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 by岳千月

作者:岳千月  录入:08-09

“啊啊啊啊!!!!”
“我、我起誓!!我起誓——”
阴刹惨叫起来,他的魔息被迅速抽离,如同洪水滚滚而去。在疼痛和耻辱的双重打击下,堂堂一个身材魁梧的魔王,眼泪都飙出来了。
更令他崩溃的是,兰缪尔歪头怔怔听了一会儿,似乎迟钝地意识到他很疼。下一刻,居然挥手给他施了个止痛的光明法术!
阴刹羞愤欲绝:“你!你还是杀了我吧!!”
兰缪尔没有理会。他心想,怎么就要死要活的呢,自己那么渴望能再多活几年都不行,能活命的却在找死。
这样一想,圣君便有一点点生气。他把止痛的法术收了回来,任阴刹在地上嗷嗷直叫。
终于,当翻腾的魔息趋于平静,兰缪尔平静地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那把滴血的蜜金匕首。
“如果我不能亲自将魔息还给你。”他说,“请日后去找吾王讨要。咳……嘴甜一点,他会把魔息还给你的。你没有那么强大,威胁不到他。”
兰缪尔转身,他在前方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古雷隆部落军队。那些魔族拿着长矛,驾着弓箭,依然压抑不住脸上的畏惧。
“怕什么,胆小鬼们!没看见这个人类快不行了吗!?”
古雷隆躲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吼着:“杀啊,杀了他,你们的首领之子仍是魔王!如若不然,等到昏耀的军队踏平这里,你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魔族们仍然瑟缩不前。他们知道断角魔王曾经接纳过仇敌瓦铁的族人,而下令屠杀那些无辜者的,分明是自己这位首领。
兰缪尔往前走了一步。
军队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兰缪尔向自己来时的路走去,像神明分开黑暗的潮水。
但他毕竟太过虚弱。才走了十几步,就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兰缪尔用力地咳了起来,手指撑在雪上,抬起模糊的视线投向远方——
还没来吗。那个一定会来接他的魔族。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巧。他才这么一想,耳畔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很细微,是从远处的荒林里传来的,但兰缪尔就是神奇地听见了,并且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兰缪尔先是感到了欢欣,他本能地向已经看不见的前方伸出手,但忽然又缩了回去。
糟糕,他皱眉心想,他忘了自己现在是个逃跑的奴隶,如果昏耀发怒抢走这把匕首,不许他以此打开结界,那可怎么办呢。
那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靠近。
兰缪尔心里一慌,握住那把蜜金匕首,飞快往自己的掌心一划。
传信兵策马奔来的时候,距离昏耀回到王庭,才刚刚过去半天。
大石殿内正开展着激烈的讨论。
意外的是,对于允许兰缪尔触碰结界一事,连天珀都只是象征性地反对了几句,很快摆出一副少数不敌多数的愤愤貌,不再多说了。
更多的讨论围绕新魔王诞生之事。
少王和大祭司都主张能拖就拖,想尽办法将决斗拖到打开结界之后。
道理很简单:只要迦索的结界一开,深渊局势必然大变。在拯救全族的功绩之下,新觉醒的魔王也将不成气候,或许根本没有决斗的必要了。
刚刚率兵归来的阿萨因将军也坚称,古雷隆不是什么强大部落,新魔王独木难支,不可能在短期内威胁到王庭。
可不知道为什么,昏耀态度极为坚决。
他说:“先解决新魔王。”
少王年轻,眼看劝不住就急得不行。大祭司却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不再说话了。
魔族少年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这倒霉孩子的角马被兰缪尔大人骑走了,等他跑下结界崖,又慌里慌张地找到附近的巡逻,再借了马赶回王庭,已经耽搁了许久。
冲进大石殿,他也顾不得规矩,扯着嗓子就喊:“大人他——兰缪尔大人他走了!!”
霎时间,昏耀眼前一黑,猛地扣住扶手,才没从兽骨王座上栽下去!
少王和大祭司同样被这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天珀冲上去,一把拽住那个传信兵:“你说清楚,谁走了,什么叫走了!?”
魔族少年边哭边讲,噼里啪啦地把自己如何被威胁、如何眼睁睁看着兰缪尔下山牵走了角马之类说了一边。
众人这才虚脱般地松了口气。
哦,原来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走了”,而不是……
昏耀背后的冷汗还没下去,脸色阴鸷地站起来。
“很好,很好,”魔王喃喃自语,大步往外走,“奴隶都学会逃跑了,我就知道他的装乖都是假的……”
敢逃跑的奴隶当然是要被抓起来的,他心想。走一趟吧,既然兰缪尔那么在意古雷隆部落的新魔王,干脆当着奴隶的面,一起解决……
突然,魔王神情骤变。
昏耀倏然回身:“他有没有拿走什么!?”
年轻的传信兵吓得一愣。魔王的鳞爪扯着他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厉声吼道:“有没有!”
少年语无伦次:“似乎、似乎……拿了一个暗金色的物件……”
昏耀踉跄了一步。
他推开那个少年,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但昏耀已经听不见了。他牵走自己的角马,看到了挂在鞍鞯旁边的雪银叶竖琴。
他终于也被人类骗了一次,说好的等他带着竖琴回去呢?魔王翻身上马,喊:“驾!”
“吾王!”天珀扑了过来,伸手想去抓住缰绳,“等等,不要走——”
冥冥之中,一个不安的念头捏住了少王的心脏:她竟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放昏耀离去,无论是魔王还是那个讨厌的人类都永不会回来了。
就算回来,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但她捞了个空,扑通跪倒在地上。
角马扬蹄嘶鸣,如一支离弦之箭那样奔了出去。
昏耀从未觉得角马的速度这么慢。
寒风冻结了肢体,而恐惧挤压了所有感官,直到眼前的天地在鹅毛大雪中扭曲成斑驳的灰色。
他好像听到雨声,他好像看到灌木枯秃的枝条在暴雨中颤抖,他的脸上似乎也湿了。
昏耀突然意识到,这是下雨那天的记忆。
那天,兰缪尔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用柔和的嗓音告诉他;七年前的光明神子已经无法接纳法力,强行入体只会加速死亡的进程。
——而此刻,在纷飞的大雪和漫无尽头的前路上,魔王在更深的绝望中重新回忆起了那一刻的绝望。
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崩溃的,同样骑着马,同样有无边的寒冷从天空坠落,像千万根冰针刺穿他的骨头。他同样流着泪,张嘴却发不出声。
兰缪尔,他的兰缪尔。
他偏执地惦记了十四年的太阳被大雨淹没了,那个人类变成他掌心间捧不住的一滴滴水珠。
兰缪尔正在离他越来越远,在他已经无法割舍的时候。
路太漫长了,以至于昏耀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
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比如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还能挽回?兰缪尔讲过神母的故事,救赎会降临在虔诚的善者身上。
他们至少还应该再有一个月的。
昏耀怨恨地想。
角马奔过平原,穿过山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
记忆里的雨停了,雪飘落在眼前。
夜色消散了,远山尽头升起璀璨的光芒。
昏耀怔怔勒住马,白金色的暖光正透过层层枝条照耀着他。雪地上,孤零零的单骑被照出一个壮丽的长影。
那是断角魔王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仰望过的金色太阳。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马,梦游似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走得越来越快,最终跑起来,狂奔起来。一个个激战后断裂的树桩被他抛在身后,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
无数披挂盔甲的魔族士兵骑着角马与走蜥,包围的正中是一道瘦弱的身影。
兰缪尔坐在地上,白袍染血,银灰长发与落雪的颜色混在一起。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人类抬起脸笑了一下,向他伸了伸手。
昏耀的一切感知都恍惚了。他往前走,没有魔族敢上前拦他。
就在他距离兰缪尔只剩十步,或者没有十步的时候。
兰缪尔收回了那只苍白的手,用蜜金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魔息铺天盖地而起,仅一瞬间就吞没了人类的身影。
世上根本没有救赎的神。
像他这样的恶魔,只会被推向深渊。
或许因为他不虔诚也不是善者。
可是,连兰缪尔也不救他。
也不爱他。

第六年的时候,兰缪尔曾向他讲起光明神母的故事。
“传说中,光明神母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
“怎么,光明神母还曾是个凡人?”
“是啊。”
记忆中,兰缪尔回头,弯起眼眸冲他笑,“最初的圣训里是这么说的。”
那时,他们正在筹备又一年的王庭觐见。
第六年,战火平息,昏耀的魔王地位稳固,各大部落效忠于王庭。屠刀下的哭啼声变少了,母亲怀中新生婴孩的哭啼声变多了。
不远处,几个不到十岁的魔族小孩吆喝着瞎跑,说要去捉铃铛虫。
成年魔族一脚一个,把崽子们踹倒,骂骂咧咧地把他们夹在腋下:“嘿,不知死活的小鬼!放在十年前,像你们这种乱跑的小鬼,可是要被逮起来下锅的……”
兰缪尔被吸引了心神,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他穿着麻布织的衣袍,袖子挽得高高的,下摆也扎起来,露出劲瘦修长的小腿。怀里是新砍来的木柴,有点沉,他掂了一下。
昏耀从后面走过来,伸手将兰缪尔怀里的木柴捞走:“然后?”
兰缪尔:“……您干什么,怎么连奴隶的东西都抢?刚才我要劈柴,您也抢。”
“你拿不动,再走几步肯定要摔。”
魔王不容置疑地挑眉,用鳞尾戳了戳兰缪尔的后腰,“劈柴,这个你也不会,下次我教你……继续讲你的故事。”
真是怪事,君主在帮奴隶干活,而奴隶却两手空空,只需要讲故事就好了。
兰缪尔无奈,只好清清嗓子继续讲。传说光明神母成神之前,曾是人类王国最小最美丽的公主,住在富丽堂皇的城堡中,享受着奢靡的生活。
直到十八岁成年的夜晚,公主走出了城堡,却看到世间充斥着罪恶,处处是掠夺与压迫,平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她不禁流下眼泪,问道:啊,为何世上竟有如此黑暗?又说:我必不能放任这一切。
昏耀:“呵,像你!”
公主受到震动之后,先后变卖了她所有的首饰与珍藏、骏马与香车,试图救济平民。然而那份看似庞大的财富投入民间,不过是杯水车薪,眼前的苦难之景没有丝毫改变的迹象。
公主不禁再次悲伤地问道:啊,为何世上的黑暗竟无边无际?又说:我必不能放任这一切。
那几个魔族小崽子也在听着。
他们模仿着兰缪尔的语气喊:“啊,为何?”“为何——”
不顾父母的苦苦挽留,公主身披布衣,离开了城堡。
她走入人群,普施教化,歌颂善良与高尚,驳斥残暴与卑劣。
她赤足走在干枯的大地上,荆棘刺伤了她的脚底,鲜血淌过的地方就开出了花朵。
但世间的恶人太多了,公主先后经历了欺骗、背叛与抛弃,最终被异教徒刺死在布教的路上。
最后,她在弥留之际,向眼前无边的夜幕控诉:啊,为何世上的黑暗竟永无止境?我必不能放任这一切。
说完,公主便在信徒的哭声中断气了。
昏耀大为震惊:“死了??你们人族的神话怎么这么惨!”
兰缪尔冲魔王笑了一下,继续用吟诗般的腔调讲下去:
“……信徒将祂的圣体装殓,欲将祂下葬;正抬着棺材走向墓地,夜晚到了尽头,第一缕太阳之光照耀在祂的面庞上,四周生出花草,涌出甘泉,祂便坐起来,复活了。
“祂到天上去,到至高无上处去,化作永恒的全知全能的光明;
“祂在人间的信徒向祂祈祷,祂都听见,都回应;祂将彷徨的迷者引向正路,并予虔诚的善者以救赎。”
“——这就是‘神母三问’和‘日出成神’的故事。”
兰缪尔讲完的时候,昏耀已经将干柴堆成很高的篝火架子。魔族们用敬爱的眼神凝视着他们英俊的王,以及王身边那位美丽出尘的奴隶。
“可惜,只有最初的圣训才记载神母的凡人旧事。那是用古文写的,在我曾经的国度,能读懂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兰缪尔怅然道:“现在的神殿不再向人们讲那些。王国的子民更多阅读的是新圣训,里面只有光明神母成为永恒的存在之后,向人间驱散黑暗、普施教化的故事……我还是更喜欢旧典一些。”
昏耀想了想,还是说:“这个神母公主,像你。”
兰缪尔失笑,轻点心口说了声“不敬”,这才道:“我毕竟在圣训之下长大。”
“可你现在成了恶魔的所有物了,自己也长了鳞片。”
昏耀恶劣地指指他:“万一哪天你快死了,你的神肯定不救你,只有我这个魔族会去救你——好了,我们走。”
就这样,只讲故事不干活的奴隶又被魔王拎走了。他们去检查分食仪式上的祭品,这是今晚最后一个环节。
如今兰缪尔已经不再为血淋淋的脏器怵头,反而恳切地问:“吾王,这次可以也分给我一口吗?”
昏耀:“别犯傻,到时候吃不下吐出来,丢的是我的脸。”
兰缪尔坚称:“不会的,我已经能吃生食了。”
昏耀:“不行,你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兰缪尔只得放弃了。昏耀摸了摸他的头顶:“乖,等大典礼结束了,单独烤给你吃。”
兰缪尔哭笑不得:“……我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夜深了,他们走回宫殿里去。
昏耀有意哄兰缪尔开心,忽然从后面弯腰,将人类抱起来。
兰缪尔果然笑了,推了推他没推开,就顺从地在魔王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想去结界崖上看看我的花了。”
昏耀:“不会开的。”
兰缪尔:“说不定呢?”
昏耀:“太远了。”
兰缪尔:“现在骑马过去,明天早晨之前就能回来的。”
现在,魔王对待他的奴隶越来越好了。但凡是兰缪尔向他讨要的,只要不至于太过为难,也不会伤及奴隶身体的,昏耀都只在嘴上哼哼两声就答应下来。
他抱着兰缪尔走到了马厩,先将人类放在他的坐骑上,再解开缰绳。牵着角马走出两步之后,昏耀也翻身上马,坐在兰缪尔后面。
“驾。”
角马沿着小路绕出王庭,崖月为他们照亮前路。
“吾王,您说……”
兰缪尔倚靠在昏耀怀里,任胸前的骨饰玎珰跳动:“是神需要人作为信徒呢,还是人需要神作为信仰?”
“听不懂。”昏耀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他很喜欢与兰缪尔同乘。人类的体型比魔族小一圈,他在后面握着缰绳,兰缪尔就正好被圈进双臂之间的空间里。魔王的占有欲会在此时得到极大的满足,就连“去看注定不会开的花”这种无聊路程也变得可喜起来了。
昏耀:“要我说,无论是信徒还是信仰,都是骗人的。”
“是吗。”
兰缪尔神色安宁地仰望着崖月的微光,抚摸着角马的鬃毛,“其实,知道魔族真相之后的头几年,我也常常想,自己多年的信仰究竟算什么。”
“但直到今年,我才突然开始觉得,哪怕神母永不降临,只要信仰能够将人引向正确的方向,那便不能说是谬误。”
“就算圣训中的神是假的,但借神之口说出来的劝善之言却是真的。是祂指引我来到这里。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都不后悔。”
听到最后,昏耀的心像是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悄悄去看奴隶的神态,兰缪尔的眼底含着一点寂寞的笑意。于是魔王的心又被碰了一下,有点酸疼。
“说得好听,”魔王哼道,“接下来,你该劝我信神了?”
“我没有那么不识趣。”兰缪尔说,“不过,如果神母的故事能劝您向善,我很乐意将圣训从头到尾为您背诵一遍,五遍十遍也可以。”
“兰缪尔,我说过多少次,在深渊里滥发善心是没有好下场的……”
结界崖距离王庭不算很近。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那里依旧是一片荒芜,没有任何花开的迹象。
昏耀将兰缪尔抱着,一步步走到最高处去。
“又失望一次,这下满意了?”
昏耀找了个干净地方将兰缪尔放下来,又将自己穿在外面的披风解开,给兰缪尔裹上。
兰缪尔没有推拒,却忽然抬头,认真看着昏耀:“吾王,您曾经因为发善心而吃过亏吗?”
昏耀立刻露出一种被羞辱了的佯怒神态:“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吃那么蠢的亏?”
兰缪尔断定:“肯定有。”
昏耀:“证据?”
兰缪尔:“哪怕是现在,吾王口上说着狠话,但对待效忠王庭的族人们总是很好。”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算什么证据。
兰缪尔也是个狡猾的家伙,平常恨不得拐弯抹角地说他残忍,天天拦着他杀俘,这时候想要听他“发善心吃亏”的丢人故事,又开始夸他好了。
但奴隶的狡猾这才刚刚开始。
“有没有?”兰缪尔凑过来,坐在他腿上,抬头亲他的唇。那柔软的手臂绕过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捋着他的鳞尾根部,“肯定有。”
昏耀眼角一跳,几乎是瞬间就被撩起了反应——当年的小蚌壳修炼成了魅惑的海妖,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转眼间,刚刚亲手披上的披风被扯了下来,昏耀掐着兰缪尔的小腿,将人类摁在山崖上。
“轻一点。”兰缪尔轻声说着,用膝盖碰他的腰,“在山崖上合化,会硌得疼。”
无聊的夜晚,变成了愉悦的夜晚,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魔王学会疼人了,之前那几年恨不得把兰缪尔绑起来做晕过去再做醒过来的脾气,如今也能柔风细雨。
他也怕人类娇嫩的肌肤被磨伤,克制着做了一次之后就让兰缪尔坐上来。奴隶一直很不喜欢这个姿势,嫌累,但今夜是他别有所求,只好勉强配合。也是做了一次,就再也不愿意继续了。
昏耀亲了亲他,把人类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奖励一般地给他讲故事。
“我血统觉醒的征兆出现很早,当时年纪小,觉得自己是深渊所有魔族的王,天生要庇护族人——如果这也能算发善心的话。”
兰缪尔轻轻平复着疲倦后的喘息,头枕着昏耀的臂膀,眼眸很清亮。
昏耀想了想,又说:“十三年前,你射断了我的右角的那一年,我救过一个劣魔。”
“当时瓦铁正率一群军队追杀我,那家伙误闯进来,被箭雨魔息乱飞的光景吓傻了。我拉着他,带他一起跑……也不算发善心,只是觉得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路过的族人被我害得遭殃,后来……”
兰缪尔:“后来?”
“……”
昏耀顿了顿,眼底浮起阴云。再开口时,嗓音也压抑下来:“后来,一个晚上,他不见了。”
“第二天天明,我被角马的马蹄声惊醒的时候,看到瓦铁的军队围上来。”
兰缪尔的呼吸声明显地颤了一下。
“射中我的,总共四支箭。”昏耀压低了嗓音,他拉过人类的手掌,“其中一支,是瓦铁亲自开的弓,蕴含着他的魔息。”
“从这里……”
他就兰缪尔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分享曾经最不堪的伤痕:“直接贯穿过去。”
“当时,我一回头,先看见身后的岩石上钉了一枚沾血的箭。”
“然后视线慢慢倾斜,这才发觉自己正往下倒……那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兰缪尔的指尖贴在魔王胸膛的鳞片上,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喉结动了动,仿佛咀嚼着难以承受的苦涩,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所以,您的旧伤……”
“对,就是这一次。”
昏耀垂着眼,慢慢地说:“自那以后,我再也不能肆意挥霍魔息,一旦消耗过度,就会被反噬。”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个劣魔去了哪儿……他是出卖了我?抛下我跑了?夜晚饿了出去找食物被魔兽叼走了?我不知道,只是他答应过帮我守夜,但是不见了。”

第43章 第六年+尾声
与温顺的法力不同,魔息诞生于地底的瘴气与烈火间,本来就是狂暴而灼热的能量。
魔族的盘角象征血统尊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靠盘角来控制魔息。
昏耀失去右角,对魔息的控制力本来就弱了一截。重伤之下被其他大魔的魔息灼烧,后来又没有得到妥善疗养,最终留下难以根治的病症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昏耀咋舌:“说起来,当年跟你打了三天,回去差点没猝死……”
忽然,他皱了一下眉:“——兰缪尔,你抖什么?”
他抬起兰缪尔的下巴,奴隶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牙齿咬在唇瓣上,确实在微微地颤抖。
昏耀惊奇地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给你吓坏了?”
“都来深渊六年了,还动不动就又哭又哆嗦的……你自己说,是不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
兰缪尔很轻地“嗯”了一声,埋头往昏耀怀里钻。
昏耀又被可爱到了,就着半抱的姿势拍了拍他:“乖。”
魔王又说:“后来我遇见的魔族一个比一个阴毒,不过我也不输他们,想宰我的最后都被我宰了,想害我的最后都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在神不会降临的土地上,这才是生存之道。”
“但您还没有报复那个消失了的劣魔,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劣魔也配我惦记?”
“我以为您睚眦必报。”
“哪有。”昏耀低笑,“真正让我惦记的仇人只有你一个。”
“不过我的确恨过,不是恨那个劣魔,是恨自己大意犯蠢。如果死在那种地方,可太不值当了……”
昏耀怅然,顺嘴滑出一句:“我还没来得及遇见你呢。”
兰缪尔一怔,魔王立刻反应过来。他为自己的失言恼羞成怒,飞快地找补:“我是说——还没来得及报复你,的意思。”
这可不是凭空胡说,昏耀心想。多少次快没命的时候,他心里想的确实都是:不能死,还没找到那个射箭的金发少年……
这天晚上,他们在结界崖找了个不必担心地火烧上来的石头上草草睡了一觉,次日清晨骑着角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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