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当年小姐住的房间了,你还认得?哪?”说着,江老头?将门缓缓推开,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和这?个最重?要的房间面对面再见。
“……”
“怎么了,小主人?”
“没事……”
江月鹿走进空空的房间,其实它不算空,该有的陈设都有,甚至要比楼下整洁许多,但是因为缺少了他最注意的某样东西,所以他觉得?很空旷。
“这?里原本就是这?样么?”
“是的,小姐去世之后,还维持着当初的样子。”江老头?诧异道:“小主人,你在?找什么东西?”
“一个雕像,大概这?么长。”江月鹿比划了一下。
“噢,是什么样的雕像?”
雕像,在?巫师大族江家曾有许多。或是大师塑刻,或是上古时期遗留的珍宝奇石,就是不知道江月鹿说的是哪一个。
“那次……出事之后,虽然被?其他家族抢走了许多,但那些?都是不入流的,江家最宝贵的东西我?都好好留存了下来,就看其中有没有小主人要找的雕像了。你看,这?些?箱子里有吗?”
江月鹿一眼扫去,每一个都精致非常,带着古朴庄重?的味道。
他不由汗颜,“我?要找的那个,没有……没有这?么好看的。”
“噢,是新手雕的啊。”江老头?有些?担心,这?种雕像恰好就是鱼目混珠,专门放在?江家让其他人抢走的……
“你还记得?起来吗,是雕了什么的?”
江月鹿不假思索,“一个神。”
“……”
江老头?只?震惊了一刹,很快就恢复如常,“神像啊。神像那可就更?多了……”
提及神明,一张沧桑的老脸上出现了明显的鄙视之意。
“如果是神像,那小主人你就不必再找了,这?里一个都没有。出事之后,所有的神像就都毁了。”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连带着迁怒于他。江月鹿听出背后有段故事,但他心里满眼都记着那个找不着的神像,也无暇追问。
“我?能在?这?坐一会吗?”
“当然啊,这?是你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咯,鸡汤你还没喝呢,我?下去给你端上来啊。”
这?二楼是个宝贝地?方,江老头?平日照料着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大约从对方身上嗅到一丝惺惺相惜之情,平日里猫比人还要吃得?好。
长得?溜圆的猫儿也有不能撒野捣乱的地?方,江老头?平日格外注意二楼的卫生,不允许猫儿上楼吃饭,不能有一丝味道。
今日居然要将鸡汤端上来叫人吃食,要是叫那野猫知道了,一定气?得?吱哇乱叫,当夜就在?老头?的菜地?里拉屎撒气?。
这?些?事,江月鹿都不知道。
他静静坐在?房间里,光尘在?空中缓缓流动,仿佛还响着故人之音。
“我?妈妈说,我?的名字月鹿除了吉星高照的含义,还是星宿朱雀的胳肢窝,哈哈哈胳肢窝你知道吧?就是连着翅膀的地?方。”
“夏翼你呢,你的名字就很好懂了,是翅膀,是朱雀的翅膀。”
“没有翅膀,朱雀就是残废的朱雀。没有夏翼,江月鹿是飞不起来的。”
也许是之前?和神思连结带来的通感效力还在?起作用,江月鹿的每一滴血都在?回应自己?:毫无疑问,就是在?这?里,他们曾有过一场相识,一次对话。
当初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想到以后会发生哪些?事?
一个由神堕鬼,去了鬼都。
另一个……迷茫无比,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认。
他靠墙坐着,思绪翻飞。
房间独有的味道能够安抚他,甚至连眼前?的金星都消散些?许。他的肩膀抵着冰冷的墙壁,却?奇异地?感受到无声的安慰,好像此地?仍然游荡着无名的鬼魂,一人一鬼在?一起就能无所不能。
江月鹿大半个身体都软塌塌的,肩膀往里窝着,是一个蜷缩自卫的姿势。
他有些?累了。
一点点,但也有点累了。
在?这?一刻,他想做一个自私的人。
他不想前?进了,不想寻找言家的人,不想去挂念他的弟弟妹妹。从被?大火吞没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奋力前?进,他抓住渺茫的线索一步步去到鬼都,却?在?都主苏铁口中听到冰冷的坦白——
你被?人骗了。你辛苦寻找的人根本不在?鬼都。
不在?鬼都,又在?哪里?
天大地?大,他究竟要到哪去找他们?
一个谜团还未解决,新的谜团又层出不穷。他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谁,他和夏翼当初到底有着怎样一段过往……如同层层叠叠的潮水将他淹没。
“呼……”
短暂休息片刻,江月鹿撑墙站起来,打?算去楼下问问江老头?。但是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怔怔地?回望整个房间。
很真实。
真实到有些?假了。
但是,不可能是假的,他现在?也不是在?做梦。
那为什么,一个明确荒废了的江家老宅,会焕然一新再次出现?还是说,这?根本不是梦,房间、宅邸、森林全都真实存在?。
那么他呢?
“小主人,我?进来了?这?鸡汤得?趁热喝哪,凉了可就——小主人,你怎么了?”江老头?一抬头?,就看见江月鹿青红交错的脸色。
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姓江?”
“是、是啊。”
“那你告诉我?,我?的全名叫什么?”
“小主人,你这?话问得?好奇怪。”
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弯,飘飘摇摇坠落在?地?。
“取朱雀之意,吉星高照,小姐对你期望极高,才会为你取了这?样好听的名字,叫你月鹿啊。”
怪不得他刚才自我介绍时,老人毫不惊讶,原来他是叫这个名字。
进入一个与常世截然不同的?地?方,其中自有?规律发展。他会得到一个同名同姓的?角色,巧妙地?融入,成为里面的一员。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他会像原本就在此地?生活的?人,然后在此展开自己的?故事……
——这样的?情况,让他想起了一个专有名词。
“考场”
由童副院长开发出来,供巫术生试炼的?考场,就是一个个超现实的真实之地?。
据说,这些“考场”是学院花费数年时间从各地?收集而来,它们原本是一个个事件,就像有?人将?摄影机放在了各个时间、各个地?点,专门截取下当地?的?猎奇事件,掐头去尾留存,再通过学院特殊的?保存手段,变成了一个个“小?世界”。
这些“小?世界”宛如菩提之叶、莲花之子,一粒粒悬于学院,等待学生一轮接着一轮排队进入。
江月鹿是半路入行,对考场一知半解。
它是如何被截取、留存和?运转的?,一概不知。
唯一能接触到的?,是在他得知弟弟妹妹或许在鬼都后,去十八当铺请人调查了考场的?数量,奇怪的?是,考场这样一个公开的?场所?,每时每刻都有?大?量学生进入,但学院却对此讳莫如深,不让任何人探知相关?情报。
十八当铺在学院边做生意,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江月鹿虽出了高价,他们也只能含糊地?给?出一个“数以千计,数不胜数”的?回答。
跟没说一样。
大?概瞧出他脸色极差,那老板才又压低声音相告:“我听说呢,这些考场也像人间的?考卷一样,有?着一个统一的?编号。只不过编号格式是按时间来的?,纸人城和?树人女高发生的?时间都比较近,至于远的?嘛,也有?那一百年前的?……”
江月鹿问道:“一百年前,就是最早的?了?”
那老板点了点头,“是啊,编号看是这样没错。”
此时此刻,在这个陌生奇怪的?江家古宅,面对着称呼自己为“小?主人”的?老人,江月鹿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骗人的?。
学院在撒谎,它隐瞒了。
考场最早的?编号绝不止是百年前……而是,千年!
夏翼曾告诉过他自己在多久之前诞生,学院唯一能查到的?情报就是鬼王的?年龄。
危险之物横空出世的?刹那,于时间长河里还是比较好定位的?,但如果他成长了,开始走动,学会隐藏行踪,那么?学院也无?法追查他的?行踪。十二乱鬼巫是如此,实力莫测而又古老的?鬼王就更是了。
江月鹿能断定,夏翼诞生的?时候,非常早。
差不多就是学院刚开始筹备建立,巫师开始聚集汇合,一个组织逐渐有?了雏形的?时候。
那个时候,巫师势力还不是如今的?四个家族。
院长并非孔逐宁,童副院长也还没有?开发出来“考场”……那这个疑似“考场”的?空间,是怎么?被留存下来的??
江月鹿不禁对学院隐瞒的?“考场情报”起了更深的?心思。
它到底是怎么?留存下来的??
一段时光,一个地?域,是如何被捡起来,像是拼图的?碎片般随手收进了箱子?
“小?主人,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江老头觉得他脸色这么?差是因为没吃饭,不住地?劝他喝鸡汤。
江月鹿摇头,“不着急,还有?正事要?办。”
江老头都要?愁死?了,“吃饭不急还有?什么?急啊。”
“你叫我小?主人,是因为我叫江月鹿?和?你家的?小?姐长得很像?你就不怕我是外面偷了消息来骗你的??”
江老头笑了,“我知道你说的?,外头是有?一些行当在做人头面具,但我不觉得你是。”
“为什么??”江月鹿想?了想?道:“我睡着的?时候你查过我的?脸?”
“不,不是的?。小?主人。”
江老头呼了口气,放下那碗鸡汤,坐在了地?上,“我从见到你那一刻起,就知道是你,小?姐的?孩子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江老头从小?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利落地?刺破手指,一滴滴血液沿着手指流淌至手心。
手心抱着手背,五指连着手心。
“江家人永远认得江家人,不是因为皮肉那些东西,我们的?相认从老祖宗手里就注定了,看到这些血了吗?你的?血认得我的?血,我的?骨头也认识你的?骨头。”
江老头说道:“你看着它,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江月鹿很认真地?看了,“没什么?感觉。”
“……”江老头不信,“怎么?可能,你再看看?”
江月鹿还真有?些感觉,但他那是虚弱导致的?头晕,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见他还是一脸木然,江老头有?些急了,“可是我,我认得你呀!”
“小?主人,你是不是出事了?你的?血是不是被人换过……不不不,换过的?话我肯定能知道,你的?骨头也是对的?,是对的?,怎么?回事呢……”
江月鹿看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老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很快想?起一件事,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身上,的?确发生过一些矛盾的?事。
比如,他和?夏翼截然不同的?记忆。
再比如,他曾经在学院回溯眼泪的?记忆时,看到过一些属于自己,却又无?法想?起的?场景,而这些场景,又能被夏翼证实,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
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脑子里拿着橡皮擦随手擦掉了一些记忆。
谁能做到这种事呢?
还有?就是他的?年龄。
如果夏翼的?年纪是真的?,如果自己和?他的?相识是真的?,那他现在该有?多大?了?他是个人的?话,早就死?过好几次了吧?
所?以,是他自身出了问题?
“我能在这里住几天吗?”他打算先?看看情况。
江老头自然喜笑颜开,“好好好,先?把鸡汤喝了……哎,我得出门打猎去,可不能让小?主人你跟着我老头子一起吃糠咽菜了!”
老头子风风火火,眼瞅着就要?出门而去,迈出院落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朝二楼吆喝了一声,“小?主人!”
江月鹿开了窗,瞧见江老头郑重其事的?脸。
“不论?是谁来,都不要?给?他们开门,我自己有?办法进来。”
江月鹿本来打算也是这么?做的?,点了点头,刚要?关?窗,却看见不远处升起的?青烟,孤直一束从茂密丛林里游离而出。
仔细听来,还有?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
“那里在办喜事么??”
江老头似乎早就听到了这阵声音,见怪不怪,但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差,脸色一□□:“那些人年年都要?来这么?一趟,犯病罢了,你休息便是,不要?去管他。”撂下一句话,径直走了,留下无?辜摸鼻尖的?江月鹿。
他自小?就对人情世故分外敏感,江老头上次迁怒于他是因为提及神明,这个明显是被排挤出来居住在深山僻壤的?老人,对神明鄙视非常。那么?这次,也是因为神吗?
他不由停下关?窗的?手,再次朝着昏暗天光里的?那束青烟看去。
不知为何,看得久了,眼睛越发疼痛。
不是针扎的?细细密密的?痛,也不是一时接着一时的?胀痛,很不可思议,这种痛似乎是外力才能做到的?。
因为他的?眼珠子像是在被某种力量撕扯。就像是在隔空拔河,获胜的?奖励将?是他的?眼珠……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不自觉恶寒,深吸一口气,关?紧了窗。
没有?那种感觉了,他等了片刻才断定。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掀起窗户的?一角,这种老式房子的?木窗,只糊了一层脆弱的?纸,稍加动弹他都怕全部破掉。
上移,上移,不断上移。
胸膛,脖颈,下巴。
一切正常。
慢慢地?,天日的?薄光移动到了眼眶,刚一暴露,仿佛有?一只手隔空扯住了他的?眼睛,“呃啊!”
倘若江老头现在回来,一定觉得他的?姿态极度扭曲。
因为他上半身艰难撑着窗户,与不知名的?敌人相持抗衡。对方像一个透明的?触手狂魔,攀附在窗沿墙壁,像开香槟瓶塞一样牢牢抽拉着他的?眼眶,他的?上半身几乎像是被凌空吊起……
这样下去会掉出窗外的?!
江月鹿再一次想?要?关?上窗,隔绝眼睛不再暴露,但在挣扎之余,余光忽然瞥到了那缕青烟,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那缕笔直的?烟柱忽地?扭曲,像一株拔光了枝杈的?树干,瞬间焕发生机,一节接着一节长出了枝丫,不到片刻就将?那片天穹遮蔽。
这变化突如其来,他毫无?准备,只觉得“青烟之树”仿佛通了人性,转变成扭曲张狂的?样貌,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他几乎顷刻间明白,原来那个敌人不是攀附在墙上。
它隔了十几里,在不断呼唤他的?眼睛——呼唤着他。
它就是那缕青烟!
那可是和?神沾边的?……江月鹿后背渗出汗水,他又想?起了被神思控制不由自主的?日子,那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人与神之间巨大?的?战力鸿沟倾泻眼前,他面对的?仿佛是泰山、黄河一般的?巨大?之物,甚至可能比那还要?古老和?神秘。
“糟糕……”
就这一怔神的?工夫,他的?上半身已经倾出窗外,危险地?悬挂在边沿。
掉下去也没什么?……仅仅是二楼。
而且可能还会因此隔绝掉和?青烟的?视觉接触,更是好事。
尽管如此,江月鹿还是不能松手,因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撕扯着他的?不知名外力绝不仅仅只是想?让他摔下去,它很有?可能是想?吞噬自己。
他现在松开手,无?非面临着摔下楼和?被扯走两种结局,后者看起来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个力道,这个方向,但凡被拉走就不可能是凡人能及的?速度,他会像断线的?风筝破破烂烂飞越丛林,这个过程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会直面什么??
那道烟的?来处有?着敲锣打鼓的?声响,他们是在祭祀吗?祭祀神?那里有?神吗?他会再一次被占据身体吗?
不,不。
这里不是现实时间,现实中的?学院已经没有?神明了,这里的?神绝对要?比一缕分散出来的?神思强大?,可能都不是被占据身体,而是直接被吃了!
想?到这里,他五指爆发出力量,在虚弱的?边缘低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拉回了一点。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冒险,用另一只手关?闭窗户。
这样一来他的?身体会稍微往前倾斜,而且也会失去一只手的?支撑力量。
情况危急,拼了!
他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往前一够。
抓住了!
江月鹿喜不自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几秒,他整个身体随着悬空的?手完全偏移,斜向了窗外青烟的?方向。
要?被带走了!
冷汗一滴滴渗出后背,湿透了贴身的?衣服,他已经分不清是没吃饭带来的?低血糖还是力气流失导致的?虚弱。
那种疲惫的?感觉又来了。
“这可真是不好……”
他嘴角苦笑一瞬,有?那么?一时片刻,想?什么?都不做,径直被外力带走。也许这是个噩梦,醒来以后就没有?什么?考场和?学院了,他依旧还是那三个孩子的?哥哥,不用去公司,不用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苍白的?五指,一根接着一根离开了窗沿。
在最后的?尾指将?要?掀起时,江月鹿忽然奇迹般感知到了一阵灼痛。
它自然不是发生在现在,而是很久之前,他在和?一只鬼初次相见时,对方用青色的?鬼火灼烧了自己的?手指。
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令他疲惫不堪的?事情里,也有?那么?一两件让他觉得欣喜和?放松吧?
这些让他不快愤怒又无?力的?人里,也有?那么?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吧?
“夏翼……”他苦涩地?吐出这个名字。
在这个宿命般注定的?房间——一切开始的?地?点,名字带来的?真言之咒为他虚弱的?身体再度注入了一丝力量,让他得以咬牙切齿,以非常不好看的?姿势悬挂在半空中,就在眼眶都要?瞪裂的?刹那,他忽然感觉到尾指燃烧起来的?丝丝痛楚。
本该暗无?一物的?房间,幽幽地?亮起了淡白色的?火焰。
随着此处的?火光亮起,那缕青烟像是被触及到了逆鳞,扯动江月鹿的?无?色无?味之手变得更加残暴。
他几乎快要?抓不住窗户。
——如果没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影,他真的?就要?从江家阁楼飞走了。
“……”
江月鹿愕然,抬头望着阁楼里的?影子。
他有?着浅白色的?头发,淡红色的?眼珠,穿着最简单洁白的?衣衫,一看到他,就会想?到“新生之物”四个字。
此刻握住自己的?手,透着玉石的?光泽,却不像人的?手,内里有?血有?肉,隔着一层坚硬冰冷的?肤质,里面似乎是空心的?。
那双看着自己的?红瞳也是。
声音也是。
无?一不崭新、遥远,却让他热泪盈眶。
当初烧了他尾指的?鬼魂,再一次抓住了他的?尾指,望着他道:“唤我何事。”
直到被牵着手走到坐垫处,江月鹿仍未回过神来?。
他要比少年稍矮一些,顺着相牵的?手看上去,是少年苍白的?后颈,和湿漉漉的?发丝。
“好了。”少年拿过一个坐垫,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示意他?坐下。他?下意识回过头,发现刚刚那道杀人无形的诡异之力已经消失。
木窗安静地合着,好像方才箭弩拔张的危险只是他?的?错觉。
江月鹿坐了下来?,“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几句话说下来?——其实都不能算是沟通,少年不善言辞,也?不太愿意主动和人交流。刚才那句“唤我何事”似乎只是特定情境下才会触发的?偶然状态。
倘若不是自己遇到危险,那少年更愿意是现在这样——
安静靠墙坐在角,偶尔会用点头和手势来?回答自己的?问题。他?的?发音似乎有些艰难,说长一些的?句子?就会含糊不清,像刚刚才学会说话一样。
和夏翼还?是不太一样啊。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大概是被盯得久了,少年不自在地玩弄起手指,待江月鹿看清他?手中握着什?么,不由得啊了一声,“神像!”
他?突然大叫,吓了少年一跳。
他?犹豫片刻,将手中的?东西展露出来?,“你喜欢……吗?”
这下看得更清楚了,江月鹿目不转睛地看着,声音都微微卡壳,“能给?我,能给?我看一看吗?我不会弄坏的?。”
“好。”少年含混不清地答应着,将神像放进了他?的?手里。手与手的?交接仪式让江月鹿模糊了视野,眼前?忽而晃出了恍惚陈旧的?布景。
还?是这个房间,还?是这个地面。
还?是这个少年。
很?久很?久之前?,好像就有过一场交接仪式,但是当时谁都没有当回事。而且,似乎顺序也?是反过来?的?,不是别人给?自己,而是自己给?别人……一想到这里,江月鹿的?头就开?始发胀发痛,他?停下万千思绪,看回手中的?神像。
木头的?,刀工粗糙,少年顽劣之作。
至于轮廓,更是完全看不出来?,唯有眼瞳上轻点一抹朱砂红痕,像是复刻了那双红色的?瞳孔。
江月鹿的?拇指轻微地在神像的?脸蛋上摩挲,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笑意慢慢攀上了嘴角和眼中。
“雕成这样供奉给?神,一定会让他?老人家生气吧?”但他?又知道,对方一定没有生气,反而小心翼翼地留存,反复在手心抚摸,才会有如?此光滑的?质地。
江月鹿抬起头来?,“夏翼,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直低头看神像的?漂亮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饶是游离在此的?魂灵,也?微微一怔,很?久才道:“忘记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不……知道。”
交谈和夜色一样加深着,一番交流之后,江月鹿知道,夏翼——不,准确地说是“诞生初始的?夏翼”以这种说不出来?古怪的?形态游离在阁楼房间,已有一段时间。江老头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看不见,“夏翼”也?不能离开?江家。
“像是地缚灵一样的?守护神吗?”江月鹿心想。
首先,要把这个地方想象成一个考场。
像是凝固了久远场景和记忆的?琥珀,当时的?一些奇妙事件得以留存。
夏翼身处其中,又担当了什?么角色?
江月鹿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月鹿。”这回答得十分干脆。
江月鹿纳闷,“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是谁?难道真像江老头说的?,江家人认识江家人?可你不姓江,你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