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by灰谷

作者:灰谷  录入:01-23

许莼遥遥看着世子谢翡,却忽然发现世子长眉修目,鼻挺唇薄,猛一看竟觉得有些眼熟。
心中好奇,又仔细看了眼那又浓又直的眉毛和含笑的双眼,忽然恍然发现原来和九哥竟然有些相像。
只是九哥境遇坎坷,眉目间郁郁寡欢,这谢翡却是富贵闲人,顾盼神飞,意态风流,显然生活极优越悠闲的。
他忍不住心里嘲笑自己这才出来半日,这又是又想九哥了吧?
想到九哥,他心里就有些神不守舍起来,一心又想着赶紧应付完这宴席,回去还能陪九哥下午针灸和用晚餐,眼见着赏完画应该也就入席了,再听个两三折戏,酒过三巡,今日也就算完成任务可告辞了。
他漫不经心离世子那群贵客远一些,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随便挑了副不起眼的画,只做品鉴样,其实整个人早已神游万里。
许菰看他怔怔发呆,又看到从前学里的同年,便和许莼打了个招呼,邀他一起过去应酬。许莼原本就对这些读书人敬而远之,自然连忙摆手让他自去应酬,他自便即可。
许菰走后,许莼更自在了,幸好今日都没有认识的客人,不许应酬,只管装着看看画便好。
前面谢翡与众宾客已一副一副画开始鉴赏起来,谢翡确实好丹青,品鉴起来也颇有几分功力,画得确实精深的,便多说几句,只是一般的,便点评两句直接越过,一时堂内十分热闹。
许莼想着自己那幅画没什么名气,便也不在意,只远远避着他们,却没想到谢翡路过那张《蛱蝶戏花图》时,却站住了脚。
众宾客只以为是什么大家之图,连忙细看,却见画上全无题跋年月,看色泽焕然如新绘,显然不是古画。
整幅画只团团画了数只缤纷蛱蝶在画中围着海棠花飞舞,颜色十分鲜艳,蝶翅上甚至用金银粉勾勒斑点,富丽华贵,那枝海棠花也粉白中泛着珠光。
整个画面颜色艳丽,栩栩如生,但这在文人看来,却有些过于富丽闲贵,过于追求技巧了,失了清雅古朴的意境。
有宾客大着胆子笑问还在仔细端详的谢翡道:“小王爷可是觉得这画法别致?今日这许多画,倒是这副显得鲜亮。”
谢翡笑而不语,靠近仔细看了看那副蛱蝶图,又命人将附近窗子的绒帘挑起,将光线更亮一些,对着画面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笑道:“这是哪家送来的蛱蝶画?”
众人都摇头四顾,一旁服侍着的下仆已笑着上前回道:“回小王爷,这是靖国公府上送来的画,今日靖国公世子送来的,名为《蛱蝶戏花图》,画家不详,这上头也无题跋落款。”
一时众人都有些意外,谢翡却笑了:“靖国公府世子在哪里?”
宾客喧闹,许莼原本看着画发着呆,忽然听到众人叫,尚未回神,却早有顺亲王府的清客下仆过来请了他过去。
他有些愕然,但仍然上前作揖:“在下许莼,见过亲王世子。”
谢翡仔细打量许莼,却见这传说中的纨绔子弟竟有一副好样貌。
看着不过是十七八岁,十分年少,面容俊秀,一双猫儿眼湛然若星,光彩熠熠,身上穿一领青灰色裘衣,里头露出暗红祥云纹衣袍,看着并不醒目。
但谢翡到底出身皇家,见识不凡,已看出那青灰色的裘衣,乃是狐狸下颔部位的皮毛,极轻柔昂贵的。
谢翡笑着道:“早有闻名,竟未相识,许世子送的这画,有心了,我看这画风格大异中原,彩蝶宛然若真,呼之欲飞,其色光耀夺目,绘制的颜料似是以宝石矿物为材料,与一般丹青颜料大不相同,闻说许世子外家有海外门路,想来这画乃是海外异人所画?”
许莼脸上微热:“小王爷喜欢就好。这是海商从外边带回来的海外夷人研制的颜料,当时为着推销,同时赠了这画给小的做样的。我看这蛱蝶翩翩飞翔,画得栩栩如生,颜色亮丽,十分喜庆,便留了一套,这画也便收着了。”
“这次承蒙小王爷邀请小的来赏雪,想来小王爷稀罕东西见过多了,左思右想听说小王爷好丹青,便想着当时收着的这颜料留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不若赠与小王爷,若能给小王爷的画上添些光彩,也不枉这些丹青颜料漂洋过海一场缘法了。”
谢翡听他不仅仪容出众,说话流利又有趣,丝毫没有矫饰,也不曾刻意迎合,越发心中喜欢,携了他的手笑道:“好一场缘法,许世子用心了——我这些日子正想画一幅画,却一直不得灵光,如今见了许世子这画,竟有了些意头。”一边命身旁仆人:“去把许世子送来的丹青拿来,也给今日的大家开开眼见见这海外的颜料,必然不俗。”
作者有话说:
每次看到读者评论总结,我才知道我的文下共同点那么多……什么受爱照顾攻,什么奇葩亲戚,攻总要瘫痪轮椅瞎瞎眼之类的……怪不好意思的…… 一直没有开写那个骷髅骑士,就是要写的时候发现主线内核和钢铁号角一样的,我大概就是好这一口~美强惨、地位差、控制欲之类的……等我想出点新颖的梗来!

第15章 绘蝶
暖阁中间的长桌上,早已有侍童熟练过来调桌安椅,设摆纸张,笔架、各色调颜料的缸碟乳钵一一罗列,又有两个童子抬了那盒颜料过来,原来说起来一套丹青,真正却是结结实实一大乌木匣,颇为沉重。
谢翡料不到这般排场,微笑道:“倒是生受了你这般厚礼。”许莼只能谦辞两句,谢翡含笑携着许莼的手走到案前,一边又招呼客人道:“大家都开开眼看这西洋的颜料。”
众人围了过来,看那一个黑漆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打开,里头隔开无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上都有银色小签子,写着佛赤、泥银、藤黄、钛白、赭石、朱砂、胭脂等颜色,格子里则是一个个小水晶玻璃瓶,瓶身透明,能看到里头颜料都磨成了极细的粉,缤纷多彩,数一数竟有六十种色,每一瓶约有三两左右,果然十分稀罕。
许莼介绍道:“这签子原是我找了精于辨色的行家一样一样辨了色写上的,但也说了因着没有启封,若是真调色画在纸上,未必准,若是小王爷画时觉得色不准可以自行改了,不过之前兜售的海商可是和我说了,这颜料都是烧制过的,因此不容易变色,”
谢翡笑道:“色是画在纸上才准,是这个理儿,便是不同纸,出来的颜色都不大一样,还得日光下看才精准。”
一旁客人少不得咋舌惊叹,私下估算,这一套下来,光那大匣子和六十个水晶玻璃瓶,成本就已数千两,更不必说那些珍稀颜料了,只那佛赤、泥银,就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磨细的,还有好些都是珍贵宝石磨成的细粉,有些认不得靖国公府世子的少不得相互打听,自有人低声说了他母亲出身巨富的底细。
一时议论纷纷,众目所投,便连许菰的同年都忍不住赞他道:“这是你们府上送来的礼,果然够雅。”
“这丹青一般人也用不起吧,也只有府上能用得起了。”
“伯玉于这丹青一道上也颇有些造诣吧,一定也用过吧?”伯玉是许菰的字,说话这人正是许菰师出同门刘鹏飞,却是今年未能中举,乃是世宦,平日里颇有些看不上许菰,一个没落的国公府上的庶长子,运气好嫡母让读书罢了,却偏偏一向很得师长青眼,如今明知道这般贵重丹青,恐怕人家正经世子也没用上,但还是故意刺上许菰几句。
许菰却是今日出发才知道备下的礼单是什么,当时看到一套丹青颜料还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嫡母一贯豪阔,这礼稍微轻了些,王府哪里会缺颜料,但还有一对梅瓶在也算过得去了。再者自己也没置喙的余地,便也不曾言语。
此刻看到这样一份丹青颜料,也颇觉有些震惊,并没理会刘鹏飞的言语挑拨,只盯着许莼和谢翡看,心中却只想着不知道之前嫡母被封诰命一事,是否与小王爷有关。毕竟嫡母一贯精明,怎可能不为亲生儿子安排前程,这礼单表面低调,说贵重也不过是一套颜料,但却偏偏又是喜画之人最珍贵之物。
而许莼一贯烂漫无机心,偏偏对这帮他走通了路子换了母亲诰命的人讳莫如深,难道会是这一桩事吗?
许菰的好友名叫卢墨轩的却看不惯刘鹏飞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模样,忍不住嘲道:“没听刚才许世子说了只留了一套?”
刘鹏飞嗤之以鼻:“不过是故意渲染奇货可居罢了,商人一向手段……”
一旁另一位同年只摆手道:“小声,看小王爷画画。”
刘鹏飞被堵了回去,面露不忿,却也只能噤声看向中间那粉油大案旁站着的谢翡。
谢翡提了一支水晶瓶起来凝眸细看,只看那晶莹剔透的瓶内,盛放着宝蓝色的颜料粉,色泽莹灿,光彩焕然,他有些吃惊道:“这祭蓝色好生特别。”
他命一旁的侍女上前调色:“且调来看看如何。”
几名貌美侍女上前来,有的捧碟,有的倒水,有的化胶。谢翡倒了些祭蓝颜料粉在碟子内,亲自滴了化颜料的水,调了颜色。提了一只大着色来,饱蘸了墨水,提笔沉吟了一会儿,笔锋落下,兔起鹘落,不假思索,不过寥寥几笔,浓墨侧锋,飞白留空,便已抹出了几支蝶翅,又寥寥数笔,枯笔点勾出须足。
一时夸赞声轰然而起,有的夸:“这蝶翅浓淡均匀,如风抹云痕,翩跹袅娜,韵味无穷。”
又有人道:“这是写意画法,小王爷画技娴熟之极,极是难得。”
谢翡显然已习惯这种夸赞声,有些无奈笑了笑,看向许莼:“果然好颜色,颜色明亮,覆盖力强,而且看起来非常稳定,调水后只影响浓淡,丝毫不影响其色泽,难得,许世子用心了。”
许莼拱手道:“小王爷喜欢就好。”
谢翡却笑道:“看来许世子也是能画上几笔的,否则那海商为何会无端向你推销?”
许莼赧然道:“我是个大俗人,从前是从几位画师学过几年,但画师都嫌我构图太满,立意平庸,过于匠气,太俗,大抵是没什么天赋在这上头的。”
谢翡笑了:“无妨,今日反正是试色,不若世子给我这画上添上几笔,看看颜色效果。”
许莼却是看出来谢小王爷身份尊贵,画上几笔是看到颜色好技痒,但真叫他继续画下去给这些地位不如他的宾客看,那就无端降了身份,但既是试色,总要多看几样颜色,于是这才将他推出来,自己却是不好推却的。
只好接过那笔,看了下颜色,伸手拿了几样颜色请一旁侍女调色,却是选了枝小蟹爪来,蘸了墨,落笔画了起来,众人只围观着。
许菰在一旁看着许莼画画,卢墨轩在一旁道:“呀,小王爷是写意画法,你这二弟也应当继续用写意才对,拿这勾线笔,怎的看着要工笔?不太合适,伯玉不如上去解解围。”
许菰道:“且看看吧,我这二弟确实是学过画的。”他就是跟着二弟一起学的画,虽然并不好丹青,但他很珍惜这延师学习的机会,也很是用心学了几年,但却也知道他们两兄弟其实画技上很是一般,盛氏砸了大钱请画师为他们授课,但老师一方面嫌自己缺灵气和痴迷,又嫌弃许莼构图太满太琐碎太俗。
卢墨轩却摇头:“竟然画人物?小王爷是要试色,以这蝶来说,自然是画些花草最取巧,颜色也缤纷,写意法画花草也容易,可惜可惜,许兄不如还是上去劝一劝。”
人们窃窃私语,看来看法也和卢墨轩差不多,刘鹏飞却笑了声阴阳怪气:“卢兄还是莫要为难伯玉了,那可是世子,平日还罢了,这样场合他上去踩着嫡子在小王爷跟前露脸容易,回去只怕要被嫡母为难的。”
卢墨轩哑然,有些抱歉看向许菰,许菰却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我二弟确实擅人物,画的肖像很像。”
像有什么用……那民间画匠才力求像,画像原本就以神似为主,卢墨轩也不说话了只看着那小世子要如何画。
却见许莼寥寥数笔,线条流利,却勾出了一人大袖飘飘,侧卧于山石之上,一膝曲起,一手托头,冠巾带垂落在山石之上,男子闭目仿似睡着,眉目不过数笔,却有孤冷之色,山石周围数丛兰花,旖旎而下。
许莼勾完线,转手又换了支小着色,蘸了之前的祭蓝,几笔点染涂抹在那身宽袍上,宛如行云流水,袍袖垂落在山石之下,颜色自浓而淡,衣纹飒飒飘拂,凛然有风雪意,正与上头的蝶意相呼应。
染完衣袍,许莼又换了支大着色,蘸上了胭脂色,大开大阖,肆意涂抹染出了大片云霞,又换了支大蟹爪,点了赤金色,给云朵都勾出了熔金亮边,仿似镀上了金辉,越发晕染着那一只宝蓝色的蝶栩栩似仙魂。
如此一来,下边的高士风姿卓绝,如冰雪寒意逼人,又似神灵不染尘埃。上面烟霞烘托出的蝶魂整体暖亮,令人一眼看来便神为之夺,胭脂粉霭与鲜亮的宝蓝配在一起,竟有一种迷幻的光影之感。
一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便是之前窃窃私语的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位许小世子,恐怕手上还是有几分功夫的。
谢翡已笑了:“这是用的庄周梦蝶之典?用色很是大胆。”
许莼道:“是。”
又有清客笑了:“这是画的小王爷吧?这神态眉眼神似,只是略有些病容,清减了,更增出尘之态。”众人也都看着谢翡,都纷纷赞同。
谢翡细看了眼,不知为何却觉得不太像,但也只觉得眼熟,想来既然大家说像,那便是像吧。他笑着拉了许莼的手:“想不到许兄弟也是精于画技,却不知卿可有字,今后我若是开画社活动,合该邀请卿来聚一聚。”
许莼有些腼腆:“小的字思远。”
谢翡又笑了:“见秋风起而思莼鲈,思远这字极佳,如此以后我便以字相称了,我字非羽,思远弟也可唤我字以免太过见外。”
一时众人都以欣羡目光望着许莼,许莼只能硬着头皮谦辞了几句,谢翡却似极高兴,牵了他的手出去一并入席,席上又与许莼说话,问了些日常,这在众人眼里已是极看重,边连一起来的许菰,都接了不少名帖。
宾主尽欢,直到酉时这宴才散了,谢翡送走了宾客,刚想要趁着酒意再画上几幅,却见侍从来报,道是苏槐公公到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整衣来见,苏槐面上含笑道:“小王爷不必多礼,是皇上听说小王爷今日赏雪,画了副梦蝶,听说极有神韵的,如今皇上年下无聊,便让小的来取画回去看看,以消长日。”
谢翡慌忙命人取画来,一边笑道:“这等小事,公公怎的亲自前来?可是小的哪里没做好,惊动了御前?”面上却浮现了些忧色,反复怀想那画上不曾犯了什么忌讳吧?
苏槐亲手打开那画看了看,目光落在那闭目沉睡的高士脸上,心中哎唷一声,心想这世子果然有几分本事在,难怪皇上冒险也要留在世子那里养伤呢,一听了世子和小王爷画了一幅画,立刻便让人传话叫自己来把画取回去,啧。
瞧这画的龙颜,可不正是皇上那神态?还有这动作,这眉毛,啧,这才几笔啊!真是活龙活现啊!
苏槐心中咂舌,满意将画卷轻轻卷好,亲自捧了:“小王爷不必担忧,这画画得真好,皇上看了一定会龙颜大悦,必然有赏的。”
谢翡连忙道:“有劳公公御前解释,只是这画并非我一人所画,这上头人物,却是靖国公府的许世子画的,不敢贪功欺君。”
苏槐微微一笑,心道皇上肯定不会还这画了,以皇上那不肯欠人的脾气,自然会厚厚赏谢小王爷的,只又与谢翡说了几句话,便回宫不提。

第16章 糖荔
“太后命人过话说想要探望您,被苏公公挡回去了。她大概看苏公公镇定得很,也没说什么,只和静妃每日念经修佛而已。宫里西门守卫有个兵士回家说是晚上喝醉酒摔入河里溺死了。”
谢翊斜靠在榻上,眼睛上仍然蒙着绷带,整个人看着苍白倦怠,但方子兴一点不敢懈怠,一丝不苟说着这两日查到的东西。
谢翊淡淡问道:“范牧村那边呢?”
方子兴道:“查了,范家如今颇为老实,过节都是闭门不出,范牧村只说守孝在家读书,并无人似乎并无与宫中通信的。”
谢翊却笑道:“我若身死,太后立谁为帝才能最快稳定朝局呢?”
方子兴不敢说话,谢翊道:“她翅膀羽翼都被我剪掉了,范家贼心不死,但要说服朝臣,必然要选一个成年皇子——还要有些贤名在外。”
方子兴垂手侍立,谢翊却又问道:“也不知苏槐把画取了没。”
方子兴连忙陪笑道:“苏公公接了通知,立刻动身了,他办事一贯牢靠,九爷放心。”
谢翊道:“谢翡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方子兴一怔:“但为着许世子去赏雪,今日我也派了几个人去了顺亲王府保护他,我看翡小王爷仍和从前一般只是好诗画……”
谢翊道:“要的就是一无所知,如此这才能正大光明承大统。朝臣们怎么会坐视外戚再次掌权,太后要的也只是报仇罢了。但顺亲王必不会置身事外,细查顺亲王,另外,内阁几位相爷,定然也有人呼应,应该是李梅崖,盯紧了他门上进出拜访客人。”
方子兴怔了怔,垂睫道:“是。”
谢翊冷笑了声:“本来朕这条命,活得也没甚么意思,但一想到太后心里不高兴,那朕可就高兴了。”
方子兴看谢翊其实早已是怒极,只能劝他道:“九爷息怒。”
话音才落,就听到外边的六顺脆声道:“见过世子,世子不是赴宴去了吗?怎的这么晚还过来呢?”
方子兴连忙不再说话,只听外面许莼笑道:“宴早收了,回了国公府见了长辈,又被祖母留着细细问了一回,用过了晚饭才回来的。九哥用了晚餐没?大夫说了九哥现在可以多喝些汤,今儿我让人送了几尾石斑鱼过来让六婆烧汤,也不知九哥喝了没。”
六顺轻声笑道:“原来是世子送来的,九爷喝了一碗,剩下都赏我们了,托世子的福尝了些,用了好些胡椒呢,鱼片滑爽鲜美,喝汤后全身都暖洋洋的。”
里头五福已走了出来迎着许莼道:“世子请进,我们九爷正要喝药了歇下呢,可巧您来了。”
许莼笑着道:“吃药?我看九哥的药里头有熊胆,虽则明目有效,但必定很苦。我今儿从府里带了些糖荔枝过来,给九哥配着服药呢,去去苦味。”他看向谢翊,谢翊仍然靠在床边,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但身体是放松的,许莼仔细看着他的面色和唇色,似乎没那么苍白了。
一侧侍立的方子兴转头叫了声:“许世子。”灯下却看许莼眼角带着红,一副眼饧骨软的带醉意的样子,笑道:“世子这是喝了酒还没散呢?想来今日宴会还不错?”这其实是知道主子看不到世子样子,不知道世子带了醉意,怕这许世子酒后言语冲撞了皇帝,索性提醒一句。
许莼已凑了过来坐在床边,看五福端了药过来,便连忙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玻璃瓶来,拔了木塞,从案上水果盘里拿了把银签子,插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荔枝递到谢翊嘴边:“先吃一颗糖荔枝,再喝药,喝完了再吃一粒,一点儿都不苦。”
谢翊唇边便被抵入了一枚软甜清香的荔枝肉,张嘴含入吃尽,果然味道十分甜蜜,他接过药汤一口气喝完,许莼又递了一粒过来,他不得已张嘴又吃了。
许莼只喜滋滋道:“这是荔枝剥壳了和糖浆煮的,还加了点玫瑰酱,很香吧。”
谢翊问他道:“今日宴会如何?可有让你写诗?”
许莼道:“不曾,果然你说得没错,谢小王爷好丹青,因此宴上不曾作诗,都在品画来着。我送的颜料倒是合适。其他也没甚么好说的,无非吃吃喝喝就散了。”
谢翊早听了方子兴回报他当席作画很得谢翡赏识,如今却看到许莼只字不提,心中有些不快,只问他道:“你觉得谢翡其人如何?”
许莼道:“凤子龙孙嘛,自然是龙章凤姿的。”
谢翊不再说话,方子兴却早已几乎心跳都要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提醒许莼皇上这是心中不快了,只能硬着头皮道:“九爷,那小的先回去了。”他看了眼许莼,其实是提醒许莼一起走,没想到许莼喝了酒又是灯光昏黄之时,懵然不觉。
谢翊淡道:“去吧。”
方子兴退了出去,只替那许小世子捏着一把汗,谢翊仍然只躺着下去,一声不言,许莼替他盖了被子,谢翊也不理会他,许莼悄声殷勤问他道:“明儿还喝鱼汤吗?还是我弄点小牛肉来给你?”
谢翊道:“许世子请自便吧,我不过是借居养伤的客人,世子不必俯就敷衍。”
许莼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谢翊生气了,忙道:“怎么了?我哪里没做好你只管说,你病着呢,别把气存着,往心里去了,倒不好养伤。”
谢翊道:“连什么凤子龙孙龙章凤姿的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了,还说不是敷衍?”
许莼反应过来,连忙道:“九哥这是误会我了,实在是……其实我是有些想法,但我算什么人,芥豆之微罢了。云泥之别,怎好妄评皇室贵胄呢,再则我也怕您觉得我小儿妄言,背后指摘人。”
谢翊道:“不过闲话几句,如何算得上妄言指摘?”他发现自己似乎和许莼在一起,确实居高临下教导的口吻多了些,难怪许莼不敢在他跟前造次。谢翊稍微反思了下对许莼的态度是不是该改改,但略一思忖仍然觉得,许莼还是得严管起来,不然总要长歪了。
许莼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也就只和你说,我觉得翡小王爷哈,并不是真的那么好丹青。当然,喜欢肯定也有的,到底皇室中人么,可能要避嫌,所以只好做出无心权位的姿态。”
谢翊道:“哦?你怎么看出他并不是真心喜欢画画的?”
许莼道:“若真心喜欢画画,见到我那套丹青颜料,必定忍不住多试几种颜色,当然,他技巧确实很高,画得很好,必定是有天赋在的,但……”
谢翡一开始看到那蝶画和颜料,其实并不如何惊艳,毕竟那画也不过是西洋匠人普通画罢了,自己都觉得不甚出彩。之后试画,也似乎对自己其实有些了解,知道自己能画上几笔。
所谓让自己试画,更像是给自己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好哄自己罢了。而后来自己真的画了,谢翡的笑容仿佛才带了些实意,似乎对自己有些改观,大概不是他之前以为的纨绔草包吧。
但这倒不好和九哥说这些,好像在炫耀自己画得怎么好,更何况今日自己一时情急,为着心中有所思,其实画的正是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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