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可不是这么说。老百姓都说’灭门知县‘,您别看他都不算是个官儿,可他背后是税务衙门,他管着这片土,您就斗不过他。再说,民不与官斗,我看您还是花钱消灾吧。不过这钱,我看没有个十两八两银子,您这坎是过不去。”
我心说,得,光给这爷们的银子,我几天开的包子铺转的辛苦钱就都填进去了。这是不等着米下锅,所以不怕,要是以后真的就靠这个糊口,一年辛苦到头,能有口米粥喝,就算不错了。
我点头,“成,我这就给钱去了。”
我从窗户转过来,就听见外面又是一声惨叫,却又嘎然而止,就像是一口到处乱闯的猪被陡然断头,连哼哼都没力气哼哼一声,就倒在泥潭里,咽气了。我一愣,回头看小殷,心说,没见这家伙出手啊,难道他有潜力之外砍掉猪头的本事?
我撇了撇眼睛,意思就是问,是不是你干的?
小殷瞪了我一眼,昂着鼻子把脸扭到一遍,然后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对我极其不屑一顾。
看样子不是他。
我连忙下楼,外面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了。本朝民众对围观看热闹乱起哄有着可以和吃饭睡女人生孩子想媲美的热情。大家都抻着脖子向里看,就好像谁少看一眼,就能吃多大亏一般。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挤进去的人,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不一会儿,远处有鸣锣开道的声音,九城巡检衙门过来人了。大家连忙散开,我站在茶楼外的台阶上,看的清楚一些,那个贾老三就蜷缩在地上,双手双腿都扭着,其中手还插在裤裆里面,脸扣着地,一脸的泥,上面眼泪鼻涕什么玩意都有,似乎嘴巴里面还呻吟着,“蛋破了……蛋破了……”
有几个有幸站在人群前面看热闹的大妈大爷,以一种暧昧的神情热心的向九城巡防衙门的人说,“刚才有个小子,也就是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冲过来冲着这个人的下裤裆就是一脚乱揣,踢完了人都跑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不知道是谁,那还不就是街头周家的那个三小子吗?
年前不知怎么了,居然看上了李家的寡妇,硬要去提亲,他爹在这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死活不让,所以那小子就魔障了。
每天就在寡妇门前转悠,也不说话,就帮忙干活。
挑水劈柴,还帮着打抱不平。
谁要是惹着那个小寡妇,他肯定要跟谁过不去。贾三老爷想必是得罪过李贾的小寡妇,这才被打的……”
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
就在众人幸灾乐祸一阵子之后,一个脸色发灰,弯腰驼背,手中拿着一个烟杆,长的活像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道的大爷一直摇头,众人追问,他嗑了嗑烟杆才说,“贾老三虽然不怎么的,可是他命好,他娘给他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如今这个贾家的妹子可是桓侯的九姨奶奶。”
我耳朵就是一动。
“哪个桓侯?”
“桓侯,总镇京畿的姜侯爷?这你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今可是贵人,姜家的小姐可是东宫太子的宠妃,如今又怀着孩子呢,矜贵着呢。这以后太子爷要是当政了,姜小姐生个大胖小子,她可就是娘娘了,姜侯爷就是国丈了。你说,周家那个小三子这不是给他爹妈惹祸吗,你说你打谁不好,你把未来国丈爷的小舅子给打了,你不等着倒霉吗?”
“哦,是挺倒霉的。不过啊,我怎么听说,咱们这位太子爷喜欢男人啊?”
“谁说的?”
“我的姨姥姥的亲外甥女的嫂子的舅舅的闺女给宫里送豆腐,听里面的人闲聊的事情说的。”
“嗨,如今这些达官贵人喜欢男人,就是个风雅。那不跟喜欢个花鸟鱼虫一样吗?你没看,后街的范儒林范老爷,就是画得一手好画的那个范老爷,他不是也喜欢男人吗?戏台子上就捧小生,见到齿白唇红的小子就眼直,所少珍珠翡翠都敢直接往台上砸!可又怎么着,他家不也是妻妾成群吗?这不小有三,无后为大。太子爷以后就是皇上,他能自己断了他们老祖宗的根吗?喜欢男人?那还算个屁啊!”
诶,怎么到哪都躲不开呢?
我包子铺的客人,后街的李寡妇的相好,周家的小三,当街把太子爷的老丈人的小舅子给揣了,这算什么事啊?
下面一乱,我们这里就好了。
至少没人追究小殷泼茶烫人的事了。
小殷对于他感觉到困惑的事(也就是小唐想要破门出教),想了一晚上,准备先不想了,他要回去给小唐疗伤,所以没有麻烦我,吃饱了直接溜走。我结了账,看外面实在是月上柳梢头,想着家里的小祖宗也走了,这才踱步回去。结果没想到,家里还是有不速之客。
越筝是走了,可是越筝的侍读学士没走。
我回去的侍候,看见楚蔷生和崔碧城像两个门神似的,一边一个站门口。没办法,只能让进来。我让崔碧城沏茶,他拿了街上是个铜子买一斤的大茶叶片子过来,楚蔷生倒是没挑理,可也没有喝。
当着老崔,我又不能摸他的手,就只能不疼不痒的问,“回来了?”
“嗯。”
“过的还习惯?”
“嗯,还好。”
“越筝听话吗?”
“还成。”
“喂,我说,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好。”
我……
“承怡,我没别的事,就是过来看看,顺便给你送个请柬。我儿子满月摆酒,没外人,就请你过去喝酒。”
我一喜,“好啊,崔碧城呢?”
老崔在旁边敲着二郎腿喝好茶呢,他一听,赶紧说,“成啊,去就去呗。不过别想我送好礼,我现在穷,没钱。”
“没钱?”楚蔷生清淡的挑了一句,“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崔公子还在外面的吉祥赌坊赢了一千两银子,说着赢钱,其实不过是几家买卖给您的分红,说实话,这全天下谁都可以没钱,唯独您崔公子,这辈子就别想了。好了,您过来喝酒,不让你破费。”
崔碧城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你怎么知道呢?”
楚蔷生笑的有些气定神闲,“你说呢?”
“好了,好了。”我赶忙打圆场,“蔷生,老崔就这狗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崔碧城哼一声,楚蔷生也笑,有些冷,没说话。
我,“蔷生,你别这样。老崔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崔碧城就是一个小商小贩,你呢,你是做过内阁辅政大臣的人,宰相肚子里能跑马,能撑船,别和他一般见识。”
楚蔷生放下茶杯,算是端茶辞客,我送出去。在大门外,楚蔷生挨着我忽然问了一句,“听说,你和三殿下还有联系?”
我,“你什么侍候成神巫了?掐指一算,夜观天象,你什么都知道了?”
“老实告诉我。”
我点头,“是。”
楚蔷生,“他找你,不会是喝酒吃饭这么简单吧。”
我点头,“还是那些事。他啊,这辈子可能是吃啥啥香,干啥啥不成。没别的,你别担心。”
楚蔷生都掀开轿帘了,手又停住了,他想了想,转身让身边的人在这里等着,他对我说,“跟我来。”我们走到后巷的一棵老槐树下,他这才说,“承怡,离他远一些,你太轻视他,我怕你中了他的招。”
“他?羽澜?我怎么看轻他了,他不就是个,那个啥吗。他现在还奉旨在家反省呢。”
“是,奉旨是奉旨,可是他在家反省了吗?”
我,“嗯,他是满雍京城的转悠,这是皇上不知道,皇上要是知道了,肯定把他抓回去,放宗人府,永世不得超生。”
楚蔷生冷笑,“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所做作为,可是,皇上过问了吗?”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楚蔷生,“三殿下这个人,和你不一样。他极具文才,而且因为他外公的原因,江南那些官宦清流们对他也是另眼相待。这样一个人,有权贵支持,有清流善待,你觉得,他是一个只会招揽江湖术士,歌儿舞女做细探的浅薄人吗?”
我,“那他还败的一地鸡毛?”
楚蔷生,“他所研习的不是屠龙术。杜阁老原先也没有想着让他陷进来,想着给他开一片清明天下,他只要无为而治就好。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太子这么强,这个侍候,只要还有缚鸡之力的人都要被拉出来,他也之能勉强为之,所以,一开始被打乱了阵脚,慌了些,可现在他似乎做了一些改变。而且,三殿下背后,总是若隐若现的人,其实,是皇上。所以,离开这些人,不要再卷进来。你心慈手软,对付不了他们之间任何一个。”
我,“蔷生,肺腑之言,我很感谢。你今天说的事,我知道了。”
他叹气,“知道就好,要是再上心,就更好了。”
说完,他这才走了。
崔碧城一直在客厅坐着,等我送了楚楚回来,他笑的不怀好意,手中拿着一根拐杖,敲敲地板,说,“我说,你开了两天的包子铺,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
我一愣,“你胡说什么?”
他大笑,“有个姓李的小娘子找你,刚才因为楚相在,我没好说。她好像还有些哭哭啼啼的,说要找你救命。”
李小娘子?
不会……是李寡妇吧……
我,“人呢?”
崔碧城,“别着急,她就在后面喝茶。”然后很是幸灾乐祸的加了一句,“弟妹正在陪着呢!”
213
我不知道这个李娘子找我干嘛,反正不是包子的小事,我发了一个小丫头,让她把绮罗叫出来,我跟她说了个大概,让她去问问,来的人到底有什么事。绮罗让人端了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羹过去,就坐回客厅。这里的厅堂专门是为女眷会客准备的,厅堂的雕刻很柔美,轩窗对面就是一片红色的曼陀罗花,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湖面,里面养着鲤鱼。厅堂所有的木椅都比外面的小一些,而且没有扶手,让他们妇道人家坐的侍候也袅袅婷婷。
绮罗亲自双手把莲子羹端到李娘子手边,“姐姐,您先别急。我家相公有客人,一时半会也过不来,有什么事对我说,一样的。”
李寡妇起身福了福,“夫人,原先我不知道的,一直以为赵先生只是在街角做小生意的人,除了为人厚道,对街坊邻里都好之外,也没什么不同。今天我到府上,才算真正见识了,知道赵先生和夫人都是贵人。”
绮罗笑着说,“姐姐别这么说。我和我家相公不过是倚靠祖上的福荫,过一些清闲日子。姐姐有什么话直说,能帮忙的,我们肯定帮。”
李娘子把低着的头抬起来了,“夫人,请夫人救我。”
然后她把今天在大街上发生的事说了,我一听,还真大体不差。敢情,在街上收税的那个老小子还真是文湛老岳父的小舅子。我就感觉额头三滴冷汗,一齐往下落。李娘子说,官府的人已经把周家那个小三给抓了,周家老爷在外省的任上,他们家人已经派人去送信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绮罗听着,像我这边撇了一眼,意思是看你招惹的好事!晚上回来再给你好好算账。我连忙作揖,赔不是,她转眼就换上一付悲天悯人的嘴脸,对李娘子说,“姐姐别着急,这事也急不得。我家相公虽然说吃船不愁,可也惹不了皇亲权贵。要不这么着,您先回去,等我家相公回来了,我跟他仔细说,让他想办法?”
李娘子却说,“夫人,我知道赵先生能帮我。有人告诉了我,他认得嘉亲王,三殿下。”
我一惊。
绮罗眨了眨眼,依然笑着,“姐姐能告诉我,是谁告诉您,我家相公认得三王爷吗?”
“是君先生。”
绮罗不知道,她问,“君先生?哪个君先生?”
李娘子,“君先生就是君先生,他也在我们那条街住,他和赵先生是朋友,经常到赵先生的小店坐坐。这次,也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他说,要是我来求赵先生,周家的那个……”说着她又低头,声音越来越低,“只要三王爷出面,他肯定没事。”
……
都快半夜了,我在椅子边上转圈,尹绮罗在旁边熬珍珠粉定惊汤,支着一个小火炉,架着一个小铜锅子,她拿着小木勺子,一点一点搅动着。
我看了看她,“娘子,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先歇歇去?”
她也没看我,“我不累,给你熬点汤,定定神。这两天您受累,没少做好事,弄个包子铺都能救助个小寡妇,还能把杆子打到太子爷的亲戚,连带着三王爷也过来做好人,送好心,您怎么能不累啊。”
我绕到她面前,坐在椅子上,双手揪住头发,揪了几根下来,忽然对她说,“这事让崔碧城来做!他对于打抱不平,拯救小寡妇和她的相好这样的事情有着惨无人道的热情!
走,咱们出去躲躲去!咱们成亲之后,还没有带你去过冉庄。咱们转转去。那里山好,水好,钓鱼煮虾,煮酒读诗,干啥都成!”
尹绮罗把这个烛火小炉子吹了,把这个珍珠末什么汤盛了出来,递给我,让我喝了。
她,“行啊,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人家李娘子都求到家里来了,没准都知道你的底细了,你真的撒手不管?”
我,“这事从头到尾我觉得邪乎,还真没准就是对着我挖的坑,我得小心点。再说了,那个周家的小子也有错。贾老三是可恶,是该杀,他做的那些事,可以管,可以打,可以罚,没准都可以杀的了,可是,那是官府的事,那得讲证据。你说他当街调戏寡妇,有伤风化,可那个寡妇告了吗?没有啊,这样的事都是民不举,官不纠。好,就算别人把贾老三告了,可有那个周小子啥事呢?有顺天府,有九城巡防,再不成,还有刑部呢,有他周家三公子什么相干?当街把人就给踢废了,他这本身就犯了王法了,官府把他抓了,那是应该的。我管他,是人情,不管,就是本分。”
我把汤喝了,别说,味道还不赖。
“再说,就说雍京权贵多,老婆多,小老婆多,小舅子也多,就算国舅爷都满街跑,更别说别人的小舅子了。可怎么说,这和太子也沾着亲呢,谁惹的起文湛啊?这个麻烦,我可不想沾。我答应让崔碧城去看看,是怕姜家的人动用私刑,因为一个九姨太的哥就把人家官宦人家的孩子给废了,这给太子招怨。这年头,手下的人都太残废,不是谄媚的奴才,就是色厉内荏的官僚。不那么残废的人又都野心勃勃,找个可口可心可手的人,可让崔碧城那傻小子本奔月还难。”
尹绮罗看了我一眼。
我起来打哈哈,“嗯,我去看看老崔干嘛呢,你赶紧睡吧,明天我准备准备,咱们晌午就走。路上要顺的话,我们可以赶到冉庄吃铁锅小鱼。”
崔碧城听说自己被派了这样的差事,都哭了,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知道这件事要使银子,我也不想让你再破费,可是我也没办法。人家给我挖了坑,我又不想就这么跳,可是不跳又不成,要是那个孩子真让他们这么给废了,我晚上又睡不着,所以,哥哥,你就勉为其难,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