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找到她们了吗?
如果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怎么办?
黑暗房间被浅蓝色光线和每个小分组光屏发出来的光亮照明,李乐看向那个巨大的柱形物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却在半路微蜷。
蓝色的光停留在指尖,只要一个轻微颤动就会将它们惊吓飞走,可仿生人不动,它们就从始至终都稳定地存在着。
“只要你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将你与解析完成的数据连接起来。”那位引导他的观测员笑着说。
李乐看着自己的掌心:“以前听人类说过一个词:近乡情怯,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观测员没有催促。
仿生人握紧拳:“现在开始吧。”
他已经准备了两年。
随着多根数据线的接入,意识缓缓从机械身体转移。李乐先是看见那份承载着自己的数据变为整间屋子中微不足道的一根蓝色光线,顺着一路汇聚,随后掌控他视觉的输入部分也脱离身体。
他奔腾着,但是不难受,也不迷茫。和所有数据一样,他迫不及待,又有条不紊。
“中途出现任何问题,都要马上讲出来。”
李乐看向一圈圈围着他展开工作的小组,分不清是其中谁说的话,想要点头,随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头”这个部件了。
他感到有些好笑,回复说:“好的,不过我现在感觉没有问题。”
“收到。”
他已经到了圆柱体底部。
从下面仰望,这个圆柱体就仿佛是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山,神圣又神秘,庄严又华丽。无数数据组成的光河汇聚一体,借由它向天上去。
与其他更多蓝色光线交汇,李乐感到自己记忆中开始出现许多新奇的东西,它们并不陌生,甚至融合到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一样。起初李乐想要认真查看,却怎么也看不懂,直到后来他们终于一起抵达终端。
他看懂了。
庞杂的数据在他面前飞速建构起来。李乐站在空中,大地便从脚下浮上来,他看向天空,风便呼啸而过,卷起一地樱花。花瓣高高扬起,被引力牵扯,牵连出绿化带、铁门、喷泉……随后一切又消失在眼前。隔音墙壁立起,座椅翻开……以及那面很熟悉的,蓝底白色地球标志的旗帜。
【2022.4.20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它们出现了,并且找上的人是我。真不敢相信,世界末日居然真的就在眼前。】
大厅里很多人,李乐不认得他们,都只能存在一个白色边框。他们乌泱泱地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气氛很微妙,介于躁动与安逸之间,仿佛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将他们点燃。
这时,其中一个白色边框缓缓改变了。
黑色马尾辫、瞪大的黑褐色眼睛、中性风运动服——所有白色边框中,唯有这个姑娘,有些拘谨地坐在挂有蓝底白色地球旗帜的大厅里,像是在寻找什么而左看右看。
李乐站在过道处,一时恍如隔世。
他认识她。
曾在偶然一见的百度百科上,以及陈年封存的相册中。
李文卉,那时22岁。
会议进行中,大屏幕上显示的资料李乐见过,正是前往地球后寻找到的那份。
“……以上,经过多次检查,Betelgeuse,也就是猎户座α星的诡异偏离,的确具备对地球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可能性。”
信与不信,应对又或者不应对,一时间成为大厅中讨论的话题。
两颗星球之间的距离太远,现在他们所能看到的,其实是几千年前的猎户座α星。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它坍缩了吗?它的自转轴偏离了吗?它还会再向哪里移动?完全无从得知。
就连它是否真的会像学者们猜测的那样,对着自转轴方向释放伽马射线暴都不能确定。
他们难道要为了这种可能性,而将现在定义为末日吗?
整理好资料的发言人走下讲台,一步步靠近开始坐不住的李文卉,最后拉开座椅,坐在一旁。
“妈。”李文卉压低声音:“它又来了。”
而她面对着的,却是一个纯白色的虚影。
李乐一愣。李文卉的母亲是国内有名的天文学家,只是李文卉在购买他之前,这位女性就已经死亡,他无缘在现实里见到对方。就连破损的陈旧照片里,李文卉也将这位女性单独剪去。
读取不到李乐对这个人的记忆,画面里自然也就没有她的身影。
不过他还记得她的名字,搜索软件上就能查到信息。
于是仿生人将“蒋春意”这个名字告诉正在统计数据的小组,很快,白色身影逐渐清晰。
穿着薄毛衣的蒋春意看上去有些严肃,她年已经步入中年,一种时间凝练出来的认真刻在她眉眼之间,与后来的李文卉竟有八分相似。
“这次它说了什么?”
“它说……”李文卉仔细侧耳倾听,随后脸色一白:“它问我,我们现在是在集体沟通有关人类灭绝的事情吗?”
扎着马尾的姑娘再次表现出一种寻找的姿态,她甚至开始捂耳朵,但这无济于事。
蒋春意伸手将女儿揽近:“它们已经近到能够检测到我们这边的情况了?”
李文卉没有马上回答她,耳朵里的声音问话还没结束。姑娘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似乎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克制下来,学会回答前先低声问母亲:“它问我,现在人类掌权人都聚集在这吗?”
蒋春意看向前方,的确许多国家的研究者都聚集在此,世界组织也已经成立,但是还远远没到各国领导人出席的局面。
说白了,大家还都在按兵不动。
“没有。”蒋春意说:“但是已经尽可能聚集来了所有能传播消息的人。”
李文卉小声复述过去,又过一会,她突然愤怒地瘪瘪嘴。
蒋春意:“它说什么?”
李文卉有些不想说:“它说人类不过如此。”
蒋春意笑一声,没放在心上:“是啊,人类不过如此。”
一阵安静笼罩她们。
就在这时,几位研究人员的手机不约而同震动起来。就在他们震惊之时,消息几乎是同步送达到现场:一艘宇宙飞船正以极其准确的目标靠近地球,最先拍摄到它的是一架望远镜。望远镜旁,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穿入大气,飞过无数国家,却没真正降落接触到任何一个国家的领空区域。
最后,飞船停在空中。正如卡通动画的作品里一样,底部发出淡淡的光来。
人们吞咽着唾液,等待这镜头之中,光束之间,究竟会落下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目前不清楚来者究竟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夹杂着电流声,汇报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又突然中断。
电灯突然跃动几下,忽明忽灭。
靠在母亲肩旁,李文卉睁大眼睛,有些呆滞地看向墙上某一点。
李乐像是心有所感,顺着视线看过去——
时钟的秒针,正在以同样的速度后退而行。
“你们完全不设置地球防御的吗?”扭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大厅里所有人顿时回头。
率先露出来的,竟是一层玻璃似的防护罩。
“居然诞生在氧气氧气浓度这么高的地方,人类可真是痛苦啊。”一张纸片从门缝间缓缓飘落进来,手一撑,跳起来,半天才掌握好平衡落地:“就连引力也像不存在一样,生存起来很难受吧……看来毁灭你们,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李乐认识这个生物,是挞责。
【2022.4.23 它向我确认时机后,独自在北半球降落飞船,并(通过挞责声波传输的相同方式 2043.9.06留)(215.4x.645.XC.61782.xxxxx 2061.02.04留)进入会议厅。】
仿生人皱起眉。
与此同时,画外音般传来观测员的声音:“数据有后期修改的痕迹,但是根据显示来看,并不像是恶意篡改。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仿生人沉思片刻:“目前还没有。”
观测员表示没有关系。
面对人类举起的奇怪而可笑的武器,挞责介绍自己:“我是一名挞责,来自搬运者文明,宇宙点火节快乐各位人类。”
人类不为所动。
“你是来做什么的?”一个人问道。
“哦,我忘了你们不知道点火节——这可是个全宇宙文明欢庆的日子,你们身为新兴文明却不知道,实在也太亏了。”挞责用一种沙哑而又古怪的腔调喋喋不休,随着它讲出来的中文越来越多,他的地球语言也越来越接近更易于听懂的样子。
“不过还是回答你的问题,用人类的身份来讲,我是一名使者。我的任务就是来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讨论的那颗恒星,早就已经被我们引爆。按照你们的计算方式,五十七年后,射线暴就会摧毁这里。”
大厅内先是一阵死寂,随后爆发出了比刚才看到资料更猛烈的讨论声。
“你叫我们如何相信你?”
“相信我?这可真是让我没想到。”挞责使者哈哈大笑着往前走,人群自动为他分出一条道,两旁配枪的人类已经举起武器,站在讲台上的人也举着话筒,警告他不要再向前走,否则将直接射击。
“就是这个小东西?”挞责使者听后转向其中一个配枪者,它缓缓飘过去。
麻醉弹最终落在一个非心脏的地方,人类并不希望令它致命。
然而那颗子弹只是快速插上了挞责使者的防护罩,挞责使者将眼睛移过去,近距离端详一阵,随后爆发出大笑声:“你们就想用这个攻击我?太不友好了!太不文明了!听好了,我知道人类文明拥有十分低速的交流方式——为了能够与你们沟通,我甚至必须花大把时间来慢吞吞地表达。同样,在这种低效交流方式中,你们甚至还要花费大把时间用来猜测对方哪句是真实的——太愚蠢了!愚不可及!”
“使者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一个人站起来:“您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告诉我们这些呢?”
“千里迢迢?哈哈,的确是千里迢迢。”挞责使者扭动着身体:“人类,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没有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解释,即便我有这个耐心,对于你们来说,又还有什么必要呢?不过我能理解临死之前的好奇心……不如就这么说吧,人类文明已经被我们的联盟记录下来,身为一个可爱的新兴文明,所以我们这些前辈有保护你们的义务。”
人群之中传出几声希冀的声音:“那么,挞责文明打算如何保护我们呢?”
挞责使者说:“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你们,人类还剩下五十七年。”
“您的意思是,保护我们的具体行动就是通知一下我们?”
挞责使者说:“是呀。”
这种轻飘飘的语气正如挞责那纸片似的本身一样,落不到实处,以至于刚才充满希冀的人们需要用一小段时间来回味这两个字。
一个人听后站起来,大声说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颗恒星正是你们文明引爆的,既然这样看不起我们,那毁灭我们又有什么目的呢?”
挞责使者晃晃脑袋,伴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像心脏一样的东西开始拱来拱去。
“别想多了,毁灭你们完全不在我们的计划里,对于我们而言也没有没有任何好处或坏处。”
那人说:“那为什么不可以多移走一点,或者少移动一点呢?射线暴的直径很小,只需要稍微偏离一点点,您现在可能就不需要专门来思考我们的事情里……既然你们已经移动了那么远,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对于你们来说也不算难事吧。”
“你们还是没有理清状况。”
挞责使者有些厌烦这种低效的交流方式了,他站到讲台上,看也没看上面的人。在推挤过程中,它防护罩不慎碰到对方,随着红光一闪,那名白色人影便惨叫着倒下去。
“我们当然可以再往前推一下或往后推一下,但是事实就是,那颗恒星恰好停在了那里。就好像没有人会在推球球的时候还要费力去思考是否可能压到某只趴在地上的虫子——你们有句话叫做生死有命,或许这就是你们的命吧。”它说。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但是我们可没有把你们当虫子。”
“你们是需要保护的新兴文明。”
倒在讲台上的人离那名自称使者的怪物太近,以至于只有寥寥几人去查看他的情况,人群如死一般寂静。
这时,年仅二十二岁的李文卉终于忍耐不住,她气愤站起来,大声质问着:“既然我们是需要被保护的文明,那最后被你们随手消灭,你们难道不会被那个联盟惩罚吗?”
挞责使者的眼睛长时间落在她身上,没什么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只是一不小心。”
李乐愣愣看着眼前一切,会议提前解散,同时所有研究人员带着这份资料返回自己的祖国。关于人类之后的命运,这是个过于沉重的命题,不是这一个大厅里任何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也不是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出面代表的。
挞责使者并没有马上离开,它十分有礼貌地走到李文卉身边,夸赞她是个有勇气的小朋友。
然而李文卉并不想接受这句夸奖,她瞪视着对方:“为什么要选择提前接触我?”
刚才在李文卉耳边说话的奇怪生物正是挞责。
李乐同样有这个疑问。这个时期的李文卉并不是一线人物,只是头顶蒋春意的光环,属于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罢了。
而挞责使者的回应也十分简洁:“我与其他所有人都接触过。”它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只不过最后模拟出来与你接触最容易成功,所以才把其他人的记忆暂时删掉……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可能其他人都已经回忆起来了吧。”
他说完的那一刻,走在不同路线上的,出了门的没出门的白色影子都不约而同停住脚步,抱着头。
他们似乎真的回忆起来了什么片段,再继续行走时,脚步不约而同更加沉重。
而挞责对李文卉一笑:“不如友好一点,人类的小姑娘。我们还要在一起度过五十七年,即便是对于我来说,也是个挺长的时间了……我将看着你变老,巧合的是,你也将见证一个挞责变老,这难道不有趣吗?”
蒋春意笑着压了压女儿肩膀,对使者说:“是挺有趣的,我也很期待之后的再次相见。”
挞责使者轻轻瞥向她,随后像是对无法轻易把控的人类不感兴趣,走了。
它背后,李文卉在愤怒地拍椅子。
李乐看过去。这个在将来,不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能哈哈一笑的老太太,很难想象曾经也有如此愤怒无助的时候。
人类真的是很容易被时光雕琢的生物。
仿生人深深看她一眼。
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一段来自未来的数据,旁观者不会被这个虚拟的世界观测,更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于是李乐转头,试图追上那名挞责使者——它将去哪?这六十年间它又做了哪些动作?在人类讨论出一个结果前,这些才是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
结果刚刚追出大厅,仿生人便脚下一空,摔倒在地。
眼前景象骤然变得模糊不清,随着空间扭曲,象征着挞责使者的那个记号不自然停顿在空中。李乐双臂支撑,却意外发现自己也与空间融为一体,一边崩塌一边卡顿。
“先暂停一下,你与数据库无法进行更深度交流。”耳边传来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声音。
知道不是大问题,李乐便不再挣扎,安静趴在地面上。他静静感受着意识从这个虚幻空间中撤离,在某个类似眨眼的瞬间,回到飞船内的机械身体里。
那名熟悉的观测员简单检查了他的数据,安慰道:“没关系,即使如此,我们收集到的线索也比想象中多。”
李乐比平常更加安静,他沉默着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又抓住对方欲走的衣角:“那是什么导致我没办法进一步融合呢?”
观测员回过头来,安慰道:“这个不用着急,寻找线索这种事情就是要经过许多次尝试才能找到那么一些的。你毕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数据不融合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仿生人当然知道寻找需要时间。
他眨眨眼睛。一般来说,仿生人不需要湿润眼球,也没有眼泪,眨眼只是为了与真实的人类更接近一些,或者表示正在头脑解决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但这次都不是的——他很清楚。
李乐再次问道:“有什么办法提升融合吗?”
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
观测员一时间没话说了。
他看着地球小机器人好似平静的目光,吞吞吐吐,犹豫再犹豫才说完:“你通过谁连入了我们的网络,就得通过谁的意识转接进入数据库。”
李乐反应了一阵儿。
然后想到——这还能有谁,那不就是指挥官先生吗。
李乐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岚坐在他一直惯常在的岗位上,并不难找。蓝色喇叭状的光幕此刻将他们两个人都笼罩了进去,配上仿生人一副仿佛做错事的表情,和总指挥总是冷着的一张脸,在场各位不由纷纷祈祷地球小机器人的生命安全。
然而令所有人侧目的是,总指挥做出的第一件事,竟是伸手捏了一把机器人脸上的仿真皮肤。
仿生人又懵又不好意思生气地抬起头。
二人对视。
金发观测员叹气:“就都这样了,两个人居然还都一点感觉也没有。”
一号船长塞西尔哼一声:“这么关键的时刻,居然还要那位花费时间去敷衍一台机器。”
这让金发观测员不由以一种“你也没救了”的目光看过去。
“你知道借助我来转接数据库,意味着什么吗?”光幕中,只有两人互相可以听清的声音有些无奈。
即使如此,岚的语气依旧淡淡,让仿生人一时间无法拿捏。
李乐抿抿嘴唇:“这个……”
意味着没拿您当一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对待?他默默想。
“你要先把你的意识转入我这边,然后我才能带着你去数据库。”岚没再继续为难小仿生人:“到时候我们的意识会纠缠在一起。”
纠缠这个词很暧昧。
仿生人默默思考一下自己与对方意识搅和在一起的场景,瞬间感觉自己风扇开始吱啦啦转起来。他有些生气,悄悄用手捂住,不让这个声音暴露自己。
“你觉得呢?”岚没得到回应,便再进一步:“如果你觉得无所谓的话,我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去找你。”
虽然好说话的指挥官先生很省心……但是,李乐还是感觉事情似乎往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狂奔而去了。
他努力权衡着。
寻找到真相,但是要跟指挥官先生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还是慢慢来,现在先跑。
李乐很想拍拍自己的脑袋。
在这方面,身为指挥官的人受信赖程度颇高,于是他有些求助性地看向对方:“您……觉得呢?”
仿生人更喜欢听从命令,这是与生俱来的。然而这种求助的眼神投放在始作俑者身上,只能让岚的眼睛从浅蓝慢慢转成深蓝。
“不如这样。”他抬手,把仿生人不自觉又开始抿嘴的动作制止在指尖:“我这边结束后你来找我,先试一次再说。”
“……”
仿生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当天,解析着数据库的小组迎来了总指挥亲自到临。
李乐顶着压力从岚身后走出来,在一众僵硬的目光下,解释道:“我想来试试能不能进一步提升融合度。”
一名观测员率先动作起来,他上前一步,背后的手飞速给身后打信号:“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连接过……的数据。”他看向岚,诡异省略去了一部分:“所以会有一定风险。”
“没关系。”岚淡淡扫视过去。
后面小组好像在特忙碌地记录着什么,头也不抬。那名观测员一顿,只好再次确认:“时间太短,你们的意识也没有融合十分彻底,很有可能出现不同步的情况。”
岚说:“没关系。”
观测员认命了。
李乐看向那位拘谨的工作者,总觉得他虽然动作麻利,却全身僵硬。这让仿生人心里冒出一个很大的问号,之前他与士兵们交流时,他认为大家对指挥官都是抱有一种敬畏心态。即便的确有害怕因素在,也不应该这样失态才对——毕竟上次在船长室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那又是什么原因?
就在他缓缓皱起眉时,李乐又忽地回神。他看向身后那只手,顺着手臂向上,撞进岚平静的眸色中。
“不用害怕。”岚说:“不会出现意外情况。”
李乐轻轻扫视四周,这种员工氛围,这根本不是意外情况的问题。
不过身为一个已经开始有点情商的仿生人,他没有说出口,而是选择认真道谢:“您愿意来帮助我,已经很让我感恩了。”
然后道:“请问我的电池有什么问题吗?”
岚:“没有。”
李乐:“……”
李乐说:“那请您把手拿出来。”
没有丝毫歉意,岚松开手:“并不全是为了帮助你我才来的。”
李乐很想感谢他的安慰。
对方却愉快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安慰你?”
于是仿生人看向那双平静的眼眸,这才意识到,指挥官说出这句话并非是对他随意地安抚,而是对自身文明所代表实力的一种自信。
只要线索隐藏在这里,那么即使他亲自上阵,也一定是为了能够揪出真相。
——为了胜利。
虽然指挥官总是在各种地方欺负他,但李乐觉得这样似乎也很好。
特指自信。
不是说欺负他很好。
数据相连的感觉有些熟悉。
李乐站在岚身旁很近的地方,几乎要肩膀挨着肩膀。由于两人都不存在疲劳,所以并没有专门为他们寻找其他更舒适的地方,站在距离终端最近之处方,稍微有些拥挤,也令他们挨得更近。
随着数据交互开始,万花筒般的世界再度袭来。
李乐还清晰记得,上次岚的世界还是他们与搬运者文明之间的纠缠,有哭泣声,也有愤怒吼叫。可这次不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心中最重要的那部分,这次进去后变成了一排排笔直站立的恐龙,他们俯首向前,而岚就站在最前方的顶端。
红色瞳孔被强行压制一般,逐渐跳跃着变成金黄色,又平静地变为蓝色、浅蓝色、银白色。
“这是你最初成为指挥官的时候吗?”他问。
岚轻轻嗯了一声。
这道声音与以往任何交流方式都不同,甚至有别于平常他们在意识体中交流的时候。李乐确信对方没有发声,只是这清风般的回应在自己意识中完全融入,仿佛只是一轮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