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而过,意识骤然回缩,回到这个小小的昏暗的安全屋。
秦知律略急促的喘息声在他耳边,片刻后,秦知律又用额头抵了上来,低声问道:“感觉到了吗?”
安隅怔道:“那是什么?”
“祂,是祂吧。”秦知律伸手,手指抚摸过安隅耳后的伤疤,“也许这就是当年祂意外分裂后,进入我们体内时留下的疤痕。这两道疤,正是我之所以为我,也正是你之所以为你。”
安隅一把攥住秦知律的手腕,“长官,祂究竟是什么?神明吗?”
凌秋曾是坚定的无神主义者,他坚信人类最终会掌握畸变的基因密码,攻克它,终结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
秦知律摇头,“不知道,但一定是人类认知之外的东西,在更高的维度,一个能够……就像你的异能,能够一眼看穿时间与空间的编译,像小孩子玩拼图一样随意打乱和拼凑它们的维度。”
安隅说不出话来,秦知律显然已经认可了羊皮画的寓言,其实那和典的暗示也不谋而合——二十七年前的神秘降临,一个可怕的东西分裂成了几块,分别进入了他、秦知律和詹雪体内。
“四分钟过去了。”秦知律低声道。
时间虽然被重置,但受影响的人会带着记忆倒退,因此曾经发生的事大多不会重演。卡奥斯不该这么安静,西耶那和蒋枭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安隅点开终端,惊讶道:“蒋枭的定位在半公里之外。”
“糟了。”秦知律倏然起身,“看来时间重置的作用并不均匀,他们三个大概比我们倒退得更多,只有这一种解释。”
安隅和秦知律赶到蒋枭定位点时,卡奥斯已经重新卷起了混乱反应旋涡。
这一次没有西耶那的基因,混乱反应比之前弱了一些,但西耶那正艰难地匍匐在地,那坨混乱反应物似乎对她有格外的召唤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要被融进去。
安隅发现秦知律眉头紧锁地注视着西耶那,低声问道:“您也会……”
“我不会。”秦知律语气很沉,“混乱反应的召唤对我不起作用,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控制不住自己。”
安隅想了想,“也许西耶那之前已经在不知觉中接受了超畸体的精神控制。”
“但愿如此。”秦知律说着,脚下的地面逐渐拱破出一道道粗壮的枝干来,他似乎表达了某种树木的基因,树根在地表之下像人体经脉一样延伸,转瞬便死死地箍住了远处的西耶那。
混乱旋涡之中的那双猩红的眸愈加疯狂,凡是秦知律树根爬过的地方,都立即向反应旋涡中融合进去。
“你似乎很急着吞噬我。”秦知律抬头注视着卡奥斯的眼睛,“我想是因为刚才我的监管对象出手太快了,让你没有感知到,究竟是谁在控制反应中心。”
这句话让那双红眸紧缩了一瞬,但紧接着,更多的陆地和房屋被反应旋涡无声吞噬,卡奥斯以远超之前的速度迅速融合视线范围内的一切生命与物质,他没有开口,但那种挑衅的意味不言而明。
“长官。”安隅说道:“这次让我来。”
语落,混乱反应的旋涡迅速收敛,安隅定点穿越到旋涡中心的位置,但却扑了个空,在蒋枭的枝蔓保护下才没有摔落——他此刻才意识到,卡奥斯不仅仅能控制反应方向而已,这滔天龙卷风一样的反应物已经完全继承了卡奥斯的意志,可以瞬间增加密度,躲开他的靠近。
“你的恐惧只会让弱点更加暴露。”安隅语声凛冽,自高空看向下方的蒋枭——北极柳的根将蒋枭死死扎在地上,即使身边的陆地已经分崩被吞噬,但他脚下依旧很稳,条条罂粟枝蔓正从他手臂中抽节而出,转眼间,人类的手臂已不见踪影,只有从肩头延伸出的无穷无尽的枝蔓,全部捆缚在安隅周身。
耳机里,那个冷傲的声音说道:“无论您要做什么,请放心,我的枝蔓不会放开您。”
“我相信。”安隅说着,金眸倏然凝聚,空间巨大幅度的折叠直接削断了范围内的几座建筑,下一瞬,他人出现在反应旋涡中心——而旋涡也已再次收敛,刚好避开他,并卷入远处更多的物质。
安隅一瞬不停,再次折叠!
空间的连续波动已经打乱了狂暴的风雪,介质的变化让声波和光线的传导都出现了错乱,风号声变成一只诡异嘶吼的调子,那道滔天的旋涡在视线范围内像被粉碎的万花筒,一次次破碎又重组,但众人都知道,那只是视觉误导罢了,这个目之所及的空间正在安隅的操纵下一次又一次不计后果地折叠,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到反应旋涡中心——那个人人畏惧的死地。
终端开始报警,疯狂的空间折叠给安隅自己造成了越来越多的损伤,每一次折叠,蒋枭捆缚在他身上的枝蔓都会被生生撕裂,蒋枭无视那些破碎的枝蔓,错眼不眨地凝视高空,待到那个身影再次出现,无尽的枝蔓又会不折不挠地跟随上去。
不知第几次过后,视线内的景象忽然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声音也随之消无。
西耶那从地面上艰难地仰起脖子,看着高空中那个单薄的身影一闪,再也不见。
但紧接着,一道道猩红的枝蔓从她身后两侧向旋涡中心激射而去,触碰到反应旋涡时,大量枝蔓迅速被融合搅入,她猛地回头,却见矗立在地面的蒋枭额角青筋暴起,猩红的蛇鳞正在他脸颊蔓延,那是体征表达失控的表现。北极柳的枝根沿着脚腕向上攀爬到大腿,这个男人几乎已经彻底将自己植物化——双臂化为无尽的罂粟藤蔓,飞蛾扑火般刺入旋涡里去寻找他要保护的对象,双腿则穷尽了北极柳的基因,让自己牢固地矗立当下,绝不向混乱屈服。
西耶那几乎看呆了,片刻后,她又不禁看向一旁的秦知律。
时间重置后,秦知律除了轻而易举地拉住她之外,没有任何行动。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站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安隅。那双黑眸好似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藏匿着太多难读的情绪。
“长官,我大概是进来了。”安隅的声音忽然在频道里响起。
他的声音很虚弱,打着颤,光听声音就仿佛能想象到那个汗水和血液混合着从发尖簇簇滴落的模样。
秦知律“嗯”了声,“里面很丑陋。”
“确实。”安隅咽了口喉咙中涌上来的腥甜,“我体内那个东西……不,是我自己,很难忍受这种肮脏的混乱。”
“找到了。”蒋枭忽然说。
那双已经在霜雪中力竭涣散的红眸倏然凝聚——千千万万的罂粟藤蔓被旋涡反应融合绞断,但终于还是有顽强的两根,一直深入进去,抓住了安隅。
秦知律觉得安隅会在行动前再说点什么,但频道里却就此安静下去。
他等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只等到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仿佛核弹爆在眼前,剧烈的光几乎刺瞎眼睛,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凶猛风浪和流火袭来——混乱反应物没有走向热寂,它只是如53区里那每一个贪婪的馋虫一样,瞬间瓦解,消散于无形。
“混乱,终被秩序终结。”他迎着强光低语道。
卡奥斯死亡的瞬间,99区的气温急剧回升,顷刻间便脱离了蒋枭的临界值,蒋枭的精神力迅速下降,秦知律两枪射断了连接他和安隅之间的那两根细而韧的藤蔓,巨大的黑色羽翼从身后砰地打开,转瞬便至高空,抱住了跌落的安隅。
安隅闭着眼,睡得很安静。
那双金色的眼眸被眼皮遮盖住,便没了那些茫然,算计,胆怯与执拗。
他的生存值不到1%,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秦知律抱着安隅下降,感觉怀里的人轻飘飘的,还不如他翅膀上的一根羽毛重。
也许安隅一直如此。
二十七年前那个辗转在垃圾厂中的婴孩,十一年前在贫民窟怯怯懦懦的孤儿,以及去年冬至,瑟缩着踏上摆渡车的胆小鬼。
神明将自己一分为三,最强大和完整的就是秩序体。
偏偏秩序体最谨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投入尘埃,渺小卑贱,无声无息。
但注定永远存活。
——秩序无法容忍混乱,因而无法容忍自己的消亡。
秦知律在高空中又亲吻了安隅的唇。
“所以,我等待十年的转机,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低声喃喃道:“无论我情不情愿是你。”
安隅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就像童年时在53区那样漫长的深眠。他能意识到自己在睡着,甚至隐约能感受到世界的风雪在加剧。
但这一次也有不同,在他觉得自己快要醒来时,他忽然梦到了诗人。
第一次和诗人见面,是在53区夜祷会,那个温和优雅的男子站在教堂的领读台上,提声诵读:“忧思在我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
后来诗人带他登上高台,指着天空中他看不见的东西,告诉他齿轮和破碎红光。随后的几次相遇,像个神棍骗子一样卖给他预言诗。他也曾望着他的金眸出神,喃喃道:“你的眼睛真美,让这世界的混沌都显得不值一提。”
直到那道优雅而柔软的身影在高楼之上绝望一跃,又在医院中歇斯底里地诡笑。
他破口咒骂秦知律,随之诅咒这个世界,他悲哀地道破所有人的结局,直至被幽禁,被监视——直至失踪。
梦醒之前,安隅又回到了那个安全屋,霜雪从小窗格中粗暴地灌进来,他眯着眼仰头看去,窗口站着那只倨傲的乌鸦,垂眸悲悯而嘲讽地看着他。
他从来猜不透诗人的心思,那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安隅想。也许诗人的矛盾和痛苦都来自于他认知的不完整,但典的认知也未必完整,按照寓言启示,那个东西分裂的认知体只有詹雪一人,可惜詹雪死了,典得到了她的手札,诗人或许不知从哪得到了她的眼囊,但认知体终究就此分裂破碎,世上就不会有人能知道,一切的终局究竟如何,世上到底有没有生路。
或许也没人能告诉他,他和长官究竟会一起走到何地。
安隅睁开眼时心中还徘徊着遗憾,但他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尖塔,秦知律的房间。
他躺在长官的床上,窗外纷扬的大雪像要把这个世界都埋了,安隅记忆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尤其是在主城近圈地带。
秦知律负手站在窗前,好像已经站了很久。
“长……”
安隅话音未落,目光就凝固在墙上。
日历显示,现在是2149年12月21日早晨。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两个月。
秦知律身形僵了一下,立即回过头,那双黑眸中闪过一刹不遮掩的惊喜,而后他长叹一声,走过来把手搭在安隅的头上。
“终于醒了。像小动物似的,说冬眠就冬眠。”
安隅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长官脸上挪到窗外,“好大的雪……”
“从你在99区昏倒后开始下雪,越下越大,逐渐蔓延了全世界。最先降雪的就是99区,还有当时畸潮最汹涌的几个地区。”秦知律点了下头,他忽然扭头看向窗外,“我也是最近才想到,这种奇特的雪似乎总是在你昏睡时纷纷落下,而那也往往正是大的畸潮和异动平息时。”
安隅眸光微动,“您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诗人,也不是典,不能把很多事情一眼看破。”秦知律顿了下,“但我仍然坚持这些年来我的想法,风雪不一定是坏的东西。”
安隅叹了口气,许久才在长官的手心下动了动头,缓解颈椎的酸僵,而后说道:“您说大雪也往往是畸潮平息时,所以这两个月过去,世界有变好一点吗?”
秦知律目光迟疑了一下。
安隅立即问,“怎么了?”
“也许变好了一点。”秦知律顿了顿,“几个月前,我们和炎、羲德同时去了三个禁忌级任务。”
“他们怎么样了?”安隅挺直了背。
“沼泽已经平息。那里的混乱根源是一只由黑山羊和千年古树混合成的超畸体,透过沼泽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又顺着地下,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饵城区域,其实就像另一种形式的混乱反应。”
安隅想了一会儿后说道:“那么,看来99区不是最终的导火索,或者至少,引线不止那一条。还好您没有真的将自己留在99区。”
秦知律只点了下头,“极地那边的混乱起于天空,起先是云层凝固了空中的飞鸟,而后电场与磁场在那一区域消失,临近的建筑开始向上拉伸形变,就像长进了天空一样,和我们在99区看到的差不多。但天空的混乱起势很慢,才刚刚有个苗头,大雪就覆盖了下来,而后局面似乎控制住了,只是还没完全清除由混乱衍生的爆发性生物畸潮,羲德他们还留在那里扫尾。羲德够倒霉的,他最讨厌寒冷的任务地,却被拖在那里两个月了。”
“那就好。”安隅松了口气,但他又犹豫了下,观察着秦知律的眼神,“可您好像没有完全放松……”
“嗯。”
秦知律沉吟许久,终于还是说道:“从沼泽里,流明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看着霎时怔住的安隅,起身叹了口气,“已经一个月了,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拒绝向黑塔和尖塔汇报战斗细节,还不止一次要偷跑又被抓回来,我猜,他是想要独自回到沼泽。”
“没人知道沼泽里发生了什么,但——”秦知律顿了下,“我想,尖塔永远地失去了一位可敬可靠的高层。”
第95章 世界线·95
降临沼泽的灾厄根源是一只山羊, 在灾厄蔓延之前,沼泽只是零星地分散在地表上,那里的主要地貌本是笼罩在大雾下的雨林, 雨林中央有一棵漆黑的巨树,树根盘根交错,爬过整座雨林的地下。那只山羊和古树发生了混合畸变, 附近饵城的居民称它为森之黑山羊。
这是刚进入任务区时,最令蒋枭感到惊悚之处——附近饵城人都知道超畸体是什么, 甚至知道它的样子, 因为他们都在梦中见过它。他们凑在一起麻木地赞美它的强大,谈起时, 他们不会用拗口的“森之黑山羊”来称呼它, 而是叫它,妈妈。
所有人都被精神控制了。
饵城里的人将梦里的妈妈画出来,复印成信仰画贴得到处都是,又有人把它进一步加工成了动画,放映在大大小小的电子屏上。每一张画、每一块屏幕前都有跪地祈祷者,希望妈妈早日选中自己献祭。
画面上的森之黑山羊没有规则的形状,它的本体由无数黑云般的巨大肉块团簇而成, 遍布着散发红光的眼睛,在沼泽深处不断地喘息和蔓延。随着它沉重的喘息声, 源源不断的黑泥从体内流淌而出, 黑泥和粘液生长成无穷的触手,在沼泽深处缓慢蠕动着,吞噬着森林里的生命。
“这家伙和某个古神话有点像。”站在电子屏前的靳旭炎对流明道:“我不记得神话里那个东西叫什么了, 大概是搞生殖崇拜之类的恐怖古神吧。把资料传回黑塔, 如果可能, 让他们联系律,问问当年95区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流明皱眉恶狠狠地摁着终端,“办不到,信号丢失了。”
“哦。”靳旭炎毫不意外的样子,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着屏幕上难以描述的恶心东西。
流明问道:“你看过那个古神的传说?”
靳旭炎思考了一会儿,“能无限吞噬和生育,初始状态应该非常虚弱,靠吞噬雨林和饵城的一切把自己养肥。从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来看,显然这家伙还升级出了精神霍乱的能力。”他扭头看着流明越皱越紧的眉头,哼笑一声,“也有弱点。”
“什么弱点?”流明立即问。
“拥有绝对力量和繁育能力的东西往往智力很低。”靳旭炎说着转身离开,只淡笑着一瞥屏幕上尚在蠕动的黑云肉块,“走吧,去看看那迷雾深处。”
流明留意到了那抹不同寻常的淡笑。
他加入尖塔时间不长,但自从他来了,靳旭炎每个任务都会带着他。他了解任务中的靳旭炎,这个男人傲慢到了骨子里,对敌人永远都只有冷淡的一瞥,甚至不屑动手,最终的杀戮往往都是交给手下人来做的。而这次,这抹淡笑却让他觉得靳旭炎开始正视对手,他感知到了那个东西的危险,当然,也表露了极度的杀欲。
一踏入迷雾,流明就开始头痛。
沼泽黑泥几乎已经覆盖了每一寸地表,出发前,任务资料中的雨林生态丰富斑斓,但此刻,遍地动植物都覆着黑泥,那些黑泥尚在肆无忌惮地喷涌和蔓延,发出的粘稠的流淌声正是让他头痛的根源。
靳旭炎留意着他的精神力,一片暗红发黑的玫瑰花瓣忽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贴在流明的唇上。
流明愕然间,靳旭炎沉声道:“看来它是通过声音扩散精神感染,含着,能让你清醒得久一点。”
流明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把那片花瓣含进了嘴里,意外地,那片玫瑰花瓣并没有玫瑰的香甜,而是苦辣,像一杯醇厚的龙舌兰。味蕾上剧烈的刺激确实让他头脑清明了一点,但他在清明之中忽又陷入恍惚,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到他身前开路的那个高大的背影,无端地想起小时候上的花卉课。
黑蔷薇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那么他口中含着的,也是绝望的滋味吗。
“你的伤——”他停顿了下,还不及说完,就被靳旭炎冷淡地打断,“专注一些,不要被与任务无关的事分心。”
话音刚落,靳旭炎回身挥臂挡住流明侧脸,一条锋利的玫瑰荆棘从袖中飞出,像一道毒辣的鞭子,狠狠抽碎了突然从远处袭来的一道黑影。
黑影散落在地,转瞬便冒着滚烫的泡沫融回沼泽里了。
“是淤泥。”流明讶异道:“它攻击的武器就是这些淤泥编织的触手么。”
靳旭炎“嗯”了一声,“小心不知什么时候会从天上地下钻出的触手,别被打到,也不要触碰到沼泽。”
机械装置帮助他们还算平稳地贴着沼泽上方前进,流明越看越心惊,雨林里的泥浆正爬过每一个生命,凡沾染过的地方就会被同化成沼泽,整座森林都在迅速地沼泽化,越往迷雾深处去,空气湿度越大,他的衣服不知何时也蒙了一层灰度,四周、地下,无数绝望的声音在黑泥深处挣扎嘶吼,仿佛整个世界最终都会变成一滩混乱绝望的泥潭。
“鞭打,精神控制,它的能耐倒和我很类似。”流明听到靳旭炎低声似在自言自语,“不过,它也有我的利爪吗。”
不知为何,流明进入迷雾后总有一种不安定感,这种感觉并不完全来自眼前诡谲的景象,更多却来自靳旭炎。
“是否要申请增援?”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靳旭炎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是觉得它的孩子还不够多?”
流明一时语塞,又听靳旭炎低语道:“还好阻止了黑塔直接热武器打击,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初始时还能被热武器消灭,但现在,大概只会欢快地吸纳下那些爆炸的能量吧。”
流明越听越心惊,按照靳旭炎的猜测,他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方法能消灭迷雾深处的超畸体。
深入的一路上,他发现靳旭炎除了警惕那些流弹般的泥浆和触手外,还时不时看着自己的手——他的右手已经开始表达黑虎基因,嚣张的肌肉块撑爆了衣服布料,五指化为利爪,爪刃比尖塔研发的任何科技都要锋利,折射的寒芒在淤泥上染出一道道锋利的银色。
靳旭炎左臂化成无数缕玫瑰花枝拖在空中,黑蔷薇花苞结满,张牙舞爪的荆棘在花苞下伸展,残忍的美丽。
其实流明一直没有否认,靳旭炎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的家世,他的暴力和残忍,他身上同时存在的黑虎和黑蔷薇基因,都让他成为难以被忽视的存在。
“还记得出去的路吗?”靳旭炎忽然回头问他。
那双鹰眸沉而犀利,尖塔里多数守序者都很害怕和他对视,但流明不过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当然。如果要撤退,你说一声就好。”
他语气停顿,目光落在靳旭炎左臂若干玫瑰花枝其中一根上——上个任务里胸和背阔受的伤都在左侧,也波及到了左大臂,基因化形后,有一根玫瑰花枝看起来格外脆弱,那些张牙舞爪的刺上有破口,汁液悬在破口处,附近玫瑰花叶在迷雾中颤颤地摇晃,好像很疼痛。
流明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已经朝那花瓣张开了嘴。
他唇瓣轻动,像在诉说着什么,唇边镶嵌的金属纹饰将那些声波传向花瓣,花瓣好似有感知般,竟安静了下来。
靳旭炎皱眉,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怪异。
“你竟然胆敢对长官使用能力。”
“这是在安抚您伤口的情绪。”流明恹恹地收回视线,“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也能当半个辅助用用。”
靳旭炎看了他好半天,而后哼笑一声,转回头去。
他转回去时,流明听他低声说了一句,“骄傲的小鸟。”
流明皱眉,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直对这个人兼有着欣赏和厌恶的复杂情绪——靳旭炎太强大了,以至于他会藐视别人的强大。譬如自己明明也是一只豹,靳旭炎却偏偏只把他看成一只鸟。
“请您不要忘记,除了血雀之外,我还有一半花豹的基因。”流明冷笑,“您有的利爪,我也有。”
靳旭炎顿了顿,却没再回过头来。
他只冷淡地说了一句,“把你看成什么,不是因为你的能力如何。”
流明没听懂他的意思,也懒得再纠缠,地下和身侧同时有两道泥鞭偷袭,地下那根想要缠住他脚踝把他拖入沼泽,空中那根则直接朝着他的脖子抽来。
他瞬间化出豹爪,一爪粉碎空中的泥鞭,手中利刃割断了地上的黑手。
“不开枪很聪明。”靳旭炎评价道:“不要用能量把它喂得更肥。”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流明冷道。
他和靳旭炎如常冷嘲热讽着彼此,但两人的表情都越来越凝重。
迷雾中的可见度还在降低,泥鞭的偷袭愈发难以招架。整个世界笼罩在模糊和肮脏之中,他们在前行中渐渐失去了方向,体力和精神力都在承受着持续的冲击。
终于摸到沼泽中心时,流明感到强烈的窒息——仿佛生吞了一整座雨林的沼泽,沤在胸腔,让他浑身皮肤木然发麻,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流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狭窄的禁闭室被机械墙壁和地板包围,就连床桌椅都是冰冷的金属,放在桌上的盒饭早已凝固。
他低声道:“饵城人没有画出那个东西的庞大,那些蠕动的黑泥肉块向上已经通了天,下面就像古树的根一样,数不清的触手扎在地表,大地震颤,地壳都随着它的呼吸而一次次开裂又闭合——每当地面裂开,沼泽深处吞噬的东西就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