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阳听宋仰说过,从他记事起,宋志远用药之后就是那个反应,所以许澄阳猜测,大概是从最开始犯病之初,宋志远用的就是高浓度的剂量。
小孩懵懵懂懂,只知道那是给爸爸治疗的药,就像感冒了冲一包中药冲剂一样,所以他从来没害怕,打针的时候也从来不犹豫,他并不知道,这种药长期用下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这事小孩子不知道,但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在此之前,许澄阳一直很坚定的认为,林曼这个人是可敬的,即便言行举止有时偏激,但她宁愿忍受痛苦和折磨也不愿放弃爱人,努力支撑着一个沉重的家庭,是很伟大的。
但在失眠了近乎整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惆怅的整宿之后,这个想法似乎就开始有些动摇了。
早上,宋仰来敲门,端了两大盘饺子。
北方素来有“出门饺子回家面”的说法,平时许澄阳一家人帮助宋仰家很多,今天许澄阳一家要出远门,所以即便心情很糟糕,宋奶奶也还是早起包了饺子,煮好让宋仰给端了过来。
吃饺子的时候,许澄阳看着坐在身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孩,很想把他也一起带走。
不舍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揪心了整夜之后的不踏实和不放心。
但他又不可能带走,只能在临行前把宋仰拉到一边小声偷偷的叮嘱。“如果爸爸醒来之后没有过激行为,就不要打针了,如果有,就打一半,记住了吗?”
宋志远不会立刻就恢复正常,每次犯病之后那个恶劣的人格要持续一段时间,为了维持这段时间的平静,宋仰每天都会再给他打一次针,直到宋志远可以正常的叫出他的名字,这几年他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宋仰不能理解。“为什么?”
许澄阳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解释,也怕自己万一是想错了反而弄巧成拙,就只说。“像我们感冒一样,病转好之后药量就得减半,吃多了反而效果不好。”
宋仰其实还是没理解,但他现在已经很信任许澄阳了,许澄阳又着急要走,他不想耽误时间,就点了头。
许澄阳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爸爸妈妈已经发动了车子,他揉了两把宋仰的脑袋,转身准备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凑近,更小声的说了句。“这件事不要让妈妈知道。”
许澄阳离开之后,宋仰站在原地愣神愣了很久,最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沉重,小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
第11章
除夕夜,辞旧迎新,万家灯火,小区里随处可见喜庆的大红色,每家每户传出的都是欢声笑语。
唯有宋仰家,是男人暴戾的咒骂,以及女人崩溃的痛哭。
以往犯病,除去最开始那阵的狂躁,在镇静药物的持续作用下宋志远会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像个植物人那样躺在床上。
但这次他是醒着的。
他的第二人格没有正常的认知和记忆,认不出自己的家人,也辨别不出对方有无恶意,但凡谁靠近他,他就仿佛本能般的把谁当做攻击的对象。
身体有力气时,他会不要命似的冲上去动手,爬不起来时,他躺在那里也要恶语咒骂。
原本除夕整天宋志远都没再闹,家里平静了一天,宋仰和奶奶都以为宋志远差不多快恢复正常了,就趁家里暂时安静下来的时候,包了点饺子。
谁知煮好之后,宋仰端着一盘送去宋志远的房间,刚走到床边甚至都还没放下,就被宋志远突然伸手过来打翻在了地上。
而这边狂躁的怒骂声响起,那边林曼崩溃的哭声也传了过来。
正常情况下林曼看到宋志远情绪都会立刻变差,宋志远发狂的声音她当然就更加无法忍受,但凡宋志远那边有动静,她就会立刻也跟着崩溃,这些天都是如此。
可宋志远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需要吃饭喝水,为了减少出现他眼前以免刺激他发作,宋仰和宋奶奶一天只给他吃一顿饭,喂两次水。
可即便是这样,林曼仍然忍受不了。
每每这种时刻,宋仰都会异常的焦躁。
这种焦躁并非源于家里的咒骂声和哭闹声引发的心烦,而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他不知道该如何权衡。
许澄阳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小孩天生敏锐,后来他拿着一直以来给宋志远用的镇静针剂去问过门诊的大夫,还特意去了个距离他们小区有七八个路口那么远的诊所。
大夫看完药量配比,问他。“这么高的剂量,连打七天,每次都是这样吗?”
宋仰点了点头,大夫的表情一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宋仰也还是会每天给宋志远打针,因为大夫说不打也是不行的,毕竟他会伤人,再者放任他一直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他的身体也一样会受不了,只不过按照大夫教的方法,宋仰回来之后经过几次实验调整,最终找到了可以维持相对安全的平衡剂量。
而这样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宋志远不再只是昏睡,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并且动不动就要发火。
可是他醒着,林曼就会崩溃。
宋奶奶重新煮了饺子,等宋志远那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宋仰再送去林曼的房间。
每次林曼崩溃的时候,宋仰过来,林曼会抱他,他也会乖乖的趴在林曼的怀里,尽自己所能的让林曼感受到他的听话懂事,传递自己对妈妈的爱,力所能及的给予安慰。
但这次他去到林曼身边,林曼没有抱他,而是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手里端着的饺子扣了自己一身。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林曼第一次对他动手,带着和看向宋志远时相似的眼神。
宋志远之所以醒着,是因为宋仰减少了注射镇静药物的剂量,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说,林曼就不会知道。
可此刻林曼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一下子就懂了。
彼时的宋仰还太小,虽然敏锐,但很单纯,想不到更多,许澄阳告诉他不要让林曼知道,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潜意识里却也觉得就应该这样做。
即便是这一刻,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是他私自做了这样的决定,害得林曼比以往更加痛苦了,他对不起妈妈。
他从地上爬起来,去跟林曼道歉,可换回的是林曼歇斯底里的一句:“滚!”
便是这时,许澄阳发来了视频通话邀请。
第一次宋仰摁掉了,但许澄阳不舍不弃的又连续拨了三次,仿佛接不通这个视频誓不罢休。
宋仰不得不暂且收了收自己也即将崩溃的情绪,回到房间,关上门接了起来。
“小萝卜头。”
许澄阳灿烂的笑脸出现的在屏幕里,像一颗明亮的小太阳,宋仰从屏幕里看过去,第一反应是许澄阳现在很开心,是让人不舍得破坏的那种开心。
宋仰抱着手机,努力牵动了下嘴角,小声喊他。“小澄哥哥。”
“乖,今天怎么样,想哥哥没呀?”
许澄阳大概是在外面,宋仰在镜头里看到了他被吹乱的头发,也听到了那边呼呼的风声。
许澄阳的家庭氛围很好,受爸妈的影响喜欢亲近人,如果是此刻正在身边,说这样的话逗他之前一定会先和他抱抱。
可是,视频没有办法拥抱。
这是宋仰生平第一次对“距离”这个词的概念有了具像化的体会,也是他自童年起就对“分别”这两个字讨厌的源头。
“我现在在海边,捡了好多好多贝壳,都是挑的最好看的,等回去之后都给…咦?”
许澄阳说着话见他回应的少,似乎就发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放低了声音问他。“怎么了,家里又闹了?”
宋仰摇了摇头。
“那怎么看着不开心呀?”许澄阳问。
没有不开心,是很难过。
整个家里,宋仰最心疼的人是妈妈,为了保护妈妈的情绪,他有时候连和她说句话都要斟酌好久,本是应该被呵护被宠爱的小小年纪,却一直以来都在付出着最大的努力照顾妈妈。
可现在,他惹妈妈生气了,被妈妈骂让他滚,被刚出锅的饺子扣了一身,手臂上,腿上,肚皮上…好多地方都烫红了,丝丝拉拉的疼着。
但许澄阳现在在很遥远的地方,开开心心的过着年,宋仰不想破坏他的心情,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吃饺子,烫到舌头了。”
“…” 许澄阳在那头沉默了两秒,重新扬起了笑脸。“我当是怎么了呢,吃个饺子都能烫到,你可真是个小笨蛋。”
宋仰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这时许澄阳那边有人群经过,传来一阵嘈杂。
“要放烟花了。”
许澄阳扭头看了看不知何处,回过来对宋仰说。“ 马上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哥哥带你看烟花。”
话音刚落,听筒里也恰好传来声响,许澄阳把镜头拉远,宋仰就看到了在夜空中炸开的光火。
首都禁放烟花爆竹已经很多年,宋仰长大正好是在这几年,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烟花,只在电视里看过,虽然许澄阳给他看的也是在屏幕里,但通过熟悉的人的镜头看,还是不一样。
绚烂,辉煌,璀璨,斑斓…
彼时小孩脑海里还没有这些词汇,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两个字:好看。
连同许澄阳温暖灿烂的笑脸,是他短短六七年的人生里,看过的最好看的画面。
从屏幕里看着这样好看的烟花,这样一张美好的笑脸,耳边传来的却是两层房门都隔不断的咆哮咒骂和绝望哭声。
宋奶奶舍不得饿着宋志远,重新为他做了饭送进去,宋志远又闹了起来,再次触怒了刚刚平复下来的林曼。
屏幕那头绚烂美好,屏幕这头混乱不堪。
烟花炸裂的声响掩盖了这边的动静,许澄阳在那边什么都听不到,继续扬着灿烂的笑脸对着镜头说话。“ 小孩,新年的烟花可以用来许愿,我们一起闭上眼睛许个愿望好不好,很灵验的哦。”
宋仰没有拒绝,长这么大以来,任何可以用来许愿的特殊时刻,他都没有拒绝过。
他想要宋志远的病有朝一日能彻底好起来,林曼不再那么难过痛苦,奶奶不要总是偷偷躲起来抹眼泪…
他每次许的都是这个愿望。
可此刻面对许澄阳灿烂的笑脸,生平第一次,他又有了新的愿望。
许澄阳是唯一一个主动来到他身边看清了他家里的惨状却仍然没有离开的朋友,是对他那么那么好的人。
他把手机竖着放在前面,虔诚的合起双手,闭上眼睛,在最新一颗烟花炸响的时候,努力牵起嘴角,把自己的新愿望说了出来。
“希望小澄哥哥开心,永远开心。”
可知,这声稚嫩且带着隐约哭腔的祝福,后来在许澄阳的耳边萦绕了很多年,每每回想起来,得知他的小孩是在怎样难过的时刻努力拼凑出了一张笑脸,送上了这声祝福,他的心脏都会隐隐绰绰的疼好久。
其实当时,许澄阳是看出了小孩的难过的,只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远在上千公里以外,通过窄小的屏幕触碰不到,给不了实实在在的安慰,他只能用许愿这件事转移情绪落点。
当时他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这样的苦日子早点结束,让小孩过上轻松安定的生活。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愿望多么的不应该。
毕竟生在那样的家庭,过上轻松安定生活的代价,实在是太惨痛了。
不论日子有多难熬,该过去的也都会过去,时间不会为任何事情停滞不前。
随着鸡飞狗跳的春节过完,宋志远的精神状态慢慢恢复了正常,家里总算是暂停了整日兵荒马乱的局面。
宋仰家没什么亲戚朋友,有也早就因为他家的特殊情况不怎么往来了,从宋仰记事起,他家就没有春节过后走亲访友这个环节,他们没地方可去,也没人到他家来。
但今年不同,仿佛什么都特殊了些,大年初四那天,家里破天荒的来了个客人。
彼时宋仰正陪奶奶在厨房摘菜,家里门铃响起,他去开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心里就骤然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强烈排斥感。
之后把人请进门,在宋志远和对方的交谈中,宋仰得知了那人叫陈凛,是宋志远研究生时的同学,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工作。
陈凛打扮的格外讲究,西装革履,靓丽光鲜,提了很多礼品,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上去其实是个温文尔雅且挺有气质的人。
宋仰一开始很不理解自己这种对别人没来由的排斥感,直到后来听到那人略显迟疑的问了宋志远一句。“宋哥,嫂子…今天没在家吗?”
宋志远精神状态刚恢复正常,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气色原本就很差,听对方问了那么一句,脸色更显得不好看了。
小孩观察着宋志远的反应,敏感的神经当时就动了下,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排斥别人的原因。
沉默半晌后,宋志远吩咐宋仰。“去叫妈妈起床,告诉她来客人了。”
宋仰表面没动声色,去了林曼的房间,但并没有把林曼叫醒,而是待了一分钟左右后出去回话。“妈妈说太困,不起。”
陈凛闻言面上顿时显得有些失望,笑着对宋志远说。“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随性。”
宋志远没有接他这句,而是问了他关于工作的事。
俩人坐着聊了很久,一直到中午饭的时间,陈凛提出要走,宋志远也没有留他。
陈凛离开之后,宋志远直接回房间关上了门,没有做午饭。
宋仰看着客厅里的那大堆礼品,琢磨了琢磨,赶在林曼醒来之前全都搬到了楼下的车库,并用破布盖了起来。
家里来过客人的事,后来谁也没对林曼说,这件事仿佛就那么过去了。
大年初六,许澄阳一家从南方回来了。
那天宋仰早早的就在楼下等着,许晋康刚把车子停下,许澄阳就打开车门跳下来直奔宋仰,抱起他连转了好几个圈。
“呀?怎么感觉又轻了?”
许澄阳托着他掂了掂,之后颇为不满的盯着他。“老实交代,是不是这阵子没有好好吃饭?”
才二十天没见,宋仰感觉许澄阳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怀抱也更宽阔了,让他感觉特别踏实。
“行了。” 周敏茹笑呵呵的从车上来,揶揄许澄阳道。“明明是你自己吃胖了,力气也变大了。”
“就是。”许晋康也笑着说。“瞧你那小胖脸。”
“哼!你们!” 许澄阳一对二打不过,只能回头从宋仰这里找心理安慰。“ 小孩哥你说,我胖了吗?”
那当然不能胖,宋仰看着他说。“你黑了。”
许澄阳:…
在许晋康和周敏茹毫不留情的笑声中,许澄阳伸手弹了宋仰个脑瓜崩,之后还惩罚他让他帮自己搬了行李。
许澄阳带回了一大包贝壳,还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周敏茹给挑了好些从南方带回来的水果,晚上宋仰提了两个大袋子回家。
周敏茹给的水果里有一种叫鸡蛋果,宋仰以前没见过,在许澄阳家吃了点觉得很好吃,带回来的就分成了三份,给林曼的那份,他剥去了皮再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怕林曼吃的时候噎着,还特意搭配了一杯牛奶。
林曼正在看书,小台灯的光晕蔓延到脸上,衬得她的五官更加立体精致。
宋仰把果盘和牛奶放到她的手边,她眼皮也没抬一下,还在生气,从年前到现在对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往常给她送完东西,宋仰会默默的离开,但今天许澄阳鼓励过他,说尴尬和不好意思都是无用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要么不要惹,惹了就要哄,尤其是妈妈。
站在旁边犹豫良久,宋仰试着伸手扯了扯林曼的衣袖。
林曼回头瞥他一眼,没理他,但也没再推他。
宋仰感觉有机会,挨挨蹭蹭的靠过去,小心的挤进林曼怀里,鼓了好几次勇气,小声嘟囔了句。“妈妈,我…我爱你。”
林曼身体稍稍僵硬了下,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放腿上,揉了把他的小脑袋,问他。“谁教你的,许家那小子?”
宋仰垂着眼皮没吭声。
“妈妈也爱你。” 林曼把他搂进怀里,再次叹了口气。“对不起,妈妈也不该对你发脾气,妈妈也有错。”
一听这话,宋仰鼻子立刻就酸了,当时就有点后悔,这样行之有效的办法,他应该早一点用的。
与此同时,他也不禁想到,如果宋志远也学习一下就好了,那样林曼的难过就会更少一点。
至此,他仍然对许澄阳对他说过的话坚信不疑,他的妈妈其实很爱他的爸爸。
许澄阳的回归,让宋仰的日子也重新拥有了明朗的色彩。
寒假在陆陆续续的补作业中过完,很快又开了学。
这学期是许澄阳小升初的最后冲刺阶段,他的上下学时间分别比宋仰早和晚很多,俩人不能再一起上下学,放学之后宋仰都是自己回家。
许澄阳平时也增加了很多课外补习班,每天上很多课,回家都很晚,放学后和周末很少再有时间陪宋仰玩,宋仰大多数时间就在家待着。
而在家待着,一旦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小孩自然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
以前林曼下班之后回到家,不发脾气不哭闹的时候,就会在房间里看书,但最近开始,她似乎看手机的时间更多了些。
以前她从不化妆,不买化妆品,也不买衣服,一年到头素面朝天,几身工作装来回换着穿,但最近她的书桌上开始出现了蜜粉口红之类的东西,衣柜里也多了不少新衣服。
平常周末她没事几乎不出门,待在家里或是没事找事发作一通,或是百无聊赖的抱着宋仰晒太阳,但最近开始却频繁的,她经常会在周末出门,每次都会化精致的妆,穿漂亮的裙子。
她也很少再跟宋志远哭闹,有时候宋志远在她眼前转半天她都不会发作,心平气和了很多。
林曼素来是家里氛围的主导者,大多数时候,宋志远都是正常的,只要她不闹,家里就很少发生战争。
明明她变得心平气和了,家里也平静安稳着,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变好的样子,但宋仰却反而越来越觉得不安。
宋志远并未发觉似的,每天照常早上出摊,回家后去电脑前坐着,只是抽烟抽的更凶了些。
宋奶奶也没有表现出更多,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甚至很多时候对着宋仰都很难再提起精神露出笑脸。
宋仰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不安的原因在哪,但他不敢去戳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某天放学后,林曼破天荒的来接他放学,身后跟着那个叫做陈凛的男人。
那天林曼没有立刻带他回家,而是带着他坐陈凛的车一起去了家很高级的餐厅。
席间林曼和宋仰介绍陈凛。“这是陈叔叔,是妈妈的校友,也是好朋友。”
林曼让他叫叔叔,宋仰嘴巴闭的很紧。
陈凛笑着说没关系,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小蛋糕放到宋仰面前。“ 宝贝,叔叔听说你爱吃甜品,特意为你点的,希望你会喜欢哦。”
那个小蛋糕做的是小飞机的形状,制作精巧,看起来很贵也很好吃的样子,可宋仰看了眼,胃里忽然就泛起了一阵恶心。
宋仰没有任何回应,陈凛略显尴尬,林曼解围。“小孩子认生,熟悉就好了。”
说完,她对着陈凛笑了下。
而她这一笑,陈凛的目光仿佛就钉在了她的脸上似的,不动了。
那样的眼神,宋仰很熟悉。
在每次林曼发脾气哭闹结束之后,愿意给一个拥抱的时候,宋志远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都是那样的眼神。
这顿晚餐,宋仰全程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家的时候,宋仰借口去车库找东西,没有跟着林曼一起上楼。
车库的大门坏掉没修,灯也不亮了,宋仰进去之后,靠着早餐车蹲了下来。
车轮锁在墙角的水管上,用的是他花了三块钱买的那把小锁,宋志远后来又给缠了新的铁丝,在他上学不能跟着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会替他锁上。
小孩再不经事,也知道今天的这顿晚饭意味着什么,他把自己蜷缩在黑暗里,任眼泪无声,啪嗒啪嗒的掉落。
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告诉宋志远,锁根本没有用,他们的家已经锁不住了。
第13章
后来林曼又在宋仰放学后来接过他很多次,每次都会有那个叫陈凛的跟在身后,小孩隐约能明白林曼这是想让他们多相处,变的熟悉,从而之间建立某种关系。
但不管是他们要带他去吃东西,买玩具,又或者是游乐园,宋仰一次也再没答应过,他不想与别人建立关系,尤其是破坏他家庭的人,尤其他从小就对自己家庭的完整与否那么的在意。
他无比抗拒和排斥这件事,但也并没有像正常小孩那样表现出怨恨和愤怒,他甚至比以前更加懂事,听话,课余时间又开始捡瓶子卖钱,学着煮饭,打扫房间洗衣服,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以最实际的行动来向林曼表达他的态度:
即便是宋志远以后好不了,或者病情更严重了,可家里还有他,他也可以把所有人的生活都照顾的很好,不会让妈妈很辛苦。
小孩以为这样,林曼对家庭现状的失望和对未来的无望就会减弱一些,就会回心转意,就不会跟别人走。
可结果却仍然让他失望了。
他那么竭尽全力,那么小心翼翼,最后却没能改变林曼的选择,春夏交替之际,林曼还是向宋志远提出了离婚。
当林曼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的时候,两个大人出乎预料的平静。
宋志远什么都没问,蹲在阳台上连续抽完了第三根烟之后,回客厅拿起那张协议书,连看都没看就干脆利索的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奶奶也什么都没说,红着眼睛去把家里的房产证以及银行卡存折之类的拿出来,全部放在了林曼面前。
林曼坐在那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说了一句。“我只要孩子,别的什么都不会带走 。”
而她这句话说完,宋志远忽的别开脸垂下了眸子,宋奶奶强忍着的泪水也瞬间从眼角滚落。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宋仰却好像什么都听到了。
一直以来宋仰对林曼和陈凛的事闭口不提,他甚至连对许澄阳都没有说起过,他以为宋志远和奶奶都是不知道的,但现在看来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只是不说,只是在沉默着等待结果…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宋志远病情不稳定朝不保夕,宋奶奶腿不好常年坐轮椅,他们都自认是拖累,不可能强求林曼留下,也就更不可能让六七岁的孩子跟着他们受苦…
即便他们心里再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