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作者:小霄  录入:10-20

安隅一直昏睡到第八天傍晚。
坦白说,这比他预计的要短太多了,他听说后甚至有点焦虑,担心自己因为睡太少而折寿。
如果不是有个自称是上峰之一的家伙坐在对面盯着他,他很想直接闭眼进入下一觉。
约瑟,三十岁左右,白胖,说话轻声轻气,喜欢假笑,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这是安隅和他相处十分钟后的判断。
这种人自称上峰实在太过诡异,就像此刻的这间试验室一样诡异。
被临时改造过的大脑试验室,墙壁贴着据说有助放松的绿色壁纸,墙角堆满大大小小的毛绒兔子,屏幕上还在循环静音播放着《超畸幼儿园》。
据约瑟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安隅在睡梦中也感受到被主城爱着。
安隅怀疑这些阴险的主城人正在尝试一种很新奇的刑讯方式。
尤其是,此刻他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面包——长的圆的,鼓的扁的,嵌着水果、淋着奶酱、撒满糖霜……房间里浓郁的香甜让人昏头,约瑟声情并茂地介绍了每一款,但安隅始终没有表情,因为眼下场景实在太像凌秋科普过的断头饭了。
“您有什么不满吗?”约瑟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上峰把他的神秘状态称为“降临态”,降临态结束后,他看起来就像完全回到了从前。
只有安隅自己能感受到差异——他永远失去了敬畏之心,降临态结束后,脾气确实温和下来,但那更像是主动选择缩回到凌秋教育过的礼貌壳子,和外界保持友好与疏离。
安隅垂眸想了一会儿,“长官呢?”
“律在履行一些工作义务,就快回来了。”约瑟挤着一脸横肉微笑,“您很渴望见到他吗?”
“嗯……”
虽然说不上怕,但这些掌握资源的人类组织仍然让他不安。毕竟人类不是畸种,可以用一百种朴素的方式杀死他。
只有秦知律能在人类面前保住他,这是秦知律承诺他的。
约瑟立刻低头唰唰唰地写了起来。从他进门起,安隅每开一次口、视线挪动一次,都会触发这种速记行为。
约瑟试探地问道:“根据我的观察,您此刻的性格介于初始态和降临态之间,更偏初始态,这符合您的自我感知吗?”
“算是吧。”安隅回忆着,“那天我确实有一点失去耐心。”
约瑟的圆脸隐隐发绿,小声嘀咕,“只有一点吗……”
安隅诚恳道:“很抱歉,降临态到来时,我似乎没有自我约束的意识。虽然我从未遗忘我的邻居,但当时我把他教导的礼仪全都抛到脑后了。”
“哦不不不!”约瑟慌乱摆手,“那也是一种,嗯……很棒的人格魅力,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为您独特的气质所折服。”
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他脑门上滚下来,他强颜欢笑道:“但您现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您和我都不会战战兢兢,我们站在一种平等的关系上交流——”他机警地停顿,“您觉得呢?”
安隅摇头,“不平等。如果你们想杀我,我仍然只能接受。”
约瑟膝盖一哆嗦,“不会!我代表黑塔对您献上崇高的敬意,我们不会再伤害您了,请您务必要相信这点!”
安隅并不相信,他看了眼门,又一次问道:“长官到底去哪儿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放心,他知道您在这里。”约瑟指着桌上的面包说道:“苏醒后的第一餐本该清淡些,是他执意让我们给您准备面包的。”
这句倒比较可信。
安隅想了想,终于朝面包们伸出了手。他没有碰那些高级货,而是保守地选择了角落里的粗麦面包。
牙齿咀嚼上富有韧劲的麦仁,他的坐姿明显松弛了一些。
约瑟又低头写了几笔,说道:“请您保持现在的放松状态,接下来我想代表黑塔和您聊聊。”
比利说,重大任务后的谈话非常繁琐,上峰要求事无巨细地回顾每一个环节,事后还要提交厚厚的报告书,没个十天半月绝对写不完。
安隅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约瑟却道:“关于53区,上峰理解并感激您所做的一切,律希望我们不要打扰您,因此报告将由其他守序者完成。我们主要想和您沟通之后的事。”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斟酌,“您可以选择离开,但我们真切期盼您能正式加入尖塔。留下来,最直观的好处是衣食无忧——尖塔有顶级餐厅,大量娱乐设施。此外,任务中获得的战绩积分可以等额兑换现实货币,满足一切物质需求。”
“而您还将拥有特权,由于您是人类基因,可以自由进出尖塔,我们为您安排了两位主城生活助理,尖塔里是比利,尖塔外是严希,此外,您也无需顾虑守序者每年至少2次任务的考勤指标。”
安隅消化了半天,有些吃惊。
“意思是,一辈子不干活,白吃白住到死也行吗?”
约瑟摆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是的,我们对您的人生观已经有所了解,完全尊重。”
“那——刚才说的免费餐厅……”安隅犹豫道:“每个月有餐标吗?”
“餐标?”约瑟反应了一下,连忙摇头,“当然没有!随便您吃!”
不用出任务,活在主城穹顶保护下,有吃有住,食物不限量。
凌秋常常鄙视他白嫖低保资源的行为太不要脸,要是知道了他甚至能白嫖到尖塔头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安隅放空了一会儿,又拿起一条面包,一边咀嚼一边思考。
凌秋死了,低保宿舍炸了,53区其实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
约瑟又道:“您不必着急作决定,可以在主城休息一段时间慢慢考虑。”
“那休息期间……”安隅看向桌上的面包。
“包吃包住!”约瑟已经彻底跟上了他的思路。
谈话的最后,约瑟正色道:“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您的空间系异能独一无二,只有黑塔、大脑、尖塔高层人士知情,希望您能暂时对190层以下的普通守序者保密。”
安隅困惑道:“可是在53区,很多人都看见了。”
“但他们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约瑟微笑,“现在尖塔流传着各路传言,还请您保持沉默和神秘。此外,我们也希望您能过得开心,有烦恼时多向外寻求帮助,尽量不要伤害自己。”
安隅有点发懵,“不要伤害自己?”
“可以吗?”约瑟的语气像在恳求。
好奇怪的要求。
安隅只能点头,困惑地又拿起一条面包,一边掰成方便随身携带的小块,一边皱眉思考。
约瑟低头在记录上写道——
“要求安隅控制自虐行为,不可避免地对他造成了心理压力。”
“目前已知能缓解安隅心理压力的事物包括:面包(首选),律(其次),居所与金钱(再次)。”
很快,上峰就安排了人送安隅回尖塔。
这一次,没有头罩套头,自动驾驶的车上除他之外只有一个人。
“严希。”
“被您记住名字,我很荣幸。”严希失明的双眼凝视着空气,微笑道:“53区爆炸后,全世界都在下雪,昨天夜里雪忽然停了,我还在想您会不会醒,再睡下去就要错过纪念53区的夜祷会了。”
夜祷会……
凌秋提起过,人类基因分级制度拆散了太多家庭,绝大多数主城人都有至亲好友分散在各个饵城,因此每当饵城遭灾,看似平静的主城实际上溢满泪水,人们会齐聚中心教堂,为逝去的同胞办一场祝祷诗会。
“抱歉,我不该这么快就提起53区……”严希的声音低下去,“你邻居的事,我很遗憾。”
安隅偏过头看着车窗外。
主城没有风雪,清洁而恢宏的建筑高低错落,夜色下的街道流光溢彩,满是忙碌和欢声笑语。
这是饵城从未有过的景象,凌秋说过,在几十年前,这是人类习以为常的安宁。
安隅轻声问,“你在这里有其他亲人吗?”
严希笑笑,“没有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父亲不久前遭遇了畸种袭击,母亲和妹妹都在那辆摆渡车上。”
安隅回头看着他,“那以后呢?”
“生活总要继续,万幸,我还有喜欢做的事,大脑已经帮我研发了机械眼,手术安排在今晚的夜祷会后,我很快就能重新做研究了。”严希笑笑,“听说我会成为您的助理,噢,请您不要感到压力,如果您选择离开,也可以把我当成一个主城的朋友,想起时随时找我。”
他顿了顿,对着安隅的方向微笑,“我很乐意恭候您。世上还活着那么多人,但只有您见过她们最后一面。”
安隅对着那双空茫的眼,一时无言。
他果然还是不擅长安慰人,长官除外。
严希轻声道:“其实去年我回过一趟53区,那时上峰正在确定能源核的藏匿地点,我负责去53区做技术勘察。当时我开车从家楼前路过,远远地还看到了妹妹。那天在下雨,她捏着一块豆饼坐在楼门口画画。可惜,能源核是高度机密,我没有停车。”
“我猜,她们这次应该是来给我过生日的,说不定我妈还做了豆饼……”严希吁了一口气,低笑一声,“我是真的有点想念那个味道了,”
安隅下意识道:“豆饼的味道确实……”
“我不该和你说这个,抱歉。”严希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晶莹,那双无神的眼看向窗外,“无论如何,灾难结束了,痛苦也总有散去的一天。安隅,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做的事,那会帮你熬过失去陪伴的日子。”
他把终端还给安隅,屏幕上跳跃着生存值——100%。
这是安隅第一次看到这个美好的数字,巨大的安全感包裹住了他。
严希对着他的方向微笑,“安隅,欢迎来到主城。”
人类不能踏入尖塔,严希只把安隅送到门口。
安隅再一次见到了那座雕像。
它寂静地伫立在尖塔一楼大厅中央,穿军装的男人肃穆直立,双手托起一枚徽章,徽章的形状是层层叠叠的草芥包裹着一颗火星。
安隅轻声读出雕像底座的刻文。
“《人类联合法案·守序者誓约》
“永远对人类忠诚,无论我以何种形式存在。
“我接受一切有保留的信任。
“我接受一切无底线的利用。
“我接受一切不解释的处决。
“我将永远对人类忠诚,无论我以何种方式毁灭。
“——守序者自我约束。”
雕像的男人轮廓沉肃刚毅,好似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安隅!宝贝儿!”
一声尖锐的鸟嗓差点把安隅吓死,比利站在电梯口冲他激情挥手,“你终于回来啦!”
透明电梯笔直向上。
电梯外经过的每一位守序者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多数人毕恭毕敬地朝安隅低下头,还有一些注视着他,目光复杂,但已不再如从前那样轻蔑恶毒。
“你知道有多少人崇拜你吗?老天爷,53区的事在尖塔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等你醒来,终于!”比利挺着胸脯,仿佛扬眉吐气的是他,“我就说你肯定不普通!你必然是天选之子!”
安隅皱眉,“你当时说的好像是,每个畸变者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但最终只是个有点能力的小喽啰。”
“我那是说我自己!上峰没告诉你吗?我已经荣幸当选为你的小喽啰了!”比利推着他离开电梯,“你在53区的东西已经放回宿舍,你清点好,看还缺什么抓紧下单。”
安隅一头雾水,“下单?我哪有钱。”
“战绩积分啊。”比利纳闷道:“你没看看自己的结算吗?你现在可是暴发户。随便买,购物花掉的积分不会从资料卡中删掉,当然如果赌盘下注输掉的就要扣了。”
终端个人页有一个资产入口。
安隅点开明细——
【53区秩序整顿任务】战绩积分结算
-参与积分:20,000(已结入)
-完成积分:39,374(已结入)
-队伍S级评价:50,000(已结入)
-个人SSS+级评价:888,897(已结入)
【资产转入】-律于7日前赠与武器【秩序】(已归属)
【积分转入】-律于7日前预约转入【主城公寓1套】等价战绩积分(待结入)
【积分转入】-律于7日前转入54,900,000战绩积分(附言:100万赔率109.8,一人一半)(已结入)
“想不到吧!”比利插着腰,“那个匿名下注百万积分的大佬是律!他在出发前就开始给自己的监管对象攒原始资本了!开盘那天,匿名和葡萄基本一人一半瓜分了对面全盘,紧接着一笔天价转账飘出来,大家才回过味来!我跟你讲,整座尖塔彻夜灯火通明,没人能睡着!那帮畸贼一个个嫉妒得发狂,健身房想找个空沙包发泄都排不上号!安隅!安隅你听我说话了没?!”
安隅听不到。
捧着终端的手轻轻颤抖,他盯着最终的汇总资产——55,898,271战绩积分,开始茫然地查位数。
“别查了我的宝贝儿,五千五百多万!”比利咋舌,“不用律奖励,你自己也能在主城买顶级公寓了!”
安隅立即问,“但公寓还是由长官出钱来买,是吧?”
“是。”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安隅回身,秦知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依旧是一身硬挺的黑色风衣,冷沉肃穆。
但不知是否错觉,时隔八天,长官的眼角眉梢更加冷寂,像浸染了风雪。
安隅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那道小小的旧疤安静地贴在嘴角,八天前,当他咬在他脖子上时,这枚疤痕曾轻轻地扫过他的皮肤。昏睡的这几日,他在梦中反反复复回忆起那一瞬的触觉。
秦知律的唇色比往日淡了些,有些苍白。
“可算回来了。”比利如释重负,压低声问,“这次还好吗?”
秦知律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把安隅从头到脚扫视一轮,淡道:“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安隅拿终端给他看,“长官,我终于100%了。”
错觉似地,对面冷沉的黑眸中有一瞬的松弛。
“我知道。我有权限查询你的数据。”
那个声音有些疲惫。
安隅问道:“您这几天究竟在干什么?”
“履行一些早就习惯的职责义务,只是这次时间长点。”秦知律把手套向上提了提,“好在赶上了。走吧。”
“去哪里?”
“53区夜祷会。”秦知律顿了顿,“去和凌秋,认真道别吧。”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严希(1/2)错过的豆饼
从来没人告诉过我,那次转身是我本能和她们重聚的最后一次机会。
听到消息后,我还算平静。
毕竟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聚少离多和咫尺天涯都该被习惯。
但如果重来一次,就算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我也想停下车和妹妹打个招呼。
让她把手里的豆饼掰我一块。
豆饼的口感其实很粗糙,只有清淡的面粉香和豆香,也没什么能让人痴恋的甜味。
但咬上一口却能让人心安很久。
没有人能忘记妈妈惯做的味道吧,
无论在怎样的世界,这一点都不会变。

中央教堂的地上摆满白色蜡烛, 燃烧的烛泪流淌过底座上刻印的名字。
中间的巨蜡属于“53区所有不知名牺牲者。”
诗人手捧祷文诵读,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力量。
“为每一个逝去的的灵魂祝祷——
“我们,于今日将思念燃尽, 化作烛火伴您远行。
“愿您安宁与自在,再无苦痛和惊慌。
“愿伟大的造物,怜悯每一个弱小的存在, 赐予我们、赐予它们永恒。”
人们围立在烛圈之外,双手合十, 闭目跟随他祝祷。
人群中, 安隅托着一根小小的白色蜡烛,对着底座上的刻文怔忡。
【在战斗中牺牲
——守序者:凌秋】
“长官……”
“虽然他与尖塔中的大多数守序者未曾谋面, 但他确实是同行人。”秦知律语气客观, “失去凌秋,于你,于尖塔,于人类,都是损失。”
那一簇小小的烛焰在安隅眼前扭来摆去,跳得很有力量。一滴烛泪淌下,在落到安隅手背上之前, 秦知律伸手将蜡烛取走了。
蜡油滴在皮手套上,立即凝出一小块乳色的腊斑。
安隅立即道:“我很抱……”
“不需要道歉。”
秦知律倾倒掉过多的蜡油, 用一块手帕把蜡烛仔细擦干净, 又捧给安隅。
安隅正要接,他却忽然又把蜡烛往后一闪,让安隅扑了个空。
“嗯?”
“我发现你有几句话总是张口就来, 像是背得很熟练。”
秦知律凝眉思考了一会儿, “我很抱歉。您说得对。求求您了。还有……”
“谢谢和祝您成功。”安隅下意识接道。
他接完就立即抿住了嘴, 因为在那双黑眸中捕捉到一丝好笑的意味。
“这也是他教你的?”秦知律笑问。
安隅闷闷地“嗯”了一声,望着那簇烛火,“您要是希望我改掉——”
“不用。”秦知律重新将蜡烛捧还给他,“不需要刻意改变。你早晚会逐渐回归自我,或许就是所谓的降临态,但渐渐地,它也不会再难以控制地降临在你身上,你会掌握开关,然后毁掉开关,与自我更融洽地相处。到那一天,你不再受任何摆布,看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只有你自己。唯有你的思想,你的意志,才是永不熄灭的烛火。”
安隅对上他深邃的注视,轻声重复道:“我的思想和意志?”
“嗯。”秦知律朝诗人的方向颔首,“专心吧,为凌秋祝祷。”
那道沉肃的身影纵然匿于人群,却依旧挺立肃寂,他和所有人一起跟随诗人念诵。
“为凌秋祝祷——
“迎着光亮,斩断深渊。
“理想,必将在更好的世界得到存续。”
诗人深吸气,将祷文捧到那座巨大的白蜡前,看着它燃烧殆尽。
平和的目光扫过人群,他轻轻勾起唇角,提声道:“忧思在我心里平静下去——”
人们跟随开口:“忧思在我心里平静下去。”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
诗人停顿,淡淡微笑,“没有一片雪花会消融,正如每一分思念都将永远留存心中。那么,主城晚安。”
安隅品味着最后一句话,“没有一片雪花会消融……”
秦知律道:“人们用消融与否来分辨正常的风雪和灾厄的风雪。那些伴随灾厄而来的雪片永不消融,逐渐凝成白茫茫的雪原,笼罩住穹顶之外的世界。大脑做过很多次采样,每个碎雪片都被检测出了混乱的频率和能量波动,但无法拆译。因此雪只是个象征的名字,那根本不是雪,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安隅听得有些出神,凌秋从来都只教他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却从未像长官一样告诉他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以及,应当是怎样的。
人群开始散去,那些衣着体面的主城精英虽然红着眼眶,但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和从容。
安隅举头环望高旷的教堂塔顶,“凌秋说,主城充满理性,原来也会有宗教吗?”
秦知律摇头,“这只是自我开解,算不上宗教。主城从不比饵城轻松,极致的高压让人们需要随时随地寻求开解,所以诗人在主城的声望很高。”
安隅闻言看向诵台上那道纤细柔和的身影,“那除了找他开解,还有真正的宗教吗?”
“主城禁宗教。绝对理性,绝对价值,绝不辜负。这是主城的使命。”秦知律顿了顿,“我知道饵城遍地宗教,潦倒苦痛的生活确实需要信仰依托,因此上峰从不插手。”
秦知律话音落,忽然道:“你等我一下。”
他走向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穿着华丽的黑绸衬衫,袖子挽起,结实的手臂上盛开着大片黑蔷薇纹身,气势逼人。
安隅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观察着诵台后的诗人。
诗人就像笼罩在一层雾后,朦胧温和,毫无攻击性,让他罕见地觉得舒服。
摆渡车上,小女孩读的那首诗应该就是他的作品。
察觉到他的视线,诗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走来。
“我好像第一次见到你。”他优雅地微笑,“我叫眼。请问,该怎么称呼?”
“安隅。”
“很特别的名字。”诗人注视着他,“你的眼睛让人感到平静。正好,可以帮我拿几根蜡烛吗?我想上塔顶找一本诗集。”
“好。”
安隅从地上拾起两根没有刻文的蜡烛,跟在诗人身后,一步一步攀上那环形的台阶。
教堂到处都散落着诗集,有种浪漫的凌乱感。诗人翻找了许久,终于将一本没有名字的诗册握在手里,回头望向窗外,轻道:“我总是能在苍穹上看到一大团波动的破碎红光,你能看到吗?”
安隅茫然地看向外面——那只有一片干净的夜空。
诗人笑笑,“无妨,就当我是写诗写魔怔了吧。那些汇聚的破碎红光越来越壮大,但几天前,东南角那几团忽然融在了一起,不再乱动了,我也为此舒心不少。”
他语气微顿,“我在它们背后看到一枚齿轮的轮廓,是齿轮延伸出的制动线束缚住了那些红光。”
安隅很少遇见会让他想要聊上几句的人,可惜此刻他搭不上话,因为凌秋没教过天文。
诗人将手里的诗集递给他,“请收下吧。”
“送我?”
“就当是谢礼吧。”诗人笑道:“我把宁静带给主城,自己却常常思绪烦躁,看着你的眼睛让我很平静。这是我没有公开发表过的诗集,如果有读不懂,可以随时来教堂找我。”
主城的夜晚满是霓虹。
安隅跟着秦知律步行回去,秦知律问道:“上峰和你说过,希望你留在尖塔吗?”
安隅点头,“我还在考虑中。”
他犹豫了一会儿,“长官,您当时为什么选择我?因为我的基因熵是零吗?”
“不仅是基因熵。”秦知律自然地答道。
“那……”
“还有精神力。听说你在诱导试验中精神力毫无波动,那一刻我就做出了决定。”
安隅不明所以,“这很罕见吗?”
“前所未有,这代表着绝对意志。”秦知律转身看着他,“绝对意志,加上绝对不受感染,你达成了一道不可破的秩序。”
安隅有些茫然,他觉得长官虽然在看着他,但并没有和他对视,而更像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从对面的玻璃橱窗中,也看到了自己金眸的倒影。
看着看着,他眼睛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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