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里都清楚八重吾郎这目光的含义。本家的爆炸与这位少年以及八重优羽还有送去医院的那些人有关系。
凌野跟八重优羽一样,对着八重吾郎带着莫名的害怕。接收到八重吾郎的视线,凌野低下头,内心在噗通噗通地狂跳。
凌野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害怕了。家里都死了那么多人,他眼睛却连眨都不眨一下;更没见他对死去的人表示追悼或感叹。反而把自家人聚到一起,冷静而从容的说因为会影响自家的名声,所以才要纠出犯人……
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吗?
凌野感到很悲伤。换作是自己,想法一定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所以必须找出犯人,还他们一个公道。
八重私立综合附属医院——
唐非清坐在病房的探病椅上神色凝重地看着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的莱纳多。经过冗长的手术,莱纳多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就只等着他苏醒。
而米洛斯的伤也作了处理,此时正陪在唐非清的身边担忧着凌野那边的情况。即使有八重优羽在本家护着凌野,他也很担心两人的情况。
八重优羽与八重家的关系如何他很清楚,只怕八重优羽护短不成,反而令两个人都陷入被动状态。
病床对面墙壁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东京最近各个地方都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警方初步断定有可能是恐怖分子所为,目前此案正在调查中。东京总部警署的最高领导人八重慎夫在之前的记者会中发出公告,若是看到有任何可疑的人物都可拨打电话报案,报案人将会得到丰厚资金……”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阴谋呢。”唐非清掸掸落在颈边的碎发,不知有意无意的开口说道。
米洛斯一下就读出唐非清的潜台词:“唐少校,如果这是……我弟弟做的事情,中央要怎么处理?”
“唉,”唐非清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非常无奈的说道:“米洛斯,从他叛离组织那时起,对于他的处理就已经是案板上的事情了。”
“我知道,”米洛斯连忙打断他的话,“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组织。这是不是跟超自然个体的研究有关?”
“……我说过了,米洛斯。他是参与超自然个体研究的研究员之一,盗走组织迄今为止的所有关于超自然个体的数据,他为了这些数据背叛组织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一旦这些数据落入坏人之手,也许会成为颠覆整个世界,让世界陷入无止境战争的罪魁祸首。”
唐非清说的这个理由米洛斯以前就听过,自从与米珂诺重遇后,他越发觉得唐非清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米珂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盗走那些数据呢?要转卖这些重要的数据,以他的头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会让人捉到把柄,把他判定成叛逃者。
“……莱纳多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去八重本家带凌野他们回来。”米洛斯换了话题,转身欲走。
“米洛斯,五年前珂诺叛逃组织时,你一时心软把他放走了。我希望这次你再遇到他,会心无旁骛的完成我们交给你们的任务。将他比喻为阿瑞斯,相信你也清楚阿瑞斯的故事才对。”
米洛斯没有作任何回应,很快步出了病床。
电视内仍播报着新闻,有几个出挑的字眼又跳进了唐非清的耳朵内——“近日日本多处县市出现大量失踪人员,警方介入后并未搜获任何线索,搜查陷入死局。据业内人士反映,这些失踪人员没有任何关联,年龄段也未有明显区别……插播一则新闻,刚才收到报料,已经找到一名失踪人员,下面是这名失踪人员的个人信息。大家可以看到这名失踪人员已经被残忍杀害并碎尸。从现场分析,像是野兽的袭击……”
唐非清看着电视上不断跳转的画面与鲜血断肢破碎器官组成的现场,喃喃道:“看来是时候得找那个家伙了。”
而凌野这边似乎也得出了结论。众人正等着八重吾郎作决议,八重优羽终于站起身,忿忿不平地冲八重吾郎喊道:“这件事与C国的各位无关,根本不可能是他们干的!这可是关乎国与国之间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就下定论说这些爆炸事件是C国所为?”
众人被八重优羽这么一吼都愣住了。八重优羽的父亲八重京介瞪着她,大声斥责道:“放肆!在当家面前,你怎么可以这么无礼?还不快向当家赔罪!”
众亲戚也觉得八重优羽的行为欠缺教养与名门贵族该有的礼仪。有的人还在暗暗嘲笑她不愧是八重家的废物,连基本的礼仪与教养都没有。
八重吾郎不说话,凌厉的目光盯着八重优羽,严肃的脸上有着可怕的神色。
“那你又怎么解释他们一来日本就发生爆炸事件?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优羽。”八重优羽的其中一个叔父话里带刺的说道。
“……”八重优羽一下被堵得无话可说。但她确信这些事与米洛斯,甚至是唐非清都没有关系。
特事部的各位没必要把事情发展成国家之间的斗争。这一定是哪个国家的阴谋才对!
“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说这事与C国有关?那万一是他国的阴谋呢?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既然你们拥有权力与地位,为何不仔细调查清楚?”
八重优羽的脑子并不钝,想起之前与八重吾郎的对话,她猜这件事和告诉她的行踪给八重吾郎的人有关。
以八重吾郎这样的头脑,他不可能不会怀疑那个人才对。
八重吾郎确实如八重优羽所想,对米珂诺这个突然出现,提供八重优羽行踪的人持有怀疑态度。然而他觉得这件事与米珂诺无关。
假如米珂诺与爆炸事件有关,那他主动接触八重家就是一个错误。虽然调查不到他的来历与住址,但那样的男人,不可能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
不过八重优羽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件事并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事情我已经了解。为了慎重起见,现在起与C国的往来要小心,还要对C国在本国的行动进行监视。”
“是。”八重吾郎的话就是命令,众人即使有不同的想法与疑虑,也只能闷在心里或是私下互相一吐为快了。
凌野在这个时候起身,缓缓地越过八重优羽,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八重吾郎:“我要带优羽姐离开这里。”
八重优羽吃惊地看向凌野,想不到一个面瘫,对什么事情都好像无所谓的小孩子居然会对八重吾郎说这样的话!明明刚才还怕得要命。
但是八重吾郎并没听懂凌野的话,只是略微疑惑地回望着他。八重优羽一把拉过凌野就往外走,完全置一屋子的人于无形。
“话还没说完,你要带他去哪里?优羽,优羽!!”八重京介紧皱着眉头朝她离去的方向喊道。英挺犀利的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八重吾郎平静地对他说道:“京介,随她去吧。派个人监视她就好。”
八重吾郎都这么说了,八重京介也只好作罢。
八重优羽拉着凌野跑到某一处的庭院外才松开凌野。高大的香樟树下,她转过头直视着凌野,问他:“你刚才怎么就站出来说那样的话了?”
二十章:无为
凌野紧握着自己的手,低着头不安地死盯着地面上新冒出的嫩芽。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凛然地注视着八重优羽决然道:“也许是因为同病相连。优羽姐你一直活在他们的阴影下,被人无视,伤害,甚至是背叛……好不容易逃离了这个牢笼,你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这也是我和米洛斯到这里来的目的。”
穿着高级和服的八重优羽在刚才的奔跑中弄得有些衣衫不整,沿路的佣人都用惊诧的目光目送着她一路飞驰,连他们向她行礼她也无视了。
她陶瓷娃娃般的漂亮脸蛋在柔和的日光下泛着粉红的颜色,大而晶亮的眼睛注视着凌野木头般没有任何神色的脸。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凌野说那么长的句子,漂亮的模样此时似是铁骨峥峥,下定决心般,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刚认识凌野的时候,他绝不会对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是现在他居然对她说这些话,没有一点点犹豫和虚假。
八重优羽抬手拍拍凌野的肩膀,故作爽朗地笑道:“如果就这样离开了,大家都会被当成爆炸事件的犯人。我不能因为我的离开而让大家陷入危险之中。况且这是我的家事,小凌野你就别担心了。”
“……我们的身形差不多。”
八重优羽不大明白凌野的意思:“什么?”
“优羽姐你一定很担心莱纳多的伤势吧?我留下来,你去看他吧。”莱纳多因保护八重优羽而受重伤的时候,八重优羽的表情是凌野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的模样。他不知道八重优羽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她不顾形象地惊慌大喊可以看出,她对莱纳多嘴上说着讨厌,但其实根本就不讨厌。
“留下你?你以为我会做这样的事情吗?”确实她非常担心莱纳多的情况,不过要她把凌野这么一个外人丢到本家,让他们监视羞辱,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以前她活得非常的自卑痛苦,自从遇到米洛斯,莱纳多还有特事部的各位,她的人生就变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特事部的各位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要她就这样弃自己的家人于不顾,她做不到!
凌野拉起八重优羽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优羽姐,你放心,米洛斯临走前不是说他会来接我们的吗?他是我的搭档,而莱纳多的搭档是你。所以现在他最需要的人是你。”
凌野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前的他谁都不信任,也不会去依赖谁。但是……一切都过去了。
是米洛斯渐渐解开他的心结,让他重生了。想要回应别人的感情,报答别人的恩慧,这样的心情非常珍贵。想要和大家共同进退,成为大家之中一份子,必须付诸于行动。
他下了决定,要把八重优羽交回到莱纳多手上,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八重优羽被带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米洛斯的话,不会像周彦明那样,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就像他做噩梦了,他总会守护在自己身边一样。他想要去相信,想要再次相信,所谓的朋友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凌野都说到这个份上,八重优羽没道理不去接受凌野的好意。她余光撇过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望向这边观察的人影,牵过凌野的手直奔回自己的屋子。
关上拉门,八重优羽手脚利索地开始脱身上的和服:“愣着做什么,快换上!”她瞧见凌野脸红红地愣在一旁呆呆地看她脱衣服,叫道,接着把脱掉的衣服丢到凌野的手上。
凌野捧着衣服,“换?”
“你以为我爷爷会任着我们乱来吗?你换上我的衣服,在这里待着,我找机会偷偷溜出去。如果米洛斯还没过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去看过莱纳多的伤势就回来找你。”
凌野有一瞬间的为难,过后才点点头,表示同意了。穿女装也不是很委屈的事情,就当是一个难得的体验好了。
唐非清缓缓睁开眼睛,知道自己睡过去了。此时天外已是黄昏时分,落日正好沉下地平线。他看看病床上的莱纳多还没苏醒过来,耳朵正好捕捉到外面走廊有急促的脚步朝前走来,刚好停在他这一间病床的门前。
抬头往房门望过去时,房门恰巧被打开了,八重优羽喘着粗重的气息,胸膛起伏得很大,她急切地问:“莱纳多怎么样了?”
还真是个意外的来客。唐非清起身,微微眯起眼睛笑:“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离开,照看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虽然不确定唐非清是知道了多少事情才会出现在这里,但现在八重优羽更关心莱纳多的情况。听到唐非清这么说,她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一半了。
“唐少校,你要去哪里?”八重优羽平复好气息,走到唐非清的身边问,眼睛却落到病床上的莱纳多身上。
“会一会老朋友。如果有什么情况打我电话。”唐非清理整齐身上的长袍,向八重优羽招招手就离开病床,顺带关上了门。
八重优羽坐到探病椅上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莱纳多,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大概是房门和他们刚才说话的声音吵到莱纳多,他在此刻睁开了眼睛,茫然而极不适应地望着白净的天花板。
八重优羽欣喜若狂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莱纳多!”
莱纳多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八重优羽坐在他的身旁,一脸欣喜地盯着自己,穿着简单的T恤与牛仔裤,还有些凌乱。这种穿着并不像她平时的风格,倒像是急着出门而忘记换出门用的衣服一样,反差大得好笑。
“你没事呀,太好了。”
八重优羽伸手掐了一把莱纳多的脸,疼得他直喊痛,“一点也不好。你有必要这样做吗?我又没有求你保护我!”
“……一醒来就听见你吵嚷。女生应该要矜持含蓄,温柔可人,这道理要跟你说多少遍才记得住?”
“不懂,也不想懂。莱纳多……不,祁进琛,我们才组搭档没多久,我可不想那么快就尝试失去搭档的滋味。”八重优羽说到最后,语气明显带着些微的颤抖。
莱纳多听到久违的熟悉名字,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和喟叹:“祁进琛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叫莱纳多。优羽呀,我也不想再一次体会那种眼见着搭档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力挽回的感觉了。那种无力感,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拥有。”
“所以你就要让我去体会吗?你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八重优羽皱眉头,不悦地反问他。
“不是……对不起,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突然出现你一定很吃惊吧?明明你最希望救你的人,是米洛斯。”
八重优羽抚上莱纳多的左边脸颊的那道旧伤疤。莱纳多被八重优羽这样一个动作弄懵,身体不禁一震。
这道伤疤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是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的代价,也是对自身的一种警示。
她的动作很温柔,少见的细腻,像是抚摸着自己极为珍贵的宝物:“你也太蠢了吧?我可是有冰之力的能力者,自己会保护好自己的。”
明明是骂他的话,她的语气却带着忧伤,恨铁不成钢的苦闷感。
“那一刻没有想太多,看到你有危险,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仅此而已。你也不要感激我,就当欠我个人情,早晚要你还的。”莱纳多说完想动动身子,才发现全身都包扎着,稍微乱动全身都痛得厉害,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你真是太笨拙,太笨拙了。所以我才讨厌你……明明是同期,怎么你就比我成熟比我……”八重优羽垂下眼帘,越说越没有底气。
以前她是受了米洛斯不少照顾,但那时的她也只当米洛斯是个温柔可靠的前辈。而真正能理解她的人应该是和她同时进入特事部的莱纳多、了。面对陌生环境的不安感与距离感,只有在和莱纳多在一起时才能忘记。只有和莱纳多在一起时她才会放下心中的不安,无拘无束地熟悉特事部的一切。
“虽然是同期,不过你的能力比我强多了。如果我的能力有你的一半就好了。这点我很不想认同,不过事实上你确实比我强。大概面对你时我有种自卑感,所以才会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