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们聊了很多,却始终未曾彼此告知姓名。
离别之前,那人将酒坛一甩,笑道:“若你等得到放下那日,也许我们可以结伴共游天下。”
夕阳之下,那人长发不羁得飞扬而起,带着潇洒肆意。一身血红得长衣,染亮了夜泉的瞳孔。那一刻,夜泉忽然觉得,自己还未来得及悸动便慢慢苍老的心,突然有了心动的错觉。
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夜泉笑着摇摇头,如同自嘲。
一个他不了解的男人,竟然给了他一瞬间悸动的感觉,这样的事情,想想便可笑。
武林大会拖延的时日不算长,夜泉召集了所有江湖上有名有地位的前辈高手,最终决定武林盟改为联合统领。如此,各派系之间相互牵制,反而利于他的控制。
待此间事毕,他转道回了皇宫。便看到灯火之下,年幼的帝王伏案专心看着奏折,眉宇间,已经不再有孩子的懵懂,而是隐隐有了帝王得威严。
笑了笑,他并未现身,便悄然离去。
阳城的夜晚分外热闹,他游走在街道之上,看着男男女女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那人说的话:“若你等得到放下那日,也许我们可以结伴共游天下。”
夜泉轻笑,满眼无奈。他如今想去走走,却不知该去何处寻那人。笑言一句,竟真的让自己挂念在了心上,实在是好笑。
不经意抬眸,灯火深处有个人抱臂看着他,眼中微带笑意,似乎还有些许了然和温柔。那一身红衣映入灯火之中,竟比灯火更为耀眼。
第76章:番外:殊途(二)
他缓缓走进,在夜泉身前数尺的地方站定,面露笑意:“想通了?”
夜泉摇摇头,笑道:“还没,不过我觉得,也许结伴同游是个不错的想法。”
他们站在阳城的石桥上,如那日午后一般闲谈起来。直到入了深夜,人群散去,夜泉才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那人笑得眉眼都眯起来,让夜泉一时有些尴尬。却听那慵懒闲适地声音缓缓道:“我叫熙蒙,只是个江湖散人。”
两个字落在心上,一纠缠便是一生一世的痴缠。
夜泉眯了眼看向洒着月光的湖面,一时间觉得心中柔软,满是安宁。
次日清晨,熙蒙敲开他的房门,将一个包袱塞到夜泉怀中:“世人皆传夜阁阁主脸覆面具身着黑衣,孤傲清冷。你若真想隐姓埋名四处走走看看,这身装扮,定是一眼便让人看了出来。”
夜泉怔了怔,眼中还有些睡意,懵懂茫然。熙蒙失笑,将人推进屋:“去将衣服换了,今日我们便出发。”
顿了顿,夜泉抱着包袱走进内间。包袱里是件蓝色长袍,还有一个浅蓝的发冠。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听了那人的话,将衣服换上,束好了发髻。
推门出去,明显看着那人眼前一亮,不知怎的,夜泉有几分得意。
熙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是毫不掩饰得赞赏。打量完毕,方道:“将面具摘下来瞧瞧?若是面具不摘,恐怕还是有人能猜得出来。”
这哪用猜,江湖之上见过夜泉的人不少,这面具带上,即使换了衣服,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熙蒙显然不是为此,看着他脸上的面具,除了笑意更显出几分期待。
夜泉顿了顿,最终还是抬手取下面具。
一张白皙清秀的脸,面上还有几分不自然。似乎摘下面具,也将那层冷傲褪下,带了些许羞涩。熙蒙怔住,只觉得这份涩然骤然撞击了一下心脏。
过了良久,才取笑道:“若是让人知道,夜阁阁主长得这般俊俏,不知有多少姑娘前赴后继想要嫁与夜兄为妻。”
夜泉只觉得浑身血液骤然冲上脸颊,匆匆道了句:“熙蒙大哥不要取笑我了。”说完就下意识想将面具带上。
熙蒙抬手阻止了他,道:“就这样很好。”
……
他们自阳城起,结伴一路向南,一路上也是奇遇颇多。
熙蒙素来是那副慵懒邪异得样子,竟勾得不少山野大王想将他掳回寨中。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人,却还有人愿意收他做妻,着实让夜泉开了眼界。熙蒙对这些人也似乎不恼不怒,只是逗着玩一般,将人折腾惨了,再甩甩手走人。
一路上不长眼的人不少,熙蒙似乎从来不发怒,夜泉也从未看他使出过真正的实力。直到有一日,指明要掳的人变成了自己。
夜泉还记得,那是个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弟子,摇着扇子一派风流天下的模样。抬手指明便要让自己跟着他回家,言辞间毫不客气,又带着些纨绔子弟的傲然。夜泉刚想动手,却见那人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人:“哦?”
简单得一声疑问,竟让在场所有人一阵背心犯凉。夜泉抬手拉了拉他,却见熙蒙侧目看向他,眼中是氤氲的风暴。被那抹浓墨般的深黑震慑到,夜泉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富家弟子脸上一僵,明显闪过惧意,扫视了一眼自己身边得人,确定自己人数多而且武力值应该占在上风,才硬气了几分道:“不想死就赶紧把人交出来,小爷高兴了,也许还会留你一命。”
话音一落,却见身边人一袭红衣无风自动,酝酿着令人心生惧意地气势。骤然天地变色,浩然地内力带着凛冽地杀意,一掠而过,眼前顿化修罗场。
那是夜泉第一次见他发怒,只是一招,甚至连夜泉都未看到他出手,十几个功夫不弱的人便已经彻底化为碎肉白骨。内力之深让夜泉自心底产生了惧意,却又莫名的,因为他突然而至的怒气,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往日那般,但又似乎并不一样。这一路走来,夜泉对于熙蒙也了解了不少,知晓他虽肆意不羁,却好像总是在隐瞒着什么。对于落华大陆上的事,知道的少得可怜,还有便是那深不可测得内力和武功。
夜泉无意窥探别人的事情,只是这样的隐瞒和未知,让他有些说不出的滞涩。直到那一日深夜,他提着酒坛准备敲熙蒙的门,却感觉到一股浩瀚得未知力量充斥了整个房间。似是察觉到他的存在,那股力量骤然收回,像是从未出现过。夜泉顿了顿,敲响了房门。
推门进去,那人坐在桌边,望着手中一个环佩默默出着神,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出现。
夜泉垂眸看去,那是个很漂亮的环佩,映着烛火闪着温润的色泽。夜泉瞧着他,笑道:“在发什么呆?”
熙蒙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却最终还是收起了环佩笑望着他:“没什么,怎么今天想起喝酒了?”
夜泉敲了敲酒坛,笑容里有几分无奈:“来信说阁中出了些事,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去了。”
熙蒙一怔,却随即垂了眼,收敛了往日那副模样,让夜泉一时有些不适应。他若喃喃自语般轻声道:“也许……是该离开了。”
他们如同约好一般,谁也未曾多说什么,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两人都醉倒。
朦胧中,有人将他扶回床上,带着怜惜抚过脸颊,喃语道:“心结已落,怕是再难回头了。”一道阴影罩下,唇上一抹微凉的湿润一触即分。夜泉睡意满满的翻了个身,却不知屋中早已不再有人停留。
一觉醒来,夜泉却发现那人彻底消失了。他出现的那般突兀,消失得却是悄无声息。抿了唇,夜泉重回皇城,又变成那个孤傲冷漠得夜阁阁主。
直到那几人的到来,给了他希望,却也从此带他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原来,你一直未曾说出口的秘密,竟然是这样虚幻而又飘渺的事实。原来,你离开,是代表着险些永生无法再见的意味。
夜泉忽然觉得恐慌,呼之欲出得念头被他拼命压下,直到那枚环佩到他手上。
缘分未到,所以给他留有一丝契机,能否再见,全凭他一人决定。
夜泉合了眼,握着那环佩心中一片茫然。可是之后,却又莫名的坚定了那个念头,他想去找他,即使是未知的以后,未知的世界,以及即将离开抛下他所有的责任。但,只要那个人在。
这样的念头代表了什么,夜泉不敢去细想,却心如明镜。
修炼,闭关,得遇高人顺利进入那个世界。这一切似乎都被人安排好,夜泉便猜想着,是不是他早已安排好,只等着自己来走入这个圈套。可奈何,即使是圈套,他也愿意进来。
直到君天境再见,夜泉看着高高在上的子恒真人面露笑容和释然地望着他,看着一直淡然得萧君卿微笑着唤他师兄。然而那人却寥寥一眼略过自己,未曾多言。
那一瞬间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就像是极冷的冬天,突然从头淋下一盆冰水,彻骨的寒。
他还未来得及适应这份寒冷,却看着那抹红色靠近自己,眼中是浸染了灯火明亮的柔和。他说:“你还是来了。”
夜泉突然有些想笑,笑自己的莽撞和愚昧。但到底,在听到那句话后,所有的辛苦和怨愤化为乌有,只余了那个越加明显的念头。
然而让夜泉没有想到的是,熙蒙也会如他身着的红衣一般炽烈,带着似乎随时能将自己灼伤的热情。拥着他的手臂,吻上他的唇齿,似乎都带着焚尽一切的热情。
他说:“你是我的。”
他说:“当初我便想这样做了。”
他说:“我真怕,你会选择不来。”
夜泉在烛火之中,顺着他的力道躺下,心中却是激荡着满满的柔情。顺着他生涩急切地动作,毫不反抗。
那样的温柔和热情,只有在当初无数个难以启齿得梦境中,才能得以尝试。而如今,却清清楚楚摆在他眼前。
只是梦还没做够,他便被人骤然惊醒。
万兽林中的他,似乎变了个模样。长发披散至腿部,红衣化为一身漆黑长袍,带着暗夜的神秘和魅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姿态。颦眉间,带着居高临下的王者之姿。
魔族少主。一个像是讽刺夜泉的事实,就这样直接摆在了他面前。
即使我自凡界追你到君天境,你我也终归是殊途。
夜泉合了眼,站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放弃了所有的防备。
他微带笑意,未曾睁眼:“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未曾等来取他性命的魔气,只是等来一个一如那晚炽烈的拥抱。
“我带你走!”熙蒙语气里,有着绝望的期盼。
夜泉都不知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捏碎了萧君卿给的玉石。再一次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只是他仍没有下手。
夜泉看着他离去,心中一片平静。
他们相伴走过的旅程中,曾有一对不同途的爱人。最终女子为爱而逝,男子一夜白发。他笑着侧目看熙蒙,语带坚定:“若最终不能更同途,我宁愿亲手毁掉。”
可如今,他这样做了,却忽然觉得再无意义。
大战告捷,他看着萧君卿,生不起半死怨恨。他做不到亲手毁了他,借了别人的手,又何尝不是一种嗔念。
缓缓吐出心中那口郁气,夜泉垂眸看着手中封印着那一魂一魄的环佩,面露笑意。
你我终归殊途,但若再重新来过,你又会作何选择?若我带你走,你可愿……重新陪我看这世间万千,繁花如景。
第77章:成亲(一)
晴空万里,天光大好。一片寂静之中,骤然一道接一道的灵术光芒直上天际,而后汇聚一起,绽放开五彩斑斓得色泽。
一袭红衣的青年脸上带着紧张和欣喜,跨坐在威风凛凛得灵兽背上,缓缓向挂满了红绸的音阁行进。而那一队人马周围,是嬉笑着不断释放着灵术,制造着各色光芒得法修弟子。
萧君卿,慕崇然以及安铭带着不少隐仙谷弟子并排站在音阁前,看着已经满是紧张的新郎官走进,笑得高深莫测。
尹路跳下灵兽,透过人群已经看到了被一众女弟子包围着的新娘子,顿时有些急切,然而挡在门口的那些人丝毫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上官清站在尹路身边,笑道:“各位行个好,让我们新郎官进去接新娘子呗?”
萧君卿手中握着长笛,轻笑:“想娶我们小师妹,总要拿出点诚意来。轻易让你过去了,那不是表示我们小师妹身后无人么?”
尹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傻愣愣地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安铭抱臂看着他,嬉笑道:“不如你打赢我们,就让你过去如何?”
周围一片哄笑,有弟子搭话道:“师兄,尹师兄这要是和你们打起来,估计今天这个亲是成不了了。”
清砚也似乎玩兴大起,卿云一个没看住他,人已经窜到了萧君卿身边,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子一人手上两杯清酒。清砚冲着身后的弟子一挥手,对着尹路道:“也不难为你,站在这的可都是琴空的嫡系师兄,这样吧,这些酒轮着敬完,就让你进门。”
上官清一听,有些同情得看了眼尹路。这只是进门,门里面那群姑娘还指不定有什么招数。最后还是决定试图帮尹路争取一下:“那个,清砚师叔啊,新郎官现在喝倒了,一会拜堂怎么办?咱们通融通融?”
清砚摆手:“你别叫我师叔,咱们不熟。既然你来帮腔,那你不如帮他喝了。”
上官清退后一步,对着尹路道:“兄弟尽力了!”
尹路抹了把额头上的汉,喜服袖下的手握了握,斩钉截铁地道:“好!我喝!”
萧君卿笑道:“光喝可不行,这样吧,一人一杯酒加一句承诺。日后若是做不到,亲自由那人惩治,如何?”顿了顿,他又笑着看向上官清:“既然你刚才帮腔了,也给你个面子。被敬的人若是愿意,这杯酒就让你代喝。”
上官清再退后一步:“我能后悔么?”
萧君卿挑眉看着他,不语。上官清摆手,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尹路为了能进门已经豁出去了,接过清砚身后弟子拿来的酒,第一个就走到萧君卿面前。萧君卿笑着道:“我这杯可必须你喝,日后谁当家做主,谁听谁的?”
尹路痛快地答道:“听娘子的!一切以娘子的话为重!”
清砚抱臂看着他:“别着急叫,还没娶进门呢。”
萧君卿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把酒喝了,这才道:“算你过了。下一个。”
慕崇然笑着接过酒,道:“新郎官自己喝吧,我师妹可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新郎官不在这表个态?”
尹路道:“从今天起,若是让娘子受了半分委屈,尹路甘愿受罚。”
慕崇然挑挑眉,还是一饮而尽。
结果轮到安铭,安铭还没开口,就听子恒跟着凑热闹:“徒儿,你这杯酒不考虑让新郎官喘口气?”
众人大笑,惹得安铭有些脸红。最终还是瞪了一眼上官清,颇有气势地道:“你,来替!”
上官清坏笑着走近他,道:“那你这句话是让新郎官答呢,还是让我答呢?”
萧君卿看着他俩,笑道:“这话问的有水准,这样吧,话我来问,酒你得敬安铭。就一个问题,以后床上的事,谁听谁的?”
一时寂静,紧接着瞬间爆发出一震爆笑声。慕崇然靠在萧君卿身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再看安铭,脸已经彻底红透了。
上官清倒是神态自若,等着尹路的回答。本来还在笑的尹路突然反应过来这话还得自己答,顿时脸上火烧火燎的,支吾着道:“这事……也听娘子的?”
上官清嬉皮笑脸地道:“对,听娘子的!”
安铭咬牙切齿地看着上官清,直接从自己储物袋里取出一大坛酒扔给上官清,再伸手接过弟子递来的一小杯清酒道:“你要喝,就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