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出口,江秋凉已经一把推开了柜子里的门,飞快跨出象牙白的门,一路狂奔下楼。
走廊上很湿滑,全是瀑布一样流淌而下的鲜血,一楼的佣人们不见的踪影,河流已经被染成了黯淡的红,墙壁上、天花板上、地板上、桌子上、椅子上……入目皆是斑驳的血迹。
浓郁的血腥味浸润了每一寸皮肤,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喉间泛起一股甜腥,眼前的景象在剧烈晃动,江秋凉来不及细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因为霍布斯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他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江秋凉跑到门前,拧下门把手——
锁住了!
古堡的门设计得很结实,根本就没有现代简约风的不堪一击,一脚踹下去绝不对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窗户……全是被隔开的菱形窗户,就算踢得开,也钻不出去。
既然这一道门锁了,霍布斯又这样从容,其他明显通向外面的门不太可能会开着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江秋凉的第一反应是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
二楼的窗户更大一些,就算打不开,出去的可能性至少也比一楼要大。
可是……江秋凉回头看了一眼,霍布斯已经向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结结实实挡住了通向所有楼梯的必经之路。
只剩下一种选择……
江秋凉没有犹豫,直接跑进了从来没有进过的隔间。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古堡的厨房,除了三楼的私人小厨房,这里是霍布斯为晚上来参加派对的客人准备肉食的秘密空间。
堆成山一样的肉,依稀能够看出原本的形象,一条手臂无力搭在桶里,和身边的烂肉没有任何的区别。
砧板上,一块新鲜的肝正在滴血,刀横在右边,等待着富有耐心的厨师下手动刀。
水池里,边缘还有血泡,池子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染上了一层又一层,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染成的浓郁红黑。
这里比江秋凉想象中的,更加偏向于人间炼狱。
不过,最深的地狱,有致命的破绽——
霍布斯享受在制作食材过程中极致的体验,他在这里弄了个巨大的窗户,以便于他在动刀的时候,能够欣赏花园里盛放的玫瑰。
够变态,也够给江秋凉一线生机。
江秋凉拿过砧板边上的那把刀,反手把刀柄狠狠砸向了脆弱的窗!
“砰!”
户外的空气冲了进来,江秋凉抬起脚踹掉了较大的几块碎片,纵身扑到了外面!
第44章 古堡狂欢夜
这一下扑出意外地不漂亮, 江秋凉的脚好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他的身体在临空的一瞬间失去平衡,险些脸朝下砸在草地上。
草屑落叶裹了一身,江秋凉本能护住了致命的头部, 在地上连着打了三个滚, 才堪堪停了下来。
本来不至于失手的, 可是此刻已经容不得细想了,一分一秒都是在和死神抢时间。
乔伊斯已经把霍布斯致命的弱点告诉他了——
霍布斯没办法靠近玫瑰花园,除非他自己想死,玫瑰花园是绝佳的避风港。
可是,霍布斯古堡和玫瑰花园之间还有一定距离。
他必须快点过去。
江秋凉顾不得许多, 就地翻身而起, 玫瑰在就在前方, 对他伸出了邀请的手, 只要跑过去……
就在这一刻, 一个巨大的重物死命压了过来, 江秋凉的后背一阵闷痛,该死的冲击力差点把他的五脏六腑碾碎。他在这半秒之内根本不可能站稳, 身边没有任何能够攀附的东西, 他又一次重重砸到了草地上,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狠,江秋凉只来得及在情急之下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和脸。
一个保命, 一个保脸。
这一下来势汹汹, 险些让江秋凉把这几天胃里没来及消化的食物吐出来。
江秋凉心中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阳光刺眼, 阻碍他的视野,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借势握住了一块闪光的碎片, 攥在手里,尖锐处划破了他的手心,疼痛的潮湿滴在了草地上。
对方显然也是个狠角色,没能停下,已经准确寻到了江秋凉脖子的位置,一双钳子一样手紧紧卡住了江秋凉护着脖子的左手。
窒息感早于苏醒的意识,空气在这一刻成了难有的奢侈品。
江秋凉呼吸不过来,他睁大爬上血丝的眼,霍布斯高大的身躯死死压着他的身体,眼里没有任何怜悯之色,只有猛兽捕猎时嗜血的光。
这一刻,霍布斯的身影突然和记忆中某个残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男人用强壮的身体死死压住少年时的他,比此刻更加凶狠,更加不得动弹。
“回手啊!这么瘦弱的身躯,你保护得了自己想要保住的人吗?”男人说,“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从来不会怜悯弱者,你要学着去反抗,去掠夺他人。”
“告诉我,如果你遇到了狮子,你要尽力让自己变成什么?”
“与之抗衡的猛兽?”
男人掐着他脖子的手逐渐用力,少年脆弱的脖子在他的压制下拼命蹬着腿,一张小脸越涨越红。
在他昏迷的前一瞬,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你要成为猎人,一个手握枪支,捕杀狮子的猎人。”
江秋凉腹部猛地用力,巧妙从霍布斯的桎梏之下换了个角度,膝盖毫不留情砸在了他脆弱的小腹上,与此同时左手抓住了霍布斯结实的小臂,右手的碎片深深扎进了霍布斯的右边肩膀,撕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
温热的液体滴在江秋凉脸上,他在霍布斯力道放松的瞬间侧膝撞在他的伤口上,借势扶着霍布斯的前身,将他撞到了一边!
重获空气,就连炽热的泥土味都是香甜的。
江秋凉跌跌撞撞跑向花园,风吹拂玫瑰,是无声的邀请。
烈火烘烤之下的泥土和混凝土铸成的水泥地一样坚硬,之前江秋凉砸在地上,只来得及护住脖子,以至于此刻站起来,膝盖剧烈的疼痛差点带的他再次跪倒到地上。
只是这么短暂的停顿,他的脚踝已经被握住了。
霍布斯压根没有管自己血流成河的右肩,左手死死锢住江秋凉的脚踝,一双典型的爱尔兰眼睛恶狠狠撕扯着江秋凉暴露在外的皮肤。
“你不能走……你会把这里的秘密说出去的……”
江秋凉皱眉,霍布斯果然只会在乎他所谓的名誉。
在外人眼里,他是霍布斯古堡的主人,是风光无限的勋爵,是神秘传说的拥有者。
而实际上的他……不过是一个靠私利取乐的疯子了。
可是霍布斯的下一句话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乔伊斯,我不能……让他离开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能……放他走……”
脚踝被很大的力道握着,似乎快碎了,江秋凉无暇顾及。
他的眼中,距离不过五十米的地方,玫瑰花无限绵延,乔伊斯不知何时打开了紧锁的小门,从古堡里走了出来。
不知道上一次出来是何时,他看上去有些生涩,脚尖轻轻落在地上,像是怕踩疼了路边的杂草。
乔伊斯实在是太瘦了,相比于一个活生生的个体,他看上去更像是缺少浇灌的枯木,他向着江秋凉这个方向扫了一眼,并没有停留多久,转而抬起眼,开始注视盛夏的阳光。
烈阳火热明媚,而他冰冷苍白。
霍布斯也注意到了走出了的乔伊斯,他松开了握着江秋凉脚踝的左手,站起身——
“别过来。”
乔伊斯突然开口,他的音量不大,在高温的烘烤下迅速蒸发,可是江秋凉和霍布斯听到了,每一个字如同惊雷在耳膜中炸响。
乔伊斯缓缓走向了茂密的玫瑰园,他的眼中起初还有畏惧,后来畏惧一点点消散,化作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不!”霍布斯急急冲过去,终究还是赶不上玫瑰的速度,荆棘伸出等待已久的枷锁,迅速将乔伊斯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巨口之中。
江秋凉赶忙跑过去,用尖锐的碎片死命撕扯着越来越多,纠缠在一起的荆棘。那些邪恶的花枝贪婪地吮吸着他掌心流出的鲜血,还有不知足的尖刺探入他的皮肉,以求攫取更多的营养。
霍布斯整个人不要命一样扑入了荆棘包裹的正中央,徒手揪去正在进食的玫瑰,硬是从坚硬的外围撕开一个小小的突破口,江秋凉过去两三下扒开缠绕过的花枝,鲜血淋漓的双手撑住两端,咬牙将那个缺口拉大——
被围在中央的乔伊斯已经血肉模糊,他的脸上、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尖锐的齿痕,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玫瑰把多年来的怒火全部宣泄在了他的身上。
更可悲的是,霍布斯把他的身体从怪物手里抢过来,小心翼翼放在阴凉处的草地上时,他睁开了其中的一只眼,依然有微弱的呼吸。
他还活着。
他清醒地意识到伤痛的全过程,而重创之后,他仍然在此时此刻承受着更绵延、更撕裂的痛苦。
“医生呢?”霍布斯像是一只猛兽一样嚎叫,他的喉底细细密密回荡着止不住的呜咽,泪水不断往下滴,“快去请医生!”
回应他的只有散不尽的暑热和一派沉寂的古堡。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就乔伊斯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是回天乏术,就算真的出现所谓的奇迹,余生也只有无尽的伤痛。
江秋凉站在他们身后,无力地靠在古堡老旧的外墙上,他的耳畔响起了一种哀嚎,他很明白,这种古老而无人闻讯的回应来源于历尽沧桑的霍布斯古堡。
“霍布斯……算了吧……”
“算了?谁和你可以算了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霍布斯茫然地扫了一圈四周,目光定在江秋凉身上,眼里满溢着前所未有的哀求,“江,帮帮我……求求你,你有办法救他的,是吗?”
江秋凉和他对视,咸涩的悲伤海水一样将他吞没,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乔伊斯全身上下都在淌血,他流出的血生生染红了翠绿的草地,仿佛是冥冥之中为他安排的一方棺材,将他悄无声息安放其中。
“这么多年,我一直依着你,这次听我一次,让我决定自己的生死吧。”
霍布斯脱下外衣分外小心地盖住乔伊斯的身体,只是这一次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外套,这里不是二楼的象牙塔,乔伊斯的伤口不再是一张帕子能够包住的。
“霍布斯……我时常在想,如果回到初见时,一切是不是还能改变。你我不过是派对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如果只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只可惜……”
霍布斯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搭在外套上,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潮湿。
“别说了,你在流血。”他泣不成声,每一字都支离破碎。
“别折磨自己了……住手吧。”
一切都太晚了。
乔伊斯不可能回到多年的那个派对,去重新认识那个稚嫩的少年。
他把自己锁在了初见那年,而时光匆匆向前,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人。
乔伊斯耗尽最后一口气,用沾上血的手去碰霍布斯的脸。
霍布斯诚惶诚恐凑了上去,那只手贴在他的脸上,如同神明的恩赐。
“对不起,这是我的私心。”乔伊斯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永别了,我的爱人。”
乔伊斯的手从霍布斯的脸颊上落下,重新回到了那口血红的“棺材”里。
一望无际的玫瑰,历经沧桑的古堡,炽热明媚的阳光还在继续。
江秋凉抬眼,刺眼的光划破了他的心,灵魂在这一刻脱离了不足挂齿的躯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在如此好的天气里,他窥见了盛夏的衰亡。
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盛夏离去的剪影,即使再有好天气,也不会是今天了。
霍布斯绝望的低吼跑过江秋凉的耳边,重重击打在古堡坚硬的外墙上,又顺着夏风掠过铺天盖地的玫瑰,一路来到了上空,悲悯地俯瞰这一方小小角落发生的不为人知的悲剧。
浪漫的悲剧。
浪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悲剧。
故事的结局在开始时已经注定,极端的浮华之后是浮华终散尽,极端的纵欲之后是永失所爱之人。
霍布斯紧紧抱住乔伊斯的尸体,痛苦将他吞没,让他变成了困在牢笼里的猛兽。
这一方牢笼,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江秋凉冷漠地注视着这里感天动地的一幕,满目苍凉。
乔伊斯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义无反顾献出生命,才能唤醒霍布斯的迷途知返。而逝者已逝,无谓的悲痛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死前不加珍惜,死后反而做出一幅情深意重的模样,早知如今何必当初,所思所想唯有生者自己体会。
江秋凉没有再留在这里受感天动地戏码的洗礼,转身进了霍布斯古堡。
乔伊斯死后,霍布斯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放了一把大火,烧了花园里所有的玫瑰,滚滚浓烟卷过霍布斯古堡早已不再澄澈的上空,玫瑰的尖叫久久回荡,像是一长串说不尽的诅咒,而霍布斯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他只是看着火舌绵延向更远的边界,沉默地抿着唇。
他遣散了所有的佣人,停止了没有任何意义的派对,霍布斯古堡终于恢复到了原本该有的模样。
夜晚从人声鼎沸到寂静无声,从觥筹交错到无人问津,从灯光通明到陷入黑暗,只要一个大彻大悟。
江秋凉目睹霍布斯日渐消瘦,神经失常,不再关心周围发生的一切,霍布斯现在只关心那具逐渐腐烂的尸体,极端的痛苦让他化作了游荡在古堡里的孤魂野鬼。
清晨,江秋凉从二楼下来,霍布斯又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愣愣盯着一堆白色的碎片发呆。
没有鲜艳的玫瑰了,没有纯白的花瓶了,没有那个值得他剪去所有尖刺,为之献上一束玫瑰的爱人了。
霍布斯不复之前的俊美,他的头发黏在一起,长长地垂了下来,他现在和当初的乔伊斯一样瘦,瘦削的颧骨高高凸出,宛若一具了无生气的骨架。
第45章 古堡狂欢夜
“是我对不起他。”霍布斯先开了口, 他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给玫瑰强加名字,却把自己对于他人的私怨强加在他的身上, 这不公平。”
江秋凉扯过了他身边的椅子,和之前一样坐在了霍布斯身边。
“你真是个混蛋。”江秋凉言简意赅总结道。
霍布斯扯出一个苦笑:“我只是想见见他, 和他说一声‘早上好’。生日那天,那一束玫瑰,是代我说‘生日快乐’的。我送给他的每一朵玫瑰都是有意义的,它们替我说每一句欲言又止,我就是个彻底的胆小鬼。”
“这么多年, 直到最后, 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所怀有的这种感情, 原来是爱。”他说, “为时已晚的爱称得上爱吗?如果能回到初见时……”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如果。”
“是啊……他回不去, 更何况是我。”
江秋凉闭了一下眼, 他怕自己心软,直接说出了口:“乔伊斯之前嘱咐过我, 让我在他死后帮他完成最后一个愿望。”
霍布斯慢半拍抬起头, 一双失神的眼中逐渐汇聚了光芒。
“他让我带他走, 古堡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江秋凉平静地阐述,眼见着霍布斯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再顷刻间扑灭。
“他真的这么说吗?”霍布斯说了一个问句, 没等江秋凉回答, 顾自自言自语, “确实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在哪?我去带走他。”
江秋凉站起身, 霍布斯却没有动,他的肩膀在剧烈颤抖, 整个人好似被钉在了椅子上。
江秋凉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想。
“你这个混蛋,你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
怒吼在古堡中久久回荡。
霍布斯抬起脸,他憔悴的面庞上浮起一层不真实的笑意:“我把他埋在了我的花园里。”
“你……”江秋凉差点把“疯子”二字脱口而出。
“放过他,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他是我的,我离不开他的……我离不开他……他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这辈子,哪怕是生死相隔,我也要和他纠缠下去。”
霍布斯恐怖的笑声回荡在古堡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你什么时候把他埋下去的?你以为他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昨天晚上……恐怕现在花园里已经长出第一朵红玫瑰了。它是霍布斯花园里第一朵也是最后一朵,唯一的一朵玫瑰。我会用自己的血肉好好浇灌……”
不等霍布斯说完,江秋凉已经冲到了门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抡起椅子砸向霍布斯的脑袋。
清晨的花园里蒙着一层浅淡的白雾,宛若一层轻柔的纱,将霍布斯古堡揽入怀中。
大火之后,茂密的红玫瑰早已不见了踪影,坑洼丑陋的土地上覆盖了萧索的尘埃,入目之处,皆为疮痍。
铺天盖地的腐朽衰败尽头,连接着死亡和新生的地平线上,立着一朵玫瑰。
它静静立在远方,风拂过花茎,它的叶片向着江秋凉的方向倾斜,好像对他伸出了瘦削的右手。
江秋凉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一朵红玫瑰,雾气将它笼罩,纯白得比鲜红更为刺眼。
乔伊斯没有化为一朵泯然众人的红玫瑰,而是化为了霍布斯古堡第一朵,最后一朵,也是唯一一朵白玫瑰。
霍布斯还在笑,他跟在江秋凉的身后,笑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
——“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吗?我很高兴他在经历了这些无妄之灾后还在试着融入热闹,这样多的人对他有这样炽热的感情,很难得。但是……他看上还是这样孤独。”
乔伊斯的话在耳边响起,隔着死生,尾音融化在了迷雾中。
红玫瑰的花语——我爱你,热恋,希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
白玫瑰的花语——我足以与你相配,你是唯一与我相配的人。
即使霍布斯拥有这样多的红玫瑰,每一个人生前都对他怀有激情的爱,所有人或许或多或少爱着他,爱他尊贵的身份,爱他英俊的表象,爱他富足的金钱,爱他神秘的传说,但是所有的激情终将逝去,浮华散尽,行至尽头,只有一个人愿意舍弃自由的灵魂,义无反顾爱上他悲恸腐朽的灵魂。
滑稽的是,是他亲手扼杀了唯一爱他的人。
江秋凉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它绽放在霍布斯古堡前,整个花园都是它的,它只为所爱之人开放。
清晨,空气中有泥土的气味,有雾气散来的潮湿,有挥之不去的虚无。
霍布斯跌跌撞撞跑向那朵白玫瑰,他的碎发搅在雾气中,半点形象也谈不上,他不管不顾冲到白玫瑰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指去触碰它。
荆棘会刺伤他的手,把他活活杀死,吸光他身上最后一滴血。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没有发生。
孤独的白玫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收起棘手的利刺,怯生生探出开得娇嫩的花瓣,依偎在霍布斯的手心。
霍布斯彻底崩溃了。
乔伊斯选择了原谅他,原谅他做出的一切,即使他说过,只想和霍布斯当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一世的感情挑挑拣拣,他还是留下了比狠意更加纯粹的爱意。
“为什么……”
霍布斯跪倒在那支白玫瑰花前,泣不成声。
雾气渐渐变浓,模糊了视线。
地平线的交界处,霍布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白色的物件,不加犹豫划过自己的脖颈。
是他不知何时藏在口袋里的花瓶碎片。
鲜红的血喷溅在白玫瑰娇嫩的花瓣上,伸出的枝叶上,苦涩的泥土上,给所有的一切覆上了一层衰败的血色。
霍布斯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伸出手,轻轻拂过白玫瑰的枝叶。
他的爱人,他的乔伊斯,陪伴他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结束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爱恨纠葛,尽数消散在爱尔兰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
江秋凉慢慢走过去,无力感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两条腿从未像此刻一样沉重,雾气吞噬了空气之中所剩无几的氧气,窒息感从头顶一直贯穿到脚底,深深扎根在土地里。
时间和距离被无限拉长,他走到近前时,霍布斯已经消失不见了。
昔日繁华的古堡花园里,铺天盖地的红玫瑰通向钻石般闪耀的古堡,而此刻,萧索的古堡前,只剩下两朵经年不衰的白玫瑰,在风中依偎在一起。
一张纸条悠悠从远处飘过来,裹在盛夏清晨微凉的风里,打了一个姿态惬意的卷。
江秋凉伸手抓住了那张纸。
字迹潦草,肆意中不失风骨,像是在某个难以抒意的睡前匆匆写就——
“思想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其实我一早就看透了你的心思。
我轻嗅你的欲望,就像是十八世纪的欧洲贵族在微凉的清晨轻嗅城堡花园里带着露珠的玫瑰。”
江秋凉认识这个字。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一笔一划,皆是熟悉的,可是他的记忆中翻不出任何的印象。
纸张泛黄的边缘在风吹之下呼呼轻响,江秋凉松开手,纸张轻易从他的指缝中飞起,打着转飞向了更高的上空。
古堡前站着一个人,雾气勾勒出他高挺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他不再是噩梦竞技场的唐迟,不再是易碎收藏家的休,不再是梦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模糊剪影,他一步步走近江秋凉,以真实的身份,漆黑的靴子踩过潮湿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好久不见。”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像是在谈论晴好的天气。
江秋凉对上他凌厉的漆眸,嘲讽地上勾唇角:“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不告而别的戏码,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我该怎么称呼你?唐迟?休博士?还是……”
“凌先眠?”
凌先眠双手无意识交叠,他的右手食指搭在左手食指上,细细抚摸那枚朴素的戒指。
“你想起来了。”
“是的,但是我不确定你是否是真实存在,我的记忆很混乱,真的很乱……”
“我是真实存在的。”凌先眠安静地听着江秋凉的话,“西格蒙德是个优秀的医生,但是他的话不一定全是对的。”
“你认识他?”江秋凉蹙眉。
凌先眠眯起眼,眼中闪过危险而迷人的光:“我了解你身边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