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而慌乱地说:“我……不行。”
“我一会儿还得回去。”
云殷的手停了停。
客观来说,这里的条件确实不太好。
床硬,也没有东西。李昭漪娇气,回头磕了碰了他也不乐意。
而且他不可能克制。往常都是他抱着去清理,总得休息个小半天,这会儿结束了,李昭漪还得自己走回去。
云殷:。
他看着面前人水汽蒸腾的眼眸,漂亮清丽的脸庞,捏了捏他的脸蛋。
这回手上用了些力,掐出了一道轻微的红痕。
他低声说:“不做了。”
李昭漪没说话。
“又不乐意。”云殷磨牙,“不然陛下这会儿放臣出去,臣立刻洗干净了到澄明殿侍寝,怎么样?”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
李昭漪却抿着嘴笑了,他说:
“你想做皇后啊。”
云殷:“……”
“我也想让你做。”李昭漪小声道,“但是你还得干活。皇后不方便。”
云殷总要回到朝堂的。
不说别的,现在的朝上是一盘散沙,需要有个人镇场。只是他不可能再总揽朝政,这次对他,就是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做给外人看的“警示”。
以及权力的交接。
云殷:“…………”
他平静地说:“陛下,要不臣直接给您签个卖身契吧。”
他倒是也没生气,只觉得李昭漪反过来逗他的样子可爱。正想再说什么,手却突然僵在了原地。
“陛下。”他低声说,“别。”
袍子被撩开,温热的手指搭上去,李昭漪眼眸里有好奇,也有些畏惧。
他小声又有些紧张地说:“嘘。”
这还是他从颜珩舟那的风月话本上学来的。
他俯下身。
静谧的空气里逐渐响起暧昧的声音,云殷僵在原地,手指攥得骨节发白。等他回过神,瞳孔一缩地想要将人推开,却来不及。
李昭漪抬起头,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脸侧流下来。
他有点懵,又有点艳。
云殷扯了他腰间的帕子绷着脸替他擦脸,在某个时刻,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亲住了对方的唇。
云殷的吻有些突然,但是李昭漪却没有动。
他还有些喘,很乖地让云殷的唇贴着他的,手里揪住云殷的一截袖口。
亲完,云殷说:“……他警告过我。”
他们刚刚说了李昭钰的事,但很默契地没有提云殷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李昭漪。李昭漪大概能猜出原因,但是他不打算问。
他不问,云殷还是说了。
他声音很轻地道:“他建议臣,把陛下关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摩挲着李昭漪嫣红的唇。
很显然。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诱人的提议。
为什么这么建议,原因不言而喻。
李昭漪几乎能想象凤玄的原话。他和云殷的关系,和从前的凤玄和李昭钰太像。凤玄连李昭钰都不相信,这么说,就是明晃晃的挑拨。
他的声音也很轻,他说:“孤给过你机会,很多次,是你自己不要。”
最开始他势单力薄。
之后,他第一次回宫,那个时候他完全丧失了反抗云殷的能力,并且依旧对云殷满心依赖。
然后,就是在江南,他考虑要不要回去。
云殷有很多次机会把他关起来。并且每一次只要他做了,就基本能成功。
但是他没有。
不仅没有,即便凤玄这样提醒了他,他还是照常执行了他们的计划。与其说不告诉李昭漪是因为动摇,不如说是怕李昭漪误会。
毕竟没有采纳的建议,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昭漪说:“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很没出息。”
云殷笑了。
他说:“下次告诉他。”
他又亲了亲李昭漪。这回很温柔。
李昭漪临走的时候,已经是几近破晓。
他来的时候低调,走的时候却没怎么避人。他走出来,木柯跟在他后面,外头刑部的几个小官面面相觑,眼底藏着震惊。
李昭漪一宿没睡,却毫无困意。
他低声说:“凤玄被关在哪儿,你知道么?带孤去。”
到了云氏刑堂,颜珩舟正好出来。
他说:“去见过云殷了?”
李昭漪说:“嗯。”
“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瞒你。”颜珩舟笑了笑。
他顿了顿:“这样我就放心了。”
李昭漪知道,他说的放心,并不只是放心他。是他们。
他说:“谢谢哥。”
颜珩舟冲他挥了挥手。
他走了,李昭漪踏进门,到了刑堂的最深处。
被吊着的人满眼血丝,嘴唇干裂。听到声音,他抬起了头:
“……谁?”
“你应该知道孤。”李昭漪说。
男人猛地抬起了头,脸上写着没有藏好的不可置信。
“云殷在牢里,孤送进去的。”李昭漪道,“但是他很快会出来,出来之后,他依旧会是平南王,云氏铁骑未来也依旧是他的。”
“孤来,是想告诉你,你以为的,都不会发生。”
他顿了顿,“如果太子哥哥还活着,孤想,他也不会和你想的那样对你。”
“云殷和我说。”他换了个自称,轻声道,“你是害怕。害怕被放弃,害怕被背叛。但我觉得,你只是自私。”
“你从来没有把太子哥哥当成一个人,你不知道他的理想是天下太平,你不在乎他的家人和朋友,你也没真正了解过他,了解他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喜欢,你只是把他当成你自己的所有物。”
他顿了顿,“可是,他是你喜欢的人之前,先是他自己。”
面前的人僵在了原地。
很快,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怒吼:“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
“或许吧。”李昭漪垂了眸,“毕竟我在冷宫呆了那么多年。”
他的确不懂。
不懂政治,不懂为君之道。
不懂占有欲,不懂喜欢,也不懂爱。
但有人教会了他。
这个人曾经也伤害过他,也在私欲的漩涡里挣扎。但是最终,他选择了尊重和放手。
或许未来,他们也会因为某些事情产生分歧。
但是至少现在,李昭漪想。
他和云殷,都对“喜欢”这个词,做到了问心无愧。
他说:“祝你也始终问心无愧。”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了这座暗无天日的牢狱。身后,男人的声音痛苦而嘶哑,李昭漪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想尽快处理完当前的事情。
然后,早点见到云殷。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在后代的史书杂记中,一旦谈到燕朝末年的相关历史,那么澄初三年,始终是史学家们绕不过去、且始终津津乐道的一个时间。
作为历史上极为繁荣的朝代之一,燕朝的跨度漫长而几经起伏。
睿德帝之时,这个王朝一度走向了末年。但后来继位的安景帝,却让这个王朝奇迹般起死回生。
而这一切的转折,就发生在他继位的第三年。
澄初三年,自江南的一桩盐引贪污案起,顾、云两家相继倒台。而原本已经几近式微的皇权,随着当时的摄政王云殷的入狱重新复苏。
平南王云殷摄政之时不过二十又四。
史学家们认为,当时的云殷已经具备了颠覆整个燕朝的权力和才能,究竟为何突然倒台,始终是历史上的一个未解之谜。
但这,却间接地促成了另一个盛世。
史书记载,安景帝冷静聪慧,性情宽和。这位后来一手开创了盛世的皇帝出身卑微,年少几经大难,也正是因此,他极能体恤百姓之苦。
他在位期间,轻徭薄赋、广开言路,不仅将燕朝持续了数年的世家之弊和贪污之风连根拔起,还大兴科举,为当时岌岌可危的燕朝招揽了一大批有能之士。
正是这些有能之士,取代了当时已然腐朽而顽固的朝堂,给燕朝带来了新的生机。
值得一提的是,安景帝虽在清理积弊之事上杀伐果断,却并非刻薄寡恩之人。最为有利的证据,就是澄初三年的春天,他将已被打入刑部问罪两月的平南王云殷放了出来。
不仅官复原职,还格外赐了令牌,让其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
当然,这也可以用另一种原因来解释——
史书记载,安景帝貌美惊人,见者无不目眩神迷。
可他既不立后,也未曾纳妃,连男宠也未曾有一个。除了勤勉于政事,就是痴迷于书画之道。彼时,整个宫内能够自由出入于帝王寝殿的,有、且只有云殷一个。
而值得一提的是,平南王云殷一生也无妻无妾。
无论是难得且罕见的君臣相和,还是真的像众多影视题材、文学野史里信誓旦旦的那样,这是一个埋藏在千百年前的、动人而隐秘的爱情故事,留待后人继续考校。
而时间拉回到澄初三年春,被整顿结束安静得鸦雀无声的朝堂上,所有人看着最前面站着的人,嘴角抽搐。
人是昨天放出来的,整个朝野上下是今天麻的。
陛下亲自去请。
季聿季大人候在一旁恭恭敬敬。
人人都说陛下要清算,到头来,众人以为的,最该清算的乱臣贼子安然无恙,看上去还风度翩翩、状态甚好。
但是能参么?
参不了。
事儿不是本人干的,结党营私都是旁人在忙活。这样一查,大家才发现,这位嚣张跋扈的平南王,做得最多的是竟然是守边境驱外敌,再加一个除积弊利万民,可以说是为李氏王朝鞠躬尽瘁。
至于什么以下犯上,专制朝权,再加一个御下不力。
他们敬爱的、圣明的陛下轻飘飘一句:
“有这事么?孤怎么不知道?”
就这样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摄政王的虚衔撤了,兵符也留在了陛下手里。不仅如此,锦衣卫开始取代云氏影卫,成为了护卫皇宫的最高机构。
众臣——
留下的基本都是些直臣忠臣。
他们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又被李昭漪哄着,算是忍了。
忍了大概三天。
第四天,新进御史丁矛忍无可忍,冲到文政殿前就长跪不起:“陛下!请陛下务必不要再仁慈,狠狠地治平南王大不敬之罪!陛下,陛下您不要糊涂啊!”
有些人做了什么呢。
庆功宴上喝醉了酒,不仅将谏言圣上立后的官吏找了个借口吓唬了一顿,还光明正大地顺走了凤印,隔天揣在袖中上朝,还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朝臣:“……”
李昭漪:“……”
御史痛哭流涕,李昭漪默默地让人赐坐。
等他哭完,他开了口:“丁大人哭了这么久,累了么?”
丁矛:“……”
倒是有些疲惫。
于是美酒、佳肴,附带着陛下的软声诱哄,丁大人喝得浑身发飘,恍恍惚惚地回去了。李昭漪松口气,回殿里就头也不抬地吩咐人把有些人请出去。
请出去是不可能请出去的。
锦衣卫严防死守,没能架住当今平南王是个没脸没皮的主儿。
当天晚上李昭漪睡得迷迷糊糊,窗子一响,他被搂入一个充满凉意的怀抱。今年二十又七的平南王越活越回去,杀伐果断没了,心机深沉没了,只知道耍无赖,缠着当朝陛下要一个吻。
吻着吻着,事情就变了味。
李昭漪实在受不了,带着哭腔骂他,又要忍无可忍地伸手,手腕被抓住,自上而下亲到掌心,云殷哄他:“不哭了宝宝,快了。”
又低声笑:“怎么还打出习惯了。”
李昭漪觉得他可能有点变态。这没扇完的一耳光不仅没能让人停下,反而让他更难耐。到最后,还是只能软声求他,可求着求着,又适得其反。
一切结束,李昭漪哑着声说:“你能不能继续去刑部呆着。”
他开始怀念了。
云殷搂着他,笑声很闷。
又哄:“想陛下了,以后不会了,以后臣轻轻的。”
次日还真的兑现了。
没有早朝,他们在城郊的别院里泡温泉。李昭漪溺在无边无际的温柔里,像是被海水托举。等清理完换好衣服,他被云殷抱到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星。
月明星稀,万物纯净。
他仰着头,看得入了神。
一张帕子盖住了他的眼睛,上面是芬芳的栀子香。
云殷在他身旁坐下来,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脸,又往他嘴里塞了块栗子糕,问他:“有哪里不舒服么?”
李昭漪鼓着腮帮子摇摇头。
他把栗子糕咽下去,说:“云殷,看,月亮。”
云殷跟着他一起抬头,看到了天上皎洁明亮的月亮。
“我小的时候,经常抬头看月亮。”李昭漪轻声道,“我觉得月亮特别好,没有人和我讲话,但是每个晚上我坐在外面,它都会在天上陪着我。”
他笑了笑,“我还跟它说话来着,笨笨的。”
“不笨。”云殷说,“我小的时候也跟月亮说话。”
李昭漪有些讶异地转过了头。
“真的啊。”云殷笑了。
他怕李昭漪着凉,给他拿了件轻薄的衣服披着,然后才道:“那个时候想我娘,白天我爹训我,我晚上睡不着,就偷偷看着月亮告状,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娘是天上的仙女,她肯定能听到。”
李昭漪恍然。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所以,很早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对着同一个月亮说话了。”
云殷“嗯”了一声。
“所以。”他肯定地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李昭漪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说:“怎么能这样说啊。”
“这不算。”
但是眼睛很亮。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李昭漪的眼皮渐渐开始沉重。
云殷把他搂到怀里,轻声问他:“这里凉,陛下要回去睡么?”
李昭漪点了点头。
陷入昏沉的梦乡之前,他总算想起了什么,努力睁开眼睛:“明天早朝……不要再气丁大人了,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云殷说:“好。”
“……也不要再把凤印放在袖子里,很明显。人家不是傻子,看得出来。”
云殷走上台阶,耐心地应他:“好。”
“还有……”
云殷把他放到床上,等着他的下一句。
李昭漪抓住他的手指。
云殷俯下身。
十指相扣之间,他听到了李昭漪的声音。
“喜欢你。”李昭漪说。
他好像很少说喜欢。哪怕是在床上,云殷哄着他,他也只是把脸埋进对方的脖颈。比起说,他更愿意用行动证明。例如义无反顾地回来,再例如床上予取予求的乖顺。
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
好像最珍贵的心意,小心翼翼地藏着,怕摔了,也怕丢了。
云殷是他少时的牵挂,是他后来依赖的对象,曾经也是他痛苦的来源。
想过,期待过,喜欢过,不那么明显地恨过,现在……爱着。
他不怀念过去,也不过分期待将来。世间变数那么多,千年之后,他和云殷都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史书记载下的,又会是怎样一个故事。
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这样郑重地说一句喜欢。
他想告诉云殷,你在竭尽全力爱着、护着的那个人,也和你有着相同的,热烈的心意。
所以,不要患得患失、不要害怕,至少此时此刻,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而云殷听懂了。
他停顿了两秒,然后笑了笑,笑得很温柔,轻声说:“知道。”
他俯下身。亲吻落在李昭漪的嘴角。
窗外,明月高挂,万物无声。
花好,月圆,人团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