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予邻还是那么一张让荣兴桀生厌的脸。但荣兴桀还是拿出一副不谙世事的脸,冲着他满怀期待地讲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樊予邻一动不动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两枚铁蛋子。荣兴桀眼巴巴地等着他说话,他开了口,却是冲樊墨轩说的:“怡汝她怎么说?”
樊墨轩犹豫了一下,照实回答:“表妹她,很兴奋。”
樊予邻笑了几声:“的确,不兴奋就不是她了。她自己不来?”
“原是要来的,但我让她留下了。还留了些人给她,帮她把那事办好。”
“嗯。”樊予邻点点头,对荣兴桀说,“过两天,便送聘礼来吧。”
荣兴桀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听到一阵雀跃的女声:“爹,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随声而至,一个着黑衣的人影从窗口扑了进来。可不正是樊怡汝。
樊怡汝她身着夜行衣,衣服的左下角绣了一个白色的“灵”字,在一片黑色中格外显眼。
这身衣服……很眼熟。
“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快去换了!”樊予邻皱着眉看她。
樊怡汝连蹦带跳到了荣兴桀身边,把他胳膊一挽:“我当然得偷着来。从炎灵那儿借来的这身衣。我说表哥,你那焚炽宫里,我找身合适的夜行衣都这么难呢!”
荣兴桀想起来这身衣服这么眼熟的原因了。上辈子在焚炽宫里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便看到穿这身衣的炎灵。而这辈子,早些年送镖的时候,也看到了炎争的那身绣着“争”的夜行衣。
他逃避着目光,把自己的手从樊怡汝怀里抽了出来:“那……我先回去准备着。告辞了。”
慌慌张张逃出来,费了好大力把拴马的绳子解下来,却在牵马转身的时候又看见了樊墨轩。
“不……不用送了,夜色也暗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荣兴桀赶忙说道。
“我也不住这儿,一起出去吧。”
荣兴桀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各牵着马,走在热热闹闹的街上。戏班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唱着同样听不出词的曲儿。吹糖人的摊子前围满了扎着发揪揪的小孩,糖人的甜香飘了满巷。
荣兴桀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樊墨轩看他一眼,问道:“饿了?这几日路上都没吃好吧?”
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荣兴桀点点头。
前方正好一家酒楼,樊墨轩二话不说,就拉了荣兴桀进去。
点上了满满一桌的菜,樊墨轩却只是拿着一盏白瓷觞斟着酒。荣兴桀瞅着刻意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盘西红柿炒鸡蛋,用筷子夹了一块蛋放到樊墨轩碗里。没等看清他什么反应就赶紧埋头扒饭。
没扒上一会儿,一双夹着蛋的筷子又伸到了自己碗前。荣兴桀抬起头,却看到樊墨轩夹着一块西红柿往嘴里送。
忍不住拦下了他的筷子:“墨轩,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个么?”
樊墨轩摇摇头,筷子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喝一口酒。
要结账的时候,荣兴桀去掏腰包。樊墨轩拦住了,跟掌柜的说:“我俩明早再结账。要一间上房。”说完,就拉着荣兴桀跟着那带路的小二往楼上走。
荣兴桀的脉门被樊墨轩把着,不敢乱动,虽然脚下有些踉跄却还是尽量地跟着他走。当屋里只剩下他俩的时候,樊墨轩忽然抱住了他。
“墨……墨轩,你怎么了?”荣兴桀急的要推他。但樊墨轩却更用力,像是要把他狠狠压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小荣,我想要你。”樊墨轩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很平淡,却像是那巷口飘着的糖人香。
荣兴桀不知为何自己没有出声拒绝,而是任凭樊墨轩的手拂上自己的腰身。
倒在床上的时候,是天旋地转般的感觉。但是当樊墨轩双手撑在自己耳侧俯视着自己的时候,有一种连天塌了都不怕的安心。
樊墨轩进入的时候,喘着粗气,在他的耳边说:“小荣,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赌气。你别跟我表妹成亲,可好?”
荣兴桀抬起腰身迎合着樊墨轩的动作,紧紧地包裹着,感受着自己体内那一阵阵脉动。然而眼角,却滚下了串串泪珠。他呜咽着,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夹杂着愉悦的疼痛,还是那到手了却不敢去抓住的幸福。
“墨轩……对不起……你不知道……我是真的要娶樊怡汝的。”竭力的呻吟充填着破碎的话语。也许,放纵之后就是再不相见。
樊墨轩生气地又狠狠顶了几下,惹得荣兴桀仰起了脖子。他一口咬在荣兴桀的唇上,含糊着说:“我不会放手。”
等樊墨轩泄过一次,翻转了荣兴桀的身子还待再继续,荣兴桀却忽然使力推开了他,而自己也踉跄着爬下了床。
“墨轩,便到此为止吧。我没亏欠你什么。不要强迫我。”两腿因为失力还颤抖着,但荣兴桀却是站得笔直,看向樊墨轩。
樊墨轩皱着眉头,上前为他披上衣服:“那今日便到此为止。我帮你清理干净。”
“不必了!”荣兴桀颤抖着手,为自己穿上衣服就要去开门,也不管身后那黏黏答答的感觉,“你没懂我的意思……咱们,就到此为止了。墨轩,你真的,不懂我。”
“小荣,”樊墨轩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你要真走出去,我便……你会后悔的!”
荣兴桀抿着唇,拉开了房门。迈出去一步,又折回来,放了块碎银子在桌上:“今日这顿饭,算我请你。虽然你好像也没吃多少。”话说着,自己也觉得全身一阵透凉。
撑着疲惫的身子,跨坐在马背上。颠簸的疼痛已经全然感受不到。耳边呼啸的是阴冷的夜风。有些自嘲地闭上了眼,全然的黑暗之中,他还看得到樊墨轩跟自己讲星相的时候,那闪亮的眸子。
等回到家,荣兴桀才知道邹桐受伤的事。看着师兄胸口缠着口口的纱布,神志不清地躺在那儿,荣兴桀忽然觉得自己遇到玉峰帮的人还能活着回来,实在很幸运。
同行的另一位镖师说:“晚上我们还一起吃了饭,各自睡去了。夜里听到邹镖头房里传出打斗声,我赶紧跑了去,还是没赶上,让那人飞窗走了。邹镖头胸口插着一柄匕首,血染了半张床褥子!”
荣兴桀听着,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惊恐的寒意。荣仓朔对这镖师拱手道:“辛苦你了。这趟镖,还多亏了你们。”
镖师豪爽地摇摇手:“荣掌柜跟我客气什么!”
等送走了镖师,荣兴桀向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像是在客栈里被算计的。难道目的不是镖底?”
荣仓朔皱着眉深思:“等邹桐醒了再问问他吧。这事确实稀奇。”
“爹,我再跟你说个事儿。”荣兴桀盯着那扇屏风,说道。
“小兔崽子你有事求你老子了吧?”荣仓朔忽然心情很好,笑了两声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说罢,你老子听着呢!”
“爹,我想成亲。”
荣仓朔手里的茶盏一个没端稳,在案几上泼开一滩茶水:“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荣兴桀泄气地在一边蹲着。
“乖兔崽子,别吓你老子。你真想着跟樊墨轩成亲?”荣仓朔上前扣住了他两肩。
荣兴桀不耐烦地挥开了荣仓朔的手:“是墨轩表妹,樊怡汝。”
第四十章
看着爹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而显得笨拙的样子,荣兴桀忽然觉得眼角有点酸涩。
“小兔崽子,你不是哄你老子吧?”荣仓朔显然还有些不相信,又追问道。
荣兴桀摇摇头:“爹,帮我准备些聘礼吧。”
“好好好!小兔崽子你想开了就好!爹帮你准备,准备最好的!咱荣家娶媳妇,要风风光光的!”荣仓朔欣慰地摸着小兔崽子的脑袋。
鼓动了镖局里上下全来准备七七八八的聘礼,倒是把邹桐的事放一边了。荣兴桀看着这日爹又带上了伙计管家去集市把要把还缺着几斤的糯米红枣补齐,便只身来到师兄屋前。算来,师兄已经昏迷三日了。
刚走到门前,就听到屋内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荣兴桀赶紧推门进去。
“师兄,你醒了!先别急着起来啊,当心椅子!”上前扶着邹桐躺回床上,又把椅子扶起来。
邹桐喘了几口,问道:“师父呢?我有话要跟师父说。”
荣兴桀在椅子上坐下,又拖着往床边移了一些:“爹……他出门了。师兄你什么事啊?刚刚急着起来也是为这事吧?”
“是……”邹桐说着,皱起了眉,“那人,我认得。”
“啊?是仇家吗?”
“算是,也算不是。”略一顿,道,“是樊家庄的人。”
“啊?为……为什么?”荣兴桀愣愣地看向师兄,满脸的不解。
邹桐忽然又从床榻上下来,跪在荣兴桀跟前,吓得荣兴桀往后缩了一缩:“小师弟,既然师父不在,我便向你赔罪。其实我原先,是给卖到樊家的。二爷,就是樊予邻,他看我性子实在,便使了计让师父收下我,为的是能得到石门的消息。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邹桐已是真心把师父当师父。之前二爷要我给他石门的账簿,我抄录时便改了数字。前些日子二爷发现我动了手脚,才派人来……”
这消息,一时让荣兴桀无法接受。起初听时,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愤恨。然而听到后面,他才明白,原来要一个人扛着许多秘密的,不只是自己。
荣兴桀吸吸鼻子:“师兄,你伤还没好,快躺床上。等爹回来了,再做决断吧。”
然而,邹桐的力气原就比荣兴桀大,这会儿又是铁了心要这么跪着。荣兴桀自然拉他不起。
荣兴桀索性也自己蹲了下去:“师兄,今后你会没事的。你还不知道吧,我要跟樊怡汝成亲了。今后要是咱们石门什么消息走漏了,都是从我这儿的。”
“师弟你?那……樊公子呢?”
荣兴桀笑了一下:“他啊……他,大概回焚炽宫了吧。”
邹桐一直跪到日落荣仓朔回来。荣仓朔又将他那番话听了一次,道:“等养好了伤,你便离开吧。工钱照旧。”
荣兴桀带着满载的三辆镖车到了樊家庄大门前的时候,一只鸡拍着翅膀飞起了半空高,落到地上“咯咯”叫着拉下一滩屎。荣兴桀赶紧扑腾着抓了回来,重新在车上用大红绸布绑好。
镇上许多没见过这么大阵势的百姓早就围了过来,看到荣兴桀那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荣兴桀颇不好意思地傻笑两声,上前敲门。
满满三镖车的聘礼,一一卸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提溜着那只鸡下来的时候,它还不老实地扑腾了几下。荣兴桀在它屁股上狠狠拽下一根毛。
樊予邻手里转着铁蛋子,听着荣兴桀别扭的嗓音读着那一串长长的聘礼单。什么红枣花生,鸡啊鸭啊猪啊的,满意地点点头,嘱咐下人去取回礼。
樊怡汝像是听到了动静,这会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呀!这么多东西!爹,原来成亲这么好玩呢!”
荣兴桀尴尬地笑了笑,左右没见到樊墨轩的影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怎么不见墨轩?”
“表哥他五天前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樊怡汝抢着回答。
原来他那天就走了……荣兴桀想着,嘴上对樊予邻和樊怡汝说:“五日之后,轿子回到樊家庄来迎娶呃……怡汝。”
樊怡汝兴奋地点头。
从樊家庄出来,荣兴桀让随同而来的伙计把东西送回镖局,而自己则是雇了匹马,策马往南奔去。虽然那日说两人到此为止,可是,自己还是期盼成亲的日子能看见他。
路上每经驿站,都去换一匹马,终于在破晓前到了秦岭之阴。
然而,却找不到焚炽宫的入口。
当初送樊墨轩来,自己却在路上昏倒了,醒来时人已经置身焚炽宫中。而出来时,只那一条路,自然也行得顺畅。
可现在,放眼所及,均是大同小异的景色。一样的树,一样的草,一样的山石,甚至连这棵树上飞起的鸟,同另一棵树上停下的鸟都长得一模一样。
兜兜转转,地上的树影从青灰变成分明的黑于白。怕自己再找下去,会连回去的路都迷失。荣兴桀叹了口气,转了马头。
路经一家客栈的时候,天开始落雨。饿的有些发晕的荣兴桀终于打算停下来去吃一些东西。
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三样菜,当然有西红柿炒鸡蛋。荣兴桀拿起筷子,戳戳碗边儿,开始吃了起来。
筷子伸到西红柿炒蛋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去夹鸡蛋。但当想到几日之前,樊墨轩把鸡蛋让给自己,而去吃了一口西红柿的时候,荣兴桀筷子稍偏了偏,夹起了西红柿。
送入口中,满嘴的酸涩。果然,它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难吃。
沉浸在回忆中,对客栈里的喧哗仿若未闻。直到整间客栈的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回过神。一看,除去掌柜的和小二,只剩下一位悠闲地喝着酒的男子,一位卖菱实的妇人和拉着她不放的莽汉。那男子一袭白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笑看尘世的坦然。而客栈里的喧哗,正是来自这位妇人和那莽汉。
只听那莽汉发出一阵笑声:“是你家男人不中用了,才让你到外面来卖什么菱实的吧。你何不跟了我,保证天天宠得你,下不了床!嘿嘿嘿!”
这妇人篮子里的菱实已经在挣扎中掉出了一大半。荣兴桀皱了皱眉,他不想管这闲事,可实在看不下去。
放下筷子准备起身时,那位一直喝酒的男子出了声:“这位英雄,可是青云帮的曹堂主?”
一听这话,那莽汉顿下了手上的动作:“你小子什么人?知道我曹靖宇的大名,还这么嚣张?”
“哈哈,曹大侠的大名,江湖上谁人不知啊!”这男子喝了口酒,“前几日,曹堂主的娇妻跟了别人跑了,自然近日,会出来寻些乐子!”
“你!”曹靖宇一拍桌子,人站了起来,“你什么人!老子的家事,你也管得着?”说完,就一掌要向他拍去。
只见那男子不紧不慢地又说道:“我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夫人的丈夫,曾经可是赢过你们青云帮帮主几招的。要不,你去跟他比试比试?”
一句话说完,曹靖宇的掌也停在了男子面前。他讪讪收了手:“你们给我等着!”转身就拍碎一张桌子,走出客栈。
这时,那妇人走到男子面前拜倒:“司徒敬兰拜谢百里先生相救之恩。”
荣兴桀心中一凛:原来这男子就是江湖百晓生百里芜羌,难怪什么都知道。
百里芜羌又悠悠地喝了一口酒:“不必。想不到我百里竟然就这么被认出来了。”
“当初外子退隐江湖,还多亏先生提点。若日后有帮得着的地方,敬兰定当竭尽全力。”
百里芜羌又摸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她:“回皖南,在路口开一家茶馆,再经营些菱实的生意,足以养家。”
司徒敬兰深深鞠着躬:“多谢,多谢先生。”
司徒敬兰刚一迈出去,荣兴桀就跑到百里芜羌跟前:“百里先生,可否……可否请教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