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诊断我有抑郁症,给我开了一些药。他让我不要看那些书了。[图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把自己的书打包起来,装入一个快递大纸箱里。纸箱上是一瓶药,似乎显示了年轻人想要把爱好暂时打包,积极对抗抑郁的决心。
“这些书我是不能看了,大家有什么积极健康的书推荐吗?[笑]”
这只是一句深夜抱怨,结果这些账号就像如影随形的机器人一样,触发了某个开关,随之而来。
【卖惨是吧?有抑郁症你了不起】
【好矫情的文字啊】
【你还是继续看这些书吧,显得你肚子里有一点墨水文化,不然脑子真的空空,说话永远不过脑】
【废物居然跟电影主角共情,实际上两者截然不同,电影主角在低谷时永远不缺乏向上、摧毁旧秩序的勇气,可废物永远是废物,只会上网发一些凄凄怨怨的文字】
什么啊!
岳离歌不敢想象自己遇到了什么。
正是在生活中没有倾诉烦恼的朋友,如漂泊无依的浮萍、随风飘摇的芦苇,他找不到立足点,岳离歌才将阵地转移到互联网上,他早已经习惯了在海角论坛上倾诉自己生活中遇到的点点滴滴,大到工作失误,小到风景心情。
海角论坛用户众多,偶尔有人会路过他的动态,大多数人默默不回,有些人却会给他加油打气。
有时候哪怕是陌生人一句:“加油!”他都会跟吃了一颗灵丹妙药般快活几天。
事后心理专家们翻看这些基本无人问津的动态,分析出岳离歌早年缺爱,他是一个悲观消极,同时性格也极容易满足的人。
他在网上发表一些文字,初衷也许是希望得到安慰、鼓励,这些都是他漂泊在尘世中仅有的一些温暖支持。
可是这些差评谩骂的出现,从外貌、心灵和精神角度的各种抨击,硬生生摧毁了他。
或许早从那一天被围攻起,他心口就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只是后续没有疗愈,反复溃烂后最终大出血。
岳离歌刷着手机,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其实动态发出去后,冷冷清清不被理会,他早已经习惯了,唯独不习惯的是,他收获了一片骂声,这让他脑子空白。
他不明白,互联网上,每个人都是漂泊无依的过客,路过别人的世界偶尔驻足一下。他只是利用网络一个小小空间诉说自己的烦恼,这些人为什么独独对他那么大的恶意?
“你们干什么一直揪着我不放?那件事都过去半个月了,我道过歉了。”岳离歌心脏难受,他低声下气道。
【什么叫一直揪着你不放?你脸真大】
【道歉?道歉就能完事了?】
【为什么骂你,还不是你该骂,我们骂你,是给你几分面子】
无论岳离歌发什么,谩骂声都接踵而至。正常人也许会杜绝了上网的需求,可岳离歌做不到,网络本就是他最后一个精神角落,一旦这份联系切断了,他彻底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医生说,岳先生,你的症状不重,要按照医嘱吃药。
可岳离歌发现,药物根本没有用,无论是吃一颗两颗还是三颗,没有任何用。他的症状似乎一点也不轻,因为他很难受。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依靠自己这些年阅读的书籍,解答这种奇怪的现象,他从一本古生物研究书里找到答案:“许多古老的动物都灭绝了,人类在古地球繁衍生息,生存至今的原因有一,抱团欺负弱小这种讨人厌的基因,是一种百代以后仍不断残存下来的生存遗传密码,发展后期的部落、中期往后的宗族均可以体现这些特点……”
没错,正是这样!他感到醍醐灌顶。
他被一群抱团的人欺负了!
岳离歌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把这段话发出去,指望能让这些人能够消停一点,结果依然被攻击。电脑手机另一端的人们,飞快打字。
【好好好,含沙射影是吧?】
【你是弱小?真把自己当回事啊!如果人类社会按照优胜劣汰的法则,某些废物早就被筛掉了】
这些刻薄尖酸的话,宛若一根根荆棘藤蔓,布满扭曲恶意的毒刺,将年轻人一颗心紧紧包裹。
他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然被肆意辱骂批评,“上班迟到”被骂废物还是别上班了。“下暴雨忘记带伞”也被骂蠢货出门不会看天气预报。他说“活着好累啊好想回到母亲肚子里,希望她别把自己生下来”被骂巨婴、逃避现实。
无论他做什么,发什么,永远都会被骂。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种千夫所指?他只是在论坛发一点牢骚也不可以吗?
对此岳离歌感到落魄茫然又无助,胸腔里发出无声又委屈的怒吼。他心里不断涌现愤世嫉俗的情绪,这些情绪在胸腔里不断堆积,最终积累成一个不断溢出的海沟,满得要溢出来,无处宣泄随时会爆发。
最终如同少年看到的那样——
岳离歌,他爆发了。
他本就是一个敏感又容易破防的人,在承受将近一个月的戾气宣泄后,他终于变了,他成了戾气的化身。
一种扭曲朦胧的冲动破土而出,他的性格变得易怒,开始觉醒了疯狂和残暴,只为了证明一点——我不是废物。
也是从那一天起,杀人预告横空出世。
【我是岳离歌,我要杀人,这个帖子是我的杀人预告!】他伸出手指,在电脑上敲下这一行字。
【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世界本污浊,罪与爱同歌。”
城市里车水马龙,一辆出租车打开了车门,载着一名年轻乘客缓缓驶离街道。岳离歌面无表情,他一双眼睛静静望向窗外。这辆蓝色出租车灵巧地穿行在江州市繁华的商业街市,穿过了横在半空的天桥,路过了熙熙攘攘的广场,更在每一个地标建筑物前短暂停留过,每一个地方都人潮涌动,充满了城市的活力。
司机问他:“客人,您想好了吗,您究竟想去哪里呢?”
也没有一个目的地,就让他漫无目的地开,走走停停的行程如同兜风,这样的客人真是古怪。
司机操控着方向盘,神色异样,他小心翼翼每隔几分钟就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的乘客。这名年轻乘客似乎生病了,脸色苍白,他一手捂嘴,喉咙里时不时透出几声咳嗽声。
这个场景也不奇怪,前天江州市下了一场暴雨,暴雨之后陡然降温,打了无数人猝不及防,不少人因此中招,这个乘客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吧。
司机搞不清楚状况,事后接受采访时,这名王姓司机吓得魂飞魄散,他没想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只有前后座之隔——
去哪里,岳离歌暂时还没有想好。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他的杀人预告放出去一天了。
他以为自己那般激愤、强烈的语言,应该能震慑出一批人,让他们停止攻讦自己的行为,毕竟他可是要杀人的!
正如江雪律在事后所回顾的场景,年轻人嘴里说着凶狠偏激的话,日常里依然保留了一些懦弱。好比一个已经站上天台摇摇欲坠的人,他内心想活,这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阻止他,安慰他,对方也许就顺坡下了。
也许悲剧不会发生。
正如岳离歌一开始心里涌现的仅仅是星火般的微弱念头,用语言威胁一下,后来火星掉落在地上,没有被人接住,承接这些火星的不是温声细语的安慰,而是推波助澜的燃料,这场火才彻底烧了起来。
因为这个帖子足足有上千人浏览,下面的评论依然是:
【要杀人?别开玩笑了,废物你提得动刀吗?】
【口嗨罢了,大家千万别信】
【你别狺狺狂吠,你有本事说到做到,我就佩服你是一条汉子】
啊啊啊啊啊!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没有人来安慰他!他都被逼到这份上了!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不紧不慢地嘲讽着:看到没有,这个尘世如此腐朽,人心多么丑陋,人善被人欺,你如果不展露你凶恶的面孔,你会被一辈子欺负到死。你都说你要杀人了,他们还当你在说一个笑话,因为他们都认为你是一个垃圾,认为你这辈子做不出什么大事……
你不展露你凶恶的面孔,你会被一辈子欺负到死……
既然如此,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岳离歌心头的那个小人不再流泪,彻底死了,它垂着头一动不动,周身缭绕着一股死气。它是善良懦弱的,可它被这群人、被这个社会逼死了!
想到所有人对他的恶意,岳离歌再也没有迟疑,他脸庞狰狞起来,他要炸!这个世界上99.9%的人都是垃圾,他要将这个腐烂恶臭的世界炸上天——
他要精心制定一条路线。
既然要做一起大新闻,那便轰轰烈烈不枉此生。
图书馆、艺术馆、明珠大楼等,这些都是江州市知名的地标建筑,他都要炸,通通炸个粉碎!
他眼睛因郁结而大睁,目眦尽裂,出租车的车窗模模糊糊映照出一名乘客黑色的倒影,似乎也窥见了他那颗波涛汹涌的内心。
【杀人预告:明天你们拭目以待!我要打包好我的所有爆炸物!】
【你们将会知晓我的恐怖!】
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我岳离歌,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这一天,岳离歌乘坐了不止三辆出租车,辗转在城市无数个角落,他规划好了一条路线,这条路线唯有他本人清楚。
在这座以城市为名的舞台上,一名新的连环杀手即将诞生,为这份秋冬增添一抹血色肃杀。
周末到了,一群学生在百货大楼门口相约见面。
不上学的日子,每个人都换下了校服,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嘻嘻哈哈地站在商场门口,俨然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哇蔓枝,你今天穿得好好看!”
旋转玻璃门走进来一名少女,她身穿粉色皮袄、蓝色牛仔裤和鹿皮小靴,更衬眉弯鼻挺,脸颊生出浅浅粉晕,引发了不少人的口哨声。正是曲蔓枝。
曲蔓枝浅浅回眸一笑,星眼如波:“多谢夸奖,你今天也很好看。”
“班长,你今天也好帅啊!果然大家不穿校服都很好看,丑破天的校服压了咱多少颜值。”
接下来出现的是沈明谦。曲蔓枝是一班副班长,沈明谦是正班长,他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头皮发麻地走过去。
沈明谦不像曲蔓枝那般落落大方,清秀少年推了推黑框眼镜,脸红了一瞬,“哪里帅了,你们不要乱说。”
他明明只穿了一件秋冬款的运动服,跟英华校服有几分相似,相当朴实无华。
他们今天来百货大楼,是为了给姚老师购买生辰礼物。只是没想到,往班级群里喊了一嗓子,竟然来了十几个,而且一个个盛装打扮,大家到底是来买礼物的还是出来玩的啊???
“我来了,我来了,我没迟到吧?”
周眠洋冲进旋转门,他明显睡觉刚醒,顶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第一次没走对,跟着旋转玻璃门,又绕出去了。
发现自己怎么走了一圈还在门口,周眠洋又再度折回去,重新绕入室内。众人仔细看,发现周眠洋今天把黑框眼镜给摘了,换了一副不怎么适应的隐形眼镜。
“没迟到,还有五分钟呢,你很准时。”沈明谦温声道,给他一瓶水,“你坐什么来的,这么赶。”
“我坐地铁来的,第一波人太多,我没上去。”周眠洋喘了一口气,接过矿泉水吨吨吨喝水,实际上他早起十分钟吹头发和对着镜子戴隐形眼镜,因为手法生疏,这破隐形戴半天戴不上去,他才没挤上地铁。
曲蔓枝瞅了瞅他周围,放低了声音:“洋儿,雪律呢?”
“对啊学霸呢?”
一个霸气震天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年瓮声瓮气,正是封阳。大家眼尖地发现,对方洗了头,头发抹了发蜡,穿着黑色夹克,整个人闪亮得不行。
沈明谦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学生,他不懂什么审美、什么香水,可他闻到了封阳身上传来一股香味。
这应该是香水吧?男高中生喷香水?老实巴交的男班长惊疑不定。
沈明谦观念保守,还停留在男生不该过分修饰外表,应该简简单单落落大方就好,所以他瞪大眼睛,“封阳,你喷香水干什么?”
“什么,你还喷了香水?”少女花容失色,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输了。
封阳脸上浮现几分恼怒:“喷了怎么了?这款香水是给未成年用的,我出门喷两下怎么了?”
少女星眸中流露出一丝鄙夷,她掐了掐自己的翘鼻,平时说话如香风般温柔细语,这一刻暗含讥诮:“你确定你只喷了两下?那为什么现场这么浓?我鼻炎都要犯了。”
“你管得着吗?”封阳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怼了回去。
“不是……”沈明谦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我们是有任务的,不是来玩的!”
“班长我们知道,主线任务是买礼物。”众人拖着长长的调子,玩过游戏的都懂,主线任务最重要,可是什么时候完成都可以,支线任务干什么就随便了。
“希望你们真的知道!”沈明谦感到心累,他低头望了一眼手表,约定好的世间在逐步逼近了,“剩下三分钟了,还有谁没来?”
旋转门又动了,这一次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对方姗姗来迟。
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沈明谦眼前一亮。众多花里胡哨的少年少女中,果然还是江雪律最符合他审美。
江雪律没有打扮,头发乌黑浓郁,没涂发蜡没喷香水,只穿了简单的黑色羽绒服和白色长裤。薄薄的双眼皮优越,眼尾略略挑起,垂眼时令人感到雪色静谧,抬眼看人时流露出一种明锐。
这才是男学生应该有的样子嘛,天然去雕饰——
沈明谦心里感慨。
更别提,江雪律见到一群如模特般漂亮的同学,眼神交汇时,似乎也很诧异。一双眼睛瞪大了,有些不敢认,对方直直怔在原地。
优等生之间关系都很好,沈明谦笑道:“他们稍微打扮一下,吓到你了吧?你脸色好白哦。”
从沈明谦的视角中,江雪律本就是天生白皮,这一刻似乎更白了,几乎白得毫无血色,白得令人担忧,他难免下意识发出关怀。
江雪律瞳孔骤缩,惊魂未定,他的视角跟沈明谦的视角截然不同。
沈明谦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个个完好无损、脸庞带笑的同学。江雪律的视角却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无数凄厉的惨叫,废墟之中,有人发疯似的挣扎,他眼前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少年少女躯体。
他甚至在废墟之中,看到了曲蔓枝身上如出一辙的粉色皮袄。前一秒欢声笑语,后一秒喉间俱是惨叫,少女如花般的容颜埋藏瓦砾之间失去呼吸,她的手臂应该是断了,倒在飞扬尘土和钢筋水泥之下。
见到这一幕,江雪律的呼吸实实在在地停了数秒,身体接近僵硬。
他再一睁眼,每个人脸上都干干净净,眼神也清亮,什么血色场面都没有。
一切好似他的错觉。
江雪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发现已经浸出了冷汗。他手脚发凉,清楚知道,这一切应该不是错觉,这是属于未来的景象。
那未来的景象中,巍峨繁华的高楼崩塌,火光喷溅,浓烟滚滚,整条商业街化为焦土,人间成了炼狱。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这场游戏任务的名字也许是:“这是一名危险的炸弹客,他隐藏在人海之中,他的内心充满狰狞,你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阻止他。”
第七十四章
有人常说生命变幻莫测,无法预料意外和明天哪一天先来,这句话保险推销员常常挂在嘴边,希望能多卖出一份保单。
事实上也是如此,明天和意外两者常常相伴。
岳离歌案发生的那一天,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所有人温和地走向那抹明媚的晨曦,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的惊涛骇浪,危险就潜伏在周围。
不过要说敏锐,年轻人们也很敏锐。
高二一班的同学他们都发现了,江雪律脸色不对劲。
少年脸色极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清瘦单薄的肩膀受惊般缩起,明明穿着一件中长款的羽绒服,他的额头、鬓角都渗出了透明的汗水,几缕黑发都被打湿了。大冬天居然会出那么多汗?
众人颇为稀奇。
“这大楼里的暖气也不热啊?”百货大楼里每一层楼随处听到暖气机的轰鸣声,可暖气辐射范围有限,基本涵盖购物商店里和二楼以上,他们还在一楼大厅待着呢,这里正对着旋转门,每一次有人进来都会刮进一阵阵寒风。
江雪律应该不是热出汗。
仔细再看,少年四肢僵硬,脸色惨白,两颊泛着青,一点血色都没有,该不会是冻着了吧?
有人把手指贴了过去,发现江雪律就跟失去知觉了一般,整个人毫无反应,瞳孔涣散失去焦距。
众人心里咯噔两下,手忙脚乱起来。
“律啊,你怎么了?你脸色很糟糕!”周眠洋关心地摇晃着他的肩膀,江雪律这个样子,让他恍惚想起了九月底对方的状态,整个人魂不守舍。
某种程度上,周眠洋也有一种野生动物般灵敏的直觉。
江雪律看到了许多人间地狱,受到的冲击太大了,才会惊吓过度。众人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我有经验!学霸这可能是低血糖犯了!”有人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找糖果和巧克力,很快就翻出一堆零食,“我这里有吃的,快吃一口,吃一口马上就会缓解了!”
“怎么办,他不吃。”一个女生焦急道,她似乎是拆了糖果纸,伸出了手想塞进江雪律的嘴里,可江雪律低下头浑浑噩噩,嘴唇一直紧抿着,根本无法配合。
“他不吃,就给他怼进去!”
江雪律发觉自己身体被人七手八脚地摆弄着,嘴里被人强行塞了一块巧克力。甜甜的巧克力在他紧绷的舌尖蔓延,他的知觉有所恢复。
他僵硬到无法动弹的手心里,也不知道是谁,塞给了他一杯热奶茶。对方把吸管给他插上,摁着他的后脑勺,强逼着他喝了一两口。
这两下有效果,江雪律从惊悸过度中回神。
“怎么样好多了吧?还晕吗?”江雪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同学扶到一边了,坐在椅子上,他对上了七八张明明青春如玉,充满关怀,落在他眼睛里却又血肉模糊的脸。
“我没事……”
江雪律努力压下腹腔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的冲动,勉强回答道。
他刚刚受到的冲击力太过惊人,因为他看到了爆炸的烈焰,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整栋人口稠密的大楼顷刻间坍塌,满目皆是支离破碎的断体残肢,场景触目惊心,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云霄,尖叫声不绝于耳,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恐慌之中。爆炸离得太近,他有几个瞬间陷入了短暂的耳鸣,这种被剥夺走五感的感觉很不好受。
更别提,死亡降临在自己身边人身上的冲击,如一记铁锤,砸在他的脑袋上,几乎让他神魂震荡。死亡对象是熟人,比死亡对象是陌生人带来的冲击力更大。
江雪律惊醒过来,他说我没事。
他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见他重新站了起来,一班的同学们都松了口气。那个男生得意洋洋炫耀道:“你们看,我就说他是低血糖吧,吃点巧克力就不晕了。”
江雪律对上了这张脸的同时,也对上了一声惨叫。不知道是什么方位的气浪扑面而来,坚硬的玻璃被震碎,无数碎石飞沙喷溅,墙体倾倒由远及近。头顶的天花板和吊灯一同坠落,所有顾客逃跑都来不及,在那坍塌的废墟中,这位刚给了江雪律巧克力的男生,他的尸体被深深埋藏在地下,脸上流满了血。
他手指抽搐,身体尚有余温,可他等不到救援了。
这个场景简直是人间炼狱。
偏偏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会发生在六个小时之后,一股寒意再度窜了上来。
江雪律再一次鲜明意识到,按照原来的世界线,也许他的同学朋友们都会死在这场爆炸中,无人生还。
想到这里,他厉声道:“你们赶紧回家!今天别逛了,快点回去!给姚老师买礼物什么时候都可以,总之,不要选在今天!”
他所看到的那个未来,姚老师发现学生们为他购买礼物而葬身爆炸案后,他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整个人几乎也死了。
“怎么了?我们才来啊。”沈明谦大惑不解,其余人也不甚明白,无辜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出事。
江雪律嘴唇微启,脱口而出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口误了,拥有能够预知的能力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先不说同窗们信不信,光是解释起来就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
他没有时间跟同学解释。
更别提,爆炸不止一次,更发生在不止一处,这是一起波及全市的大案。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迅速改了口:“没事,你们继续逛吧。”今天是周末,聚集在大商场打电动、看电影消磨时光、购物消费的人流很多,他完全可以利用广播去提醒商场疏散顾客,却不能忽视一点。
那一名危险的炸弹客,目前正隐藏在人海之中,对方手里有八个遥控器,江雪律不能打草惊蛇。
江雪律的口气一下从疾言厉色到恢复平静,周眠洋迷迷糊糊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他和江雪律是发小,从没见过对方口气这般严厉过。
不过这种异样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无法捕捉。众人皆茫然了一瞬,不过到底是少年人,心里不装事,他们很快就揭过了这奇怪的一篇,重新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我们的班费有多少啊?”
“三百块。”沈明谦拿出一个账本,作为班长,他手握所有班费支出,每一笔都会事无巨细地写下来。事后警方在现场找到了这小本子。
“这也不多啊,能买什么啊?”
“所以大家要一起想。”沈明谦道,买礼物这种事是一种心意,就是要集思广益,“大家有什么好的意见,都可以说一声。”
一个男生提议道:“买花吧!姚老师肯定感动死!”
“好俗哦。”一个女生想也不想反对道。
“送烟吧。”
“谁想出来的,直接乱棍打出去,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吗?”
“送酒啊!我老爸就很爱玉台春这款酒,如果买来送礼,特别有面子。”封阳张口提议,沈明谦觉得这个提议靠谱,连忙凑了过去,却发现这款摆在透明橱窗里的精品酒,价格后跟了五个零。
“……”男班长面无表情,心生无语,“大少爷,你还是哪里暖和待哪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