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祁像是要帮他确认这个事实似的,提高声音说道:“可洛钦已经失控过很多次,这样的怪物,谁会相信他发起疯来不伤及人命?”
水荔扬觉得天旋地转,耳边的说话声都成了恶鬼一般的咆哮。
“你和你那个软弱没用的大哥一个德行,一点都没有继承我敢作敢当的基因,我们家不该有这种败类。”水云霆冷笑,“他当初准备让水家脱离远山的计划,就和即墨呈那个老东西一样,想逃了,结果还是死在自己作的孽上面。”
“所以你就选了我?”水荔扬直视着他,血缘化作的仇恨在彼此博弈,“你要我代替我哥,也替你去做这些脏事儿?把监视洛钦的罪名安到我头上,想让他恨我,还想怎样?”
水云霆道:“他不会恨你的,但你大哥的死可是百分之百落在他头上。扬扬,你好好想想吧。”
水荔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他脑海中回想着水云霆那些话,心脏像被针扎一样。
水荔景的死,十多年来犹如噩梦一般如影随形。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那个自己曾经最仰慕的大哥去世的真相,会和洛钦产生交集。
忐忑、恐惧和逃避的情绪,纷纷变成了缠在他脖颈上的棘刺,越扼越紧,勒得他喘不上气。
水荔扬打开宿舍门,看到洛钦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上午忙得太累,这会儿正是补觉的时间。
窗户开着,秋初凉爽的风带着泥土清香吹进来,将窗帘卷得贴在窗框上。水荔扬过去将窗户关小了些,低头愣愣地看着洛钦。
洛钦熟睡的侧脸很安静,即便是睡梦中,眉头也总是舒展着,仿佛根本没有烦恼。
水荔扬坐到床边,轻轻握住洛钦的手,感受腕间那温暖的脉搏。
面前这个人总是爱张开手臂笑着抱过来,扣着自己的手指亲吻,再撒娇耍赖地蹭他一身暧昧的气息。就算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再强大,也会淡淡说一句足够保护他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洛钦几乎对任何人都会露着一张笑脸,而那些最私密的情绪和表情,都会留给他。他们是同一种人,彼此之间毫无秘密,一动一静,都能瞬间读懂对方的心。
水荔扬的心脏在被两种矛盾的情绪挤压,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难以抑制心中迸发而出的动摇和疑问。往事在胸中滚滚奔腾,他控制不住自己。
深宁那间福利院,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水荔扬记得那个地方,那是——
“荔枝……”
洛钦忽然醒了,迷迷糊糊看到水荔扬坐在旁边,“你回来了?陪我躺会儿。”
他手一伸,勾着水荔扬躺到床上,睡意朦胧地将对方抱在怀里,咂了咂嘴,又睡去了。
水荔扬贴在他胸口听那一下一下缓慢的心跳,心中五味杂陈。
再说吧。
他闭上了眼睛。
洛钦从车厢里抬出一箱罐头,丢给下面的列兵,吹了声口哨:“最后一箱了,今天的全部发完,回去吃饭!”
列兵抬着箱子,去不远处幸存者聚集的空地上给他们分发。那些人面黄肌瘦的,好像很久都没吃过饭了,看到罐头像饿虎扑食一样冲过去,被士兵们拦了回去:“排队领,每个人都有,别抢!”
水荔扬坐在车斗上,揪起衣领晃了晃:“好热,都秋天了,还这么热。”
“你在深宁待那么多年,这点热都怕?”洛钦抬头笑道,“回去再给你捂捂。”
水荔扬:“你闷死我吧。”
远处的街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他身后的楼上飞速窜过一道黑影,直冲着他扑过去。
那人右手一扬,腰上的刀铮铮飞起,被他反握在手里,一刀划开了那只丧尸的头颅。那巨大的变异体嗷呜一声滚到旁边,抽搐了几下,再不动了。
洛钦朝那边努了努嘴:“得,浪完回来了。”
即墨柔收了刀,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两三下攀上车顶坐到水荔扬身边,说:“转了几圈,找人聊了聊,收获还不小。上来,我跟你俩说说。”
方舟安全区之外的各类消息,用不了一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所有的避难营地。不过情报网的淘拣需要技巧,即墨柔刚好就精于此道,他打听到最近幸存者群体中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利用再造人类的血,可以制造出强化剂。
正因如此,那些无法通过其他手段得到强化剂的人,为了一条活路,便开始疯狂地截杀城中可见的再造人类,屠杀对象也包括方舟的正规部队。
水荔扬听完有些诧异,说:“这一听就是谣言啊,只凭血液怎么可能制造出强化剂?这也太离谱了。”
“那中将他们遭遇袭击,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洛钦若有所思,“那些再造人类全员覆没,而且很多都是在被爆头后又受到了二次外伤,难道就是为了取血?”
水荔扬听得直摇头:“这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怪不得最近幸存者袭击再造人类的事件越来越频繁,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再造人类的血有没有用,试过就知道了,一定有人会发现这个办法是无效的,谣言怎么还会传这么久?”
“我们能想到的,始作俑者也能想到。如果是幸存者自己用这血来提炼所谓的强化剂,一定会发现都是编的。所以传这个谣言的人用了另一个更高明的方法,就是以血易物。”
即墨柔从兜里掏出一枚试剂瓶,玻璃壁上挂满了干涸的血迹。
“一定量再造人类的血,可以按毫升换取强化剂。幸存者们不知道提炼方法没关系,只要把收集到的血交给蛇头,就能换来微量的强化剂,等攒够了剂量,就直接给自己注射。”
由此可见,传出这个谣言的人居心何其恶毒。对方看样子只是单纯想要引发普通人和再造人类的争斗,让两边互相搏杀而已,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水荔扬想了想,问:“强化剂出售渠道在哪里?你听他们说了没?”
“黑市。”即墨柔说,“虽然现在到处乱成一团,但暗网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方便有些人在里面搅混水。我听一个人说,黑市上一毫升的强化剂注射液标价非常非常贵,可以用再造人类的血去换,也可以用物资。普通人要杀死再造人类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少人就去偷、去抢,攒够用来交换的物资,但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去猎杀再造人类。”
“强化剂的出现绝非偶然,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李牧祁故意捣乱,但现在看来,不一定是他。”水荔扬说,“目前的局面对方舟很不利,李牧祁肯定也在焦头烂额,想着怎么把幸存者和再造人类都拦在外面,以保证他那间办公室的绝对安全。”
“水云霆和李牧祁在研制可以压制再造人类的药,很大可能性就是我说过的古病毒。”即墨柔说,“他们越着急,就越说明强化剂的泛滥与他们无关。李牧祁这个人特别谨慎,怎么可能让还没找到抑制办法的危险品流入市场?”
方舟历元年九月,强化剂开始风靡幸存者群体。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甚至不惜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只为了得到这一点救命的药物。
与此同时,方舟中远山旧势力和人类联盟的关系逐渐拉近,形成了一个牢固的联盟。即墨柔被即墨颂一手推上再造人类领袖之一的位置,并且相较于叶晴岚来说,实权要更多些。
程家人则游离于委员会和旧远山之外,程清曳强硬的独立手段让人始料未及,不屈服于任何怀柔和招安政策,还有程清尧作为她最难以撼动的屏障。除了洛钦,方舟之中就只有程家人最不可控。
唯有最强的那批初代再造人类,却仿佛被孤立了一般,在军队力量被大大削弱的情况下,形成了以水荔扬为首的单一势力。赵方蒴远在西北,对此鞭长莫及,而蓝焰大队的其余人留驻望春营地,只剩水荔扬还留在方舟,却也时时被李牧祁忌惮着,被视作眼中钉防备。
方舟内部的势力制衡不再平均,人类联盟逐渐把握了控制权,天平缓缓向一侧歪去。
转眼到了中秋节,人们已经不像春节时还有力气庆祝,大多都在为了生计奔波。留在方舟营地里的幸存者尚且能维持温饱,但日常生活都是靠军队分发仅存的物资进行支撑,方舟已经很久没有再开放赈济仓库了。
幸存者不再对方舟抱有从前那种幻想,纷纷自立山头,开始在乱世之中建立起自己的一方互助团体。
水荔扬抬起头,好像刚听了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姓季的真这么说?”
猎鹰点点头,说:“是,我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找我们队长,他就说,没必要让你知道,他只借蓝焰两个人,用一下就还。”
“半个人都不行。”水荔扬整理好桌上的文件,顺手递给猎鹰,“我的兵又不是家政公司,说借就借,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本来这种事儿没必要来烦你,但我还是想着给你打个报告。”猎鹰说,“我怕他琢磨坏水儿呢。”
水荔扬笑了笑,拍拍猎鹰的胳膊:“辛苦你两头来回跑了,小徐,别这么紧绷着了,汇报完工作就放松点儿。”
“是。”
赵方蒴成立了蓝焰,但大多数队员都是水荔扬负责训练的。猎鹰是水荔扬最寄予厚望的队员,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是蓝焰下一任副队长。
这世上对猎鹰而言最重要的人,除了陈诺,就是水荔扬。
“多陪陪小陈。”水荔扬说,“去吧。”
猎鹰走了之后,水荔扬也起身出了营房,洛钦在外面等他。
“洛钦!”
水思弦站在营地前,向着走过来的几人招手,水思淼站在她旁边,依旧没有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洛钦老远就往自己头上比了俩兔子耳朵,跟水思弦搞怪。果然对面的小丫头笑得踩电门一样停不下来,还朝他竖了一个中指。
“……”
洛钦无奈地看了看水荔扬:“我看她快挨揍了,这跟谁学的?”
水荔扬走过去,把水思弦手指头掰下来:“别做这个手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就做?”
“他教我的。”水思弦一指即墨柔,说道。
即墨柔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卖了,他看着水荔扬瞬间冷下去的表情,打了个哆嗦:“白眼狼!就该什么都不跟你这小兔崽子说。”
年雨在屋里烧水,听到声音就开门出来,笑得腼腆内敛:“荔枝,洛钦,你们来啦。”
“今天中秋节,晚上咱们一块吃饭。”洛钦勾住年雨的肩膀,觉得对方好像胖了点,“前天刚打完猎,又能开灶了,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方舟食堂里几乎没人了,大锅饭效率太低,食物储备也不如从前充足,最终还是恢复了小灶的做饭模式。
自从末日之下的城市逐渐萎缩,野生动物的繁殖也变得迅速起来。一般情况下,丧尸对捕食动物缺乏兴趣,很少会主动袭击,因此打猎是能最快填饱肚子的方式,自给自足,但相伴而生的风险也是巨大的。
如果身边有再造人类伙伴,那么在末世求生就要简单得多,否则即便有安全区的庇护,饥饿也是除却丧尸之外最大的威胁。
一到晚上,营地就处处都是火光。人们聚拢在一起,互相抱团慰藉着。营地秋风萧瑟,落寞冷清,已经没有方舟刚成立时那么热闹了。
程清尧和程清曳晚上过来,刚好能帮着搭把手。几人聚在一起吃了简单的中秋家宴,水荔扬和程家姐弟顺口唠了几句家常,年雨也偶尔插进嘴来,气氛暖融融的,颇有一家人的感觉。
洛钦很喜欢听水荔扬讲以前的经历,在他们尚未遇到的时候,彼此都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他们好像各自走过了无数个岔路,但最终,在同一个路口互相碰到。
两人靠在一起,手指在毯子下面紧紧握着。
即墨柔多喝了点酒,酒气几乎能把人腌透。按理来说再造人类分解酒精的速度极快,但即墨柔似乎把自己强大的肝脏功能彻底喝罢工了,醉得一塌糊涂,直接人事不省。
水荔扬和洛钦只能架着他回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从身上摸到宿舍钥匙开了门,把人往床上一扔:“就这样吧,明天早上让他自己起来洗澡,咱们走。”
两人回去洗了澡睡觉,本来打算一觉睡到天明,却在凌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门外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敲得半条走廊都能听到。
洛钦动了动,就要起身,被水荔扬按下去:“没事,你接着睡,我去看看。”
水荔扬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发现走廊上亮着灯,即墨颂和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外。
两人表情都淡淡的,而那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安详地熟睡。????
“什么事啊?”水荔扬奇怪即墨颂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平时两人交集并不算多,这大半夜又会有什么要紧事?
男人把孩子递了过来,也不管他接不接。水荔扬被迫将孩子抱在怀里,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问:“干什么?!”
即墨颂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宿舍门:“柔柔睡得太死,门也敲不开,就先拜托你们照看一下。等明天早上起来,就让他自己看着想办法。”
“等等,这孩子是谁的啊?”水荔扬追问,“为什么要给我?”
“这个得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我也不清楚他具体什么时候做的这事儿。”即墨颂很平静地说,“孩子的妈妈身份特殊,处境也很危险,没办法照顾他。现在能对这件事负责的,就只有柔柔了。”
水荔扬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怀里嫩豆腐一样洁白柔软的小婴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算即墨柔再怎么胡闹,水荔扬都从来没想过,他可以把事情搞得这么大,甚至连人都造出来了。
水荔扬恨不得现在就把即墨柔从隔壁揪出来,给他两拳,再问他整天鬼混乱搞的生活爽不爽。
“等一下,等一下。”水荔扬靠到门框上,扶了扶额头,“我得缓缓。”
洛钦迷迷糊糊听着门口的人半天没结束,也套了件背心出来看。他一开始没看到水荔扬怀里抱着的小玩意儿,直接问即墨颂:“董事长,有啥事儿吗?”
即墨颂指了指水荔扬,洛钦低头一看,瞬间雷击天灵盖,人直接傻在了当场。
“明早我会给你们送这孩子需要的东西来,不用担心,让我弟弟一个人负责就好。”
即墨颂来去都像阵风似的,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留下水荔扬和洛钦站在走廊上石化吹风。
十分钟之后,两人开着灯坐在宿舍床上,一脸沉默地对着面前安睡的婴儿,相顾无言。
两人一夜都没睡好,把孩子放在床中间,唯恐睡着之后不小心压到。不过好在这孩子睡得非常熟,整晚都没醒过一次,否则水荔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解释,为什么男宿舍区半夜会忽然传出婴儿哭声。
即墨柔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人都睡蒙了,睁眼后一时不知道自己躺在哪。他爬起来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就去敲隔壁宿舍门,照例准备和另外两人勾肩搭背地去吃午饭。
结果门一开,即墨柔就对上水荔扬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目光,顿时被吓得清醒了:“我又怎么了?”
屋里传来几声幼儿嘤咛,即墨柔“嗯?”了一声,视线越过水荔扬往里看去,只见洛钦正抱着个半大婴儿在屋里绕圈,边走还边哄,手忙脚乱。
“我操。”
即墨柔无比震惊,立马凑上去盯着看,还特别手欠地摸了一把:“你俩生的?”
水荔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猜呢?”
“很有可能。”即墨柔捧腹笑道,“实在是太丑了,一看就是爹妈基因不好。”
他没在开玩笑,还以为这俩人一夜之间做出了什么突破传统生物学认知的惊天举动,结果在听到这是自己弄出来的之后,整个人都木了。
那是个裹在襁褓里的男婴,皮肤又白又嫩,小奶豆一样。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挥动着莲藕般的双臂,会叫会笑,看得即墨柔后背一阵惊悚。
即墨柔试图从面前两人脸上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水荔扬把孩子塞进他怀里,冷笑道:“自己抱抱,看能不能让你停止逃避现实。”
即墨柔过电一样后退,连连摆手:“不可能!老子从来没干过这种——”
他忽然卡住了,愣了几秒后一拍脑袋,懊恼道:“不是,该不会是那次……”
“想起来了。”水荔扬气笑了,对洛钦说,“真是他干的。”
没多久,即墨颂果然带人抬了几箱奶粉和婴儿衣服过来,看到发愣的即墨柔,有些无奈:“你站着干什么?往里搬啊。”
即墨柔如梦初醒,面上立刻摆出了三分怒火:“你说清楚,这孩子哪来的?不可能是我的!”
即墨颂让他稍等,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份亲子鉴定书,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最后一栏的鉴定意见里,写的是支持他为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我一接到孩子就测验过了,祝衍亲自经的手。”即墨颂说。
“你还告诉祝衍了?”即墨柔怒不可遏,“你告诉他干什么!”
即墨颂没理他的质问,径直对水荔扬说:“好,接下来这孩子就交给柔柔了,你们不用管他。既然是他种下的因,也得由他来承担后果,他今年23岁,不是弱智,没有人活该帮他收拾。”
即墨柔一掌拍在门上,脆弱的门框发出咣当一声,“是不是你安排的?李牧祁不是早就在研究怎么把再造基因直接结合、繁衍出纯粹的再造人类?”
即墨颂淡淡地看着他,说:“你小说看多了,我没工夫给你安排一夜情。这件事情你既然做得出,就要接得住后果。”
即墨柔怒极反笑:“我知道了,即墨颂,因为我是残次品,所以现在你们又做了一个新的牺牲品出来!即墨家从来都不把人当人看,就和当年那件事一样!”
他声音太大,吓得那孩子大哭了起来,水荔扬赶忙去哄。即墨柔一听更烦躁了,干脆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吵人的声音。
“好了,你要愿意喊就喊一通,最好站在广场上喊,让这儿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生了个孩子出来。”即墨颂转过身,看着搬得差不多的东西,准备带人走了,“这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我把他给你带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没有时间替你照顾孩子。”
洛钦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最后一箱东西被搬进即墨柔宿舍,心想这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要带着孩子一起住吗?
即墨柔那个性格的,养个猫狗都不耐烦,更别说是个孩子了。
即墨颂经过洛钦身边的时候,忽然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量说了一句:“这孩子绝对不能交给方舟,也绝对不能落到李牧祁手上。记住,孩子妈妈只是个普通人。”
洛钦愣住了,但随后即墨颂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自然而然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即墨柔在屋里都快把头发薅秃了,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突然有了个儿子这件事。他扭头看着水荔扬怀抱的婴儿,好看的脸皱成一团:“怎么办啊?”
水荔扬深吸一口气,把孩子放下,拉着洛钦就走:“别问我,我不知道。恭喜你当爹,回头见。”
“等等,别!”即墨柔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拉住他,用尽此生最服软的语气,艰难开口,“我一个人养不了这个……”
即墨柔难得安静得像潭死水,怀里被塞了个幼崽,手足无措。
他试图把孩子放回床上,但是那柔软的小身躯好像与硬质的床板格格不入,于是他只能继续抱着,并且寄希望于水荔扬能把孩子接过去。
“再造人类不是不能……”即墨柔都快憋断气了,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她也是再造人类。”
再造人类的身体受到蓝田病毒影响,能迅速修复伤口、消化体内淤积,因此任何形式的损伤都不会在身上停留太久。但与此相伴而生的,就是女性子宫内壁不再进行内膜生长和脱落的更替,精卵无法结合着床,也就难以怀孕。
这似乎是自然赋予的诅咒,像再造人类这种强得几乎超越常识的种族,要获取强大的力量,必然伴随着相应的代价,因此也被上天夺走了繁衍能力。
然而任何现有数据都存在着突破阈值的可能性,一件事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乃至无限接近于不可能,却依旧不是为0。
即墨柔抓了抓头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最可能的人选。
他只记得那是刚完成再造人类实验后的一个月,整个人痛苦不堪,浑浑噩噩的,难以接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那天晚上他多喝了些酒,在一片幸存者营地旁的高塔上吹风,就碰到了那个女人。
那人长得很漂亮,唯有这点他印象深刻。但具体如何漂亮,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不记得了。
两人很聊得来,对责任嗤之以鼻,很显然是同一种人,都傲慢、放纵又无情,肆无忌惮地追求自由。但生理的冲动完全盖过感情的渴求,一夜露水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彼此断了联系,之后即墨柔也渐渐淡忘了对方。
没想到再产生交集,对方就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接着一声不吭地又消失了。
“人家先你一步,替天行道了。”洛钦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对吧?”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水荔扬愣了愣,问道。
“……是吧?”
即墨柔抱着自己从天而降的儿子,想了一下,“嘬嘬”两声:“哎。”
“滚蛋,你招狗呢?”水荔扬踹了他一脚,忽然反应过来,“他是不是还没起名?”
洛钦:“现起一个不就行了?孩子妈姓什么?”
“我不知道。”
即墨柔说完,又怒道:“我管她叫什么?!她自己都不要,凭什么跟她姓!”
洛钦想到即墨颂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心想孩子妈估计是007特工一类的大佬,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定会在某个月黑风高夜偷偷潜过来看自己的儿子,顺便再一刀阉了即墨柔这个狗东西。
当然,这个想法他也说了,水荔扬听完笑得倒在床上半天没起来,即墨柔则对他破口大骂,又自知理亏,最后只得忍气吞声。
“所以他叫什么?”洛钦问,“你正经点。”
即墨柔皱着眉想了想,说:“我哪会起名字?给我本新华字典估计还行。”
“你他妈文盲啊?”洛钦说,“好好起一个。”
当晚,程清尧带着程清曳一起过来,刚进门就被里面浓重的奶味震住了。
之前洛钦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于是洛钦很耐心地用了半个小时说服他。挂了电话,程清尧目瞪口呆地转头跟程清曳说“即墨柔好像生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