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飞跑起来。高羽反应过来，立刻跟了上去。跑到回廊弯折的地方，两人撑着围栏跳进围栏旁种着矮灌木的泥地里。

[是我瞎操心了……]

一路跑着，高羽一路想着，

[还把燕飞当小孩子……]

没有跑上多久，已经隐约看得见后院晾晒得横七竖八的衣物。

突然飞出的暗箭速度很快，堂主一闪身，高羽和燕飞已经转身跑了。

[怎么进来的……令牌么？]

堂主沉下了脸，

[疏忽了。]

按照燕飞的性格，令牌应该早就被处理成了一堆灰。

[进来的恐怕不止燕飞一个人。]

堂主沉吟着，示意了南风一下，两个人便追了出去。

眼见得后院近了，燕飞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后院里接应的手下看到燕飞的暗号，立刻取火，将燕飞先前交

给他的短筒竖直放在地上，点燃了。

“那是什么？”高羽顺着燕飞做暗号的方向，看到了那个短筒，长得像安阳秋祭时用的烟花。

燕飞闻声伸出手来，将高羽朝着远离了房屋的方向拉过去，“马上就知道了，躲远点。”

话音刚落，“嗖”地一声，从短筒里窜出一个光点。白天，光点看上去并不清晰。高羽被拉到一边，光点窜上了天空便

看不见了。才抬着头楞看着，天空一声爆响，瞬时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诶？”高羽有些不解地回头看着燕飞。

燕飞却微蹙着眉，目光落在了他面前的房屋上。他们已经跑到了后院里，离房屋最远的位置。

第一次看到，燕飞的脸上如此陌生的表情。冷漠里压抑着什么难以按捺的复杂情感。这个时候的燕飞究竟在想什么，高

羽竟一点也不明白。

“燕飞……”

“这个宅子，我住了十几年。”燕飞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高羽说话，“到了这时候忽然有种挺怀念的感觉，很

蠢吧。”

焰火引起里屋里的骚动。高羽回头看去，一把拉住了燕飞的衣服。在他们停留的当口，堂主和南风已经跑出了屋子，向

他们这边赶来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猛地一声巨响从屋子的方向传来。高羽只觉得地面一震，给他带来一阵晕眩。紧接着，一下两下

，府邸的各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巨大的声响压倒了一切的声音。

燕飞在听到第一声巨响的时候便转过身，将高羽整个抱进自己怀里，不让他受到太大的震动。就像是无法抗拒的暴力因

素突然袭来的恐惧，高羽不自觉把脸藏在燕飞怀里，紧紧闭着眼睛。能听到的只有让人心跳都抽紧的剧烈的响声。每一

声响便伴随着土地呻吟的震颤。

在爆裂声中传来了细微的木头断裂的声音。愈演愈烈，瞬间成了轰瘫一地的倾泻。两层楼高的宅邸，底楼支撑的柱子被

炸得粉碎，墙壁无法承受二楼的重量，在震动中碎得四分五裂。整座宅子朝着西面瘫倒了下去。木窗，墙壁，柱子，还

未接触到地面便全都零散到了别处。

断裂声，撞击声，还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结束后才能听到的，人的惨叫声。

整个府邸在瞬间变得面目全非，从地面蒸腾起了浓厚的粉尘，翻滚着向上升起了黑黄色的云朵。或许是天气潮湿的缘故

，东边有两个炸药成了哑炮。府邸几乎整个坍塌成了平地，东边的二楼也折断了，只有一层尚有未断裂的墙壁的痕迹。

爆炸声偃旗息鼓，从燕飞的身后探出头来的高羽顿时目瞪口呆。

“燕飞……怎么会……”

“他们引爆了以后，会马上撤出去，”燕飞仍然背朝着宅子，用袖子帮高羽挥去扬起来的粉尘，“占领城门口，把安阳

的军队放进来。”

安阳人过于浪漫。得到了火药，发明了焰火。而洑州人则把火药研究成了兵器。虽然在战场上尚不能自由运用，却可以

在固定的地方装好了药，在需要的时候点燃引爆。

这个是燕飞和厉将军的交换条件。燕飞用这个战略交换了带兵救人的权力。

事情并未就此平息。不远处的人叫声突然变得惨烈起来。浓浓的黑烟从已然成了废墟的残渣中升了起来。倒下的木块将

房里生着的火打翻了，废墟的各处都陆陆续续燃起了火。

火势在冬风的助虐下很快就蔓延了。

“糟了！”火光映入了高羽的眼里，他忽然放开燕飞朝那堆废墟跑过去。

“高羽！”燕飞转身拉住他，“去做什么！”

“健还在里面！”高羽匆忙回头对燕飞说。

“你知道在哪儿么？”燕飞停下了脚步，被他拉着的高羽也只能停了下来。

“在……”高羽使劲回忆着宇文健递给他匕首时说的话，“在东屋最中间的那间。”

宇文健曾关照过，如果走投无路了，可以去找他。但是高羽从来没有去过。

“我去。”燕飞回身拿起后院的洗衣妇打来的水，举过头顶，浇在了身上。

“诶？”燕飞说出这样的话来让高羽惊愕了。

“他救过你，是我欠他的。”燕飞抹了一把淌在脸上的水，“而且，这个房子我比你熟悉的多。”

“燕飞……”

想拉住他，但是想去救健。

“看着他，别让他进去。”燕飞回身对还留在后院里的手下甩下一句话，就迈步朝着火势正在蔓延的废墟里冲去。

“燕飞！不要去！”燕飞转身的瞬间高羽后悔了。但是他使尽力气喊的话，燕飞并不理睬。

燕飞一定还在恨着健。去救他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随时可能倒塌的东厢，正在蔓延的火势，如果燕飞遇到了危险…

…他不要这样。这样的“如果”高羽没有办法想下去。燕飞不听他的，他就想追上去拦住他，却被燕飞的手下拦了下来

。

“让开！”

“高谋士，这是校尉给我们的命令，不能让开。”拦着他的步兵丝毫不退让。

“快点让开！”高羽不由分说，伸手从拦着他的一个步兵的腰间抽出了他的军刀，“不让开的话我要动手了！”

众人的目光忽然从高羽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身后。高羽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

捏住。

燕飞手下中的一个悄悄绕到了高羽身后，抓住了他。

第74章：刻痕

高羽对宇文健兄弟一般的情感，燕飞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人。虽然高羽对这样的关系很坦率，燕飞却无数次地妒忌过那个

男人。自己未曾经历的，高羽的过去里，填充着那个男人的影子。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人对他有多重要。

该出手的时候，如果迟疑了，才是最可怕的。十二岁的燕飞看着高羽将董府里，照顾过他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杀光了。

和自己相识了不久的人被杀，尚且让自己心怀了那么久的怨恨，如果是打小就相识的兄弟，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宇文健死在自己的计划里，那将变成他和高羽之间永远横亘着的心结。

他不要对高羽背负无法原谅的错误。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燃烧的废墟里。哪怕一丝希望可以挽回也好。

火势并不严重，但是粉尘还未歇落。燕飞被呛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地面已经完全被倒下的墙壁，家具，木梁覆盖了

，燕飞匆匆地踏着废墟，往东屋的位置赶。

[这个时候人一般已经在前堂了吧……]

他回头望了望前堂的方向。那里的建筑已经完全地压了下来。

[在前堂的话也活不成了，先去东屋看吧。]

一到了原本东屋所在的位置，燕飞慢下了脚步，仔细听着。东屋没有完全塌陷，残垣断壁颤颤巍巍地站着，顶上还有部

分没有掉落的屋顶和房梁。能跑的人已经都跑光了，层叠的废墟里也有被压着的人，燕飞跑过去看的时候，早已没了生

气。

“总长！”燕飞试着叫喊了一声。空气里尚且弥漫着硝烟味，眼睛和喉咙都不好受。只有耳朵没有受影响，燕飞静下心

来，仔细地听着。

头顶上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燕飞闻声，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先闪到一边。却是一大块残骸掉落下来。残骸又扬起更大

的尘土来。

“总长！”燕飞在东屋的周围走着，聆听着人声。

[听高羽的口气，那个人的眼睛和嗓子现在还不太好用，身体应该也没完全恢复。]燕飞回想起高羽的话来，[比起叫喊

，会用别的方法叫救命吧，如果还活着的话。]

这么想着，他又皱了皱眉头，[那个人……真的会叫救命么……]

也许，他就算活着，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不愿出声求救吧。

火势却在渐渐向东屋的方向蔓延。空气变得愈发污浊起来，带着浓黑的烟雾悄悄消散着。每吸一口气，燕飞的嗓子一路

都开始难受。眼睛也受着刺激，有些模糊。他在交叠的残骸里翻找。

[中间那间……]

燕飞的眼睛四处扫着，认不出哪一间是高羽说的房间。这里已经不再是他居住了那么多年，熟悉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逼近的火灾赶走了空气里的寒冷，也许是不断地翻找，燕飞的额角已经开始冒汗。

突然间，燕飞重复着的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在他俯下身的方向，一个熟悉的人的背影倒在废墟上，身上，头发上到

处散落着碎屑。他的身上是一条粗笨的木梁，因为一头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并没有完全压在他的身上。腿却被卡在了

木梁和地的交接。

“总长！”燕飞立刻跳过凹凸不平的残屑，奔了过去。

俯卧在废墟上的宇文健闻声抬起了头，朝着跑到了面前的燕飞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歪嘴笑了一下。

“怎么，来看笑话么？”

燕飞没有搭话，一步上前，将两手推着木梁翘起的那头。地上的废墟没法站住脚，木梁又过于沉重，不管燕飞怎么使劲

，木梁都只动一动，并不能抬起来。

“是高羽让你来的么？”沉默了一会儿，宇文健问道，嗓音有些沙哑。

燕飞突然松开了手，歇了口气。

“另一条腿还能动么？”燕飞瞥了一眼宇文健。

“啊。”

“一抬起来你就爬出去。”燕飞拍了拍粘在手上的尘土，朝后退了几步，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准备好。”

大梁没有办法单独抬起来，燕飞便找了个固定脚的位置，将底下的桌子向着大梁使劲推。

燕飞使劲了全力，桌子起先纹丝不动。燕飞一咬牙，腿下一用力，桌子终于有了微小的滑动。燕飞借着这个滑动向前迈

了一步，猛一使劲，桌子又朝木梁滑过去。搁在桌子上的木梁也跟着移动了。一感觉到腿上的木梁没了分量，宇文健立

刻屈起了膝盖，爬了出去。

宇文健离开的瞬间燕飞松了手。因为梁子的重量，桌子又滑回了原处。

燕飞动了动用力过猛的手腕，便朝宇文健走过去。

宇文健的嘴角泛起了苦涩的自嘲。

燕飞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弯下腰，将他的一条手臂担在了自己的肩上。宇文健斜眼看了看，燕飞的目光并没有落在

他的身上。他也不再说什么，靠着那条还能用的腿和燕飞肩膀的力，艰难地站了起来。

等在外面的高羽，被燕飞的手下从后面拉住了手。

“高谋士！冷静一点！”手下看到他动了真格的样子，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情知较不过劲儿的高羽只能停了下来。那个被高羽抽走了军刀的手下犹豫着从他手里将军刀取了回来。高羽也不再去在

意，只是紧紧盯着东屋的方向看着。随着火势的延伸，东屋原本没有塌落的地方也逐渐往地上掉，东边陆陆续续传出了

或大或小的声响。

焦虑和后悔的心情，就像燃着的香一样，悄无声息的一缕红色烧灼着他的心。

[那个混蛋……愣是跑进去……]

每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都让高羽震颤，

[出来了的话要揍他……]

他不禁把拳头捏紧了，紧得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坐立不安。恨不得能一下坐在地上，却站着没有动。手时而抓着衣服，时而又紧紧捏在一起，无论放在哪里都显得碍事

。

屋子全都塌平了，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就能看到废墟的后面，尚且有痕迹的东屋。快要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高羽的目光一

直牢牢盯着那里。连手下也开始议论，若是没事的话也该到了出来的时候。正商量着派人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东屋一

声巨响，摇摇欲坠的天顶被火舌舔到，终于吃不住力，整块掉了下去，缭绕的黑烟中又扬起了一阵土黄色的尘烟。

“啊！”连废墟后面仅能看见的那点东屋的痕迹也完全塌落了，高羽的焦灼已经到了极点。他不再听劝，拔腿便往东边

跑。才跑了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直直地朝东屋扬起的灰尘里看着。

燕飞的手下也不禁停下了脚步，纷纷朝高羽看着的地方望过去。

一时间说话声静了下去，只有火焰燃烧着木块发出的细微的裂响。

黑黄色的尘土里却出现了两个人影。

冬风里，宛如乱坟堆一般凄婉的旧厦的废墟，在风中肆虐的妖红的火焰，消散在天空的泼墨般浓黑的烟尘，在那一瞬间

，都成了衬托那两人的背景。

从火的背景里冷静地走出来的燕飞，瘸着腿，勉强走着路的宇文健，见到他们的一瞬间，便不禁让人微张着嘴，重重咽

一口口水。仿佛这并不是劫后馀生的感动，而是什么更加庄严肃穆的敬仰。

高羽愣愣地盯着走出来的燕飞，焦灼的余温让他没有缓过神来。直到燕飞的目光和他交接的那一刻，高羽突然迈腿朝他

奔过去。

[应该揍他一拳的……]

燕飞的肩上还搭着宇文健的手臂，跑过来的高羽扑上来，一把将燕飞抱住。

“高羽……有点痛……”

高羽说不出话，只是紧紧环着燕飞，手死死抓着他背后的衣服。

[这小子，还活着么……]

宇文健默默看了高羽一眼，放开了燕飞的肩膀，独自一瘸一拐地朝着堂主的方向艰难地走过去。跑过来的时候，高羽就

一眼都没有看过身边的自己。

“高羽……”

就算过了这么久，每次只要感觉到高羽在为他担心，燕飞就会止不住地高兴。

高羽感觉到燕飞也环抱住了他，却低头在燕飞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唔！”突然被高羽狠咬一口，燕飞痛得浑身都颤了一下。

“高羽……”

“小惩罚。”刚才东屋倒下的巨响还让高羽心有余悸，“你要是……”高羽看了看那一圈红红的牙印，抱着燕飞，才终

于有了安心的感觉。“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杀了你最喜欢的人。”

燕飞愣了一下，“以后不敢了。”他伸手摸了摸高羽的头发，“糟了，被你一咬我有感觉了。”

“诶？”高羽抬起头，“这种时候？”

“嗯，”燕飞含着笑说，“你要负责啊。”

第75章：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