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周祺煜身后有一众武将撑腰,特别是大将军方进中,更是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
周祺煜虽然贵为皇子,但因为有个疯疯癫癫的爹,他对于父亲的认识,大多都来自于方进中。
年幼时,方进中之子方世涵曾是他的伴读,两人年纪相仿,又能玩到一起,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可以说,周祺煜的童年时光,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方家度过的,由方进中亲手传授武艺,顺便代行了父亲的职责。
作为成年皇子,周祺煜对于太子总归是个威胁,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常皇后一党虽然把控了大半个朝政,却碍于方大将军的关系,唯独奈何不了他——军队对于常氏一党而言,是个尾大不掉的存在,自然没办法明刀明枪地对抗,这才有了徽州刺杀的一出,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
年轻的庆王爷翻手覆雨,在徽州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因为药材造假一事,不少官员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纷纷锒铛入狱。不过,他也仅仅是开了个头,还未收尾,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对于周祺煜的不辞而别,南星心里多少有些芥蒂,他甚至在很久之后,才从外人口中得知,所谓的“黄公子”,真正身份竟是当朝庆王殿下,现在回想起来,让他难免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临走前不该道个别吗?
不过对于那人留下的一千两银子,南星总算释怀了,当下便委托齐寒石置办了被褥和粮食,系数分发给了贫寒百姓。
滴水成冰的日子渐渐有了暖意,转眼间,就到了年根儿底下。
赈济灾民终于告一段落,对于齐寒石而言,生活就只剩下练功与南星两大主题。
按照原定计划,来年开春后,他要赶赴京城参加武科会试。若按常理,金榜题名,驰骋疆场,应该是他这样习武青年最质朴的愿望。
然而,事到临头,齐大公子却破天荒地犹豫了,其中的缘由实在难于启齿——此去京城赴考,无论中或不中,都至少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这同时意味着,该期间内,南星不在他的身边。
齐寒石一脸复杂地看着南星,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卡了壳,试了几次没能说出来,干脆活生生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正在清扫院子的南星看出了他的异样,停下了手中的扫帚不解地问道:“寒石兄有心事?”
齐寒石这才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硬着头皮道:“那个……你知道的,等明年开春,我要去京城参加武科会试。”
南星以为他因为进京赶考有了压力,安慰道:“齐兄的实力有目共睹,你就踏踏实实地自由发挥,我们等你凯旋。”
“嗯,”齐寒石点了点头,支支吾吾道:“你也知道,我们舞刀弄枪,难免会磕碰受伤,我琢磨着……你懂医术,能不能……你看……可不可以……”
南星:“你想让我随你同去?”
“正是!”齐寒石蓦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南星回复。
“若是能帮你,我自然愿意,”南星道:“不过还是要问问师父的意思,并且大哥刚定了亲,过完年就要张罗喜事……”
“不急不急,”齐寒石忙摆手道:“等你大哥婚事办完再走也不迟,你师父那里,我去找他说……”
程家兄弟几个,按说条件都不错,若是搁在寻常人家,估摸着程博鑫早已经轮着当了好几遍爷爷。可惜,现实中的几兄弟,一个赛一个的单纯,说来说去都是嘴上功夫,一旦要真刀真枪谈婚论嫁起来,便争先恐后地败下了阵。
特别是老大程浩天,对于婚姻大事苛刻的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全城的媒婆不知踏烂了多少条门槛,也寻不到一个他满意的姑娘。他的婚事不解决,下面的弟弟们也不好捷足先登,就这么一拖再拖,拖成了一家子光棍。
程博鑫忍无可忍,干脆自作主张,替程浩天选定了连升堂连家的大女儿。
连家世代做裁缝,在歙州小有名气。家主连贵枝的内人,是个典型的药罐子,常年病病殃殃,隔三差五要找程博鑫寻医问药,两家人一来二去,渐渐熟络了起来。
连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很得程博鑫欢心。鉴于双方知根知底,又算门当户对,对于这门亲事,两边父母一拍即合,当下交换了生辰八字,找来半仙算了算,决定正月一过就拜堂成亲。
每到年节,程家上下就会异常忙碌,今年又赶上操办老大的婚事,全家老小为此晕头转向。齐寒石看准机会,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再次矢志不渝地表了一遍忠心,程博鑫看在眼里心存感激,对于南星赴京陪考请求,自然应承下来。
这天的太阳,温吞得不愠不火,南星手提着两大包药材,去给连家夫人送药。
若是往常,他只需把药交给连升堂前台掌柜即可,只是眼下临近过年,店铺早已闭门休业,便干脆多走了几步,径直绕到了连府后门,由门房代为转交。
“郁哥哥,你来了!”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南星闻声回过头,说话的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身穿一件淡粉色宽袖襦群,肤如凝脂,明眸善睐,正是连家二女儿连盈盈。
他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回道:“我来给令堂大人送药,刚刚交给了门房。”
“哥哥辛苦了,”连盈盈快步走到南星近前:“快去屋里坐吧。”
“今日就不叨扰了,“南星道:“我还约了寒石兄去集市置办些年货。”
“集市?”听到这两个字,连盈盈顿时兴奋起来,没羞没臊地撒起娇来:“我也想去,哥哥带上我吧!”
南星:“……”
常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明明都是同一个爹妈养的,连家两个女儿脾气秉性差别之大,能让人惊掉下巴。与恬淡秀雅的大女儿不同,二女儿连盈盈是个典型的疯丫头,从小到大,偷鸡摸狗,上房揭瓦,没有她闯不了的祸。如今长成了大姑娘,换上一身锦缎罗裳,学会了对镜贴花,这才稍稍矜持了些,可是骨子里的调皮捣蛋时不时还会冒个头,一天到晚在外疯跑,别说大家闺秀了,恐怕连边儿都够呛能扒上。
还没等南星点头,连盈盈一把抻过他的胳膊,顺势就往集市的方向拖,“郁哥哥,快走!”
南星:“……”
齐寒石忙完手头上的事,急匆匆赶到集市与南星汇合,还未站定,便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情窦初开的齐大少爷坚信自己没有断袖之癖,但是对于南星,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心底生根发芽,蔓延至此,竟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胸腔中起伏的醋意让他确定,自己对于南星的感情是排外的,已经无法再容下一个连盈盈了。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状似无意地插到了两人中间,对着连盈盈道:“连姑娘怎么今天有兴致出来赶集?”
“自然是想出来就出来喽。”连姑娘大概是嫌齐寒石碍事,干脆从身后绕过他,一把拽住南星另一侧的胳膊说道:“郁哥哥,咱们去那边看看。”
看着她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南星,齐寒石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恨不能一记眼刀掀飞那个臭丫头——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郁哥哥”三个字是随便叫的吗?
临近除夕,这已是年终岁末最后一个大集。对于歙州百姓来说,这一年间大灾小灾不断,过得十分艰难。然而,无论日子再怎么辛苦,一年到头,总要有几天能够松开勒紧的裤腰带,敞开肚皮美美享受一番。熙熙攘攘的集市喧嚣,承载的却是底层人民关于过年最质朴的诠释。
连盈盈兴奋地好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拖着南星在集市中东游西逛,忽然她满眼放光,停在了一个售卖饰品的摊位前:“郁哥哥,快看这香包好漂亮!”
说完,她抓起一个,拎到了南星面前:“你看,这上面还绣着两朵并蒂莲”,没等南星回答,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真香呀”。连盈盈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住南星眨巴了两下,言外之意昭然若揭——郁哥哥,你能不能送给我。
要知道,在大燕朝,青年男女互赠香包,可被看作是定情信物。齐寒石气得险些爆炸,他担心南星一时犯傻,真的掏钱买给她,急忙挤到了两人中间,转移话题道:“咱去尝尝对面的水煎包?据说特别好吃。”
连盈盈充耳不闻,攥着香包不松手,叹息道:“好想买一个,可惜没带钱。”
“我给你买!”齐寒石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一时脑热,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往回找补道:“要买就买三个,我们一人一个。”
南星莫名其妙地偏过头,看着他道:“我要香包做什么?你给连姑娘买就行了。”
齐寒石干笑了两声,从众多香包中,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将其中一个塞到南星手中,“见者有份嘛,这个看着素净,特别适合你。”
连盈盈没心没肺地将香包别在身上,甭管谁送的,总归是白得的,心中满意得很,这才马后炮地向齐寒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水煎包,在哪呢?”
齐寒石:“……”
一家人热热闹闹,转眼便迎来了新年。就着春节的余温,程家与连家趁热打铁,正月一过,就给双方儿女喜结了连理。等一切事务忙完,终于到了齐寒石与南星北上赴京的日子。
自徽州入京,若取官道,一路快马加鞭,不出半月便可抵达京城。齐寒石担心南星舟车劳顿,便有意留足了路上时间,还包下了全城最好的马车,吃穿度用一律参照最高标准。
南星虽只是暂时离家,可毕竟一走好几个月,很是让人放心不下。对此反应最强烈的,莫过于程浩风,哭天抢地不肯放他走,闹了没两天,连家二姑娘连盈盈也搀和进来,两个人一唱一和,嚷嚷着要走就一起走。
“一起走个屁!”齐寒石一看到他俩就来气,好不容易争取来和南星独处的机会,岂能容第三、第四者插足。
好在程浩风和连盈盈还没形成气候,就先被各自的亲爹武力镇压了。终于,前方障碍被一一扫清,齐寒石和南星踏上了北上之路。
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将沿途的大好河山系数游历个遍。
南星原本担心齐寒石因为应考的事情压力过大,觉得借此机会放松一下不是坏事,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寒石兄的重点已经跑偏,似乎游山玩水才是正经事,上京赶考倒成了其次。
更没想到的是,这位意气风发的阳光少年,骨子里竟住着个老妈子,一路上对南星的饮食起居唠唠叨叨,操碎了一颗婆婆妈妈的心。
过了几天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南星终于忍无可忍,对齐寒石旁敲侧击道:“寒石,咱们出来有几天了,可连徽州地界都还没出,行程是不是慢了点?”
正在给南星夹菜的齐大公子头也不抬地答道:“不慢,走快了也没用,时间充裕得很。”
“可……眼下会试在即,我们不如早日赶到京城,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齐寒石漫不经心道:“等到了京城,限制就多了,能逛的地方就少了。”
“我担心这样会耽误你备考。”
大概是捕捉到了南星语气的变化,齐寒石这才放下筷子,安抚道:“练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况且我也没荒废,昨晚还举了半宿石锁来着,睡觉都没闲着。”说完,他又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紧实的肌肉:“要不你今晚来我房里睡,我举给你看?”
这一路走下来,齐寒石巴不得能和南星共处一室,最好能这样生生世世地绑在一起。事到如今,他对自己的心意再清楚不过,只是从来没有对南星表白过而已。大燕朝虽然民风开化,但是龙阳之好毕竟还是少数,齐寒石深知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强人所难,只能寄希望于潜移默化间,对方能够日久生情。
南星对此没有接话,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齐寒石做贼心虚地想:“不会是刚才的玩笑开过头了吧?”他赶紧干笑两声,说道:“我这不是想让你帮忙监督嘛,那个……要不就听你的,明天一早我们专心赶路,游山玩水的事等会试完了再说。”
齐兄的突然转念,让南星有些猝不及防。他原本还在暗戳戳地遣词造句,琢磨着该如何说服对方认真备考,没想到自己这厢还没发力,那厢就先缴械投降了——果然是孺子可教!
一旦省出了游山玩水的时间,两人的行程便肉眼可见地加快不少。过了黄河之后,再向北行进,凋零萧瑟的气氛扑面而来。迟到的春风还未来得及亲吻这片土地,随处可见的荒芜将早春本该有的暖意消耗殆尽。
齐寒石与南星一路向北,在目力可及的尽头,发现了一家酒肆。大概是因为人迹罕至,这家酒肆的面积小的可怜,全部塞满也盛不下仨瓜俩枣。
掌柜八成是憋疯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个会说话的活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麻利地抽出一条破抹布来,掸了掸桌面上的土,热情招呼着两人落了座:“二位这是出远门么?”
齐寒石抱了抱拳道:“我们想去趟玄京,正好跟您打听下,走哪条路方便。”
听到玄京两字,掌柜刚刚绽放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两位大概是外地人,可能还没听说。此处再往北不远,就是冀州地界,经此去玄京的路,大多都封了,只留下了一条由官兵把守,严进严出。”
“封路?”齐寒石眉头微皱,问道:“为何要封。”
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听说冀州流行瘟疫,闹得很凶,官府担心疫情蔓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南星和齐寒石对视一眼,向掌柜问到:“疫情是从何时开始的?”
“据说年前就有了,起初没有人注意,后来才越闹越凶的,从这里去玄京,只有冀州一条路可走。奉劝两位路过时,一定多加小心。”
齐寒石听完掌柜的话,心里很是愧疚,对南星道:“本来想带你好好逛逛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今晚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
南星诧异道:“为何要送我回去?”
“再往前走就是疫区了,我不能让你冒险。”
“那你怎么办?”
齐寒石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会试时间还早,我把你送回去再赶过来,照样来得及。”
南星显然不能接受:“大哥,我好歹也是学医出身,前方有疫情,我非但不出力,人反倒跑了,这不太合适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寒石解释道:“疫情的事自然有朝廷操心,不是你我想管就管得了的。再说你到这里来,终究是因为我,若是你因此有何不测,你让我……”说到这儿,齐寒石突然卡壳了——南星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自己还能独活吗?
眼看对方说得面红耳赤,南星反倒迅速冷静下来:“寒石,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这不能成为你让我回去的理由。你忘了你我此行的目的了吗?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如此折返岂不是前功尽弃。况且我是学医之人,对瘟疫还是有些了解的,只要防护得当,被传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你一个门外汉都不怕,我怕什么?”
南星虽然外表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执拗得很。除非齐寒石把他当场拍晕拖走,几无可能让他乖乖听话回家。
齐寒石无奈叹了口气——除了依着他,还能怎么样。
两人别过酒肆掌柜,在附近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又去旁边的药铺买了不少药材,待南星将防护器物准备就绪,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上路了。
诚如那掌柜所言,再往北不远,就是豫州与冀州的交界。远远可以看到道路尽头,正有官兵把守。
齐寒石将应考的文书呈了上去,又打点了些银子,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被予以放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进入冀州之后,一种末日般的窒息感劈头盖脸地蔓延过来。光秃秃的荒原一望无际,竟没有半点生机,随处可见的凋零,让行走在其中的人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心。
南星从药箱中取出了两块面巾——这是他昨晚用药水处理过的,他将其中一块递给齐寒石道:“戴上吧,遮住口鼻,以防万一。”
齐寒石点了点头,有样学样地蒙上了自己的半张脸,只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边。他对南星调侃道:“幸好这一路上不见人,否则被人看见,不会以为我们要打家劫舍吧。”
话音刚落,道路两旁突然窜出了几个黑影,定睛一看,竟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们人手一把颤巍巍的豁口菜刀,用不知从哪扯来的尿布乱七八糟地糊住了脸,大概是没有想到对面的人竟也蒙着面,一时都蒙了圈。
两边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对方一个粗壮的汉子扯着嗓子道:“你们,干什么的?”
齐寒石看出这些人绝非善茬,轻哼了一声:“你们是干什么的?”
为首那人眯了眯眼睛,见对面只有两个人,底气顿时足了不少:“两位怕是初来乍到,不懂本地的规矩,此处虽然没有树,但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
齐寒石一脸歉意地看向南星,倘若可以穿越回刚才,他一定狂扇自己个嘴巴——你长着一张乌鸦嘴吗?说什么来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缓缓地移到腰间佩剑上,状似无意道:“哦?要是我们不给呢?”
汉子挥了挥手中的菜刀,恶狠狠道:“那就休怪我们刀剑无情,二位恐要放放血……”
话音未落,一连串的惨叫声接连乍起。齐寒石手起刀落,动作快成了一道残影,转眼的功夫,对方竟躺倒了一片。
杂牌土匪虽然人数众多,可惜都是滥竽充数,就这稀松二五眼的功夫,给齐寒石送菜都不够。
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齐寒石一脚踩上为首那人的后背,用剑尖抵住了他的脖子,重复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要是我们不给呢?”
大概是疼极了,他脚下那人,回话都带上了哭腔:“大爷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十几张嘴巴等着吃饭,实在是没活路了,才出来打劫的。”说完又连忙喘息了两口粗气:“我们就想挣口饭吃,没想要害人性命。大爷饶……饶命啊!”
“寒石,算了。”南星自一旁走过来,一把拦住他道:“这些人都是生活所迫,况且我们也没损失,放过他们吧。”
齐寒石看着南星,犹豫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将剑收回,松开了脚。
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又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冲着南星与齐寒石磕头道:“感谢两位大人不杀之恩。”
“快起来吧,”南星道:“你们方才说,全家老小等着吃饭,是去年收成不好吗?”
为首那名汉子扯下面巾,露出了一张黝黑的脸:“我们世世代代做农民,一辈子只会种地,全靠家里几亩薄田过活。去年一场旱灾毁了大半年的收成,不想今年又闹了瘟疫,全村人要么病死,要么饿死,真的没活路了。”
他顿了顿,抹了把脸,又道:“我们兄弟几个合计了下,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给妻儿老小们挣出条命来,这才动了歪心,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没想到第一票就遇到了两位高人,大概这就是命吧。”
南星听完,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交到对方手中。
对面那人一时愣住了:“您……您这是?”
“这银子你们收下吧,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再说。”
“可是……”
没等那人说完,南星转身回到马车,又从药箱中翻出了一包药材,递给对方道:“瘟疫重在预防,各位近期避免人群聚集,少食生水,这些药虽不能治病,但可用来强身,每日一次水煎服,拿去分给需要的人吧。”
那汉子憋了半天,终究是没能忍住,竟嚎啕大哭起来,冲着南星重重地磕了个头:“您的大恩大德,要我们如何报答才好?”
南星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报答就免了,眼下正值春耕,别让田地荒废了,来年有个好收成,陪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一众人感动得涕泪横飞,为首那人更是哭得快背过气去:“先生放心……我们以后就算穷死,也一定挺直腰板做人……您若是瞧得起起我,请记住我是旺家村赵老三,日后有能用上的,一定肝脑涂地……”
两边不打不相识,依依惜别之后,这群刚刚弃暗投明的旺家村村民,竟又跟着两人的马车送出了二里开外,这才最终道了别。
南星回过头,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天地之大,人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龙王爷随随便便打个喷嚏,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
齐寒石见他兴致不高,连忙转移话题道:“折腾了一天,早就饿了吧。等会儿我们进了城,找家馆子,好好撮一顿。”
“别撮了,还是省一省吧。”南星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的全部家当,就是方才那锭银子,还是临行前师父硬塞给我的,眨眼的功夫,就散没了。”
他一边说,一边委屈地低下头,让家大业大的齐大公子心疼得快要化了,真想干脆捅破窗户纸,把自己连同家当一股脑打包送给对方——我人都是你的了,自然我的就是你的,还用得着划分彼此吗?可惜,这些非分之想终究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埋在心底。
马车一路绝尘,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驶入了冀州城内。这里本该是尘世喧嚣的地方,如今却门可罗雀,空荡荡的大街不见人影,唯有风中卷起的枯叶,打着旋的游荡在青石板路上,道不尽其中的凄苦伶仃。
城门一侧,贴着一张鲜艳的黄榜,轻而易举便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定睛一看,竟是冀州官府招募民间医士的告示。
齐寒石心下一沉,连忙转头看向南星——果不其然,他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无尽的复杂与矛盾。
常言人生就像一碗鸡汤,蕴含最多的就是“世事难料”,倘若早知结果是这样,齐寒石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南星带到这里来。可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他又不想逼迫南星违背自己的真心。
再三纠结之下,齐寒石长叹一声:“大概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按照你的意愿来吧。”
“寒石……”南星一脸无措地看向他。
“我还能怎么办?”齐寒石苦笑道:“总不能硬生生地绑你走吧。”
“可是你的会试……万一你受伤,我……”
齐寒石故作轻松道:“我这身功夫出神入化,哪那么容易受伤,况且武科会试都由太医院坐阵,就算你在场,也不见得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