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遥云手贴在玻璃窗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里面的女人更近一些。
她发丝凌乱,精神世界一片废墟,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破旧的天花板。
以往满怀希望的目光里只余绝望与深深的憎恶。
似有所觉,向回扭头看向窗户。
于是连带着那些久不消散的情绪也一齐猛地冲向他。
向遥云只感觉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捅进了心窝,把他打入无尽深渊。
他想起来了。
在姑姑准备逃跑的前几天,他跟姑姑说:
“我最最最喜欢姑姑了,我想要永远和姑姑在一起。”
是不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姑姑才心软回来,想要带着他一起走?
是不是他情感的表达成了禁锢住她的镣铐,让她不能决绝地迈开步伐?
向遥云在那一刻,彻底崩溃。
不说那句话就好了……
他不想要和姑姑永远在一起了,不要再成为她的累赘。
希望姑姑幸福,希望姑姑一个人自由。
永远分开不见,也没关系。
孟此霄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愣愣的发着呆,脸上一片冰凉。
他伸起手,指腹碰了碰自己侧脸,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简单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后,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点亮了床头灯。
永不止歇的梦境让他的脑子比没睡的情况下还要感到疲惫。
一闭上眼睛就是姑姑被抓的那晚混乱画面,时不时还穿插着那道隔着窗户投射过来的绝望目光。
是他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
手指无意识的紧攥住被子,蓦地感到窒息。
他恐惧于改变别人的人生,恐惧他人的未来会因为自己而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
也因自己仍争取着所喜欢的、想要的,而感到负罪。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过手机,刚进入手机银行的转账界面,手指就顿住。
最后硬生生的忍住,打开了微信。
这几年去了那么久的心理咨询室,到底还是有些用。
只是理智上他能开解自己是一回事,但情绪上还需有个缓冲的过程。
点开和程蔚朝的聊天界面,他上下滑动着看了看。
他们的文字聊天其实不多,大多都是视频通话,所以很快就翻上了顶。
最后,视线又落到了那个头像上,这几年对方的头像一直没有换过。
是他小侄女画的那幅画,蔚蓝的天空上悬着一抹烈日,旁边飘着一朵白云。
孟此霄没忍住点开放大看了看,然后缩小。
他想跟对方说些什么,但看着手机顶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半。
于是又将对话框里的字删除,准备退出聊天界面。
谁知道下一刻视频通话的弹窗就跳了出来,铃声突然响起,孟此霄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了下来。
他拿稳手机,点了接通。
那边的人正躺在床上,头发蓬松,像是才刚洗漱完。
“怎么这么晚……”
“这么晚……”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又都同时停了下来。
两人都笑了。
孟此霄先开的口:“我晚上做梦醒了。”
屏幕对面的人似乎也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浅色的灯光落在人身上,显得格外温暖。
程蔚朝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笑道:“那位叔叔有些醉了,我在那里照顾了他一会儿,等人睡后我才走的,所以才回来晚了。”
“刚洗漱完,准备定个闹钟睡觉,就看到你‘正在输入中……’。”
孟此霄仔细看了下他的脸,刚刚灯光影响,他有些没看出来。
现在才发现,其实程蔚朝也喝得有些多了。
脸上隐隐有些红,眸子里少有的带上了一层浅雾。
以程蔚朝的酒量,到底喝了多少,才在脸上都显现出了醉态?
“不是说了少喝点?”
说完后,对面的人没有说话,直直地透过镜头看了他一会儿。
就在孟此霄琢磨着是不是管太多的时候,就见程蔚朝一头栽进枕头里,脑门在枕头上碰了两下,像是“哐哐”磕头。
然后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孟此霄:“……”
对方对着前面的手机画面来这么一遭,像是上供似的。
他撇开镜头无声笑了半晌,心里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本来还想叮嘱喝多了不要立即洗澡,但看着现在程蔚朝脸趴在胳膊上睡眼惺忪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只轻声道,“去睡吧。”
程蔚朝似乎是真的累了,努力撑着眼皮看了他一会儿。
“你现在还想睡吗?”
孟此霄也侧躺了下来:“怎么这么问?”
程蔚朝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是说做了梦才醒的吗?看来是噩梦,要说说话吗?”
孟此霄看着他困成大双眼皮的眼睛,又笑了。
“现在没事了,闭上眼睛睡吧。”
程蔚朝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神色,似乎确认下来他没有说假话,才缓缓阖上了眸子。
声音低低道:“视频别挂了,我想就这样睡。”
“嗯。”
夜色静谧,窗帘未曾拉紧,月色透过窗户外的那棵树,洒落进屋子里。
于是,床榻上除了月光,还有随风晃动的树影。
一片安宁静谧。
孟此霄看着隔着屏幕的那张脸,在此刻,他突然好想能抱着他一起睡。
以正当的身份、不需要理由的,一起睡。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孟此霄闭上了眼睛,这次一夜无梦。
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底,程蔚朝的生日在8月28号,他提前两天赶回了北市。
一回来他就又跑到了孟此霄家,比回自己家都还勤。
孟此霄坐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程蔚朝心血来潮,在外面做下午茶准备甜品。
只是他罕见的有些走神,明天就是对方的25岁生日了。
私心来说,他想要对方的一整天时间。
可又觉得他的那些朋友应该是举行了惊喜派对之类的。
他现在到底不是当年那么年轻的时候了,早已学会了在社交方面如何自洽,
尽管仍只是安静的待着,但已经不会因为这种场合而感到疲惫了。
他只是单纯的希望,今年他们重逢的这个生日,能有足够的二人时间,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做。
没过一会儿,书房外面打电话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嗯,明天我有事,后天吧。”
音量很刻意地提高:“明天一整天我都没有时间给你们!”
孟此霄:“……”
他觉得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行,现在不用纠结了。
他应该能拥有对方一整天的时间了。
现在的天气热,就算待在空调室内,两人也都没有什么胃口。
程蔚朝调制了一些凉爽的冷饮。
孟此霄和他坐在了餐桌旁,一边吃着甜品一边闲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在海城,我们打电话的那个凌晨,为什么心情会不好?”
当时看着对方喝多后困倦的脸,他没有多问。
“啊,这个啊,没什么。”程蔚朝喝了一口水,“就是听那个叔叔讲了个故事,很遗憾的一个故事。”
孟此霄点点头,放下心来,他还以为对方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样的故事,让你大半夜都在难受?”
程蔚朝笑了下,没有多说,因为是齐源的私事。
而且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那个故事。
他到底只是个未曾亲身见证、也不曾相识过的旁听者,不会有齐源情绪起伏那么大。
遗憾惋惜过后,他其实想得更多的是孟此霄。
因为他想到了,对方同样出身于类似的环境。
如果不是齐源说那个孩子已经去世了,他甚至会怀疑些什么的程度。
但他知道,在去孤儿院之前,孟此霄过得很不好。
齐源的那个故事加重了他对那种背景条件下沉痛现实的具体印象。
他不敢想,孟此霄的“不好”又会是哪种程度。
又有些后怕的庆幸,对方现在仍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见对方不说话,孟此霄也知道大概是涉及他人隐私,于是也不再多问。
他也不是对他人有过多好奇心的人。
他只是关心程蔚朝的情绪:“现在呢?还难受吗?”
程蔚朝侧头看向他,然后缓缓垂下脑袋,在他的肩窝处拱了拱,感受着对方存在的气息。
“好了,已经好了。”
孟此霄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抚道:“明天我们去个地方。”
程蔚朝抬起头,眸子瞬间亮起来:“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程蔚朝知道明天是自己的生日,说不记得也太假了。
他老早就开始期待和对方一起过。
晚上程蔚朝要回趟父母家吃饭,所以孟此霄也没留他。
程蔚朝清了清嗓子:“我今晚会尽早回来。”
孟此霄听懂了他的暗示,无奈道:“你从父母那回来后给我发消息,我晚点去你家。”
程蔚朝重新开心起来,“嗯”了一声。
看着人从茶几上拿过手机和车钥匙后,朝着门口走去。
孟此霄:“路上开车小心。”
“走啦,拜拜。”
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孟此霄才回到了书房。
只是没过多久,他放在外面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孟此霄起身出去,循着声音找到了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看向界面上显示的来电人。
Mrs.Flynn
是弗林太太。
不知道对方这时候打电话给他有什么事,孟此霄接通了电话。
“你好,弗林太太。”
那边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您好,程先生,我……”
对面的声音陡然停住,电话两端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空气都静止,孟此霄清晰地听到外面的鸟鸣。
直到身后传来再次开门的声音,孟此霄转身看向来人。
是程蔚朝。
他笑着晃了晃手中和他同款的手机。
“我刚刚拿错……”程蔚朝顿住,看向孟此霄手中正在接听的电话,“手机了。”
直到在接通电话的时候,孟此霄都没有发现不对劲过。
他和程蔚朝的手机都是同一个品牌的,都是黑色,都没有保护壳,甚至手机铃声都是最原始的默认设置。
看到显示屏上的来电人,甚至他们对弗林太太的备注都一样。
以致他完全没发现那不是自己的手机。
直到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脱口而出的却是“程先生”三个字。
脑子“嗡”的一下炸开,孟此霄瞬间失了声。
那边的杰西明显认出了他的声音,或许是脑子也空白了起来,竟立马开口道:
“Meng,刚刚我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孟此霄转身,和刚进来的程蔚朝对上目光。
可……这不是他的手机,是‘程先生’的。
杰西也立马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下言语里明显的漏洞,沉默下来。
孟此霄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是对方的错,他不想让弗林太太尴尬。
“没事,您别紧张,他现在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您亲自和他说吧。”
他迎着程蔚朝的目光,对着电话那边,轻声开口:“Mrs.Flynn.”
程蔚朝的身子一僵,目光落在孟此霄送过来的手机上。
见他没有动,那只手更往前递了些。
程蔚朝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脑袋接过来,手却很快地握了握他的指尖。
然后转身走了两步,和那边的弗林太太说话。
孟此霄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听到程蔚朝低低的回复。
“没关系。”
“嗯。”
“今年不用了。”
孟此霄伸手半掩了下脸,有些头疼地捏了捏山根。
心底掀起的海啸仍为停歇,冲得他脑子发晕,却还要勉力强撑着理智。
没过多久,那通电话就结束了,孟此霄有些恍惚地看向对方。
程蔚朝重新又拨通了电话,一边回头看向他,手指竖起来比了一个“1”,讨好地晃了晃。
或许在说一会儿就好,又或者说的是再等一分钟。
听到对方叫了一声“妈”,孟此霄才想起来,今天对方要回父母那边吃饭来着。
“我下次一定跪着回去谢罪,从门口的台阶跪走到您房门前,今天有些事要处理,实在离开不了。”
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程蔚朝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含糊悄声道:
“离开了我就要单一辈子了。”
孟此霄:“……”
他对他妈妈瞎说些什么!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那个原因似乎很好地说服了对方,程蔚朝的电话很快就结束挂断。
孟此霄看着他将手机关机,不再让任何外界事情影响到他们。
然后垂着脑袋颓丧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一时都有些安静。
孟此霄先开的口:“坐。”
“哦。”程蔚朝乖乖地坐到了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
孟此霄弯腰拿起桌面上加了冰块的水,仰头喝完,强行让自己的脑子恢复成最理智的状态。
然后站到他面前:“我问,还是你自己说?”
程蔚朝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子有些湿漉漉的。
孟此霄顿了下:“不许装可怜,回答。”
程蔚朝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拉住面前人的手:“你问吧。”
孟此霄没有甩开,任由对方牵住:“你与弗林太太认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和我有没有关系?”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也是最基础的问题。
取决于他还有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决定着他接下来的所有怀疑是否合理。
程蔚朝没有让他等很久,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有。”他低声补充道,“一开始就是因为你。”
尽管之前早就有了怀疑的苗头,但对方肯定地回答出来时,孟此霄还是感觉心脏处受到了绵软的袭击。
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却让他彻底无法抵抗。
孟此霄深呼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想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的那阵子。”
孟此霄错愕地愣在原地,那时候他也就出国几个月,他们分开没有多长时间。
如果不是上次和布罗斯·弗林的见面,他永远不会怀疑程蔚朝对他会有所关注。
就算怀疑了,也觉得最起码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当初他连告白的话都没让程蔚朝说出口,就搪塞拒绝了回去。
那么骄傲的人,转身离开得利落,删除联系方式也删除得迅速。
才18岁的年纪,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以对方的性子,就应该挺直着脊背洒脱放手朝前走,永远不再回头。
孟此霄一直以为,在蒋斯宇婚礼上重逢的那晚,对方弯下腰捡那张房卡,是第一次的妥协。
“怎么……会这么早?”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孟此霄突然想找点支撑的东西,他缓缓后退了一步,坐在了身后的茶几上。
这个答案几乎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其中最重要的认知——
他轻视了对方的感情。
开了个头,后面的所有问题就会自然而然的联想起来。
“那个带我看房的中介……”
一对上程蔚朝的目光,孟此霄就知道了答案,是他。
“所以那个房子一开始就没有那么便宜,是不是?”
“嗯。”
孟此霄之所以没有怀疑过,是因为对门的那个华人女孩子的租金和他一样,都是一个非常低的价格。
弗林一家对着她也是同样的说辞。
“哇。”孟此霄轻笑了一声,嗓音很哑,“程蔚朝,你居然是这么缜密的人。”
程蔚朝有些慌,紧紧攥着他的手:“我怕你要是知道了,会不接受。”
孟此霄继续道:“我记得当时,学校有个人总骚扰我。”
也是自从他要搬出宿舍后,对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程蔚朝的声音很低:“我没对他干什么。”
孟此霄恍惚地点点头,那就是确实做了点什么。
他仔细地想着,还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我在那里的第一个圣诞节,送我去医院的人,是你吗?”
“嗯。”
孟此霄垂下眼睑,蓦地轻笑了下:“当时弗林太太说是她丈夫的时候,我还纳闷,对方什么时候穿过那么考究的衣服了。”
金属扣和大衣的质感都非同一般,甚至气息都过于熟悉。
“我还以为是我太想你,意识不清出现了幻觉。”
听到对方的喃喃低语,程蔚朝愣了下,孟此霄鲜少直接用语言直白表达情感,更何况是那空白五年间的。
那是对方感情延续的证明,他们都是骄傲的人,不轻易展露。
孟此霄已经继续问道:“礼物呢?”
程蔚朝有些心虚,耷拉着脑袋:“每年圣诞节和生日的两份礼物,其中有一份是我的。”
“我该怀疑的,怎么会送两份呢。”孟此霄想到对门女孩子同样的两份礼物,“你的心眼子都长在了这个上面吗?”
孟此霄鼻尖有些泛酸:“云朵雕塑、香水、竹简刻字书信……”
他细细数了10样东西出来。
“这10个是你送的吗?”
孟此霄这5年来,共收到20份礼物,
程蔚朝没想到,对方居然全部说出了他送的那10份。
“不都是和弗林家的礼物一起送的吗?你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会格外喜欢,而且总有很特别的含义。”
比如有一个造型精致的手工水晶奖杯,当时恰好是他和蒋氏合作取得巨大成功的时候。
自此,他的人生开始走向上坡路。
可他其实很累,他累了好久好久。
然后回到家,就收到了这份被层层包装的快递,奖杯上面篆刻着“Awesome”。
弗林太太说:“是因为想跟你说一句,真了不起。”
孟此霄掀起眼睑看向他,又怕自己忍不住眸子里过多的情绪,再次垂下:“是你告诉弗林太太那些寓意的吗?”
程蔚朝点点头。
孟此霄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泛热。
那句“真了不起”原来是程蔚朝跟他说的。
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都给他带来了力量和支撑。
他突然想到,这些大多都是手工制品,弗林太太每次跟他说的时候,说的都是:“这是亲手做的。”
却从来没有带过主语,是谁亲手做的?
见面前的人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孟此霄晃了晃他的手。
“程蔚朝,抬起头。”
对方听话的抬起脑袋看着他,眸子里面带着明显的不安。
“你在慌什么?”
“我骗了你。”他无措地解释,“但我没有视奸和掌控你的生活,也从来没有让弗林太太向我报备你的情况,除了每年送礼物的时候,我没有插手过其他事。”
“圣诞节那次是因为我要把礼物送过去,那时候恰好在那里。”
“你病得太严重,弗林太太很担心,才打电话给了我。”
“弗林夫妻很喜欢你,他们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不是因为我才假装对你好。”
“后来他们甚至不要我补付多的那部分房租,心甘情愿的以低价租给你。”
“是真的。”见人没有说话,程蔚朝怕他不相信,委屈反复道,“和我没有关系,他们是真的喜欢你……”
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程蔚朝被扶着侧颈仰头,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唇上。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对方阖着眸子,漆黑的睫毛濡湿。
程蔚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热,是对方眼睛里滴落下来的泪珠。
孟此霄单膝跪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在亲他。
一个不含任何情欲意味的吻,也不同于第一次在酒店里那般像斗争。
是温柔又缱绻的。
孟此霄以为,任何能给出这样一份爱的人,都应该会为此感到骄傲。
可程蔚朝居然在担心这些问题。
担心他会伤心自己收到的关切是假。
担心他会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楚门世界的安排。
怎么会这么想呢?
以心换心,弗林夫妻对他如何,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尽管其中很多彻底击中他的点都是来自程蔚朝,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同样抱着真心待他。
那些善意不会因为程蔚朝的加入就被否定。
程蔚朝的这些想法让他心底彻底塌陷。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经揽住了他的后腰。
他跨坐在了程蔚朝的腿上,两人挤在一个并不宽大的单人沙发里。
孟此霄膝盖撑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微微支起身子,拉开了一点距离,又被对方追着啄吻上来。
直到最后,两人的呼吸都不再稳。
孟此霄的手还放在他的颈侧,感受着跳动愈发明显的动脉和他的体温。
孟此霄低声道:“我都知道的。”
知道自己是被真心对待的,不管是程蔚朝还是其他人。
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不是因为他的安排。
——这些都是程蔚朝想让他认可的事。
他认可。
不幸运怎么能碰到程蔚朝?
听到他的回答,程蔚朝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蹭了蹭对方的脸,又用手拨了下他的睫毛。
“为什么哭?为什么亲我?”
孟此霄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鼻音,觉得有些丢人。
但还是开口道:“因为感动死了。”
“感动?”程蔚朝又亲了一下他,“我不要感动。”
孟此霄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渐渐收紧。
自然不全是感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抓住了对方爱的轨迹。
那种总飘着不安的感觉终于落到了实处。
当初和布罗斯吃完饭后,孟此霄有怀疑过,分别的那段时光,对方曾出现过在他的生活中。
却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担心,如果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怎么办,徒增尴尬。
空白的那段时间实在是个敏感话题。
孟此霄曾和陈问说:“我觉得他还是喜欢我。”
但这个“还”,只是对比五年前而言。
事实上,他并不能100%确定那彼此缺失的五年,程蔚朝的爱意是否曾归为零。
现在这份重逢后的喜欢,是多年来一直存续,还是再次见面后第二次喜欢上?
他一直安慰自己,就算是第二种情况也没关系,已经很幸运了。
可是,只要想到程蔚朝有可能彻底忘记过他,他还是觉得有点伤心。
现在孟此霄知道了答案,却远比他想象得厚重许多。
他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在做那些礼物的时候,程蔚朝在想什么?
在国外看到他的时候,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