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他哥(三)——姬泱

作者:姬泱  录入:05-06

然后,他才喘了口粗气说,“林太医已经来过了,他亲自煎了药,喂崔公子喝的。林太医说崔公子就是急火攻心,吐口血反而把心中的热毒发了出来,比闷在心中要好的多。他还说,死者已矣,也劝王爷放宽心,不要过于感伤崔言崔大人的事。王爷身份贵重,您保重自己才是社稷之福。”

我知道他说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说我要是非要难受,就会牵连太子也跟着难受。可是,死的不是他林太医的爹,也不是他舅舅,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不打算理睬他。

等我起来,头也不昏了,又让黄瓜去替我看了看,老崔床前也收拾干净了,擦干净了血迹,喷了香,一点腥味也没有了,我这才小心翼翼的挪到老崔床边。他已经醒了,靠在一个苏绣的贵妃大靠枕上,头发散开,如瀑一般的漆黑长发散在肩膀两侧,颇像是传说中那些脆弱俊美的魏晋风流。他旁边是一个清俊的小厮捧着玛瑙碗喂他吃药。

他看我过来,就抬起眼睛看着我,动了一下手指,让那个小厮退到一旁。

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热,我问他,“醒了?”

他说,“醒了。”

我问,“还能活?”

他想了想,“应该比你活的久。”

我一拍手,乐了一下,“那就成。”

我坐他床边上,拉着他的袖子说,“既然能活,那就先养两天,后面的事情还需要你来操办。舅舅的丧事要好好的办,选墓地,选寿材,请和尚道士做水陆道场,应付各家亲戚朋友、王公大臣们的吊唁,上奏折请皇上赐谥号,请祥贵妃加恩的懿旨,这些事你都要自己来做。舅舅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要好好把他发送了。”

崔碧城垂了一下眼睑,丰厚的睫毛扇子一般遮挡住他的眼睛,只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抹淡淡的阴痕。

然后,他一字一句的说,“什么?发送?”

这个时候,他却笑了,竟然有些妖。

“我爹现在就用昆仑寒玉镇着,停放在我这个留园之内,留个十年八年的不会坏!我爹居然在我面前让人杀了,要是不查到把整个雍京翻个底朝天,我就不是崔碧城!”

铛!

那边有更香燃尽,铜珠滑落敲打在银盘上的声音。

我一看,正好三更。

140

雍京风云就好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前些天雍京九城封门,过往行人无论为官做宰的,还是市井匹夫,一概追问祖宗八代,连我出门在雍京城闲逛要是没有东宫令牌都寸步难行。

在那个时候,要说国舅爷当街被刺杀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可是现在风头一转,以刺客当即被诛杀,太平盛世不可妄动干戈为由,本着人死入土为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朝廷下旨,崔言之事到此为止。一天后,整个雍京被另外一个谣言震惊了——老三羽澜要娶老婆了!

羽澜有一个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就是他另外一个表妹,如今的东宫诸妃杜明鹤的堂妹,杜文鹤。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杜姑娘一定会入主嘉王府,可是,如今老三要另娶的谣言就好像三月满皇都的柳絮一样飘来荡去的,在雍京城漫天打着漩。终于,端午那天,大正宫传出明旨,册封文王女公子戎长安为皇三子嘉王嫡妃。

这下子可乱了,整个雍京好像山崩海啸一般,顿时炸窝了。

文王女公子出身极其显赫。

第一代文王戎丙丁是大郑开国元勋,千年前八方诸侯盟主,手握百万大军,戎马倥偬一生,战功彪炳史册,我祖祖祖……爷爷太祖皇帝亲封的血统诸侯,世袭罔替的尊荣!

千年来,王侯将相权力更迭,皇族子孙尚且各自飘零,似乎只有戎家岿然不动。

这个新聘的嘉王妃的亲爹在军队虽然没有确切的实权,可是文王世家千年来却是军方的精神领袖,几乎是一呼百应,只是,他们戎家好久没有呼了,说来,似乎好像也有二百年了吧。

端午这天是太子十九岁寿辰,我进宫拜寿,酒杯还没有端稳当,就听见这么个旨意,让我一下子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太子文湛似乎并不在意,他微笑着对着前来拜寿的嘉王羽澜说了句,“恭喜,娶妻求淑女,三弟好福气。”

嘉王此时似乎很腼腆,深深的躬了身子,“羽澜福薄,半生孤寒,无缘得一红尘知己。如今是父皇的恩宠,戎家女公子的错爱,羽澜诚惶诚恐。”

我在一旁听着,感觉怎么那么不对味。

不管怎么说,老三这是娶老婆,不是被流放,听他这说话,让他娶戎长安,好像委屈他了似的。

我在这边坐着,看着文湛羽澜兄弟两个虚情假意的寒暄,忽然想起来,今天崔碧城也来了,他钻哪里去了?

崔碧城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我也不好过。

朝廷一声令下,压下崔言之死的事情,整个雍京谁还敢踩这趟浑水?

都说崔家跟着我娘满门鸡犬升天,可是再怎么高升,升天之后也变不成大罗金仙!

老百姓都会说,“什么?你说崔家门第高,崔言可是正经的国舅爷!这话可真要笑死

个人了。如今皇上风流,小老婆多,满雍京城跑的都是国舅爷!不说别的,大郑朝开国都要千八百年了,正经的凤子龙孙都乌泱乌泱的,数都数不过来,雍京前门外一个卖草鞋的软蛋还说自己是东山景王之后,五百年前祖上还渡海打过倭国呢?什么,你不知道哪里是倭国?早灭了四五百年了,那片焦土都长草了,谁都记得那里是哪里?”

“原本以为崔家给皇上生了个大儿子,你生的晚,没见过那个阵势。嘿,当年把皇上美的,都差点忘了自己姓嘛了!又是天下大赦,又是祭拜祖宗,就差折腾着泰山封禅了。咱当年还以为那个大儿子能当皇上呢,谁想到这个儿子长大之后也是个软蛋,整天喝酒听戏赌钱逛窑子,要不是他老子有钱,我看他就该要了饭了。要是我有他那么个亲爹,我比他强!”

……

一群醉汉,喝多了就蹲在雍京城墙下面胡咧咧,如果不是太不像样子了,平时谁的不惜的管他们。可是老崔不同,他没有别人那么悲天悯人的宽广胸怀,也没有肚子里面撑海船的宰相度量,这个小人睚眦必报,据说围在墙根下聊天的那群人,都被老崔使唤的人送到顺天府,蹲黑牢,啃窝头去了。

诶。

我抬眼四下看了看,羽澜忽然说,“崔公子新近丧父,却也来为太子拜寿,可谓之忠。只是……”

我扭头看着羽澜。

老三说,“《史记》有载,文王昌死后,武王发并不厚葬父亲,反而用战车载着他父亲的牌位,东伐商纣。路途上,大贤人伯夷叔齐向他谏言说,父死不葬,爱及干戈,可谓孝乎?”

老三这话说的不地道,他这声东击西的说崔碧城老子死了他不理,一定要在雍京穷搅合,是个不孝的混球。

听完老三这话,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中暗想,难道我真长了一个软蛋的面孔?老三对太子说话的时候那个样子好像一个伺候丈夫的小媳妇,怎么面对我,就好像一个要强霸少女的土财主了呢?

我掐,我再掐。

嗯,前段日子吃的好,心也宽,除了太子说‘看你瘦的,真让人心疼’之外,所有人都说,‘承子,你胖的不像样子了,都成猪了’。要不是这几天我舅舅的事让人闹心,我瘦了一点点,我的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诶,这个馒头脸,是让人看起来很像一个大软蛋。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老三的肩膀,像一个真正的哥哥对他说,“三弟是读圣贤书的人,和我这种土孙不一样,说话都带着三分讲究。你既这么说老崔,那我到想问问三弟,伯夷叔齐这两个不食周粟的饿死鬼话其实挺多的,比我还要多。他们不只说了这一句话吧。那么我到想请教三弟,‘父死不葬,爱及干戈,可谓孝乎?’的下一句是啥?”

我看着他,他却不看我,低垂的眼睑也挡不住眼睛中的三分不耐。

我却说,“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老三,这句话就送给你好了。”

141

忽然,锵的一声,是酒杯碰到桌面的声音。

文湛松开捻着酒杯的手指,他向旁边的椅背上靠过去,金线绣着蟠龙的袖口挡住了手指,上面似乎还沾了一点酒,像是刚才手指颤抖碰撒了酒,他抿着嘴唇,嘴角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羽澜看了一眼他,也挤出一丝笑容,他却对我说,“大皇兄的功课越来越精进了。许是太子督促功课督促的紧的缘故。这几个月,总见大皇兄出入东宫,想来是读书来的。”

我这个弟弟今天吃了辣椒了吗?怎么句句都是火辣辣的,带着刺呢?我可是个厚道人,人又笨,文笔差,口才也不好,和旁人争论几句总是败得一塌糊涂,楚蔷生每次都把我堵到没有话讲,还有崔碧城,太子,或者是黄瓜。

他们怎么欺负我这个老实人呢?

诶。

我拉了一把椅子,很亲切的坐在他对面,笑的跟朵向阳花儿一般,和蔼可亲的说,“哪里,哪里,不过是最近几年闲来无事,想请了个篾片先生教我,可你也知道,我穷呀,又不舍得掏钱请先生,就想着反正东宫这边有侍读学士,拿着朝廷的俸禄,不用我花钱养活他们,所以就借来用一用。你别说,我这几个月来还真用心读了几本书,什么《三字经》《百家姓》的都读完了,就快要上《千字文》了。诶,不过侍读学士说我读书读晚了,人又笨,再怎么看书,也不过些须认的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羽澜说,“大皇兄太谦逊了。”

我连忙说,“哪里,哪里。诶,对了,三弟呀,你今天看到杜小阁老了吗,听说他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我还听说他那个姨太太今年刚十五,正是好年纪呀,只不过他杜小阁楼也快六十了吧,要保重身子,别因为这事儿把身子弄坏了。父皇是修真的人,道家最讲究惜福养生,他老人家不太喜欢别人尽娶一些十四五的小姑娘做小妾,这事情要是让父皇知道喽,估计又得气的他老人家多念几章经书。咦,你别这么瞧着我,我不是哄你,这是真事儿!”

羽澜看着我,眼中的三分不耐转成了七分。

他安静的端着茶盏喝茶,优雅的像一个沦落在花街柳巷的王孙贵公子。然后,垂花门那边杜小阁老慢慢踱过来,老三像是找他有事情要讲,也许要告诉他干点正事,别整天在家鼓捣着娶小老婆生儿子,于是他告辞走了。

文湛一直看我,也不说话,我瞪着他,然后他看我好像要恼了,这才低低笑了,眼角尽是春色。

我问他,“你今天怎么了,只是笑又不说话。”

他低着头,给我倒了杯酒,我抓住他的手,不禁一怔,他的手心热而燥,似乎燃着一把火。

我连忙问,“是病了吗?”

说完,似乎很自然的

就把我额头贴近他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

他病了!

“病了还喝酒?你真讨厌。怎么病了?什么时候病的?有没有宣林太医?开了方子,用了药了吗?都吃了什么药,好些了没有?……”

我一着急,好像连珠炮一般问了一串问题,文湛还是不说话,他只是笑。

“承怡……”

“诶?”

我把他手中的酒杯夺了下来,放在一旁,然后给他端了一杯茶,硬是塞到他的手中。

文湛还是笑,他双手捧着那碗茶就好像老崔捧着一篓金子。

我忽然想起来,今年冬天他病的那样严重,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知情,这次也一样。于是马上为自己开脱,“我说,文湛,那个,这次可真不赖我。我也很想知道你怎么样,可东宫有东宫的规矩,我不能背着你偷偷打听东宫的事情……”

他还是不说话。

我一叹气,一咬牙,“好吧,大不了,以后我偷偷塞给柳芽点好处,让他偷偷告诉我一些你的事,这样子,你以后病了,就算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也会知道。”

“承怡……”

他又只是叫着我的名字。

“啊?做什么?”

文湛低着头,我只能看到他头上刺眼的冠冕。

它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似乎可以把周围的一切都掩盖住了。他的头发,他的额头,他低垂的眼睛,还是微微弯起来的嘴角一概都看不清楚了。

“承怡……为什么你会对老三说‘以臣弑君’这样的话?”

我一歪头,困惑的说,“这还用问吗?很明白的话呀!你现在是太子,将来是皇上,无论老三喜欢不喜欢你,你是父皇亲封的太子,名分已定了,再父皇没有新的旨意之前,你就是我们的储君,他不应该再妄想东宫这个位子了。如果还心存妄想,那就是僭越。我知道他恨不得把你剁成白菜馅包包子吃,那是不对的!”

“承怡……”

“又怎么了,你今天真奇怪,为什么总叫我的名字?”

“承怡……好傻的话。”

我非常不服气,想要反驳他,可是当我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我怔住了。

文湛正在看着羽澜。

他看着羽澜笑,看着羽澜说话,看着羽澜摆出优雅却暗藏狂妄的姿态,也看着羽澜微微侧身,似乎也在偷偷看着他。

他们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仇敌。

就像是狐狸和猎手,游鱼和垂钓者,飞鸟和鹰。

文湛在看羽澜,可是羽澜的影子似乎早已经淹没在他的眼神当中,他的眼珠黑而且暗,像足了雍京禁宫中红莲池的池水,黑到极点,掩盖了一切。

他的身后是三十名身穿铠甲的缇骑,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木雕泥塑一般端立着,像城外皇陵那些历经千年依然岿然不倒的石雕,却隐隐透着经年无法消退的杀气。

我有一种错觉。

似乎那些人手中的长剑就悬在文湛的舌尖,只要他轻轻吐出一个柔软却锋利的字——杀,我眼前的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会瞬间血流漂地,荡然无存!

东宫,是文湛的东宫。

只有他的人可以手握利器,也只有他,可是手握这些人的身家性命。

文湛的手中柔软细致的摩挲着我的手腕,细微酥麻的感觉竟然隐藏着一丝丝的冷意。

“承怡……”

“嗯?”

“你喜欢我成为太子吗?”

“……”

这个……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我又愣住了。

他却似乎不太想知道我的回答,而且径自慢慢的说,“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成为太子,可是父皇都已经下旨封我做储君,你就接受了。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拉下东宫的王座,自己取而代之。”

我心说,那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可没那个本事登上皇位。

“无论你恨我,还是原谅我,你都把我当做是你的储君。”

他的话像极了喃喃自语。

文湛又说,“要是别人像你做到这一步,我会很高兴,甚至认为这是神佛保佑的结果,只是……那个人是你,你这样做,我感觉心里好像被剜去了一块,疼到令人窒息。”

“承怡。”

文湛的手指攥住我的手腕,似乎要把他的手指嵌在我的身上,再也不分开。

“大郑的皇位,有一半是属于你的。”

“所以……”

“把你的心给我。”

142

这是命令吗?

可为什么我却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我本来不应该看到的脆弱和……祈求?

推书 20234-01-28 :容你情动+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