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牧秦

楔子

“他死了，在半个月前自尽，留下这个孩子。”

金发男人抱着刚满月的女婴，神情哀绝，看着他的眼里充满恨意。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并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

妖一旦死亡，躯体化为尘土，魂魄归入阴间，让他连追寻的痕迹都无从找起。

深爱的那个人竟以死亡的方式逃离他，他能费尽千辛万苦找来他隐居的地方，但是坠入轮回的灵魂该如何找寻？谁来告诉他该

如何找寻？

男人流下绝望的眼泪，殉情的念头都有了。

但是有个人——不，应该说是天使……也不对，以恶魔来形容更贴切，邪恶的魔鬼找上他，提出诱人的条件。

“如果你愿意化身成魔，奉献你的力量助我攻下魔界，我就赐与你永恒的生命，天神都没有我这么慷慨，我是唯一能帮助你达

成心愿的人……”

黑色的羽翼在恶魔背后大大地张开，遮天蔽日。

男人接过恶魔递来的一纸契约，犹如黑暗中的一线希望。

“只要签下名字就行了？”他看也不看上面的内容，毫不犹豫执起羽毛笔，在下方空白处刷刷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恶魔狂妄地哈哈大笑，“你有种，我需要的就是像你这种人……”恶魔冷眼看着男人痛苦地倒在地上，笑容更加邪恶，“我忘

了提醒你，转化成魔的过程非常痛苦，因为你必须长出一对翅膀，但我想你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会在乎，为爱不顾一切的人最

是盲目……”

没错，男人不在乎，这点痛算不了什么，跟失去他的痛比起来，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能忍，再痛个百倍千倍都能忍。

他咬紧牙关忍耐，没有呼痛喊疼，就只是沉默地忍耐。

能在化魔的过程中不哭爹喊娘的没几个，恶魔对他刮目相看。

“我在此赐予你『将军』的名号，你将统领我的军队与魔王军对抗，不要让我失望了，齐燕。”

1.

追寻千年，何时才能再续前缘？

红尘寂寥，繁华如梦，

无论世界如何变迁，对你的爱深刻如当年，

随着日升月沈、潮汐来往，

化作永不褪色的思念。

他曾到过无数个城市，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寻找自己遗落许久的一颗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

不是有句话说：遭受爱情折磨的人，比从未经验过爱情的人幸福一千倍。

所以，他很幸福，只要一直想着他，想他曾带给他的甜蜜与快乐，想着那些美好却短暂的日子，想他绝美的笑靥和自己胸口止

不住的怦然心动，即使身在地狱里也会有幸福的感受。

他会寻回自己失去的心，寻回错失的那个人，再也不轻易放手。

齐燕将目光自远方璀灿糜烂的霓虹夜景中移回来，看着自己脚下的黑暗，自二十层楼的高空中依稀可看出那是一条暗巷，暗巷

外五光十色人车来去，繁华热闹。

俐落敏捷地翻过水泥围墙，往大楼外轻轻一跃，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乘风而下，无声、轻巧、迅速平稳地落地。

暗巷无人，黑暗掩饰了他狂肆的举动，齐燕踩着从容自信的步伐，迎面走向光亮更胜白昼的世界。

这一条街上全是夜总会、酒店与PUB，各色闪亮霓虹在冷峻面容上映照出七彩魔幻之光，齐燕笔直往前走，他的目标像只过街老

鼠般逃窜了五条街，他不急着把对方揪出来，反正今晚有的是时间。

恶魔西装笔挺，皮鞋光泽闪亮，十足十的绅士打扮，充满优雅的魔性魅力，清脆的脚步声犹如催魂铃，声声逼近。

擦身而过的路人总是会忍不住回头瞧上几眼，只因为不曾见过如此冷魅英俊、威严又充满贵气的男人。

齐燕转入另一条巷子，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有路灯，清楚照出地上一滩绿色血迹，鲜血一路延伸至阴暗角落，某种不明物体

的轮廓模糊难辨。

痛苦的哮喘声清晰可闻，那生物缩在角落里颤抖着，恐惧齐燕的接近。

“游戏该结束了，能死在『将军』手上是你的荣幸……”

不明生物妄想再度逃走，奈何力气用尽，胸口的破洞不断淌出鲜血，挣扎爬行还不到一公尺远就瘫倒在地，正好让路灯照出他

丑陋的模样。

就像一个秃头的人类小孩，红色的皮肤、红色的眼睛和一对红色的尖角，穿着类似兽皮制成的袍子，背上挂着一对破败的皮膜

翅膀，在齐燕看来，这只低等恶魔比老鼠还丑，不过生命力倒比蟑螂还强韧。

“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逃到这儿来，凯萨琳的部下的确有点本事，但至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齐燕蹲下来，一手揪住兽皮袍子

的前襟拉起对方的上半身，“我真是想不通，凯萨琳究竟派一只低等恶魔到人界来做什么？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老实告诉我，

咱们就省了严刑逼供的程序，直接送你上西天吧。”

恶魔狞笑，大手扣住脆弱的脖颈用力一扼，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喀”之后，哮喘声顿止，红色的头颅以一种怪异的角度软软

垂在胸前，齐燕松手，丑陋的生物随即往后倒下，死透了。

齐燕搜查尸体，盼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自从魔王被封印，“叛徒”成为新的魔界之王后，凯萨琳所领导的魔王军馀党便为了如

何破除封印释放魔王想尽办法，凯萨琳那个女人是魔王军最后的领袖，只要除去她，魔王军便会自动瓦解，问题是她躲藏得太

隐密，齐燕一直未能找出她的巢穴。

原本并不抱着能够找到线索的希望，然而齐燕却搜出一张纸，正确来说，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长相普通，脸颊瘦削，英气的眉眼似曾相识，粉樱色的唇上叼着一根烟，黑玉晶眸直视着镜

头，那眼中的冷意和那个人当年离去 前看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找到他，于是滚滚红尘中寻寻觅觅，即便是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不曾想过放弃，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努力，

千年来始终如大海捞针般一无所获。

如今却让他掌握一线希望，这张照片中的人，就是那个人转世后的模样。

即使物换星移、人事已非，即使容貌完全改变，齐燕也只要一眼就能认出他。

突如其来意外的惊喜攫住了他，他的心脏因为狂喜而猛烈收缩跳动，他雀跃不已，笑得像个傻子，恨不得马上飞奔到他面前。

然而兴奋只有几秒钟，另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教齐燕瞬间收敛笑容，心生恐慌。

为什么这只低等恶魔身上有他的照片？凯萨琳派出一只恶魔来到人间难道是为了他？那个女人想对他做什么？他是不是有危险

？说不定……说不定他已经出事了！

愈想愈慌乱，齐燕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怕他来不及和他再度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他就已经死了。

必须马上找到他，必须立刻确定他平安无事……

2.

问题是该到哪儿找？现下他手里只有一张照片。

齐燕虽然转化成魔有千年之久，但是对于魔力魔法的运用仍是一知半解，原因在于他不信任魔法，以武器和拳头打倒敌人对他

而言比较实在，因此他空有一身高强魔力，但是会使用的魔法却少得可怜。

除了魔法之外，齐燕最厌恶的就是背上的一对丑陋翅膀了，偏偏事态紧急，非得变身不可！

当巨大翅膀从肩胛骨穿刺出来时，那种骨骼移位的剧痛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了，每当此时，齐燕总觉得自己像个怪物。

临走前他施放火焰术烧毁地上的尸体，这是齐燕少数学会的魔法之一。

蝙蝠似的皮膜翅膀在身后完全展开，不过一眨眼，恶魔已飞向夜空中的银色满月，远远望去像巨鸟、像畸形的蝙蝠，更像一颗

黑色流星，疾速往城市的西边逆风飞行。

这里是一栋高级公寓的五楼，齐燕站在某户门前，按住电铃不放。

屋内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喀哒一声开启，来开门的是个清秀的少年。

少年待看清是齐燕站在门外，随即面露无奈，“将军，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齐燕冷眼扫过他凌乱的发、微敞的衣襟，还有颈子上暧昧的红痕。

“你也还没睡不是？”对于打断别人的好事他一点歉意也没有，直接表明来意，秀出照片，“我要你使用魔法帮我找出这个人

目前的所在地。”

少年转头望了屋内一眼，随即又回过头来为难地说：“不能改天吗？”

“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齐燕恳求道：“拜托。”

少年着实一愣，认识齐燕已经千年了，还没见过他对谁低声下气过，就连他们的老大叛徒的命令，齐燕也会看心情来决定要不

要听，他有一身傲骨，却为了某个人委屈自己成为别人的属下，压抑狂放的傲气，只为成就错失的爱情。

看着照片中的男人，少年领悟，“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很普通的人类啊，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为何齐燕为他魂

牵梦萦千年？

“我担心他有危险，必须尽快找到他。”齐燕难掩心焦，“请你帮我。”

“这……”爱一个人的心情他也懂，齐燕的恳求他拒绝不了，“你等我一下。”

大门在眼前合上，不一会儿再打开时，少年已经衣装整齐。

“到附近的公园去吧，那里适合设阵。”他说。

少年关好门，率先走在前头，齐燕跟在他后面不以为然地问：“他答应让你在凌晨两点独自跟着陌生人出门？”

“我时常对他提起你，他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跟你在一起很安全。”少年耸耸肩，笑道：“爱一个人就是这么回事，凡事都得

徵询对方的意见，凡事都得让对方知道，凡事都以对方的喜怒哀乐为主，即使失去自我依然甘之如饴，真是奇怪啊，似乎每个

陷入爱情的人都有自虐倾向？”

齐燕会心一笑，“他知道你的真正身分吗？”

“哦，当然不，你想如果我告诉他我是魔界之王『叛徒』的属下，拥有『法师』之名的恶魔，他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

“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是把你当疯子，而是当傻子。”

少年淡笑不语。疯子和傻子也不过是一线之隔而已。

两人步出公寓，走在黑暗无人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齐燕突然开口：“嶢峥，你和他在一起快乐吗？”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使痛苦也甜蜜，你是过来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啊，我是过来人……”齐燕苦笑，没再说话。

一路上他们安静地走着，黑夜中的街道空寂而诡魅，彷佛随时随地会有妖魔鬼怪自前方的黑暗中出现，朝两人扑来。

相偕走入漆黑的公园里，选了一块平坦的空地，嶢峥在地上画出许多文字与符号，组合成一个正圆围绕着五芒星。

“黑暗重雾，月华引路，寒光如练，长照迷途！”

五芒星阵的中央凭空燃起了一团火焰，嶢峥将照片丢进火中，纸张很快被火舌吞噬，晃动不定的紫色焰火突然窜高，火中依稀

浮现影像，从模糊渐渐清晰，直到能清楚辨识的程度。

那是一条阴暗的小巷子，只有一盏路灯，一座老旧的公寓大楼座落在此，齐燕努力在扭曲的影像中看清巷口的路牌。

“我知道这个地方，难道他就住在这里？”

他们竟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彼此的住处相隔不到五公里！这是巧合还是缘份？

“谢谢你，小峥。”齐燕难掩兴奋之情，激动地说：“我得马上去找他……你看我的样子还可以吗？这个时间拜访他会不会太

失礼？哦，天啊，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

疯子和傻子果然是一线之隔吧？嶢峥无奈笑道：“我建议你最好等天亮再去见他，将军，没有哪个人在半夜被吵醒之后还能维

持好脾气。”

现在离太阳东升的时间也不过三、四个小时而已，齐燕竟觉得比千年岁月还漫长，却又好似白驹过隙那么短暂，在去见他之前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3.

“真是多谢你的帮忙。”齐燕非常感激地说。

嶢峥笑着挥挥手，要他别把这条人情放在心上。“举手之劳罢了，如果你真的见到他，而且能顺利与他重新开始，那么到时候

别忘了带他来让我鉴定一下啊。”

“那是当然，我——”他倏地住口，侧耳倾听周遭的动静，小公园里冷风飕飕，枝叶窸窣作响，杀气渐渐自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

齐燕面容微沈，顿起杀意。“我们被包围了！”

嶢峥也感觉到一股逐渐逼近的压力，“是凯萨琳？”

“不！”齐燕右手平伸而出，一柄黑色魔剑顿时出现在手里，“是神族！”

在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妖怪经历两次黑暗时第四代的洗礼几乎灭绝，能存活下来者寥寥无几，唯有妖力强大足以自保或像妖

狐族一样团结一致抵御外侮，才能幸运逃过一劫。

然而，也有别的妖怪种族选择其它的方式生存下来。

传言有个种族在黑暗时第四代来临时为了避免灭亡的命运，于是向天神寻求保护，以永远的忠诚为第四代价，成为效忠神族、

为神族卖命的战士！

他们骠悍勇猛、骁勇善战，天生就擅于隐腻行迹追踪猎物，他们是狩猎的高手，黑暗对他们更加有利，他们爱好血腥与杀戮，

追捕猎物从未有过失败的纪录。

他们就是——狼！

“布下结界保护你自己，嶢峥，无论如何千万别出手。”齐燕横剑于胸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嶢峥有自知之明，他的魔法高明，但是却不擅长战斗，施法念咒需要时间，而战场上瞬息万变，往往一个大意就会丧送性命，

因此当年与魔王军的战争中，他一直都在军队后方担任支援掩护的角色。

他太弱，除却拥有高深的魔法知识以外，简直就跟平凡人没两样，为了不拖累伙伴，他立刻在自己周身布下结界，并同时朝天

空射出一颗金红光球。

“希望其他人能够适时赶来支援，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他说。

光球笔直飞上夜空，到达月亮的高度后突然静止不动，亮丽耀眼的光芒宛如金红色宝石璀灿生辉，掩去圆月的光华，如同另一

轮满月，星子因为它而黯淡无光。

嶢峥就是这么一个细心又体贴的人，齐燕心窝一暖，嘴角扬起弧度。

若要问他转化成魔之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肯定是以生命相挺的伙伴了。

暗夜中黑影疾速逼近，数量似乎不少，齐燕屏息以待，蓦地远方响起彻天狼噑，似是攻击的暗号，猛然间难以计数的狼只如狂

浪般汹涌而来，张着血盆大口直扑向齐燕！

恶魔眼中泛起腥红血气，黑瞳转为鲜艳的红色，噬血魔剑兴奋地颤抖，每一次挥出不是砍下一颗狼头，就是刺穿狼的心脏，妖

死后躯体灰飞湮灭，也因此现场只留血迹不留尸体，地上很快就被野兽的血液染得鲜红。

齐燕脸不红气不喘，接连几招解决大批敌人，然而狼群还是不断地扑上来，一只被杀，立刻有另一只递补它的位置，如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