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已经在龙床上待了一个多月。水煜轩没有把他扔回房间,而是让他放肆地睡在自己身边,这一点,让水煜轩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期待不配突然醒来吗?又或者在害怕些什么,害怕他醒来的第一秒,自己不在他的身边吗?亦或是……害怕他,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有些无聊地用一指圈起不配的长发肆意把玩,柔软而舒适的触感,带著一丝淡雅的清香,让他不知为何而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
不配的药是水煜轩亲自上的,长发是水煜轩亲手洗的,身子也是。他讨厌别人碰不配,他不准!这人是他的!
抱起不配的时候,水煜轩才发现,那个比自己尚高些许的人,竟是这样的轻。那一刻,他的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想让这个人醒过来,重起来,甚至,笑起来。他不再想报复了,只要不配答应他从此再也不背叛他,他也就这样算了吧。毕竟,不配也受过惩罚了。
水煜轩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想过让不配死,并且,他希望不配留在他身边。他已经无法只将不配当做工具了,不明原因,也许只是没有看够他眼眸中的爱慕吧。
比起刚发现不配没有醒来而且身中奇毒的刹那,水煜轩此时显得平静了许多。
既然吃住都是与自己相同,那不配中毒的唯一可能性,便是那人了。水煜轩的拳头收紧,突然从床上坐起,眼中杀气煞人。
六王爷吗?就给你度过最後一个新年好了。
夜。
除夕之夜,皇室盛宴自是少不了的。
面前是舞姬们纤柔摆动的身姿,时急时缓的丝竹声不绝於耳,可水煜轩只身一人坐在酒席的主位上,身旁没有一个随侍,眼神迷离悠远。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酒杯,一杯一杯,不愿停歇。
场景好像回到了他的婚宴,那一天,不配也是这个样子,不停地灌酒。但如今,灌酒的人却成了他。而不配……
不愿再想,水煜轩的酒杯又一次触上他的唇。但这一次,受到了阻止。
“皇上,饮酒伤身,岂不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大胆凑过来的,是他唯一的妃子,只宠信过一次的妃子,柔妃。
但水煜轩却是看不清了,过多的酒让他的神智变得迷茫。喝酒伤身?这世界上,会这样关心自己的,只有一个人,不是吗?不配……不配……不配!他等了他好久!
“你终於醒了吗?”扯住面前人的衣袖,水煜轩不愿放手。
“恩?皇上,你醉了。”柔妃听著他的问话,不明所以。
“没醉,我没醉。”恍惚间,柔妃的脸似乎不停地变换,不配那平凡无奇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轻触上去,细细抚摸,像是在品赏一件举世珍宝。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柔妃有些受宠若惊。他终於爱上自己了!?
“这……”看著黏著自己不放的帝王,面有难色地向四周一望,却发现,群臣都假装没看见似的埋头吃饭,柔妃有些尴尬,道,“皇上怕是醉了,不然……”
醉了?他说醉了便是醉了吧,这样,就可以离开这里,只和他在一起了吧。
“对,朕醉了,先告辞了。各位爱卿随意吧……”说罢,扯著柔妃迅速离去。
被水煜轩的态度弄得也有些神神晃晃的柔妃,回过神来时,竟已被拖进了卧龙殿!
这……柔妃彻底懵了。莫非皇上真的不是醉酒,而是喜欢上自己了?否则怎会将自己带到这几乎无人可进的——禁地?
有些飘飘然的她正想推开卧房的门,却不料……
“滚!”帝王竟忽然变了脸色,将她重重地推倒在地上!“谁准你进来的!?滚!给朕滚!”看到紧闭的房门的刹那,水煜轩突然清醒过来,那人还在龙床上躺著!面无表情地躺著!而身边的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怎麽配进这里!?
看著仍然没有动静的柔妃,水煜轩一点不怜惜地大吼出声:“该死!快给朕滚!”
“是,是!”被吓到的柔妃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形象地飞跑出去。直至回到柔情殿,她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这皇上怎麽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卧龙殿。
水煜轩推开门,果然,那人仍乖乖躺在床上,丝毫不见动静。
“来人,备酒菜!”
方才宴席上只顾著灌酒,如今倒是有些饿了。但最重要的是,看著床上的不配,水煜轩突然
发现,这一刻,他才像是在吃年夜饭,才像是,在过年。
那个人,那个自他五岁起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的身上,有什麽东西,让他安心,让他,无法离弃。但此时的他,说不清,道不明。
“不配,不配,你睡了这麽久,该醒了,是不是?你不是想跟我解释吗?那就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说,我就信了,好不好!?”
水煜轩无力地跪坐在床边,他多麽希望那人下一秒就会醒过来,揉揉眼睛,然後,对他笑著,无声地说一句:“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但是,没有。
不配平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窗外,烟花四起,映著房内的模样,却显得凄凉。
15.蚀蛊
新年过去,三个月的期限一点点逼近,但太医院的那一群庸医,却始终没给出什么好结果。
召集民间神医的皇榜也已贴了很久,亦是无果。水煜轩纵是再暴跳如雷心急如焚,却也无济於事。
身处御书房,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摺,但水煜轩的心里,满满的,全是不配的身影。
难道,就这样看著那人,再也醒不过来吗!?不要,他不准!一想到不配会从此消失,水煜轩的心里,就无法抑制地疼。压抑的情感不断强烈,支配的理智渐渐瓦解,再这样下去,就算找不到理由,他也一定会直接下令让官兵冲到六王府去搜解药的!这样无期无果的等待,快让他崩溃了!
“皇上……皇上!”
水煜轩回过神来,不悦地看著面前打断自己思绪的人。是一个小太监。
“皇上,宣他进来吗?”
水煜轩听得一头雾水:“谁?”
偷偷叹了口气,果然是没听到啊……无奈,小太监只得重述了一遍:“皇城门口,有人撕了皇榜,自称或许可为那人解毒。”他不敢直呼不配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好。
“你说什麽!?”水煜轩瞪大了眼睛!
咦?还没听到!?小太监有些急了,开口第三次叙述:“皇城……”
但帝王却立刻打断他的话:“磨蹭什么!?快快宣来!”
疾步离去的小太监心里有些委屈,明明是皇上说没听到的嘛……唉!
看到来人时,水煜轩不禁一愣。
堂下的人极为瘦小,一副饿了很多天的模样,年龄似乎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神医什么的,不都该是些像太医院那群庸医一样的老头吗?怎麽面前这位……如此年轻?而且,还是一张——娃娃脸。这样的人,真的可信吗?水煜轩心里疑惑著,却不愿放弃一个机会。
“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少年弯腰行礼,却显得愈发弱不禁风。
“平身。随朕来吧。”
不再多说,水煜轩领著那少年模样的大夫在偌大的皇宫中穿梭,最终推开了卧龙殿的门。
“是此人?”
接收到少年示意性的视线,水煜轩点点头,表示肯定。
少年没说话,走近不配,手轻覆上不配的脉搏。那认真的模样,倒真似一个极具经验的大夫。
良久,少年皱著眉头,有些为难地看著水煜轩,没有行礼,直接道:“皇上,草民唯恐……”
“什么意思?”水煜轩的心又一次吊起来。
“他中的不是毒,是蛊。”
“蛊!?”这一个字,让水煜轩心中的某些记忆突然串联起来。蛊……那不配他……
“恩。怕是苗疆奇蛊之一——蚀蛊。”见帝王没有打断,少年继续道,“中此蛊之人行动将会为施蛊人所控,且一般会对受控时发生的事情失去记忆。利用完毕後,蛊虫立即死亡,但却会转化成奇异的毒素,侵蚀受控人的身体,以致他现在昏迷不醒。”
太医院那群该死的庸医!
“那,你可有解决之法?”
“有是有,”少年犹豫了下,娃娃脸上是与之不相称的凝重,“只是,这方法毕竟治标不治本。若要让他彻底恢复,怕是必须找到下蛊之人,除其施蛊蛊虫,再加以调养,方可转醒。”
“朕知道了。蛊虫之事朕会解决,还望神医快快配置其馀药方。”水煜轩想了想,继续道,
“神医想要什么赏赐尽管与朕说来。”
“神医不敢当,赏赐也不必了,还是留著给此人抓药吧。只是……”少年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有些尴尬,“草民……”
“来人,备酒席!”
少年笑笑,没再出声。
而水煜轩,则皱著眉头,视线一颗不离床上的人。不配,原来,你真的没有背叛我?
想起那一晚,自己对他的惩罚,残忍的话语,粗暴的举动,水煜轩茫然了,这下,倒不是他要原谅不配了。而是……不配那麽乖顺,不会怪自己的吧。这样想著,水煜轩心里,却是无法确定。
16.质问
“皇上——!”柔情殿中迅速飞出一个身影,那架势恨不得扑到水煜轩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撒娇似的话语,“皇上好久不来柔儿这了。”
水煜轩点点头,搂住柔妃,却是面无表情。
他终是没有派兵搜查六王府,至少,现在还没有。六王爷不会这麽莽撞,有杀他的机会却只伤他,甚至还不是什么重伤!如此一来,他只会受到怀疑,却不会捞到任何好处。如此胡闹的,恐怕只有——她了。
作势蜻蜓点水地吻上柔妃的额头,水煜轩的嘴角扯出一抹邪笑:“柔儿,我们回房去?”
“讨厌!一来就说这个!”娇羞地低下头,扯扯衣襬,却又有意无意地触上水煜轩的身体。
帝王会意,搂著欲拒还迎的柔妃走进卧房,脸上的厌恶,低下头的柔妃自是看不见的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不久,总是灯火通明的柔情殿外,几抹属於黑暗的影子悄然而至。视线相对片刻,闪身消失在殿中。
卧房内,柔妃娇柔地轻蹭著水煜轩,试图激起他的欲望。但水煜轩却不急,抱著不安分的柔妃坐在床沿,这竟聊了起来!
“柔儿。”水煜轩的声音低低的,却是带著醉人的磁性。
“恩?”柔妃抬头,面前人的笑容浮现眼前,她眼底的得意霎时清晰可见。
“柔儿喜欢朕吗?”
点点头,又缩回水煜轩怀里。当然喜欢!不喜欢的话,怎会……
“那,你讨厌不配吗?”
水煜轩察觉到怀中人明显的一僵。沉默片刻,她闷闷地道:“这……这……若是不侍卫没有背叛皇上的话,臣妾自然不会不喜欢他。”
自认为保险的回答,却让水煜轩轻笑起来:“是吗?柔儿还真是关心朕啊!”
明明是夸奖的话语,柔妃却不知为何感觉后脊一冷,竟害怕起来,连说话都有些打抖:
“自……自然。”
“啪!啪!”水煜轩的双掌慵懒地拍了两下,嘴角笑意更甚,“柔儿,说谎可是不好的呢。”
话音刚落,几抹黑影不知从何处迅速蹿出,一人为首,剩下的在那人身後排成一排,动作整齐地单膝跪下。
“啊——!”闻声转过头的柔妃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
“属下参见皇上!”声音整齐地传来。
柔妃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著仍在轻笑的帝王,眼中的恐惧全然藏不住。她想跳下他的怀抱,却抖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结果?”水煜轩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
“是!回皇上,属下在柔情殿的书房中,发现了这个。”带头的黑衣人手上,是一个质地并不精致的茶壶,但上面雕琢的黑色藤蔓,却让空气中多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水煜轩看了一眼,黑衣人会意地打开壶盖,乍一看,里面黑漆漆的,似乎是什么也没有。仔细看才发现,那黑色的物体,在蠕动。
“柔儿,你作何解释?”轻轻一推,柔妃就这样从水煜轩怀里摔到地上。
“臣妾……臣妾……臣妾恐慌,”她的脸色苍白,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这,臣妾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不关臣妾的事,臣妾没有做……”
“做什么?”水煜轩继续笑著,眼中的冷意不再掩藏,“柔儿,朕可什么都没说啊。”
“臣妾什么也没做!”
“这样啊,慕大夫,有请了。”
“不敢当不敢当。”本应插在门上的门梢竟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门被人轻推开,走进来的,正是那日的大夫。
“慕大夫,你来与朕看看?”
“是。”上前拿过黑衣人手上的茶壶,观察片刻后,又闻了几下,“不错,正是此蛊。”
“蛊……你说什麽!?我不知道!”柔妃彻底慌乱起来,“我才没有害那个贱人!”
“是吗?”水煜轩看著她,饶有兴致。
柔妃这才想起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到此为止,先把她关起来吧。”言罢,水煜轩转身离去。
卧龙殿。
“如此,他便会醒来了?”没有了方才的笑容,水煜轩严肃地看著面前人将不知什么药粉撒到壶中,只见那黑影激烈地蠕动著,最终化成一滩深紫色的水。
“恩。也许还需几日。”自称“慕大夫”的少年回到。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少年走到门口,身後却又传来帝王的声音,“慕大夫,你可愿留下来,做皇室的御医?朕保证你高官厚禄,衣食无忧,御膳房随意出入。”
少年笑笑:“不必麻烦,多赏草民几餐饭便是。”言罢,没再多留,悄声离去。他看出来,殿内这两个人,现在,不容任何人打扰。
水煜轩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看著不配,心中却是辗转。明明不配就要醒来了,可他的心中,却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茫然与恐慌。仿佛下一秒,就真的会失去不配一般。
转过身,水煜轩做了一件自己都未曾想到过的事情——抱住不配,紧紧地抱住他,然後,合眼睡去。
梦中,他看见竹林里,不配对他露出的,绝美的笑。
17.歉意
不配醒来的时候,天还只是微亮。
不安地扭动身躯,他发现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著,并不难受的感觉,反而,很温暖。低头一看,才发现搂住自己的,竟是水煜轩,那不可一世的帝王。
“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的身体是我用过的最好的一个!”
记忆突然潮水一般涌来,屈辱,疼痛,负面的感情霎时间笼罩了他。心痛得快要死掉了!但眼中,却是一滴泪也没有。不配自嘲地笑笑,呵,终於连泪都流乾了吗?这样也好,不会再懦弱,至少,不会被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