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上——孜蕾

作者:孜蕾  录入:02-06

“为什么?”

“因为你一脸期盼地看我的反应。”他把高羽拉近了些,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们不再说什么,手扣着手,静静地看着东边的太阳渐渐褪去了红色,耀眼起来。

不需要拿剑的时候,是指高羽的梦想实现的时候么?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结束动荡,和平到来,自己就可以放弃手里的剑,和高羽过普通人的生活么?自己的衣服上再也不会沾染上血迹,袖子里不再需要藏着暗器,可以抱着高羽一觉睡到中午,而不用担心随时可能来到的突袭。那样的日子幸福得不真实,燕飞却突然涌起了期待。

种满了海棠的河塘边,很想去这样一个地方,和高羽一起。

那天夜晚,宇文健把燕飞招去他房间。昨晚开始,宇文健便亲自审问起叶太医。众人知道,若是总队长出手,任你顽固得像石头一样,不到两天,也没法保持缄默了,该招什么便都会老老实实招出来。连军中的队员都觉得那个时候的宇文健很可怕,不敢接近。

果不其然,中午不到健便从关押叶太医的房里出来,匆匆忙忙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有所行动。

“叶老狐狸的老巢在灏州,燕飞,你带着小队跑一趟去摸一下情况。”宇文健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没有看燕飞,只撑着脑袋拨弄着茶杯的边缘。

“住的话……”拨弄茶杯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来,“安阳有派人去灏州,住在那人的酒家里就可以了。”

灏州和高羽的老家叶州一样,同在安阳的管辖之下。只是灏州在领地的边界,鞭长莫及的管辖,经常和临边的洑州发生冲突。这几年更是混乱不堪,像是片风雨飘摇的秋叶,战战兢兢地连在领地上。去灏州对他们而言,是件需要三思而后行的事。

“还有这个,”宇文健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小条来,“安阳秘密派去各个州的养鸽人,除了我和容先生以外,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现在把住址给你,如果有情况,用鸽子传信回来。”

燕飞伸手去接纸条,宇文健突然将纸条攥进了拳头里,直直地看着燕飞的眼睛。

“燕飞,我能相信你么?”

燕飞坦然地看着宇文健,还未开口,健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将手心打开了。燕飞没有说话,将纸条接了过去,展开看了一眼,便收进了袖子。

健讲了一下详细情况,燕飞爽快地点头,便去通知自己的队员。连夜准备行装出发。燕飞本想去和高羽道别,看见高羽房里的灯已经熄了,也就作罢,只在自己房里的几案上留下了自己惯用的黑檀木泥金豹子的剑。这是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习惯,若是对方因为什么任务没有说一声就走的话,便在桌上留下惯用的那把剑,表示我很快就会回来。对方只要进了自己的房间,便能心领神会。

燕飞小队的士气很高涨。他们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执行过巡逻以外的任务,不一会儿便都收拾好,出发了。队员都很喜欢他们的队长,虽然不多话,却很可靠。黑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充满朝气,看人的时候目光从来不闪烁。执行任务时的队长仿佛散发着狩猎时的兴奋感,只要被他定定地瞧上一眼,连自己都会血脉贲张起来,涌上一股想跟着他大干一场的干劲。

队长和九名队员分成了三堆,穿着平常浪客的打扮,前往灏州。那边,有自己人开的酒馆。

第37章:共犯

“灏州?你说你让燕飞去了灏州?”高羽早上看见了燕飞桌上的剑,便去宇文健那里问了情况。

“啊。”健简略地回答。

“为什么不是三队去呢?胡队不是灏州人么,打听起来不也方便点,灏州和洑州离得那么近……”

“高羽,”健打断了高羽的话,说“你今天不是还要巡逻么?”

高羽见宇文健下了逐客令,只得悻悻地出了健的房间。[健那家伙,什么想法都往肚子里放,还不让人问,硬把我赶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健开始说比较喜欢自己泡的茶,不要高羽再帮他泡了。有什么事,也不再找高羽商量,成了完全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这几年,健的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和自己也好像越来越远。即使想和他谈谈,他却也只会像刚才那样打发走自己。这样的健,让从还是小鬼的时候就相识的高羽也不明白起来。但是一紧张,就越是装作没事的态度,说话毒舌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逊,所以高羽也就告诉自己,健的身上仍然保留着自己还认识的东西,只要自然地对待他就可以了。

现在比起这些来,他更担心燕飞。

燕飞一行人分作了三堆,出发的时间相隔了三四个时辰。燕飞在打头阵的那一堆里。第三天的清晨便到了安阳安插的人在灏州开的酒馆。酒馆的掌柜是个面部肌肉都松弛下垂的中年人,做事不温不火。和燕飞对上了暗号,就从容地领他们到了自己的房间。燕飞的房间在二楼,部下房间的对面,正对着小店的天井。燕飞放好了行李,便走出了房间,将酒馆各处的布局都熟悉了一遍。临了回到房间,习惯地检查了窗户和走廊,便将门锁了起来。赶了一夜的路,夜晚来临之前,先休息一下为妙。这么想着,他便躺到了床上,和衣睡了。

快要接近夜里的时候,燕飞突然醒来,看见窗外月亮都升起来了,猛地坐起身。

[糟了,差点睡过头了……]

他坐在床沿用脚找着鞋子,一边使劲拍拍头,让自己迅速恢复清醒。待视线清晰了,他走到桌边,取火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点亮,昏黄地照亮了半个房间。燕飞回头,却瞥见床边一个黑影。“啊!”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才看清,从刚才开始床边就无声息地坐着个人,衣着华丽。

“堂主……”从他口里念出了这一年多来都未曾念及的称呼。

“为什么……”

默不作声坐在那里的,正是一年多前,威胁要将燕飞带走的堂主。堂主仍然带着镶嵌着红宝石的额饰,在烛光下,柔和的玫瑰金色和堂主美丽的脸有了一种奇特的协调感。

堂主站起身来,踱步向燕飞走去。

“别过来!”燕飞下意识地去摸腰间,才想起来剑还放在枕边。睡觉的时候他习惯把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不是想问,门锁了我是怎么进来的?”

堂主摸出了把钥匙,甩给他。看到燕飞的表情,堂主的嘴角泛起了笑。

“别误会了燕飞,”堂主气定神闲的态度让燕飞恼火,“这间酒家早已是我的了。”

“什么!”燕飞不禁压低了声音。

“你以为一年前传到安阳的乌蔘是凭空冒出来的么?”堂主凑近了燕飞,“你以为叶太医被你们捉住也是偶然的么?”

“原来乌蔘是你做的好事!”

“找叶太医这样好女色,贪财,又爱命的人作诱饵真是再好不过了,证明是,现在你就站在我的面前,不是么?”

“我?”

“真是伤自尊,你不会已经忘了我的话了吧?”堂主的表情,可一点也看不出伤到了自尊,反而是带着玩弄着他人自尊心的扭曲的笑容。

叶太医自己也被骗了,供出的竟是堂主设下的假窝点,是陷阱。这么说来,一年前安阳为乌蔘的案件所动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于堂主的计划中了?自己从前认识的堂主,便是这样一个做事前可以做好好几年计划的人。仔细地把敌人的家底查清楚,甚至连敌方的反应都能预期到,从而做出最有效的计划来。一旦成了敌人,才真正领会到他的可怕之处。

“我哪里是自愿回来!”燕飞毫不情愿地回想起了一年多以前和堂主的遭际。一年前的秋祭,燕飞参与了宇文健的诱饵计划。那时的堂主放过了燕飞,临走的时候却说,终有一天燕飞会自愿回到自己的身边,回到帮会。

“会是自愿的。”堂主的话里带着莫名的自信,悠然自得,“话说柳下军里,我可不止安插了你一个。”堂主的脸上带着嘲意,欣赏着燕飞的表情变化。

“什么意思……”

“在你之前,我早就安排了一个人在里面了。那人告诉了我些有趣的事,关于你们的总队长和那个漂亮的小男孩的关系,是叫高羽吧。”

堂主比高羽大不了几岁,却喜欢管他叫小男孩。

听到高羽的名字,燕飞心里惊了一下,抬起眼来紧紧盯着堂主。

“和你不一样,他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互相了解,一起出生入死打拼到柳下军里。不过,你们那个总队长喜欢了小男孩半天,半路里倒被你夺去了。所以我就想,这点能不能用一下。”

[……柳下……有内奸?]

“在你来之前,你们的总队长就应该了解到,灏州的酒家已经被我占了,当然,因为风声是我自己放出来的。那他为什么还把你派到这儿来?”

燕飞不说话。

“因为柳下军放弃你了,甚至把你们整个小队都放弃了。”

“胡说!”

“高羽和你们的总队长打小就相识,什么事都商量,你以为,这样的计策,他就没跟高羽商量过?”

“住嘴!”

“所以说他们都是我的共犯。从最初开始你的去处就只有一个,燕飞。”

[不可能是这样的,高羽他……]

“一想到他就露出这样的表情,真让人不快。”堂主忽然捧起燕飞的脸吻了下去。遭到突袭的燕飞猛省,咬了一口堂主的舌头。堂主一惊,放开了他。燕飞掀起手边的桌子朝他这边扔过去,顺手抄起桌上的碟子,磕去一半,尖角对着堂主,狠狠地瞪着他。他朝地上啐了口血说,“下次再敢伸进来,我咬断你的舌头。”

蜡烛随着桌子也翻倒在了地上,熄灭了。房间又陷入了黑暗。磕破的碟子边缘捏在手里,燕飞的血沿着手心一路渗进了袖子里。

遭到了这样的待遇,堂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笑脸,“明明处于弱势,却摆出强者的姿态,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看着这个明明已经在自己掌心,却毫不买账地咬了自己的人,堂主的心里生出了莫名的快感来。

真的想和燕飞做那种程度的事么?

心里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如果没有燕飞和高羽的事在先,堂主并不会想到去吻他。

但是想要他。

想看他对自己憎恶的眼神,不屑的态度。想看他不得不对自己低头的这一天。

在名为帮会的牢笼里困了十八年,却没有洗脱一点野性。才离开了两年,这只兽又有了新的棱角。就这样束缚他么?堂主看着他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表情,又改变了主意。像这样把燕飞才建立起来的人心一步步践踏,将他新的棱角一个个磨平,也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这样看来,再等一阵也未尝不可。

“我们做个约定如何?”堂主说。

第38章:玉碎

燕飞出发去灏州已经过了一天。高羽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以前去安阳以外的地方也是有过的事,但也许是因为灏州离洑州太近的缘故,让高羽又忆起了一年多前的那些担心来。

傍晚时分,高羽去集市买了些新鲜的蜜柑,想着拜托桂婶腌上的话,燕飞回来的时候就能尝到。几次都答应他要做,这次终于能给他个惊喜,虽然燕飞不爱甜食。

回兵舍的时候,高羽看到有个布衣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张望,就上前问,“有事么?”

那人见到高羽,像见到了救世主似的眉眼间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说,“高羽队长,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救救我!”

高羽见这人不仅一眼认出自己,还叫得出名字,恐怕事有蹊跷,就叫他冷静下来,带他到兵舍旁的茶馆听他说话。

“小的是安阳派去灏州的执事。”那人捧起茶来咕噜咕噜喝下去,便自我陈述起来,“半年前我们在那里建的酒馆被一个权势很大的洑州人收买了……”

[灏州的酒馆?]

高羽不禁警觉起来。

男人又喝尽了一杯茶,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他把有些反抗的人都杀了,只留了我们几个收了他的钱就乖乖做事的人。”

“收了你们酒馆的是什么人,了解么?”

“对方都没有在酒馆出现过,但偶尔听他的手下管他叫堂主。至于是什么堂的堂主,没有人……”

“那你跟总队长报告过么?”高羽打断他的话。来路不明的男子的话,高羽虽不全信,跟燕飞扯上了关系,还是让他平静不下来。

“高羽队长你听我说,”男人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前几天我瞅着个他们的疏忽,从他们的监视下逃出来,两天前的中午,已经和容先生报告过了,宇文总长那时也在场。”

[他说健在场?却没听他说过这个事……健知道了还派燕飞去……这不是真的吧……]高羽心中迟疑。

“高羽队长你要救救我!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杀我的!”男人的情绪又不稳定起来,“他们不会饶了我的,那群人杀人的时候就像切菜一样!我从容先生那里一出来就后悔了!再回去就被看门人赶出来了,不让我进去!我只有到这里了啊!”

“跟我来。”高羽甩下这句话,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兵舍赶去,出茶馆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天边的一点点紫色和挂着金边的云彩也渐渐褪去。

进了兵舍,高羽对门口守门的队员说,“给他安排个住处。”便独自一人疾步向健的房间去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这么想着。直接带着那个执事去兴师问罪,按照宇文健的性格,心里定当不悦。所以自己先当面问个清楚。

高羽在宇文健的房门口报告了一声,便拉开了门。没有点灯,昏暗一片。原以为健不在房里,再一看,他却坐在几案前,看着突然拉开门的高羽。几案上摆着酒壶,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自从进了柳下军,多少年,健都没有在节日以外的时候碰过酒了。曾经的健,酒和女人是生活的必需品,生活放荡而随意。那时,只有高羽心中明白,无论表面如何,健是打心眼里想大有一番作为的人。所以要来安阳。安阳的生活果然在很大程度上让健觉醒了,接管了柳下军以后,他渐渐地也摆脱了浪荡的生活。

“健,洑州人把灏州的酒馆占了的事,是真的么?”高羽走进房里,关上了移门。

“什么嘛,你也知道了啊。”健将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口气很无所谓。

高羽睁大了眼睛。

没有想到健会是这样的反应。即使听到那个执事的说辞,他还是相信着健,以为他会否认一下,说是误会一场。

健将写到一半的文案随手对折了压在了书的下面,站起身来走向高羽。

“那你也知道了那人可能就是要把燕飞捉走的堂主?”一边迟疑地问出口,高羽一边在心里期盼着他否定的答案。

高羽闻到了健的身上淡淡的酒气。这不是平时的健,他本能地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有些微醺,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健眼里有陌生的色彩,绝不是什么友好的感觉,让高羽不想接近。这样一步步的走近,高羽被他逼着退了几步,背碰到了墙上。

“是啊,因为他很碍眼。”

居然因为这种理由!健的“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口气顿时惹恼了高羽,脸都要气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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