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宇僵住不动,却突然叹了口气,人也跟着蹲了下去,用手按了按胸口,脸上显见地有些痛苦。
“书宇,你……”见爱人表情不对,洛子卿敛了笑容,急急忙忙地奔过去,在傅书宇身边蹲下,伸手搂了搂他的肩膀。“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砸得太重了?”
“恩,疼。”傅书宇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抽动。洛子卿心疼极了,一手搂紧了傅书宇,一手按上洛子卿的胸口。突然,傅书宇颤抖着,伸出双手,像是要搂住洛子卿的颈项。还没触到,洛子卿却感觉到脸上猛得一凉,原来是傅书宇两手各捏了个小雪球,趁洛子卿不注意时拍在了他的脸上。
“你……”这回换洛子卿说不出话来。
傅书宇得意地站起身来,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到底谁才是笨蛋?”
呵,这人竟利用自己对他情深!有道是关心则乱,自己也未曾注意到这人在使坏。
学坏了,必须好好地整治整治!洛子卿哼了一声,捧了一把雪与傅书宇追打起来。一个追,一个跑,这两人比孩子还有热闹。闹了一阵,大约是觉得幼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看对方,都放声大笑起来。
一片银白,傅书宇却更是白衣胜雪,笑起来的模样让洛子卿心动不已。于是便停下笑声,专注地看向他。
我愿意用我的一辈子,换你一瞬笑颜。我愿意用我的陪伴,换你不再寂寞孤单。
注意到了洛子卿的目光,傅书宇慢慢停下了笑。见洛子卿呆呆地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出神,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干嘛这样看我。”
洛子卿不答话,只是慢慢地靠过去。
傅书宇推了推洛子卿,笑道:“这里有人呢。”
“没人就可以么?那简单。”洛子卿吃吃地笑,将傅书宇一揽,推到一旁大槐树下——那树的主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壮,足以将两人的身影都遮挡住了。傅书宇被洛子卿推搡着靠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得他有些难受。
而见洛子卿的脸越发地近了,傅书宇也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有些期待着洛子卿的吻。但等了许久,却不曾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就皱着眉头复又半睁了眼睛。只见洛子卿一脸坏笑着看他,他便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人是在报复,报复自己之前耍了他玩。
“怎么,很期待?”洛子卿眯了眯眼,眼神中的欲望昭然若揭。
傅书宇喉间模糊地呻吟了一声,再抬头时脸上红了一片,但手却轻抚上洛子卿的脸,点头“恩”了一声。
“什么?”洛子卿心头隐隐地期待,不知傅书宇所应的,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吻我。”如洛子卿所愿,傅书宇微微偏了头,再次闭上眼睛。
这是第一次吧,这人主动索要自己的亲吻。洛子卿心想,也许可以等到。可以等到这人心甘情愿、毫无保留的爱;或许可以等到这人对自己变得更加依赖;或许可以等到,有一天,换这人离不开他。
被冰雪拥抱着的大槐树下,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渐渐的融成一色。
亲吻总是温柔而绵长,轻浅而不带欲望。傅书宇觉得自己似乎是醉了,失足跌下河去。这样的亲吻再持续下去,他就将醉死在洛子卿的怀抱,溺死在那样深浓的情感里。心跳得好快,似乎就要跳出胸膛,赤裸地将感情摆在两人中间。
不是什么寂寞了需要人陪伴,是全心全意的,爱上某一个人。
我喜欢你,我想我喜欢你。傅书宇觉得,就算不说出口,洛子卿也能够懂。
衣衫堆雪,一刻忘情。冰天雪地中,情人的拥抱最是火热温暖。
两人却不知,在与彼此忘情拥抱,甜蜜亲吻之时,却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盛满了震惊与不甘。见洛子卿与傅书宇二人缠绵,许久都不曾分开,那人咬了咬下唇,退后两步,手指紧紧地绞着衣袖,身形微微的有些晃动。
一声长叹,那身影终于转身离开。雪地里浅浅地印下了两行脚印,随那人迈步,延伸地越来越远。
而雪,继续纷纷扬扬地飘着,很快地,便把那脚印吞没,就好像从来未曾有人来过。
29.丧偶
新年了,大多数人的家中都是喜气洋洋的。老人们安安静静地坐在家中,穿上大红色的新衣,脸上是怎么也抑不住快乐。农人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做一桌好菜,打一坛好酒,与孩子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但绝不安静。走在别人家的屋前,就能听到屋里飞出的欢声笑语来。
却有一家人,在满是欢笑的新年里哭泣。
白衣,白幡。那是从转角处富贵的刘家走出来的队伍。在队伍的最前头,有几个面无表情、穿白衣的男人。每走几步,他们就从拎在手里的篮子抓一把纸钱出来,往空中一扬。纸钱纷纷扬扬地散落开来,再慢悠悠地飘回地上。走一路,散一路,刘家去村口的路上,被铺出一条道路来,昭昭日后阴阳两相隔。
队伍里,也许大都是请来哭丧的,嚎啕的人多,落泪的人少。却有一穿白衣,头戴白花眼睛红肿的少妇特别惹眼。她由人搀着,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是鲜红——她时不时地用力咬着嘴唇,血痕已渐明显。
傅书宇一路跟着,一路看着。他一边的洛子卿默然无言,只是握紧了他的双手,轻声说道:“你也不用跟着难过,生死有命吧。刘家的少爷之前身体就不好,不是么?那林小姐还请你去他家看过的。若是百般方法都无法挽他性命,在这里空空叹息也没用了。”
傅书宇叹息一声,回道:“想不到那刘公子竟还是去了。原本以为他的病没有大碍,如今却……也难为了笙儿,才嫁入刘家半年多的光景,就痛失爱侣。刘家的老爷与老夫人都走得早了,现在,偌大的一个家该全都交由笙儿一人管理,也真是造孽。”
“等今日丧事完了,你去刘家看看那林笙吧。”蓦地,洛子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傅书宇以为自己言语中对林笙流露出的关心让洛子卿不快,连忙说道:“子卿,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想去看笙儿的意思。”
洛子卿暗地里捏紧了傅书宇的手,笑道:“你又在想什么了?以为我在吃醋,故意说反话气你么?在你心中,我洛子卿当真就是如此小心眼,无理取闹之人么?”
傅书宇脸上一红,回嘴道:“难道你还不算小心眼?之前气我和笙儿走得太近的是哪个?这会儿却又装起大度来了么。”
“那林小姐年纪轻轻的,却失去了丈夫。她膝下无子,以后便该是一个人独自过活了,如此也可怜地紧。日后再无古人关心,就要孤独终老了。我又不是不近情理,你与她是故人,在这时理应关心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说到这儿,洛子卿唇边绽出了一个笑,凑在傅书宇耳边说道:“再说了,我笃定你现在一颗心在我这里,我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傅书宇轻咳一声,脸上挂不住,却没有反驳,只说:“就你会贫嘴。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洛子卿摇摇头:“我与那林小姐只有数面之缘,可说是并不相识。若是陪同你一起去了,反而更加尴尬。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傅书宇点了点头,将手腕翻转过来,轻轻地回握住洛子卿的手,并回以一个微笑。
那是傅书宇第一次踏入刘家。林笙有时会来傅书宇家中拜访叙旧,而傅书宇是一次都没有拜访过刘家。不想这第一次的拜访,是因为刘家少爷、林笙夫婿的离世,难免令人唏嘘。
林笙一身缟素,脸上泪痕犹在。见傅书宇来访,便屏退了家中奴仆,打发他们去院中洒扫,自己则伸袖抹干脸上眼泪,强挤出一个微笑来。恭敬地请傅书宇入座,又亲自为他送上茶水,林笙对傅书宇盈盈一拜行了个礼,道:“书宇哥今日来此,对笙儿也是个安慰了。”
傅书宇连忙站起身来回了个礼,说道:“笙儿,你夫婿去世,于情于理,我都该来此。”
林笙微笑道:“书宇哥,我这做妹妹的今日心中烦闷,想找人谈心,偏偏我夫君生前并无什么交好的朋友,我公公婆婆也去得早,如今竟是无人可诉心中之事。现在你在此,不知妹妹心中苦水可否尽数倒于书宇哥你听呢?去我与我夫君屋中长谈可好?”
“这……笙儿,你夫君刚去世,丧事才刚刚办妥,若是我们去屋中谈,也许会招人闲话。”傅书宇有些犯难。并不是他不想安慰林笙——对这女子,他除了有怜惜,更有一份愧疚。可是,若两人单独在屋中说话,被些爱嚼舌根的看到,难免惹些流言蜚语。
林笙定定地看着傅书宇,脸上突然露出了比哭更为难过的神情来。她说:“书宇哥,昔日我俩曾无话不说,今日我们竟如此生分了么?我并不在乎什么闲话,那些无聊的人,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好了,我真的不在乎!我只是心中难过,想找个人在安安静静的地方说些心里话罢了,若连你都要弃我不顾,那我……”林笙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又淌下泪来。
林笙这一哭,傅书宇心中内疚更甚,连忙宽慰道:“你说怎样便怎样,我全都听你的。”
林笙与已故的刘少爷的房间并不似外头前厅里那样华美,简简单单的布置却透出了一股别样的温暖来。房间很是宽敞,还有一扇半人高的木窗,推开可以看见院子中的美景。
刚打量完屋子,林笙便在傅书宇身后将房门关严实了,傅书宇心生疑惑,刚想说什么,林笙却泪流满面地扑进了傅书宇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傅书宇手足无措,只好一下一下地拍着林笙的脊背,轻声说道:“好了,好了,笙儿,不要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你今后好好地过日子吧!”
林笙依旧伏在傅书宇的胸口,哭得凄惨。她断断续续地说:“日、日后,我就得一个人了吧。我对不起夫君,我对不起夫君……嫁进刘家半年多了,却未能给夫君怀上一个孩子……刘家日后难道就要这样断了香火么?这让我怎么对得起我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
傅书宇轻轻摸了摸林笙的发,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笙儿,你不要太自责。”
林笙将脸埋在傅书宇颈窝,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夫君真的对我很好,他真的对我很好……尽管他从来都知道,我不爱他的……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所以我对他好愧疚。可是他现在死了!他连让我爱他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好恨,好恨!”
字字惊心。傅书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将林笙推开了些,语无伦次地说:“笙儿……你、你说你喜欢我?不……可是这……不会的,这绝对不可能。”
林笙双手捂住脸,颤抖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来,饱含悲伤:“他也知道的,他在娶我之前就知道的。明明知道,却还是娶我。他那么爱我,我却辜负了他。甚至在他死之前,还把我叫到他的床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死后愿意将财产分一半给你,只求你照顾我。”
傅书宇怔愣在原地,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笙摇了摇头,终于将手无力地放下,通红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傅书宇:“书宇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女人?我夫君……也许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男人了,而我……明明知道你不爱我的,我却还一直想着你,想着我们过去的时光……”
傅书宇闭上双眼,转过身去背对林笙,负手而立:“笙儿,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也许你该好好休息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说完,傅书宇再不回头看林笙,推开门就准备走。他心中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林笙。他对她……现在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义,他不能因为一时心软与怜爱,伤了他心中所爱——他才刚了解自己对那人的爱恋。
“书宇哥。”林笙从背后叫住他。他本不想停住脚步的,可心中的不忍还是让他顿住。
“书宇哥,你,愿意不愿意照顾我?就像我夫君说的那样。”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林笙颤抖的呼吸声。接着,傅书宇缓而坚定地摇头:“笙儿,不可能的。我是很替你难过,也很想帮助你走出这种伤心,可是,我不可能照顾你的。”
林笙急急地道:“我并不是要你娶我。我只是……只是问你,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我时常来你家看看你,而你……只要时常能够抽时间来看我,就足够了。”
傅书宇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个无忧无虑,总是喜欢黏着他的林笙。而后,另一张脸一闪而过。那人很温柔,虽然偶尔喜欢取笑他,可那人真的是他遇见过的最好的人。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爱上了那人。他也偶尔想自私一次,不想为了别人,伤了爱人。
“不。”傅书宇拒绝道。他再次迈开了步子准备离开。
“我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林笙的语调缓慢而又尖刻,“那个和你同住的男人。”
30.绝望
“怎么回来得那么早?”洛子卿笑眯眯地看着刚从外头迈步回来的傅书宇说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有美人相伴,就不会想着要回家给我做饭了呢。”
洛子卿的调侃并没有遭到傅书宇的即刻反驳,也没有令他脸红尴尬。傅书宇只是静静地望了洛子卿一眼,眸中又隐隐的担忧与无奈。
“怎么了?”洛子卿看出傅书宇的反常,问道。
“没什么。”傅书宇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他脱去外头套的厚实外衣,搓了搓手,眉头皱了皱。“只是外头太冷了,一时有些受不住,觉得有些头疼罢了。”
洛子卿接过傅书宇的衣服堆在一边,再拉过傅书宇的双手在自己手心里捂着,说道:“天那么冷,你还穿得那么少,自己身子弱不知道么?也就是我现在在你身边,否则你怎么会好好照顾自己呢。”
洛子卿的双手温暖,不比傅书宇双手冰凉。丝丝暖意由手掌传递着,傅书宇嘴角轻抬,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抿嘴唇。
“子卿。”傅书宇小声叫唤。
“恩?”洛子卿抬了抬眼,作出一副疑问的模样来。
“你介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你?”傅书宇将自己暖和起来的双手抽离洛子卿的掌握,将指尖一收,藏进了衣袖中。宽大的衣袖遮掩着,洛子卿看不到傅书宇将手用力握着,指甲也微微嵌入了皮肉中,勒出一道道红痕来。
洛子卿一愣,不知为何傅书宇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随即笑道:“介意啊。不过呢,我不介意陌生人是怎么看我的,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将傅书宇轻拉入怀中,洛子卿附在他耳边,将自己的答案一个字一个字地印入他耳朵里。
不料傅书宇并不如往日一般对洛子卿的拥抱毫不抵抗,他轻轻推开了洛子卿的双手,几乎是急切地看着洛子卿的双眼,问道:“我并不是同你开玩笑。你回答我,别人对你的看法,你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傅书宇那认真的样子吓了洛子卿一跳,但他以为傅书宇只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也收起了嬉笑,扳过傅书宇的双肩,正经地回道:“书宇,说真的,我很介意别人对我究竟是怎么看的。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只有姐姐与我相伴。少了关爱,难免会变得有些倔强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