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气渐暖,清明也将至了。
上京城周边有几座皇家林苑,素来都有年节时向百姓开放的传统。大宣富庶,每年清明时民间又有踏青赏景的习俗,故而每到清明节时,京郊的御园曲江池便会向百姓开放。
方临渊早在边疆时,曲江池的大名便如雷贯耳了。
这是京中最大的一座皇家林苑,又因着外邦连年进贡,里头豢养了不少各国送来的奇珍异兽。有交趾国巨耳长鼻的驯象,又有天竺金毛巨口的狻猊,待到了清明节上,便是寻常百姓都瞧得见。
这是上京城有名的盛会,而于十六卫而言,便是要排上辛苦些班次的差使了。
清明节前几日,十六卫便得了命令,要负责清明当日曲江池的安防巡逻。
也就在这几天,江南又传来了坏消息。
圣莲教终于被平定,却不料在最后一战中,兵部钦差储佑不慎放跑了圣莲教的头目孙白并一众教众,连苏州知府冯翰学都被他们掳走了。
官员反被叛贼捉拿,这是何等荒谬。
储佑呈上了万字的罪己状,圣上一时震怒,限他十日之内捉回贼首。储佑快将江南翻遍了,也没找着半点踪迹,通缉令直从江南贴到了京城。
几日下来,便是连京城几处城门的防卫都加强了不少。
不过,远在江南的圣莲教却并没让上京的百姓太过忧虑,顶多是茶余饭后添些谈资。随着春风日甚一日的暖和,曲江池边的垂柳日渐茂盛青翠,京里节庆的意味也渐渐浓了。
宋照锦还专程替方临渊和赵璴一人做了两件新的春衫,在方临渊这日早起拜见时分别给了他和赵璴。
“待到了清明,皇后娘娘也要在曲江池设宴。我曾去过几回,热闹极了。”宋照锦笑道。“那儿的场子极宽敞,玩意也多,什么投壶关扑、蹴鞠马球的,你们年岁轻,可要好好去玩一玩。”
方临渊闻言笑道:“今年怕要辜负长嫂的新衣了。我那日当值,玩不了什么。”
“啊……”宋照锦面上露出些许失望。“你们那日不在一处啊?”
“都在曲江池,也没什么区别。”方临渊安慰她道。
“那你执守之余也别忘了,要多照应公主些。”宋照锦还不忘叮嘱。
方临渊只得连连应是。
不过他也没觉得赵璴需要照应什么。他们两个若一并现于人前,又少不得绑在一处演夫妻恩爱,只怕赵璴比他还嫌麻烦。
想到这儿,方临渊偷眼瞧了坐在对面的赵璴一眼。
知道他不大爱说话,长嫂有什么嘱咐也素来都冲着方临渊。他这会儿正静静坐在那儿饮茶,旁边的绢素双手捧着长嫂给他的春衫。
嫩绿色的,用的是柔软轻薄的苏绸,颜色看起来娇嫩得有些过了头。
赵璴模样生得艳,眉目又冷淡,这样的颜色似乎不大衬他。不过长嫂没见过他的模样,约莫是照着他的年岁选的布料,又因着清明要去踏春,才特选得这样清丽。
方临渊的目光在春衫与赵璴脸上来回逡巡了几圈,都想不出赵璴穿这种颜色是什么模样。
赵璴应该不会穿吧?他心想。反正他穿不穿长嫂都不知道。
但这衫子翠嫩得像是池边的新柳,长嫂反复叮嘱,他百无聊赖,在脑中把赵璴的脑袋挪了下来,移到了那衫子上。
却在这时,赵璴抬起了眼,平淡却深邃,正看向他。
吓了方临渊一跳。
不知怎的,落进赵璴眼中时,他竟有种偷看被抓包了的错觉,忙匆匆移开了眼去。
不应当不应当,一个大男人,老盯着人家看,那得搞得别人多烦恼啊。他心想。
方临渊清了清嗓子,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转开眼去,一时间规规矩矩的。
而他不知,自己这般模样落在另一人眼里,便像是悄悄地在掩饰什么。
像是偷偷摸摸藏在树后头的小鹿一般,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料一双鹿角早露在了枝叶之外。
赵璴的目光在他面上顿了顿,继而复又垂下眼去。
小鹿藏得这样认真,他便只当没看见那对鹿角罢了。
三月初五,曲江池的守卫打开了园门,满园春景大大方方地展了开来。
这日天气很好,天刚蒙蒙亮,便看得出一番天高气爽的好天气。京城各处以及城外几个县镇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出了门,路上粼粼而行的马车与牛车一辆辆驶过,看上去热闹得紧。
不少富家子弟骑着马,一到城郊便你追我赶的。还有些步行或骑驴的百姓,慢悠悠地行在平坦宽阔的青石路上。
除却京中各处的巡逻岗哨,其他的十六卫全部调派去了曲江池。这日任务繁重,他一早便动了身。
他手上仍包扎着,但因着赵璴的药已然好了大半,这会儿多裹两层绸纱,已然可以自如地骑马了。
这日因着亲自当值,他穿了御赐的金红麒麟曳撒,窄袖笼进护腕当中,腰佩绣春长刀,端得一副飒爽的英姿。
刚到曲江池时,跟在他旁边的李承安跨在马上,忍不住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道:“我何时也能穿上御赐的衣服?当真好看。”
方临渊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别在我前面转,踩着流火了。”
李承安撇了撇嘴。
瞧着他胯下那匹战马冷静机警的模样,看着比人还精,谁踩得到它啊!
他面上不服,却还是引着马走远了些,省得碰着他金贵的流火,到时候还说不清了。
方临渊天亮之前先策马在曲江池各处看了一圈,检查了一遍各处的岗哨与巡逻。到了卯时,已有不少人入了园中,偶有在道路上追逐的,尚未引起动乱踩踏,便已被十六卫很快制止了。
他便仍带着几个卫兵来回巡逻各处,避免有玩忽职守者或其他意外情况。
西侧高些的楼台上是皇后设宴之处,有禁卫把守,他们稍加巡视便可。而百姓与摊贩们则分散在池边各处。已有骑着马的富家子弟策马入了池边的马球场,踏着青翠的草场追逐奔跑,周遭围拢了不少人观看。
而池边柳下也坐了不少踏青的百姓与商贾,女子们的春衫单薄艳丽,飘飘摇摇宛若天边落下的云霞。悬着箱箧的小贩们走来走去地吆喝,身上悬着各色玩意、吃食糕点和五颜六色的风筝。
“要不是我爹硬把我关到十六卫来,每年开春打马球,我也是一把好手呢。”李承安在旁侧也不由得伸过头去,看马球场上的热闹。“你看场上的那几个没?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方临渊朝那边看了一眼,笑了一声:“吹吧你。”
李承安听见这话,转过头来:“你懂不懂马球啊你?”
“不懂啊。”方临渊坦然极了。
“……你!”李承安气得直瞪他。
“边关哪有这样的球场,我没打过。”方临渊淡淡说着,引着马朝湖边那处守卫走去。
“那你们都玩什么?”李承安闻言啧了两声,有些想象不到。“也太没意思了吧。”
却在这时,忽然有个轻飘飘的东西自柳下飞来,砸向了方临渊。
方临渊极为敏锐,执刀的那只手抬起来用刀鞘一拦,那物便软绵绵地撞在了刀上,落了下去。
他一低头,便见是一朵盛放的芍药,吧嗒一声在草地上摔散了花瓣。
方临渊面露不解,抬眼看去,便见是池边几个衣衫明艳的姑娘,正凑在一处看他。
见着他看去,几个姑娘颊边飞起红云,却你推我搡地笑了起来。
方临渊不解地拧了拧眉,不知她们这时做什么。
“人家朝你抛花,你挡什么呀!”旁边的李承安问道。
“她们扔这个干什么?”方临渊不解。
“上京城的传统了,要不是看你一副小白脸样儿,谁给你抛花啊?”李承安酸溜溜地说。
上京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没有太大的避忌,尤其在这样的节庆之下。年轻公子们会在道路上纵马扬鞭地吸引异性视线,姑娘们也会朝着俊朗出众的公子抛来鲜花手帕,以示欣赏爱慕。
前些年李承安自己也能收到,但这会儿方临渊珠玉在侧,他直觉自己的那点光芒全被他掩盖住了。
二人说话之间,又一朵花落在了方临渊身上。
这回方临渊没将那花打落,手足无措间,一朵栀子轻飘飘地落进了他的怀中。
方临渊抬手便要将那朵花抖下去。
可他还没动作,便又有鲜花落进了方临渊怀里。还有几朵没砸中的,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马上,散了他一身柔软的花瓣。
方临渊猝不及防,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周遭的姑娘们三五成群的,胆子都比平日大出不少,倒是方临渊,丢也不是收也不是的,在她们笑嘻嘻的注视下,耳朵根都急得通红。
“赶紧走!”他双腿一夹马腹,便要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李承安见他窘迫,反倒觉得好玩,一把扯住了流火的缰绳,将他拉在了原地。
“走什么呀,人家给你送花,你反倒要跑?”李承安大笑着说道。
周遭的百姓纷纷笑起来,旁侧路过的也直往他这儿瞧热闹。
冷峻英气的青年骑在马上,软红的花瓣落了一身,耳际还因此飞起些许微红。
一时便又有不少鲜花香囊抛向方临渊。他拿刀鞘挡了几下,却无济于事,身上的花瓣簌簌地往下掉落。
就在这时,一朵艳红的牡丹从不远处的香车窗下飞出,稳稳地落进了方临渊怀中。
旁边的李承安倒吸一口冷气。
“萧娘子!”他小声惊呼道。
方临渊勉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是个坐在雕花香车上的貌美女子,正打起车帘笑着看他。
那娘子一头花团锦簇的云鬓,鬓边却空了一块,仿佛丢给方临渊的这朵,就是她从鬓发上取下来的。
这样的香车向来是青楼里才有,这样的日子,春光如许,也多的是青楼歌舞妓三三两两地外出踏青,是为雅事。
“管她是谁。”方临渊转头低声叱道。“松开我!”
他又往前引了引马,李承安却一副分毫不害怕他的模样,紧拽着他的缰绳不放。
“萧娘子啊!惠风楼的花魁萧映春,可是京中四大名妓之首!”李承安扯着他的缰绳。“你还跑,是不是人啊?”
“你再不松开,回去我就把那三十鞭全给你补上。”方临渊只好威胁他。
“啧。”李承安不情不愿。
“那也行。那你把萧娘子的花给我,我拿去还她。”
方临渊赶紧从怀里捡出那朵牡丹。
正要将花抛给李承安时,一架八乘的红木雕花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车上帘幔重重,珠玉锦绣,飞檐上的银铃发出细碎悠扬的脆响,登时便引去了不少目光。
车帘打起,方临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艳丽而冷若冰霜的面孔。
当真是神兵天降,方临渊只当有人来救他了。他忙将怀里的鲜花手帕一股脑儿抛给了李承安:“我夫人来了,别瞎闹。”
真到这个时候方临渊才发现,赵璴这层关系可真好用啊!
果然,李承安见状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赶紧双手接过了那堆东西。
萧娘子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若是让公主殿下看见方临渊与她眉来眼去,那可如何是好!
便见方临渊调转了马头,径直朝着那架马车而去。
而那一身的花瓣还没落尽呢。
锦绣錾金的曳撒雍容而耀眼,方临渊身姿挺拔俊秀,宛如出鞘的好刀,落在他肩背上的花瓣却显出几分春色正盛的靡丽。
旁侧跟着的卫兵们还在探头探脑:“将军夫人?是不是就是徽宁公主殿下?”
“听说公主殿下貌比嫦娥,真的假的?别挡着我,让我看看。”
李承安也顾不上拿着花去跟萧娘子搭讪了。
他一股脑儿地将怀里的东西拢起,不忘叮嘱旁边的卫兵道:“一会儿公主但凡问起来,只说这些都是小娘子们送给我的,记住了?”
旁边的卫兵们哈哈直笑:“将军英俊风流,便是我们敢说,公主殿下也不会信呐!”
李承安急得直往后看。
只见那素手挑起的帘幔之下,那副娇艳欲滴的面孔冷如山巅冰雪。周遭众人都被她吸引去了视线,交声议论着,而她一双桃花般冷澈的眼睛,却只看着将军。
上次李承安在荣昌街就见过这位公主一面,直觉是个不好惹的人。瞧着公主这副神情,定然是吃味了,只怕便是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也难免要受美人的排头。
“别瞎说!”他赶忙压低声音责备他们。
将军向来宠妻护短,若是惹了公主不快,回来还不打断他的腿啊!
李承安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张地来回捏了又捏。
作者有话说:
李承安只好来劝赵璴:殿下,外头的女子再好看也比不上您呀!您是上京城最美的女子了!
比谁都清楚方临渊多直的赵璴面无表情:可我不是女子。
李承安:???
待到方临渊走近了, 才看见赵璴今日的模样。
他穿了长嫂送的那件浅绿的春衫,是去岁宫里赏赐的轻容纱制的,乍一瞧上去仿佛在他周身笼了一片浅淡的云烟。
穿在赵璴身上竟一点不见违和。
他今天戴的是一套翠玉东珠头面, 鬓边佩了两朵盛放的玉簪。他侧过头来看向方临渊时, 发间的那支通透的折枝花熠熠地荡出一片涟漪, 定睛看去,竟是玉雕的蜻蜓翅膀。
微微颤动的翅尖上錾着细碎的珍珠, 耀眼极了,方临渊看着都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摸摸。
他引着马,很快停在了赵璴的窗前, 面上带着获救之后感激的笑。
正要开口说什么时, 却见赵璴从车中伸出手来, 一截修长白皙宛若鹤骨般的手腕从柔软的青衫袖中露了出来, 露出了上头的一对羊脂玉镯。
他垂着眼,一双羽睫跟他头上的蜻蜓翅膀似的,轻轻一扫, 便让人看不见那双眼里是什么情绪。
方临渊顺着看去,便见那只手从他肩上轻轻拂过,掸落了两瓣粉色的芍药。
呀, 他都没注意。
满身落花去巡逻,仪态上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幸好赵璴心细。
“你是去赴宴的吗?”方临渊积极地跟着伸手拍了几下,掸尽了花, 随手将佩刀悬回腰侧。
赵璴轻轻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 反问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巡视嘛, 今日人多, 又多的是出游的行人,怕出乱子。”方临渊答道。
只见赵璴淡淡点了点头,一双眼落在他面上,嘴唇微微动了动。
可方临渊的视线都被他一对轻晃的耳珰吸引去了。
亮晶晶的,真挺好看。
接着,他便听到赵璴淡淡说道:“你自己也当心些。”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目光也淡淡扫向了别处。方临渊不大明白,顺着他的眼神转去看时,便见不远处的香车四下帘幔高悬,坐在那儿的那个花团锦簇的花魁娘子,正饶有兴致地朝着这边张望。
方临渊连忙回过头来,跟教电打了似的。
“是该小心些。”他正色道。“一会儿我离人群远点。”
他在边关的黄沙里滚多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难怪话本里的老和尚要叮嘱弟子路过的女人是老虎变的。
只是老虎好杀,这些京中的女孩儿们却教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见赵璴眼波淡淡一扫,抬起手来在发间扫过,便从那儿拔下了那支熠熠生辉的白玉蜓翅雕花。
“过来些。”只听赵璴说道。
“什么?”方临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便见赵璴淡淡看了他一眼,单手打着车帘,另一只手三指捻着那支簪花,伸向方临渊。
其后,他一指朝方临渊革带上一勾,轻飘飘的,便拉着他往马车前近了一步。
是个极其自然,却带着种道不明的妖娆暧昧的动作,吓得方临渊浑身一紧。
夭寿了,狐狸精要吃人了。
他正僵硬的不知说什么,却见赵璴眉眼垂下,修长冷硬的手在方临渊佩刀的带銙上来回一挑,那支簪花便稳稳地别在了他腰间。
流火刨了刨蹄子,带得方临渊身形晃了晃,那白玉花便在方临渊腰间微微颤动,看上去好看得紧。
一眼望去,便可见华光熠熠,一看便是某位女子绣手玉心的一处标记。
方临渊一愣,当即回过神来,面上露出几分讶异的喜色,抬眼看向赵璴。
简直是赠了他一道齐天大圣的辟水诀,赵璴怎么这样聪明!他倒是忘了,有了和赵璴的这层关系,能给他免去不少麻烦呢!
他开口正要道谢,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是李承安。
他单手勉强捏着缰绳,怀里捧着一怀的鲜花香囊,颤巍巍地往他们这边走。
方临渊眉心一挑,便见耍杂技似的李承安也看了过来,正要说什么,却一眼看到了他腰侧的簪花。
只见他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和谐中透着些旖旎暧昧的场面。
他张了张嘴,表情有点傻,唯独身下的马还在带着他朝前走。
“干什么?”见他一双眼二愣子似的在他和赵璴之间来回徘徊,方临渊偏了偏头,问道。
李承安登时回过神来,满手的锦绣捧得有些滑稽。
“啊!我……我是见着公主殿下来了,来跟殿下打个招呼。”
说着,他格外刻意地扬了扬手里捧着的花,嘿嘿笑了笑:“参见公主殿下,您看,这都是属下刚才收到的。”
方临渊抬手按了按额角。
这小子是在干嘛,上赶着跑来跟赵璴解释,还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难不成是怕赵璴吃醋?
怎么可能啊,他们两个什么关系?流火吃醋赵璴都不会吃醋的。
方临渊一时只觉得李承安多事,幸好赵璴也似乎不大想搭理他,目光淡淡一扫,朝着他敷衍又冰凉地勾了勾唇角,轻飘飘地一点头,便放下了雕车的帘幔。
刹那隔绝了李承安的视线。
前头的车夫催马而行,李承安和方临渊一道目送着马车远去。
“你还抱着那堆东西做什么?”待马车走远,方临渊淡淡瞥了李承安一眼,问道。
李承安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把一怀的东西丢了。
只是他手比脑子快,手松开才想起萧娘子的牡丹花也在里头,连忙手忙脚乱地伸手去够,堪堪接住了。
“忘了。”李承安说。“那我先去还萧娘子的簪花了啊,人家从头发上摘下来的,不好就丢掉了。”
“去吧。”方临渊淡淡道。
李承安便调转马头,朝着那香车去了。
刚走两步,却见他又勒马回头,看向方临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方临渊不耐烦道。
“你能教教我吗?”却听李承安双眼亮晶晶地问道。
“什么?”方临渊没听明白。
便见李承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巴朝着那乘碌碌而去的雕花马车示意了一下。
“这样冰雕似的神仙人物都能搞定,那是有天大本事的。”李承安说着,还不忘朝方临渊竖了竖大拇指。
“就别藏着掖着了呗,教教我嘛。”
方临渊面无表情地朝着他的马屁股上挥了一鞭子。
那马登时朝着香车的方向跑去,李承安猝不及防,哎呦了两声,手里的花差点又掉了。
他堪堪稳住身形,转过头时,便看见了方临渊端坐在原处的、冷酷无情的脸。
不教就不教呗,凶什么啊。
李承安小声嘀咕了两句。
而那边,方临渊赶走了李承安,便自领着人巡视去了。
临近正午,曲江池愈发热闹,西侧高台之上的宴会也开了场。高台旁侧有一片御用的跑马场,因着地势高,便是整座曲江池视野最好的场地,这会儿已然摆上了红漆雕金的设施,摆出了一片供宴上贵族们玩乐的马球场。
方临渊也趁着午饭之后的空闲,前去高台之上向皇后见了个礼。
宴上气氛正热烈着。皇后端坐在高台之上,周遭丝竹声恢弘悠扬。她身旁坐着的是赵瑾赵珏两位皇子,而其他的公主们则各自坐在夫家的席位上,都离她不远。
“今日曲江池盛况空前,却又这样太平安稳,多亏了安平侯呐。”见着方临渊前来见礼,皇后笑着让他平身,温声说道。“执守辛苦,安平侯快些坐下喝杯茶吧。”
旁侧已有内侍端上了盛着酒水的金杯,方临渊双手接过,朝着皇后敬道:“娘娘谬赞。今日盛景全因大宣太平繁盛所致,全仰仗娘娘与陛下至圣至明。臣祝娘娘千岁安乐,也遥祝陛下千秋万代。”
皇后满脸笑意地端起了杯来,与方临渊满饮了杯中酒液。
清液入口,一阵甘甜。酒液淌过舌尖时,方临渊都微微一愣,继而便闻到了蔓延至鼻端的桃花香。
宫中宴饮常常是用花雕,今日竟换成了桃花酒?
接着,便见皇后笑道:“怎么,安平侯尝着这酒如何?”
“清冽甘甜,似是桃花酿?”方临渊答道。“春日饮桃花,娘娘当真别出心裁。”
却见皇后轻轻笑了笑,拿帕子掩了掩唇。
“哪里是本宫的点子?”她笑道。“本宫向来懒怠,也是芷柔这孩子心思巧罢了。也亏她这般孩子气,见着春来,竟收拢了宫里的桃花亲手酿了酒,安平侯不嫌粗拙才好。”
方临渊转过头去,便见旁侧的席位上正坐着六公主、也便是芷柔公主赵珮。
她前些日子新嫁,今天一身色彩浅红的衣裙,恰与满目春光相得益彰,此时正垂目羞涩地笑着。
只是……
她容色着实不抵旁人出众,方临渊只眼光一扫,目光便被旁侧席位那人吸引去了。
高台上的酒宴虽是露天,但席位都有纱制的帘幔围合,轻易是看不到旁边的。但纱幔纷飞之下,旁侧那个素淡的浅绿色身影,却容光夺目得宛若花神降世一般。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端坐在那儿的赵璴捧着个白玉茶盏,他看去时,正好抬眸,和他目光一碰。
方临渊朝他打招呼似的笑了笑,还不忘在心里称赞了一句。
长嫂选衣服的眼光向来不错,绿衣竟比红衫子还耀眼。
他转过头去一时没说话,但周围人都看见了他与徽宁公主目送秋波。原本正柔顺垂眼的赵珮也发现了,此时面上的笑意僵了僵,放在唇畔的手帕也放回了膝头。
但方临渊毕竟不是真的在跟赵璴抛媚眼。
只简单的一个对视,他便回过头来,朝着皇后夸赞道:“六殿下巧思,当真是好酒。”
皇后垂眼笑了笑。
他们正说着话,马球场上忽然传来了一道锣响。
众人纷纷看去。
便见站在看台上的内侍抬手一敲铜锣,两侧代表着双方进球数量的旗帜烈烈飘扬。
“秦国公世子先得七筹,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