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滋味——叶澄梢子

第一章

「好，时间到。最后一个同学请将答案纸收过来！」
一年级期末考的最后一天，老师那和下课钟同时响起的声音，瞬时解放空气中紧绷的因子。
「啊，终于考完了~」
「喂，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啊？」
「算我一份！我连早餐都没吃咧！」
从考试中解脱的同学们，兴奋的声音在教室内此起彼落。边听着身后讨论着要去哪里吃东西的声音，我站了起来。
「爱，你连今天都有打工啊？」
出声叫住我的是班上同学——鸣海纯，我最好的朋友。
「嗯，从五点开始，所以我还可以回家一下。」
「期末考到今天才结束，你这样根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嘛！」
「哈哈，谢了，拜拜。」
看到我这样敷衍他，纯担心地皱起眉头。乍见之下不太爱搭理人的纯，其实比任何人都还关心我。对着温柔的纯微微一

笑后，我走向了停车场。
「哇呜，好冷喔！」
三月里的停车场，弥漫着隆冬的寒意。因为校舍位置偏北，所以连夏天也很凉爽。
赶紧将毛呢外套扣好后，我跨上了爱车。
从家里骑脚踏车来学校，单程就需要四十分钟。如果坐电车的话，只要两站。而且，一小时起码还有三班车。
因为我念的高中离市中心有段距离，所以早晚的塞车并不是很严重。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骑脚踏车上学呢？还不都是

为了省钱。
一个月的定期车票虽然不到三千元，但积少成多，一年三万六千元，三年就十万三千元了。
这还不算大钱吗？如果用便利商店的时新六百八十元去除，那我可要工作一百五十小时才赚得回来呢！只要一想到那些

钱，不论寒暑我都会忍耐着骑车上学。
反正我因打工的关系没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就用骑车上学代替运动也不错。
过了正午的国道上，横行着一堆商用车及卡车。大概是因为前方有要右转的车子吧，越过缓慢行进的车龙，跑到等待红

绿灯的车阵最前头。
虽然风还有些冷，但阳光已带有春天的气息，不知何时我的额头渗出了些汗水。
「天气真好啊！」
天空的颜色很蓝，让我心情变得很不错。这样的天气就算洗衣服也会干的很快。
平常放学都直接去打工，很少在这个时间回家。
从市镇边境的交叉口离开国道，穿过平常买东西的商店街，再爬上约两百公尺的坡道，就会看见自家公寓出现在眼前。
那是屋龄有十五年的二楼水泥建筑，而在二楼靠近外边那一间房间，就是我和有的家。
将脚踏车放在一楼前的停车场后，我爬上了楼梯。拿出钥匙打开门后，阳台传来了一阵悠闲的呼喊声。
「你回来了啊，爱。今天很早喔！」
「有！你回来了啊!?」
看到穿著今春开始工作的电工公司制服，将棉被收进来的有，我连忙脱掉球鞋。
「难道你是特地回来收棉被的吗？我明明说过今天会早点回来，叫你不用担心的嘛！」
「我上午出差就顺路回来了，反正公司又近。对了，你今天考得怎样了？我昨天教你的数学都会做吧？」
有用着地那张端正姣好的面容温柔地对我笑着。
细致的面孔加上高挺的鼻梁，嘴唇丰厚，唇形好看到几乎可以拍口红广告。被他那双淡咖啡色的眼眸一望，有时连我都

会不好意思呢！
「嗯，多亏有教我。但，时间不太够，所以我最后那题没写完，大概有二十分喔……」
这时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会为的先写吗？你到底会不会算投资报酬率啊，爱！」
「对不起，幸亏有抽空教我，而且昨晚你都工作得那么累了。」
在我低语着抱歉时，头上突然落下一记拳头。
「什么话，我们是兄弟耶，干嘛这么客套。」
「……嗯，抱歉。」
看着有那像生气又像伤心的表情，不觉胸口一紧。我揉着一点都不痛的头再次地道了歉。
　
我叫松原爱，虽然和有住在一起，但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兄弟。
有的名字叫做筱田有人，跟我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今年二十三岁的有，和高中一年级的我是在十五年前相遇的，那时有才十岁，而我是才刚出生十一个月左右的婴儿。我

们相遇的地点则在市郊一家名为『光之家』的孤儿院。
出生在单亲母子家庭的我，在母亲意外死亡后，便因无人领养被送到孤儿院；而当天有也因为家庭因素，和我同时进入

孤儿院。
和身为婴儿的我不同，当时已经是小学生的有十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在进了光之家大门的同时，他似乎还因打击和不安

号啕大哭了起来。
听说当时不管园长、老师和保母说什么，都一径抱膝哭闹的有，被还在学走路的我紧紧抱住后，好不容易才肯抬起头来

。
「这个小婴儿因为母亲去世，所以才被送到这里来。」
有说当时老师这句话，让他深受打击。
因为经济因素而将有送到孤儿院的母亲，还曾对他说过一定会来接他回去，所以当有看到世上已无亲人，却还不知情她

笑着（0岁的小孩，本来就会对人乱笑的嘛）的我，不由得升起了怜悯之心。
对于忘了自己立场而同情起我来的有，老师的话打动了他。
「他虽然因为太小不知道母亲的事，但他知道有人在难过，所以跑去安慰你。一定是这样没错。」
有说那一瞬间，他便已下定决心了。
『——我要当这个婴儿的哥哥！』
果然如同这个宣言一般，在有高中毕业离开孤儿院之前，他都尽心尽力地保护我，而我也很喜欢既温柔、头脑又好的有

。我们就像真正的兄弟一样——喔！不，比真正的兄弟感情还要好。
虽然，最后有的母亲并没有来接他，但因为孤儿院只能待到十八岁，所以有留下了一句「大学毕业后，我一定会来接你

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生活吧」便离开了孤儿院。
成续优秀的有进入了国立大学，靠着奖学金及有限的援助制度念完了大学，并实现诺言接我出孤儿院。
因为开心于有的信守承诺，我便答应跟他一起走，而老师们也怀着祝福，立刻帮我办妥相关手续。
等我中学毕业典礼和高中入学考试结束后，我就搬去和有一起住了。
还记得当时进入有的公寓后，我正襟危坐地对他鞠躬说「从今以后就麻烦多照顾了」。虽然有要我别那么客套，但对于

全面照顾我的有，这点礼貌还是要有的。
在我说完那句话后，有露出了温柔的表情，抱住了我的头。
「为了可爱的爱，这点事算不了什么的。我曾想过如果爱愿意，我愿意收养爱，和你成为真正的兄弟。」
有的母亲在他留在孤儿院的期间再婚了，他在距离不得不离开孤儿院的高中毕业前一年，得知了这件事。
对毕业后想要和母亲共同生活的有来说，那真是莫大的背叛。从此以后，有的心中再也没有母亲的存在，变成真正孤单

一个人。而他就是在那之后对我说「我们一起生活吧」。
我被他的手臂紧紧圈住。已经变成大人的有，手臂虽然纤瘦，却又很有力量。
从那一天开始，我跟有就变成了只有彼此的两人家族。

那之后已经过了快一年。
为了将来总要结婚的有，所以我并没有入籍成为他的养子，但我们的生活还是过得挺顺利的。
虽然两个人的生活比起热闹的孤儿院要来得寂寞些，但或许因为这样，才让彼此靠得更近，一同为两人的生活努力。
「那我先回公司去啰！」
「嗯，慢走。晚饭我炖了一锅东西，你就自己将它热来吃吧，不好意思喔！」
将棉被和干净的衣服交给有收拾，进浴室淋浴后，身后传来有的声音。连忙将水龙头关紧转过头，发现有露出一脸困惑

的表情。
「现在都在考试，打工难道就不能先请假吗？虽然我是公司的新人，但我的薪水也没少到要让你去打工啊！」
「已经考完了啦！而且，我好不容易习惯了便利商店的工作，若是太常请假被炒鱿鱼那就糟了。现在可没多少地方要用

高中生啊！」
「……那你要小心一点喔！晚上那么冷，可别感冒了，衣服记得穿厚点。还有，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要小心不要被

奇怪的人缠上了。最近就算是男人也不能安心啊！」
「你在恐吓我啊？没问题的啦！我骑脚踏车，万一遇到事情，也有自信能逃得掉。我才不会笨到特地停下车来把钱交给

对方咧！」
「我指的不只是那样，这世上可是有很多拥有奇怪兴趣的人啊！就算是男人也可能成为性犯罪的目标！」
「什么啊！你担心我被袭击啊？怎么可能！」
「听到了没？如果有奇怪的家伙叫住你，千万不要理他喔！」
对开心地笑着的我，有脸上担心的表情仍旧未显缓和。担心地叮嘱完，并轻搓了下我的头发后，有便走出了玄关。
「……真是的，就爱瞎操心。」
听着有下楼梯的脚步声，我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这世上就算身为男人也不能太过安心，但好歹我也是个高中生了（虽然个子小了点），真有什么事我也懂得要逃

啊！而且，大概也不会有那种危险兴趣的人存在吧！
好不容易早点回来，如果花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实在太浪费了。五点就要打工了，还是早点将要做的事完成才是。
在脱掉刷洗浴室用的长靴后，我开始动手准备晚餐。

「那我就先走了。」
晚上十点，结束了便利商店的打工。就在我打过招呼准备回家时，店长突然叫住了我。
「辛苦了，下礼拜的排班表出来了，你先看一下。」
「好的，嗯……咦？店长，这是……」
看过贴在厨房的排班表后，我转身叫住店长。
上个礼拜要排班时，我明明说过除了礼拜一以外都有空，为什么排班表上的班次只有圈出二、五、六、日而已。
「……啊，因为那阵子有很多放春假的大学生可以做夜班，所以不好意思，我就把你的班减少了些。因为他们可以做到

晚上十二点，所以……」
「这样啊…」
「不好意思喔，你也做的很卖力，但是管理处要我们严格缩减人事费用。我也有难处……」
店长苦笑地拍着我的肩，向我传达他那不知有几分真心的抱歉。虽然心中无法接受这点，但身为他的雇员，我也不好说

些什么。
「…我知道了。那下礼拜也请多多指教了。」
「嗯，那就麻烦你了。」
向放下心来的店长点了点头后，我走出了店面。
「……真是糟啊，收入大幅减少。」
边解开脚踏车的锁，我边在脑中算计着，不觉叹了口气。
便利商店的时新是六百八十元，一个礼拜工作四天也才一万二十六百元，真是有够少的。
因为房租、水电费再加上伙食费都是有出的，所以并不会立刻出现窘状，但打算为新学期存的教科书钱，可是会有问题

啊！
没办法，这个月只好少存点钱了。但，今后如果还有这种情形发生，我看还是先去找别的工作或许比较保险。
可是，这附近没什么人要请高中生，如果换工作又是另一件麻烦的事……
虽然因为经济的理由，得到学校的允许可以打工，但要各个打工的商家帮我盖章，再得到学校认可，大部分的雇主都会

觉得麻烦。
像现在这个便利商店的工作，当初也费了许多工夫。算了，人没有背景就是这么麻烦。
「——咦？哇！」
因为一边骑车一边胡思乱想的缘故，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有个障碍物。
当我发现躺在狭小步道上的是一个人时，我迅速地煞车——但好象不怎么成功。
或许因为煞车太急的缘故，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当脚踏车倒在地上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时，这才发现我将刚刚打算闪躲的

障碍物压在身下。
「——好痛……」
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我身下的物体动了起来。是个男人，而且好象喝醉了。我急忙退开，战战兢兢地望着他。
「你还好吧!?对不起。」
「……嗯，我是没事啦，但……好想睡……」
摇着头想要起身的男人，下巴及嘴边都长着胡子，看起来就是一副放任它胡乱生长的样子。
对提到男人，就只知道学校老师、便利商店同事以及有的我来说，他胡子强烈的存在感让我一惊。（难道是无家可归的

流浪汉吗？）
虽然打量人家很不礼貌，但我仍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身上极为骯脏，定晴一看，还可看见他的裤管上黏着泥土。就在我仔细相察他的同时，男人的上半身摇晃了一下。
「我连夜从山上下来非常的累……再让我睡一下……」
「不、不行啊！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
他那压过来的偌大身躯除了些微的酒味外，没什么其它的怪味。看来不太可能是流浪汉。
总之，让他在这里睡觉那可是会冻死的。
我拼命地想将这沉重的身躯抱起来，但凭我这一百六十五公分、五十二公斤的身材，怎么可能将他巨人般的身躯拉起来

呢？更何况他还因为酒醉，像小孩子般撒着娇。
没辄了，只好等他自然醒来了。
「真是的。」
我在醉汉身旁坐了下来，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贴在地面上。而他的头也顺势靠在我的肩上。
行经步道的行人看到彷佛互相紧抱的我们，都投以奇怪的注目礼。
「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去明警察？」
一位带着女朋友的大哥走过来对我说。
「不用了，我想他等一下就醒了，谢谢。」
醉汉微弱的鼻息吹在我的脖子上，让脖子有些痒痒的，我挥手谢谢对方的好意。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似乎让醉汉睡得十分舒服。
「鼻子，好挺喔…」
大概有两公分高吧？鼻梁十分立体，颇像外国人。
显骨高、眉色浓，睫毛虽然不是很长却很浓密，整张脸给人端正分明的感觉。虽然有的脸也很端正，但他的美形却跟这

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味道。
简而言之，有给人的感觉是『美人』，而这位大叔却给人『好男人』的印象。
虽然不像有长得那么好看，但从小孤儿院的老师们就说过，我的脸长得挺像女孩子的。
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就连嘴巴也小小的，事实上小时候常被误认为是女孩子。就连我也觉得自己的脸长得很像漫

画中的人物。
所以，在我看来，醉汉先生的脸是那种会让人感受到成熟男子的魅力，是我十分向往的类型。虽然他的胡子让我觉得受

不了。
或许是因为成长的过程没有父亲的参与，所以我对欧吉桑毫无抵抗力。
只要看到长得不错的欧吉桑，就算他是学校的老师或是路上擦肩而过的上班族，我心中都会涌起「要是这个人是我爸爸

，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呢？」这样的想法。
但这个人似乎是不在我的坏习惯考虑范围内，看他那骯脏的样子，实在不太像有一个高中生孩子的人。
醉汉先生的头在我不甚宽阔的肩上摇晃着，动弹不得的我虽然极力忍耐着，但长时间坐在地上还是挺吃力的。我觉得一

股寒意渐渐从屁股蔓延上来，鼻子也有些痒痒的。
虽然心想一定要忍耐，但这种生理现象让我实在忍不住，我快速地用手摀住嘴巴。
哈啾！就在这一瞬间，醉汉先生的头滑下我的肩膀。
「嗯……唔？」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
「……现在，几点了……？」
「还差十分十一点。你不回家睡觉的话，可是会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