记得欠我一餐喔,地方我定。” “没问题!”
09.
【荒腔走板的少年岁月里,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将他荒唐地引向另一条路。错的究竟是谁,又或者是定数如此?】
回阿姆斯特丹才不过一天,挂在房间三角衣架上的制服就又被取下来。
“你原本不应该是两天后飞意大利的短线吗?”母亲走进房间帮忙一起整理行李。
自跟着荷兰籍的父亲移居到阿姆斯特丹之后,母亲参加了荷航地勤官的面试,随后成功在荷航指挥中心做地勤工作。如
此一来,对儿子的排班自然是了如指掌。
“嗯,和Johnson调班了,他明天要飞罗马。”
任远合上小型行李箱,将它立起来放在橱柜边,听母亲又开始念叨那老一套,“今天许惠来办公室查你的排班表呢。”
“喔。”
“你怎么不事先告诉人家班次?”
任远心里无奈,可还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耐心:“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又不熟。”
“人家亲自学做意大利菜给你吃,你不认为应该请她吃一顿?”
任远摸了摸额头,彻底投降:“没有对讲机的时候,你的消息也是这么灵通的吗?妈你不去做间谍什么的,我真为你可
惜。”
年轻的母亲笑着靠上来:“人家条件不错喔。”
父亲Wart靠在门边,敲了敲门:“……这是今年里的第几个了?”走过来揽住母亲的肩膀,笑说:“亲爱的,你就别瞎
操心了。你当他还未成年吗?他心里可比你清楚……下来吃饭吧,晚餐都准备好了。”
适时阻止了母亲在这个话题上的唠叨,Wart在接收到感激的眼神时,与儿子会心一笑。
父亲是阿姆斯特丹当地名气不小的厨师。曾到过世界各地尝遍美食寻找做菜的灵感。年轻时候在法国里昂学做法国菜;
去过北意大利;也来过中国学习中国菜,而那次旅行最终也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缘。
一家人因为工作的缘故虽然聚少离多,但氛围却一直其乐融融。
“那你到时候跟着哪班飞回来?”餐桌上,母亲一边切着肉丸一边询问。
“周四上午Robert先生的飞机。”
“嗯?等等……”母亲放下刀叉,走到电脑前查看着什么,“星期四……星期四……有了!是上午9点40分的KL8022吗
?”
“唔,怎么了?”任远拿起桌上的碳酸饮料喝了一口。
“你表弟周四要去哥本哈根,坐的是你的航班喔。”父亲擦了擦嘴道。
表弟?任远想了想,“哪个?”
“你小姨家的孙禹新嘛,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好像有些印象了。只是自从出国之后,和母亲家的亲戚就很少有往来,关系自然疏远了不少。
“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吧?……说起来那孩子也不小了,这次和同学去哥本哈根玩,托我帮他订的票,在我们机场转机再
飞丹麦的。没想到这么巧,一会我跟你小姨打个电话,也好让她放心了。”
“行。”
要说儿时的记忆,任远记不得太多。印象最深的,是一逢假期就要和母亲飞机来飞机去,往返于荷兰和中国之间。彼时
,父亲在阿姆斯特丹的厨师事业刚刚起步,母亲则陪着自己留在中国念书。因为不常见到父亲,总是十分想念,小时候
看到飞机就很兴奋,认定了飞机可以带他去见所爱的人。
还在国内的时候,和母亲那边的亲戚走得近,常和那个叫孙禹新的表弟玩在一起。直到移居阿姆斯特丹,联系就越来越
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
一下飞机,就按着母亲给的号码给他打了电话。
“喂?”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声线听起来不高不低。
“禹新么?我是任远。”
“哥!?是我!你已经到了?”高兴起来说话的音调还是这样,是久违了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