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缭乱。

高羽也坐起了身，将燕飞的脑袋轻轻靠到自己胸口，

“只要确认这里就够了。”

那里是温暖的，感觉得到拥抱过后，有些微快的心跳。那是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燕飞隔着衣服，深深吸了一口高羽的味道。高羽轻抚着他的背。

明明想好要保护他的。但不能没有对方的人，分明是自己。

冲到洑州来的一路上，燕飞的心里不是愤怒，不是焦急，而是一想到也许要失去他的时候，那仿佛血液都要冻结了一般

的恐惧。从来没有过，害怕到止不住的颤抖。

“高羽，”燕飞忍着伤痛，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坐到我身上来，让我抱着你。”

高羽微转了一下身子，坐到了燕飞屈起的腿间。

“我可以说了不，发生了些什么。”高羽柔声问他。

燕飞安心地抱住他，点了点头。

第57章：浴火（下）

一天前，高羽来到了洑州军营，被下令处决。兵卒将他带到了庭院里，站在一边等着监斩的军师。军师的面罩是黑色的

，身上的衣服也是黑色的，微驼着背，由人扶着从厅堂走出来，步伐并不矫健。兵卒忙上前扶他，引他走到庭院里。

走到庭院里，军师举起一只手，对身边的兵卒做了“过来”的姿势。兵卒便凑下脸去听他说话。

“这里……血溅的到处都是……扰人……去没人的地方。”

兵卒在心里唾弃，这看上去不中用，连话都讲不出来的老头，还要那么麻烦。口上却恭敬地称是。

兵卒引着步履有些迟钝的军师，另一手拉着捆着高羽的绳子，便从前庭绕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军师，此处可好？”

士兵转头问道。

“好。”军师开口，忽然一步跨到兵卒的身后。兵卒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被他一手抓着头发，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割断

了喉咙。

鲜血顿时溅得到处都是。军师一松手，兵卒便向前倒下了。

站在一边的高羽目睹了整个过程。

军师将脸转向了他。高羽皱起了眉头，等待着他做进一步的反应。

[什么盲军师……眼睛和身手好像都没问题。]高羽估量着他的动向，[我只有脚能动，他要是动手，能胜出么……他到

底是什么目的……]

才这么想着，军师拿着匕首的手便抬了起来。匕首上尚留着那个兵卒的血迹。高羽警觉地看着他。

那只手却没有向他刺过来，而是揭开了面罩。

高羽不禁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健……”

面罩下面露出的，却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疤。

只露了一下脸，健便将面罩又放了下去，挥手割断了捆着高羽的绳子，麻利地蹲下身子，将那个士卒的头颅割了下来，

装进了他带的木匣子里。做完了这些，他又迅速将士卒身上的兵服脱了下来，“把你的衣服脱了，和他换。”这么简短

地说了一句。

[健的声音有些变了……]

一头雾水的高羽照着他的话做了。宇文健见他换好了衣服，扯着他快步到了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张望了一下，没有人看

见，便将门关了起来。

“健，这是怎么回事？”高羽开口问道，“我以为你已经……”

健进了房里，一把将黑色的面罩扯了下来。

“啊，我没死成。堂主把我救下来了。”宇文健的声音真的与先前有些不同，“那天深夜，堂主忽然出现在我房里，说

要我为洑州效力，我为了不让他得逞，就刎颈了。可惜只割破了喉咙，就被他夺了刀。不过，洑州的医术也真是好啊，

现在勉强能说话了，眼睛也模糊着看的见了。”

“堂主？”高羽的声音沉了下来，“那个袭击了我们柳下军的堂主？”

“高羽，”宇文健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柳下军已经不存在了。”

“然后你就做了洑州军的军师？”高羽听着，心里忍不住的愤慨，“这不像你，健。”

“这也不像你啊，”健却并不在意高羽责备的口吻，“平时的你，难道不会先假装答应堂主，然后找机会逃走么。”

“很可惜我的身上还有作为安阳军的节操在。”高羽毫不客气地说。

“安阳军的节操？”宇文健一听这话，却忽然从鼻子里轻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他忍不住发笑的东西似的，“来

了这里，我的身体一动不能动。躺在床上，也有机会想了很多。”他收住了笑，“高羽，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为什么要

去安阳。”

“我怎么会忘了！”

“如果是为了结束战争，安阳或者是洑州，哪一方胜出都一样吧？”

健的这句话，忽然让高羽不知怎么回答。

“何必纠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方呢。只要洑州人还肯用我的才，那协助他们早日攻破安阳，统一四方，这不就是我们最

初的愿望么？”

健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在说谎。

“加入洑州军吧，高羽。”

怪不得要带着面罩。让洑州人认出来自己的军师曾是柳下军的总长，那些人会怎么想呢。

“好吧，”高羽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现在是敌人了。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会随时杀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健的话……也许没错。最初的目的，并非局限于安阳这样的地方。自己只是希望更多的人能丢掉手里的剑，过上正常的

生活。这话若是从宇文健以外的人口中说出来，高羽或许也就听他的了。说这话的人却恰恰是健。自己为了他自行了断

的传闻吃了不少苦，他却若无其事地加入了与自己敌对的那一方。明明是这样相信着他。明明在心里一次次为他辩白。

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劝他进入洑州军。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手无寸铁的人，嘴还这么硬。倔脾气也一点没变。”宇文健从衣服里，将匕首的刀鞘摸出来，连同着匕首，塞到了高

羽的手里，“我的房间在东屋的最中间，没有战事的话一般不出房间。走投无路的时候来找我。”

高羽赌气地不看健的脸，健默默站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叹了口气，伸手在高羽的头发上揉了两下，“自己小心点。”

留下了那句话，便重新戴起了面罩，转身出了门。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燕飞听了高羽的解释，心里忍不住想，他宁愿高羽加入了洑州军。只要高羽还活着，对他而

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堂主那个混蛋，”燕飞想起来，又有些生气，“他知道你和总长打小就认识，才让他监斩的吧！”

“诶？堂主怎么会知道我嘛，傻瓜。”高羽刮了一下燕飞的鼻子。燕飞看看他的脸，也不再多解释什么。

“可是，你们帮会是这么正大光明的组织么？为什么帮会的堂主可以做洑州的上将？洑州没有可用的将军么？”

燕飞摇摇头，“基本上在洑州也没人知道帮会是怎么回事。不过堂主那人……看上了什么，总有办法搞到手的。他以前

为了继任堂主，就把他老爹杀了。这次估计也早有预谋了吧。”

“这么厉害……人果然不能貌相呢。”

“嗯，一想到他和你说过话我就心里发毛。”

“我会小心的。”高羽靠在燕飞的肩上，仰面看着他。燕飞有些忧心，高羽并不知道，堂主曾经用他来威胁过自己的事

。对堂主而言，用他的恋人来威胁他，或许有些下三滥，不是堂主屑于利用的做事方式。但是燕飞打心眼里厌恶那个人

，一想到他和高羽说过话，就浑身不舒服。

“呐，燕飞，你是违抗了军令跑出来救我的吧？”高羽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

“嗯……”燕飞点点头。明明和高羽说好不乱来的，被问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高羽轻声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可回不去了。”

第58章：静息（上）

高羽叹了口气，“他们估计着我早该被杀了，结果却被叛军救了。就算回去了，也没法解释。你呢，又违抗军令，愣是

跑出来，而且，”他看着燕飞，“恐怕不止跑出来那么简单，肯定之前还做了什么冲动的事吧。”

燕飞点了点头。就算回去要被斩了，他也不能放着高羽不管。

“你有什么主意？”燕飞看到高羽的脸上并非那么担忧，便试着问道。

高羽轻笑了一下，“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的通，我还要留在这里观察几天。你就……”他迟疑了一下。

说起来，在灏州酒馆的时候，燕飞曾经在堂主的面前装作中计的样子，也没露出马脚来。他或许没以前那么傻头傻脑了

也说不定。不过要他装疯卖傻果然是勉为其难吧。

“这两天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不动不说话就好了。等我确定了，就来联系你。实在不行，我们还有柳下的暗号。”

“确定什么？”燕飞被说的一头雾水。

“我在这边呆了一天半，也不是白呆的嘛。”如此这般，将自己的计策在燕飞的耳边说了一回。

“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听了高羽的话，燕飞扯着他的衣服说道。

“在这儿好好养好伤，”高羽说，“你不在了堂主会派人找吧，那时麻烦就大了。”

好像是要燕飞放心似的，高羽又说，“就算没法打开洑州的城门，也算是将功补过。厉将军也不会太为难你吧。那时候

我们就能回去了。”

燕飞看着高羽，没有说话。

一定要回去么？

那个地方有人想伤害你，有人送你来危险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

很想这样问他。

“怎么了？”高羽看到燕飞直直地盯着他。

燕飞垂下了眼睛。

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呢？

你真的愿意回到那些对着你都产生邪念，想要害你的人身边么？

说不出来。

看着他的脸，就说不出来。

不想回去的原因，根本就是因为不想高羽每天都面临这样的生活。但是如果说出来了，却好像在逼他决定，是要跟自己

还是继续参战。如果高羽选择了另一方，他又该如何是好？

“没什么！”燕飞轻笑了一声，抬起了头，拍了拍高羽的肩，“那你也小心点。”

“嗯。”高羽点了点头，“否则有人会哭的，而且哭起来的样子很难看。”燕飞像平时那样，笑着挠了挠头。

说不出口，那样的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一时陷入了沉默。

高羽忽然站起来，“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看到高羽起身，他倏地抬起头来。

高羽转身，走出了房间。

燕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合上的那一刻。

高羽出了门，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发现他，他便转身走向了通向庭院的回廊。

“你终于来了！”才走到回廊尽头，却从侧面跳出个人影来，将高羽抱住。

“嗯。”高羽朝他微笑了一下。

“吓坏我了，天好黑！”

“男子汉，要勇敢一点哦。”高羽摸了摸他的头发。

“嗯，”抱着高羽的小男孩，年龄不过八九岁，听了高羽的话，重重点点头，“我仔细看了，一个人都没进过那个走廊

。”

“谢谢你，帮大忙了。”高羽和小男孩朝着庭院深处走过去，高羽将身上洑州兵的兵服脱了下来，“要我怎么谢你？”

“男子汉，帮个忙不要谢的！”小男孩撅起嘴，一脸的正气。

高羽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是是，那把昨天没教完的招式教完了怎么样？”

“真的？”小男孩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太好了！”看到高羽确定的表情，便高兴得跳起来。

那一天，宇文健将匕首塞到了高羽的手里，便径自离开了。

加入了洑州军也好，安阳军也好，健终究是健。把匕首塞给他的那时，高羽便明白了。高羽将匕首藏到身上，便跑到庭

院里，将那个冤死的士卒的刀捡起来，藏到了一棵树的后面。既备了不时之需，又避免被人发现漏洞。

但是在堂主厅堂里的洑州将领，大多看到了自己的长相。如果装作洑州兵混在里面，搞不好会被认出来。

[怎么办呢……]

高羽思索着，踱到了庭院的深处。绕到了整个府邸的后方，才发现了另一派景象。前方是指挥着战争第一线的指挥部，

连空气都被紧张的氛围凝固起来。庭院的后方，则有了些许生活的气息。七横八竖着的竹竿上晾晒的衣物，矮房子里冒

出来的大团大团的水蒸气和菜饭香，这里便是管着这个府邸的生活琐事的地方。

高羽踌躇了一下，便将套在外面的洑州兵服脱了下来，走上前去。在层层晾晒的衣服后面，稀里哗啦的水声，和清洗衣

服时的敲打声，几个不年轻的阿姨坐在矮凳子上。

“阿姨，刚才一个大哥处斩了人，衣服脏了，叫我带过来。”高羽将那件洑州兵服递过去。

“那群男人，衣服脏了点就带过来洗，以为我们都吃饱了……”那个阿姨白了一眼那件沾满了血迹的衣服。

高羽将那件衣服搁在了洗衣盆子的边缘，“阿姨，我是新来的，有什么能帮忙的么？”

高羽乖巧的样子缓和了阿姨的怨气，“叫我玉婆就行了。”

叫做玉婆的女人，看身材还未到发福的年龄。日夜的操劳，眼角和鼻翼边早就堆满了皱纹。肤色也成了暗黄色，带着上

了年纪的斑纹。女人的头上包着蓝印布的头巾，脱下的外套搁在矮凳边。

“玉婆？”高羽调高了音调，“阿姨这么年轻，能叫你玉姨么？”

女人抬眼瞥了高羽一眼，冷冷说，“现在年轻人嘴真甜！”

口吻虽然冷淡，高羽却看出来，她的怨气全消了。

“玉姨，帮你把这些洗好的晾了吧？”高羽弯腰，将一件件拧成长条状的衣服抖开来。

“找空的地方晾就好了。”玉婆见他这就动起手来，眉间的揪子也松了下来。

“嗯。”

高羽应答着。

[先在这里呆着吧……]

在前方的洑州将领应该不会有这个闲工夫到后方来。高羽撩起袖子，将衣服一件件摊开挂在竹竿上。

[然后再找机会回去。]

想回去。因为燕飞还在那里。

第59章：静息（下）

“你个小子！”玉姨捡起一块石子扔过去，“脏手再往我衣服上擦我把你鼻子拧到头顶上去！”

扔过去的石子正好被高羽一手接下，“玉姨，什么事这么生气？”

高羽的身后却站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衣服，看着高羽站在他身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