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停止项目,已经投入的资金却不能白打了水漂,动物园也不可能赔出多少,现在我们还是想想办法,继续商业合作
获得利润比较好。”
“哦……”苏远移开了视线去看窗外翻滚的流云,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我只希望不要去做些变态的事,人为地强迫
那些可怜的动物,但也只是我个人的希望而已……”
“我现在也很迷惑,不,应该说是很无奈,对自己生存的社会无奈,对自己的选择也无奈,”苏远自嘲地独白着,“什
么理想啊热情啊,工作不就是为了养活自己么,说是喜欢狮子才来的,其实还是从它们的身上挣工资吧?要是我够男人
的话,应该去非洲接触野生狮子才对……”
“对吧?”苏远的眼睛一亮,“干脆我去非洲好了,啊~不行啊,没有工作就没有钱……也没有门路……果然,理想就
是梦想……”
“理想,也许有很多种实现方式吧?”郑浩微笑着看他,“你说得没错,选择一条受到肯定的道路更好。”
“其实我已经接受了爸爸的建议,当自己的道路和家人的期望能够结合的话,真的会省掉很多麻烦,”郑浩叹了口气,
“你嘲笑我吧,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的。”
“我祝贺你,并且羡慕你,”苏远认真地说,“你拥有的东西,一定好好好珍惜啊,你的事业,你的前途,应该更宏大
更长远。”
“那么你呢,”郑浩咬了咬嘴巴,还是闷声问道,“我,我也想要好好珍惜你……”
“呵呵呵,舍不得离开哥吧?以后就不能常吃到哥的手艺啦,”苏远顾左右而言他,神情分明有点僵硬。
“苏远!”郑浩大声叫道,“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好吧,那就这样,我现在立刻就带你回我家见我爸妈,我也要去
见你妈,上次住院见过的对吧,你要进郑氏和我一起工作,爸爸叫我先去企划部锻炼,你去哪里呢,要不就一个部门挺
好的,马上安排,还有,我们去荷兰结婚吧!对了,证婚人就叫乐正纯和林沙他们好了,你看还叫谁?啊,戒指也要买
,房子的话先住我家吧,绝对够大的,要是不满意我们再慢慢看……”
一鼓作气嚷嚷了许多话,郑浩还没有这么紧张地语无伦次过,一旦停下来才发现额头都出了层虚汗,苏远只是盯着他笑
,那眼里却毫无笑意。
“郑浩,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不是还有个晚宴吗?别耽误了。”苏远转身去给他收东西,放
在桌子上的塑料口杯和挂在墙角的几件工衣,怎么也不像是郑浩心心念念的珍贵物品。
“苏远……”郑浩又说不出话了,目光粘着苏远的背部来回移动,却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走吧,宴会的时间快到了,”苏远给他整理了个小包出来,用大塑料袋裹好的日常用品根本不值一提,他赖着不动,
只得去看那台电脑。
“这个你回头再搬吧?我还想拷点资料出来,也不急吧?”苏远随手将东西塞给他,又笑嘻嘻地调侃,“帅哥就是帅哥
啊,穿啥都一样,我觉得你穿那个20块钱的老头衫也很不错呢。”
“苏远,”他干涩地再次叫道,“我……”
“郑浩,”苏远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温柔地可以滴出水来,“理想有很多,但是要实现的话,并不容易。”
“你……”
“我有很多事要做,你也是,”苏远傲慢地转移了话题,“先做最要紧的吧,工作最重要。”
“哦……”郑浩就那么被忽悠着推出了房间,苏远的话显然不是承诺,更不是拒绝,苏远给他了些希望,那希望遥不可
及。
也许是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处处受到了苏远主导的影响,也许是刚刚归顺了家族还沉浸在对自己能力严重怀疑的不良情
绪里,也许是他还不够了解苏远这个人,起码不如苏远了解他那样深——
就是因为精神上受到对方的牵制,郑浩最终知道,真正做决定的人,并不是自己。
第十章
人要是忙碌起来真的就能忘记很多东西吧,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再在意,每天都穿类似的衣服,进入同一间办公室,回复
永远无止境的邮件,接听没完没了的电话,参加数不清的会议,给一叠一叠的文件签上自己永远的那两个字组成的名字
,繁忙到连烦躁或者是抑郁的情绪都难以反应的时候,精神只能用麻木来形容。
摁开灯,寂静的家里并没有人,要不是玄关的鞋柜上贴了一张粉蓝色的便笺指示着厨房有饭,郑浩还真没觉得自己饿了
。
脱下西服外套,扭着脖子扯掉领带,拉开椅子坐下来。宽大的餐桌上摆了几个盖起来的碗,揭开盖子,几样家常菜色已
经没有一丝温度,闻起来也没有一点食欲。
碟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哥,饭菜是我做的,难得吧?老爸打电话说他们的旅程还要延长一个月,就辛苦你啦~我要
去约会了,晚点回来,别担心——小智】
懒得把饭菜拿去加热,郑浩苦笑着拿起筷子,犹豫着夹起菜含入口中。
凉透的饭粒卡在喉咙中,气管猛烈地震动,越咳嗽越呛得胸腔发痛。
郑浩咳到满脸涨红,满嘴都是酸涩。
干脆推开碗站起身来,半开的窗外是看不到尽头的夜空,连路灯都十分的遥远。
光洁的玻璃映照出自己的脸,虽然早上才仔细刮过胡子,下巴上又是一层暗暗的青色,嘴唇暗红,露出的牙齿又惨白。
再看看自己青黑的眼睛,郑浩简直都要被自己的面容吓到了,再想想自己是一个人在家,突然就觉得冷风飕飕乱窜。
不去想也就罢了,一旦意识到了,就会不断强迫自己去在乎,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人尤其如此。
郑浩赶紧奔到客厅了打开电视,按着遥控器把声音放大,找了个热闹嘈杂的节目才算松了口气。
午夜场难得还有综艺节目,郑浩干脆就窝在沙发上盖了毯子,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明天下午又要出差,不如睡个懒觉
再收拾吧。
电视里闹腾得正欢的是个马戏团的特辑,狮子老虎乖巧伶俐地围着驯兽师又跑又跳,火圈皮球玩耍得很是开心,台下观
众阵阵欢笑。
这样取悦于人的猛兽,这样在人的皮鞭下弯腰作揖只求一块赏赐的肉的野兽……郑浩咬着嘴唇一遍又一遍浏览着频道,
最后还是停在了这里。
要是苏远就在身边的话,肯定笑不出来吧?苏远会愤怒会无奈会叹息会选择换台,会宁可关掉电视也不看吧。
无力改变的事情,只能逃避,不能接受的事情,只得假装看不见。
苏远是这样的人吧?
与其说苏远是这样的人,不如说郑浩自己是这样的人吧?
拿起手机翻看通信本,苏远那个名字下面的号码早就烂熟于心,每次拨开的回应也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您所拨打的电
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他知道苏远去了哪里,他却再也无法触及。
想来想去还是给林沙打了电话,那一头好久才传来暴走的怒吼,“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刚梦见苏远哥给我做
火锅啊啊啊啊!!!!”
郑浩揉了揉耳朵,这时间也确实有点抱歉,但想到苏远居然出现在林沙的梦里,多少还是不甘心,更觉得这通电话确实
该打。
“林沙,你也好久不跟我联系了,我想你呢,”刻意伪装出男孩的童声,一把年纪还放不下撒娇情节的郑浩还真是够无
聊的。
“冷死我了,我住的地方没暖气呢!”好梦被搅又被雷到的林沙咬牙切齿,“是你好久不跟我联系吧,精英的生活就是
忙碌啊。”
“好啦,改天请你吃饭,”郑浩打着哈哈应付道,“最近忙啥呢?新课题?教授他们还好吧?”
“什么课题啊,我要去美国念博士了,正想着通知你呢,下个月就去,顺利的话两年就出头啦,老板当然混得不错,估
计快升院长了,乐呵着呢。”林沙也是彻底清醒了,“你想不到吧,他居然跟陈知晴表白了呢?还记得不,那个蝌蚪眼
的助教?被他吓得都辞职跑路了,这种新闻不能广而告之于天下,我郁闷死了都~”
郑浩只觉得脑后一排黑线,这死孩子的八卦天性与外表的爽朗正直严重偏差,真是欺骗世人啊。
不过这内幕还真是惊悚,那个花花公子看上男人就算了,还想吃窝边草,也难怪人家……
心里突然一沉,男人啊……
“浩子,收到苏远哥的E—MAIL了吗?很漂亮的照片啊~我真想去看看他,等我先在美国安顿好了,就申请去非洲的项目
!”林沙越说越兴致勃勃,“苏远哥太男人太帅气了~跟野生狮子打滚啊,哇哦~~~~”
“收到了,”他淡淡应道,笔记本的桌面用的就是那张图,苏远搂着一只打呵欠的雄狮歪倒在草原上,金灿灿的头发和
狮子的鬃毛蹭在一起,得意洋洋笑得露出了闪亮的白牙,明亮的阳光打在他们的身上,热情的欢快的情绪扑面而来。
“是很不错的照片,苏远的勇气,我很钦佩,”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说这些干巴巴的无聊的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
能回国,在那边还是很辛苦吧,还有危险。”
“是男人的话,就该以理想为重嘛~”林沙倒是无关痛痒地感叹到,“无论说了多少,计划了多久,真正动手去做了,
才是好样的。”
他一时要怀疑林沙这话怪怪的到底什么意思,迟疑了几秒还是觉得自己不要想得太多,林沙八卦是八卦,敏锐也还敏锐
,但还不至于已经看透所有的事情——他与苏远,本来连他自己也没看透。
男人的话,就该以理想为重。
郑浩捂住了脸,理想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睡在沙发上的后果就是腰酸背痛,睡在沙发上又没有盖好的后果就是腰酸背痛加上嗓子哑流鼻涕。
郑浩坐在衣柜前面冷笑,敞开的行李箱里扔了几件衣服,他突然就停住了继续整理的手。
清冷的房间,孤零零地收拾行李,一个人离开家里,然后一个人回来,这样的生活真的有什么趣味?即使按照父母的意
愿工作,他已经不再年少轻狂,当年为了理想而决绝奋斗的几年竟然成了无声息就破灭的水泡,他有时候会问自己到底
还不是郑浩,郑浩又到底是谁?
他极尽嫉妒永远能尽力追求理想的苏远,苏远并不比他多拥有任何物质基础或者天降好运,苏远的人生远远比他辛苦比
他阴暗比他贫寒,苏远却偏偏能比他乐观比他自由比他走得更远。
扯出纸巾很响亮地擤鼻涕,起身找东西吃才发现连冰激凌吃进嘴巴里都是苦味,干脆自暴自弃冲了极其浓烈的咖啡,一
口气灌下去连胃都要烫伤。
人生病的时候更加脆弱,也更加容易为自己的脆弱找借口,郑浩翻了一阵子叠好的衬衫,突然对着箱子踹了一脚。
脚很痛,头,也很痛。
抄起电话,像砂纸蹭着玻璃的声音冷冰冰地说,“李秘书,我病了,出差取消,你和销售部经理去吧,机票的事帮我处
理下。”
好了,清净了,郑浩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心想要是我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就好了。
不一定多漂亮,首先要会做饭,不准多话,我想说的时候要耐心听我说,我累的时候就乖乖闭嘴一边呆着去,要有品位
,会打扮,但是也不能太爱打扮,不准满脑子全是名牌衣服什么的,最好不要化妆,对着唇彩谁亲的下去啊……
要孝顺,首先得对家里人好,对朋友也得够意思,不准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不准无聊不准八卦,像林沙那样的吃货兼包
打听绝对不行,要会给我省钱,但是带出去要有面子。
要爱学习,知道上进,最好再懂点专业知识,比如营养啊保健啊……
最后,还要有情趣……
得了吧,郑浩,老妈给你准备的那一卡车相亲对象不都是以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为标准么?你怎么就没心情至少去见一见
?
从小药箱里找出感冒药吃了,郑浩拉上窗帘窝进床铺,房间里一下子暗了,让他莫名地想起动物园那短短一年生活的破
宿舍,头顶应该有根暗白的日光灯管摇啊摇。
视野好像跟着摇动,耳朵里嗡嗡作响,空气变得稀薄,呼吸有些费力,热和冷的感觉交替着侵袭,渐渐地手指都不能弯
曲,眼皮沉重到疼痛。发烧了,很好,睡吧,一个人,静静地睡着。
似乎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似乎一个人走在暗夜里,隔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发出摇曳不定的光线。
这是梦吧?郑浩疑惑地思考,思维就像沼泽里的水泡,转瞬即逝。
很冷,脊背上突然一阵战栗,片刻的眩晕之后,一条既陡且窄的上坡小路出现在眼前,泛黑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舞,悉悉
索索地很是孤寂。
郑浩半梦半醒地向前迈步,在暗巷中疾行,这条路的尽头应该是一个熟悉的地方——动物园的狮虎馆。
“郑浩?”出现在那里的人,又大又亮的黑眼睛里盛满了关心,微微撅起的红唇,唇间隐约的洁白的牙齿,金发像太阳
一样闪闪发亮。
“苏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脑子完全空白一片,自己的手,大大的有力的手,伸了出去。
触摸到了吗?
细致如丝绸的头发,宛如热烈的阳光在手指缝中流淌……
苏远的头突然变成了巨大的狮子,脸蛋上爬满绒毛,只有眼睛宛如深海,让他沉沦……
“嗷呜!”狮子咬住了他,他的颈子,他的脸被热乎乎的舌头舔舐,那触感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却分明知道,这不
过是个梦——
苏远……
苏远!!
他想睁开眼睛,迷离地看见黑乎乎的天花板起伏着斑驳的杂影。模模糊糊地眩晕感还残留在肢体上,意识被网包裹起来
了,有些东西已从网眼溜了出去。
有时候会出现恍然隔世一眼万年的错觉,才想到苏远,思绪就不可自拔地陷入模糊的记忆里,连带着心脏微微发疼的感
觉。
生病的人是脆弱的,郑浩在睡眠里这样安慰自己,他们分开了,他们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少有,他们已经各自走在不同
的道路上,如同不合适被强迫关在一起的狮子和老虎终于又进深山的进深山,下草原的下草原,他们的过往是偶然,他
们根本不曾有过过往。
但是为什么,心会痛?
我已经听话地回家了,努力地工作,好好地生活,为什么,会这么不满足?
即使紧闭双眼,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泪水不断满溢,流过脸颊,从腮部到耳朵,到脖子,慢慢冰冷。
生病了,所以允许我,稍微思念你吧……
嘴唇被堵住,下巴被抬高,潮湿的触感直接传达到还没清醒的大脑深部,意识宛如麻醉渐渐散去,一点一点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