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果然在年前就驾崩了,举国哀悼,闹得今年过年都没什么喜气。
香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府里下人不知道内情的满脸喜气的恭喜我要当爹了,我也只好陪着笑脸。
我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只好成日在醉仙楼怜玉的房里饮酒发呆。
严鸨头既然已死,官府也不再需要看住那条密道了。原来那条密道其实就是为方便严鸨头那些人乘船往泗州城去的。
不过那栋楼一直也没什么用处,放了一堆杂物。
而怜玉这间房我连样子都没改过,那张琴还放在琴案上。
如今这张矮榻成了我最喜欢呆的地方,平日里喝喝酒,勾着琴弦拨弄出点声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又回到了去年跟怜玉在这品酒弹琴的时候。
园中的菊花全都被我改种了鸢尾,因为总觉得菊花看着有些悲伤。梅花树也有几棵被我改种了桂花树,总想着来年我也找人酿点桂花酒。
正是寒梅竟放之时,看见那些盛开的梅花,想起去年上元节,想起香茹画的花灯,想起怜玉,甚至想起张婷芳那句“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着艳阳。”感觉恍如隔世一般。
很快到了上元节,香茹身子不方便,今年也不能扎花灯了。我买了好几个给她,她看着那些花灯泪流满面。
我说:“别哭香茹,你就要为人母了,要注意身子,别把孩子哭坏了。”
香茹捂着嘴哭了一阵,慢慢收了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秀囊塞给我。
我打开秀囊一看,里面有几根头发,心里一酸:“香茹,为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事到如今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不管香茹当初有多喜欢我,她现在怀着白志明的孩子。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是什么都能舍弃的。
香茹摇着头不说话,眼泪又流下来。我也只好轻声安慰。
白志明见了我总是又怕又有些妒意,我逮了个空跟他说:“白大哥,我岳父身体不好,你千万别刺激他。香茹如今既然怀了你的骨肉,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只将她当亲妹妹看待,你不必多心。”
白志明叹了口气说道:“天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知道自己不干净,老爷没被我气死已经是老天有眼了。可我也是男人啊!”
我点点头:“白大哥,此事还要隐瞒一阵子,岳父是个读书人,重脸面,你还是忍着些别声张的好。你若不喜欢看到我,以后我少回来就是了,只要你答应好好待香茹,别让岳父着急,天雅真的没关系。”
白志明听了眼圈开始泛红,抓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过完年等宅子盖好,我就将他们了迁过去,只留韩福在城里照看生意。
韩福夫妇俩一辈子伺候韩氏父女,如今要分开了,依依不舍的抹着眼泪。
我说:“福伯,您要想跟着我们走,干脆收个徒弟教他几日,您就回来还继续伺候我岳父也行。”
韩福这才答应,并很快找了个徒弟。
自从将韩家人搬到乡下,我回去的次数更少了。其实我也想做个标准好丈夫,可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香茹和白志明。好在韩子苏也很理解我,只是下人免不了说三道四,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抛弃新婚妻儿的负心汉,连娘子生产都不管不问的冷情薄性之人。
我也不在意,那时候我的心早已经麻木了,谁还在乎那些下人的闲言碎语呢?
张家有了资金,生意迅速膨胀,又加上宁之游一出事,风夜他们一直在剿匪,运河太平了许多,听说黑龙帮基本都不怎么收漕银了,宇文愆一个人压船不成问题,于是张家将分号开得到处都是,钱庄也开了一家又一家。
生意上了轨道,各处的铺子都有掌柜的看着,我成了甩手掌柜,于是我大多数时候都在醉仙楼。
怜玉那个小楼倒也清静,不管前面怎么吵怎么闹,我都能睡得着觉练得了功,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喝酒。
“清采!再给我拿坛酒来!”我在房里扯着嗓子往外喊。
自那天喝醉酒之后,这酒便喝得越来越凶,越来越没节制,非要把自己喝醉了才罢休。可谁知道酒量越喝越好,如今没个十坛八坛的想醉倒还不容易了呢。
清采是留下来当伙计的小相公之一,十七了,天生的狐媚子,妖孽一只,放在前面老给我惹事,不过人倒是很聪明,干脆让他算账兼打杂。
我对下人从来不摆脸色,那些伙计也都不怕我,说起话来总是随随便便,甚至还逗逗闷子。除非我生气动起手来,他们才知道害怕,我一个巴掌就能让他们那小身板在床上躺一个月。
“爷,您再喝咱们今天生意就白做了。”清采跟我说话从来都是这样,此时听我在屋里喊,一边抱怨一边扭着腰进来,收了空酒坛子。
我斜着眼瞥他:“爷还没醉呢,用得着你提醒?快去!”
清采撇着嘴走了,不多时拿了一坛酒往我面前一放:“是是,您是爷,清采不过是个下人!”
我不理他,自顾自拍开泥封。清采坐我身边往我身上蹭:“爷,要不清采陪您喝一杯?”
我眯着眼看他:“你少给我来这套,爷对你有免疫。”
清采一双桃花眼里溢出晶莹:“爷,清采就那么不可人疼么?”
我一巴掌按在他脸上:“去,哪儿凉快哪儿玩去!”
清采哀怨的出去了。
拿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我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我并非借酒浇愁。那件事已成事实,无可挽回,对我这种随遇而安的人来说早已没什么好愁的了。
其实现在想来,我倒并不怎么伤心,只是有些委屈罢了。可是男人么,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想醉倒,只是因为在梦中能见到王勉。
虽然那不过是梦,可我仍然贪恋他在梦中给我的那点安慰,仍然喜欢他在梦里搂着我的腰在我耳畔轻声呢喃。
我有时候也在想,他明明是个男人,我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依恋?最后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一定有雏鸟情结,拿他当老妈了。
到如今我才明白,人都是有些自虐的。当你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才会注意起你身边那些你曾经完全不在意的人。而当你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或许连他们都抓不住了。
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是人最最喜欢追求的。
就这样,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饮酒度日,连功也不怎么练了。
李煠听说了我娶妻之事,竟然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干干净净的生意关系是我最喜欢的。
这年春天,李煠没跟我们要那二十六万两银子,而是让张婷芳的成衣铺给他做一百万套戎服。
一百万套……张美人变成了张夜叉,赶着那作坊里的小丫头们没日没夜的干。
有一日风影来找我,说是太后驾崩以后,宫里的假太子露陷了,圣上大发雷霆,但又不敢声张,将那假太子杀了了事,但恐怕皇后会受到牵连。
我斜着眼看风影,看来李煠又要有所行动。不过我更关心黑龙帮的事情。
于是我问他风夜那边怎么样了,他说风夜他们还在剿匪。
那日风夜去泗州城没找到宁之游,便通知了听风楼的兄弟追查宁之游下落,终于让听风楼找到他藏身之处,趁他重伤未愈将他除去了。宁之游一死,黑龙帮被剿灭便是早晚的事。
我说:“你告诉风夜,剿灭黑龙帮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控制漕运!”
风影道:“公子说的是,小王爷也是此意,风夜已经得令了。”
风影走后没几天,皇帝诏告天下废后。
鸢尾花开的时候,香茹生了个漂亮的小男孩。
韩子苏看到孩子,心情总算好了些,身体也渐好了。
香茹让我给孩子取名字,我看着那小小的孩子毛绒绒的头发,想起那满地的蓝紫色小花,便给孩子取了个小字,叫紫茸,大名还是让韩子苏或白志明起的好。
宇文愆的两个儿子终于打通了经脉,非要让我教他们内功,可我自己一直都不是很明白,那时有王勉看着我倒还出不了什么差错,可让我教别人恐怕比较困难。于是我建议宇文愆将两个儿子送去终南山,至少基础的东西还是能学到的。
宇文愆考虑良久,同意了。我便亲自送两个小家伙去拜师,顺便也看看红玉他们。
鸣玉和清泠住在红玉当初结的草庐里,我叫人给起了间房舍,让他们住的舒服点。在清泠的照顾下,鸣玉开朗了很多,也不再纠结于怜玉的死了,敞开心扉,接受了清泠。
太子成日里追在红玉身后,红玉练功他看着,红玉打坐他也看着,他现在眼里就剩了个红玉。我问太子为何不学些功夫?他说若是学功夫就不能时时看着红玉了!
我无奈的摇摇头,这太子真是个磨人精。
然而宇文愆两个儿子的到来,却给了太子一个不小的刺激。
太子一直跟这两个小家伙较劲,两个小家伙常常嘲笑太子不会武功。可太子虽不会武功,脾气可不小,三人经常扭打在一起。红玉不便出手相帮,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宇文愆两个儿子知道太子不会武功也不敢太使力,可饶是如此太子也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就这样激起了太子的好胜心,开始学武。这样边打边学,太子到让宇文愆的两个孩子给教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夏天来了,暖风吹着闷热的空气夹杂着鸢尾花的芬芳飘进屋里。
我抱着一坛酒往嘴里灌,心想这已经是今天喝的第八坛了吧,到现在眼前才开始发花。
隐隐约约中看见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使劲闭了闭眼,我这还没醉呢,定然不是王勉。
于是伸出手推那人:“清采,一边儿去,别在爷眼前晃。”
那人没说话,捉住我的手臂,我使劲甩着手:“清采,你别跟爷闹了好不好,都说了爷对你有免疫力了!”
他捉着我的手轻轻一带,将我揽在怀里。我一愣,笑道:“清采,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劲儿了?”
那人仍旧不说话。我闻着鼻端淡淡的香气,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搂着那人在他耳边喃喃的道:“王勉,你看我又梦到你了,今天真的是喝得太多了,清采又该抱怨生意白做了。嗯……喝太多了,头都晕了……唔……”
我的胡话被堵在嘴里,这一次似乎跟以往的梦境不同,王勉的唇在我的唇上厮磨着,伸出舌头刮骚着我口中每个角落,我抱着他的脖子贪婪的汲取他口中的清香,鼻子里满足的叹了口气。
昏昏沉沉的似乎被人放在了床上,然后……我便进入了梦乡。
这回的梦境真的不一样,他似乎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搂着我的腰,只是我的脑子实在昏沉的厉害,他究竟干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甚至让人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可还是会醒的。宿醉的感觉果然不好,我扶着快要裂开的头坐起身来,低下头一看,身上竟然只盖着一条被子!
我大声冲外面喊:“清采!你个臭小子给我死进来!”
清采急急忙忙跑进来:“怎么了爷?……哎呀,爷你要死了!怎么光着身子勾引人家!”
“你个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是不是你给我脱的衣服?!”我赶忙草草的穿上衣服,就要去抓清采的脖领子。这小子越来越胆大了,以前醉酒他除了收拾酒坛子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这回怎么突然给我脱衣服?!
清采吓得脸色惨白:“爷,清采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啊!爷您是不是喝醉酒自己脱的忘了?”
我想了半天没想起什么时候自己脱了衣服,看了看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也许是自己忘记了?难道现在又添了这么个坏毛病?嗯,也不能错怪了清采,于是摆摆手让他忙自己的事去了。
如此这般好几次下来,我还真的相信自己喝醉酒有脱衣服的习惯了。
但饶是这样,我还是喜欢把自己灌醉,不就是脱衣服吗,男人怕什么的?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又一坛没有了。看看外面桂花树尚未开花,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喝得到那么香浓的桂花酿。
风影突兀的从窗外翻进来,这已经司空见惯了,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喝着坛子里的酒。
“属下带了贤王手谕来。”风影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封信笺。
我打开给我的那封一看,那上面说如今朝廷分崩在即,要我带着贤王密信分别往回鹘和吐蕃去一趟,想办法稳住外敌。
果然贤王这对父子是难缠的主。我急了,咬牙切齿的对风影说:“这让我想什么办法?!这叫里通外国!这是逼着我当汉奸么!”
风影不懂什么叫汉奸,只是咧了咧嘴:“属下只管传话,具体事宜贤王吩咐让公子自行斟酌着办。”说完,翻出窗户走了。
我坐在榻上看着那两封密信发呆。
可是转念又想,也许出去散散心也不错,但是又不能被人发现,怎么办好呢?我想了一夜,最后决定还是组个商队好行事,顺便还可以做些生意。
于是我打点行李,找张守信弄了个商队。
既然是商队,就得像个商队的样子,这回我帮着张守信跑南北货,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很多我都不懂,张守信找了个懂行又对各处分号都比较熟识的伙计叫张九寰的跟着我,我可没心思琢磨那些东西,便叫上了清采。
商队凑齐之后,我便跟家人告了别,揣上贤王手谕,拉着商队启程了。
第五十三章:名妓苏妍
此去先要从水路到洛阳,再决定先去吐蕃还是先去回鹘,两个都城之间,隔着昆仑山。
这一年,进入雨季之后淮河流域一滴雨都没下过,看来今年要旱了。不过不管是旱是涝,韩子苏都不可能再去淮河流域替人诊病了。
出淮阴的时候果然没碰到黑龙帮收漕银的船,宇文愆说近来已经很少有人来收漕银了,好几次碰上的都是打着黑龙帮旗号的散匪,被宇文愆吓唬吓唬就跑了。
清采第一次坐船,颇为不适,吐得七荤八素,胆汁都吐出来了,在船舱里躺着。而我跟宇文愆在甲板上吹风。
白天的洪泽湖万顷碧波上白帆点点,百里长堤上绿柳荫荫,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艳阳高照,晒得人脸上有些发烫。
然而船刚出洪泽湖口进入运河水系,便有水匪的船从远处驶来。
一般水匪抢船,太大的商队他们不敢抢,太小的他们嫌货少不愿意抢,张家只有两艘船,不大不小正好是水匪关注的对象。
小船驶近我们时,我正在甲板上与宇文愆说话,那小船看见我们掉头又回去了。
宇文愆笑着说:“近来的水匪胆子忒小,只看见咱们兄弟二人便被吓回去了!”
我也笑着说是。
眼看就要到泗州城,又有小船驶来了。
宇文愆眯着眼道:“怎的水匪如此之多?难道还不是一家的?若都像这样一拨拨来,岂不将人烦死?!”
我定睛看清那船上之人,笑道:“宇文舟师,那些人并非是来抢船的!”
宇文愆闻言微讶:“莫非公子识得那些人?”
我点头道:“有些渊源。”
于是宇文愆命船放慢速度,等着那小船靠近。
船上之人正是风夜。
风夜见了我,纵身跳到船上:“公子,我听下面的兄弟说公子行船至此,特来相见。”
将宇文愆与他相互介绍一番,两下打了招呼,风夜道:“公子是要进泗州城么?”
我点头称是,张家在各处都有分号,泗州城也有间铺子,只是比较小。我们准备待九寰将货物卸下便往下一站去。
风夜道:“如今泗州城那间大宅子已经被我们占了,公子何不歇息一晚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