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恍然:三条火种路线里,两条能打的闹掰了,好在有“匠人协会”和“医生协会”夹在中间,把局面搅合成了更复杂也更稳定的三角关系,内战才没彻底打起来。
中间那“两面派”肯定也没起什么好作用,“残缺路线”里没有高级火种,没有安全感,为了自己的地位,估计是既不想让“神圣”“神秘”彻底翻脸,也不想让他俩和好,大概率是一边当“和事佬”一边当“搅屎棍”。
久而久之,三大火种阵营都会在冷战和隐形对抗里走向封闭,弄成了现在这种江河日下的局面。
他听完霍尼老人讲了一大段不光彩的历史:“所以人类掌握的火焰晶很少?”
“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少,”霍尼说,“尾区的圣地、匠人和医生协会各自只有一块,‘神圣’的方舟稍微富裕些,有两块……就是两块火焰晶也追不上他们送菜的速度。”
乌鸦接过那块豆大的水晶片:“这应该是残缺路线的。”
“火焰晶”没像之前那颗神秘路线的火种遗留物一样,被他拿到手里就“入口即化”,反而在排斥他,光滑的水晶手感像风干的苍耳,有点扎手。
“你打算怎么办?”霍尼问,“我一开始以为人偶里有其他稀有物质,没想到是火焰晶。如果是火焰晶,我们不太可能私下截留——整个尾区的匠人协会只有一颗火焰晶,他们绝对不会让火焰晶流落在外。”
其他稀有物——甚至火种遗留物,都算是有价值的东西,比如黄金和宝石,可以卖了换东西。但火焰晶因为过于贵重而无价,只能招来觊觎和强取豪夺,消息一旦走漏,别说匠人协会,圣地都不会放过他们,哪怕霍尼已经是三级“巫师”也不行。
艾瑞克虽然嘴碎烦人,却显然是个霍尼铁杆,认出火焰晶的时候,他已经反应极快地关上门,悄然在周遭布置了一个“卸力”:只要有外人靠近这块区域,立刻会被周遭的“卸力”定住,就算是等级高于他的也会因为行动受影响弄出动静。
“烫手的山芋。”艾瑞克咕哝一声,忍不住看了加百列一眼:火焰晶和把火焰晶拖回来的人都是。
加百列对人类蝇营狗苟的内斗史完全不感兴趣,压根没在听,正一丝不苟地试着把他捏碎的颅骨重新拼回去。
然而乌鸦随着艾瑞克看过来的时候,却像是触动了他的什么隐形雷达,加百列立刻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嗯?”
“天使长,你真的会保佑我发财了。”乌鸦说,“有画像或者照片吗?我申请一张贴门上招财。”
艾瑞克:“……”
“以后请继续保持,多多益善。”乌鸦郑重其事地冲他双手合十,然后把夹在掌心里的水晶片往霍尼队长手里一塞,“其他的事我来处理——队……不是,霍尼长老,我们来修改一下策略。”
第二天,霍尼小队此行的任务报告和收获清单加急送到了“圣地”,战利品清单的第一行就是能闪瞎人眼的“残缺路线火焰晶”。
与此同时,这消息不胫而走。
“没办法,”乌鸦一伸手搭在迅猛龙肩膀上——他和加百列已经回到了之前住的地方,“这个驿站的驿站长毕竟是医生协会的人,在人家的地盘上泄密再正常不过了,医生协会也才只有一颗火焰晶,这会儿说不定都去联系圣地交涉了。”
迅猛龙赞同地点点头:那个蓝眼睛的驿站长不是什么好东西,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听到消息就飞奔而来的洛刚进门,被这凭空飞来的天外之锅扣得眼前一黑。
和神圣家的“方舟”一样,“圣地”也是无法直接抵达的。
霍尼通过坐标,先抵达了“神秘”的专属驿站,这里不通外界,主要作用就是“倒车”去圣地。
早有人列队端着饮品、手巾之类的东西在入口迎候,比以往还隆重。这天下了小雨,一个女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尼旁边打伞,既不漏雨,又不与她靠太近,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自己则头也不抬地在伞外淋着。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恭敬地低头喊她“霍尼女士”。
相比起来,嘈杂的混用前哨驿站简直乱七八糟。
很多神秘的同僚从来不在前哨驿站留宿,抱怨那“三不管”地带的蠢货都跟没长眼似的,指指动动拨拨转转,什么都要吩咐,吩咐完还这不行那不会,除了造粪,也不知道他们能干点什么。
霍尼从身后女孩手里接过伞,摆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目不斜视地快步穿过惶恐的人群,前往驿站天台。
所谓“天台”,是个二十来米高的建筑,顶端终年被云雾笼罩着,老远一看像个大锅炉,只有被圣地传召的人才能穿过那些雾。霍尼一撩袍角拾级而上,大“锅炉”验证并通过了她的身份,她视野一清——云山雾绕中,是一个祭坛似的大广场。
广场上耸立着四条石柱,上面分别印刻着“神秘”路线四个方向的标志,霍尼踏进广场时,代表“愤怒”的石柱上掠过火光,火光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明亮,几乎穿透了周遭的雾。
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白袍的年轻“神秘”等在那。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青年,胸口挂着个小巧的哨子。平心而论,这人长得比李斯特还俊俏,只是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讨好感,霍尼身上的雾还没散,他已经深深地弯下腰去:“霍尼女士,请您上车。”
说完,他拿起胸口的哨子吹了一声,广场地面上应声喷出一团浓雾,在半空中凝成了一辆马车。马车看似是一把水汽团成的虚影,踩上去却是坚硬的实体,一点也不怕“穿模”。里面还备了冰镇的水果,干冰激出来的雾飞进云雾车里,又成了车身的一部分,车里一切都仙气飘飘的。
美青年一直等她上车坐定才直起腰,温声提醒了一声,又吹了声哨,云雾车身前又聚拢来几团雾,落地变成了四匹雪白的独角兽。
青年温声问:“女士,我们可以出发吗?”
听见霍尼“嗯”了一声,他就伸出手,掌心飞出晚霞一样的淡粉光晕,驱动了那白雾凝成的独角兽,这团梦幻一样的云雾车跳进时空罅隙,顺着绝密的路线前往圣地。
“霍尼女士还不知道吧,长老团连夜为您开了场会,现在圣地都传开了,所有人都在聊您的事。我求了达米安诺斯大人好久,才争取到今天来接您……”
霍尼向来不走平易近人风,懒得接这种没用的水话,任凭美青年在梦幻般的云雾里冷场。青年顶多二十岁,丝毫不觉得难堪,体贴地用他泉水似的声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啊,忘了您刚从外面回来,肯定很累了。我见到偶像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有点话多,不好意思,我会保持安静的,您有什么事请吩咐我。”
霍尼还是不理人,翘着二郎腿,她从果盘里摸了个苹果,冷漠地啃。
她知道驾车的男孩是个“极乐”。
“极乐”是“神秘”中比较特殊的一支,初期很弱,必须要到二级才能用点像样的幻术,算是真正拥有战斗力。而一旦突破三级,“极乐”会是非常可怕的敌人,他们进能施展大型精神攻击,退能构建隐藏空间,可攻可防,差不多是四个方向的神秘里最难对付的一支。
最重要的是,三级的“极乐”很容易合并其他方向,其他方向却不大能合并它。毕竟“乐极生悲”“爱极生忧怖”都是常见的情绪转化,很少听说有反过来的。
现任圣地长老团的首席就是个“极乐”,到了三级后又合并了“悲伤”,现在同层次下几乎无敌。
按理说,这本该是最有前途的一个方向,可真正能走出来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因为火种必须要不断与血族和秘族接触、战斗才能升级,一级“极乐”在任何队伍里都是累赘,九死一生的任务里没人愿意带他们,勉强带上,危急关头也很容易变成炮灰。
李斯特能安心在队里当解闷的吉祥物,是因为他父亲是圣地里现任高级执行官之一,多年前死在任务里的母亲和霍尼当过同队战友。
至于那些没爹没妈,好不容易靠自己混出头接触到火焰晶,却觉醒了“极乐”这个“废火种”的,基本上只能认命。
少数头铁的死在了任务里,绝大多数有点理智的都会留在圣地,供人使唤,还有沦为玩物的——“极乐”觉醒的时候,能在保留原有五官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改善相貌,这个方向的火种没有丑人。
架着云雾车来接人的叫“接待人”,除了赶车,“接待人”还会负责在圣地安排被传召火种的日常起居。
有些神秘火种私下里会攀比谁的“接待人”更漂亮更出名,仿佛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霍尼知道,这会儿替她赶车的青年就是四长老之一,达米安诺斯的宠物。
那是一位“愤怒”单向的三级火种,大概觉得同路人近水楼台,已经先人一步向她示好了。
霍尼朝外张望了一眼,周遭目力范围内,全是宛如虚空混沌一样的云雾,这是最顶级的匠人造物和三级“极乐”联手打造的幻境。连她坐的独角兽车也是“极乐”幻境的一部分。
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因为这种“人上人”的感觉沾沾自喜过,后来发现,既然火种可以不把没有战斗力的弱者当回事,圣地也可以不把自以为了不起的火种当回事。就好比现在,他们在外面出生入死,想进入圣地,还得等人传召。
居高临下,踩着别人的尊严捍卫自己的尊严,是因为知道没有尊严么?
毕竟只是一群深山老林里苟且的野猪野狗。
霍尼无声笑起来,眼睛里闪过炽烈的火焰色——知觉扩张。
她看见驾车青年被她的傲慢激起的无形怒意,薄薄一层,粘附在他身上,像是被主人拼命压抑着,一点也不敢往外弥散。
看着有点缺氧,但毕竟还有。
隔着仙气缥缈的云雾车,霍尼无声无息地点燃了那团黏着的愤怒。
驾车少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忽然有炽烈的火光闪过,刺得他瞳孔骤缩。
“云雾车”上的一部分“极乐”制造的幻境陡然被同级力量压制,梦幻的白雾马车变成了杀气腾腾的火焰车,飞起来的烈焰一口吞下了那几匹不伦不类的独角兽。
紧接着,被烧秃了毛的独角兽凸嘴弓背,直立而起,变形成了一排面目狰狞的火焰大猩猩。
在骑独角兽的大美人目瞪口呆下,这几位齐刷刷地锤胸跺地,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嗷”一声后,四脚并用地碾了出去。
“您这次去圣地,圣地面临着两个难题。”在洛的前哨驿站里,乌鸦对霍尼长老说,“表面上的大问题是‘火焰晶’的谈判和归属,暗地里还有个也不小的问题,就是‘圣地’应该把您这位新长老摆在哪——艾瑞克告诉我,四长老分权共事的局面已经有二十年了,‘神秘’的阵营里,修厕所的权限都有主人,有了第五位长老,他们必须分出一部分权限给您。”
否则就太难看了。
年轻貌美的“极乐”美人可以当摆设,把年近八旬的“愤怒”老太也随意放置,搞不好会酿成火灾。
“为了防止圣地产生您很慈祥的误会,出场方式请尽量嚣张一点。”乌鸦笑眯眯地说,“给他们制造一点压力,有助于敦促大家开动脑筋解决问题,只要他们脑筋动起来,就会发现这两个问题其实可以一起解决,而您,只要拿好这个秘密武器。这是七十五岁以上人士专用外挂,无往不利。”
霍尼顺手把啃干净的苹果核扔出了窗外,从袍子里摸出一张纸。
纸条上写着乌鸦写给她的“无敌箴言”——
“我还有几天好活?老娘不在乎。”
霍尼用纸条擦了擦手,打了个小火花烧了,心说这位阁下长得体体面面的,字真难看,还不如伊森那小鬼的狗拿爪子按的像样。
就这样,一颗火焰晶把整个尾区的水搅混了。
因为洛那个前哨驿站有“医生协会”的眼线,提前把消息走漏了,圣地还没来得及召回霍尼商量好对策,医生和匠人两大协会就找上门来了。
正在圣地措手不及中,一把火把首席长老的独角兽烧成大猩猩的霍尼女士横空出世,气焰之嚣张、武德之充沛,给了圣地和外客极大的震撼,顺理成章地被圣地推出来当挡箭牌,美其名曰“战利品的去向应该由功臣”决定,让她去得罪人。
霍尼不负众望,刚到圣地就表演了一个暴跳如雷,把“窥视火种小队,泄露重要秘密”的锅严严实实地扣在了百口莫辩的医生协会上,一副打算跟医生协会决裂,这辈子再不踏入他们管辖驿站的姿态。
这场大闹看得匠人协会心花怒放,自以为是得利的渔翁,稳了,遂忘形。当场煽风点火,提出协会将无偿检修迷藏,送给“神秘”做他们专属的前哨驿站,“省得干点什么事都被人监视”。
这多余的风凉话仿佛是战斗的号角,医生、匠人、神秘三方面的博弈变成了“残缺路线”两个方向火种的内斗。
另一边,在乌鸦“被冤枉多委屈,还不如把罪名坐实”的撺掇下,洛在艾瑞克先生的默许中,辗转弄到了“绝密情报”:关于“迷藏”是怎么被血族抓住漏洞失效的。
于是收到密信的医生协会发难反击,主张“匠人协会主导的前哨驿站有内鬼,用他们的东西不安全”,并表示愿意在医生协会控制的前哨驿站中,挑两个现成又安全的,直接转给“神秘”做专属驿站。
明面上两头摇摆的“老糊涂”霍尼点火,暗地里给医生协会传信挑拨的乌鸦堆柴,你来我往,两大协会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激烈,神秘方面的圣地乐得坐山观虎斗,没几天,被排除在外的“神圣”方面也坐不住了。
“方舟”立刻以“调停矛盾”为借口派人介入,在两大协会里穿针引线,试图把这件事往“神秘打算独吞火焰晶”上推。与此同时,“炮筒”霍尼大概“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老狐狸们利用,果断撒手不管,转头扎进了圣地培养火种的学校,参加“义务教育”去了。
反正没人管得了她,她老人家无儿无女无软肋,“这么大岁数了什么都不在乎”。
每个火种的个人体质不同,有些人的身体天生适应火种能量,有些人就是需要比别人更漫长的积累。前者往往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早早升到高级在圣地掌权,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地外出做任务;后者先天不良,似乎有点不走运,但一旦跨过关卡,他们有比同级多十倍、百倍的战斗经验。
人的履历不在纸面上,它写在每一寸发肤中。
霍尼用了两堂公开课,就成了圣地所有火种青年和预备役的偶像,她乍起的名望倒回来又向圣地施压,逼迫长老团承认她三级和长老身份。
从血族那夺回火焰晶、新的三级火种晋升,明明是双喜临门,此时成了扼住圣地脖子的两只手。
火候到了,乌鸦通过洛这个“医生协会的重要信息来源”,再次在暗中扇了次风,三天后,医生协会与匠人协会和解,决定先共同向“神秘”施压,取回本路线的火焰晶,再共同使用。至此,“神秘”孤立无援,只能放弃更大的胃口,竭力争取保留之前的谈判条件。
又一个多星期,在斡旋的“神圣”使者见证下,圣地、医生匠人两大协会决定开辟一个公共空间存放火焰晶,共同培养新一代的“残缺路线”火种。
新的公共基地由三方共同管理,按“圣地”和“方舟”的标准建设,不能直接进入,只能通过两个驿站的特殊通道:其中一个由取回火焰晶的“神秘”方面全权把持,匠人协会负责修复迷藏作为驿站基础,另一个为公共驿站。
至此,两大协会都消停了,神圣也可以通过公共驿站搀和进来,皆大欢喜。
只有圣地不满意,总觉得未来在这个新基地里,“神秘”的势力会被两大协会联合排挤。于是他们想起了一露面就让两大协会打起来、一退场敌人就联合的霍尼。
一个无处安放的新长老,一个“反正那么大年纪不怕得罪人”的三级神秘,一个“那么大年纪了还奔什么”的老太太——不是正好能替圣地当好这根“搅屎棍”吗?干脆连驿站也让她负责筹建。
于是修复完好并且升级了的“迷藏”在辗转一圈后,悄然回到了乌鸦手里,作为霍尼长老看好的“脑子灵活”的年轻火种,乌鸦要以此为基,建一个新驿站。
洛在交易达成的当天,就接到了来自协会的密信。他一言不发地看完,抬头照了照镜子:没人知道这半个月他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好像沧桑了十岁。
艰难地调整好心理状态,他半死不活地拿起信出门找伯爵。
伯爵——或者说所有闲着的人,这会儿都在河边空地上,点着篝火搞夜生活。
以前大家晚上没事,要么早早回家,没家的就一起在落霞酒馆里喝两杯吹吹牛。自从乌鸦回来以后,驿站的黑夜就失去了平静。
离群索居的老伊森失去了安宁和狗的陪伴,驿站长……驿站长失去了许多头发。
第71章 阿瓦隆(六)
伯爵好找,她不太喜欢丢人显眼,所以不怎么往人多的地方凑,一般都只是远远围观,借点人声驱驱寒就走,身边偶尔会有一两个小姑娘,或者更年幼的胖孩子。
孩子的恢复能力让人叹服,不到一个月,已经学会了做人,已经不再挤挤缩缩不敢见人了,有几个机灵的甚至会帮伯爵跑腿办一些琐事。
这期间有两个婴儿出生,一个活下来了,一个大概因为母亲年纪太小死了。洛没什么办法,前哨驿站的医生专精的方向往往是外伤、侵蚀和中毒,而且他毕竟还只是个“学徒”。
可令他吃惊的是,婴儿的母亲和其他人情绪都很稳定,像是早习惯了这些,他们自己有自己的韧性,像一把拉扯不断的苇丝。
洛老远就看见伯爵在河边一棵大树下给茉莉扎辫子——这小姑娘应该是去了神圣的小白楼,顶楼有个训练场,大概是摔打了一天,这会儿脸上还有擦伤,本来就有点打卷的头发也梳不开了。
洛走过去问伯爵:“女士,现在方便说话……”
他的话音被掌声和哄笑打断,洛表情痛苦地循声张望:“他们又在干什么?”
只见人群中间,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哦,仔细看好像是那个五月——出场了。这精神状态有点非常规的男孩头上顶着个鸟窝形的东西,黑灯瞎火,也看不出是铁丝还是树杈搭的,正以一种很混乱的姿势在地上扭。
洛:“谁打着他后脑勺了?”
这看着像小脑瘫痪的症状。
茉莉:“他们在演话剧。”
洛皱了皱眉,心说:干吗要学那些吸血鬼?
“他演什么?”他指着五月问,“蛆?”
茉莉:“小美人鱼。”
驿站长一时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诡异地沉默了两秒:“他……跟这几个字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天真的少女回答,“你没看见吗?他头上顶着个珊瑚冠,身上还贴着标签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雪亮的光闪来——几个人扛着一面大铜镜,拿手电筒光往上“啪”一打,刹那间,手电的光好像穿过镜面,点亮了整条河,河边仿佛晨曦降临,一个原本躲在黑暗树荫下的人影灿烂地登了场。
突然灯火通明的“舞台”也照出了五月的扮相……他没什么扮相,除了头上顶的鸟窝……珊瑚,就是身上膏药似的几块纸,上面用缺胳膊短腿的字写着“小美人鱼本鱼”。
洛:“……”
茉莉好心地解释:“那个牌子是五月自己写的,他这两天刚开始学写字,手有点抖。”
“不……不是,”洛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震惊地指着那面铜镜,“那是传说中的‘无边镜’吧?那就是吧?!”
“对啊,”茉莉被伯爵固定着头,遂斜着眼表达赞赏,“你知道的还挺多。”
洛:“……”
人群“嗡嗡”的,驿站长感觉自己脑子也“嗡嗡”的,白噪音中,五月演的蛆……不,小美人鱼扭到了树下,树下的人身上蒙着块黑布,坐姿非常端正。
旁白——乌鸦拎起个喇叭,介绍出场新人物:“他是深海的神秘巫师,是坐拥百万魔药专利的发明家,是基因工程专家、有求必应的许愿机——”
观众里有人打断了他:“请问……‘巫师’为什么也在海里?为什么要制药?药不是‘医生’制的吗?”
旁白:“三级火种的事你别管。”
观众:“……”
巫师应声把头上的黑布掀起一角,露出一把水银似的头发,抬头凝视着蛆化的美人鱼,一言不发地听美人蛆长篇大论地倾吐对“王子”的爱意。
作为演员,加百列有点不敬业,他那样实在不像个“神秘巫师”,像个不管听了什么胡言乱语都能保持情绪稳定的邪神。
五月狂乱的扭动中,一座……一团庞然大物就在他身后走来走去,时而举头望明月,时而低头照河面。那是一块会走的大白布,白布上面还画着个金灿灿的王冠——很抽象,白布底下时而露出来的六条腿更抽象。
洛通过王冠判断,那白布可能代表一辆王子。
五月亮堂的声音泛着波光:“巫师啊,我的爱人错认了救助他的人,我的心就和那艘碎裂的船一样。”
“巫师”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本来没必要救他。”
美人鱼泫然欲泣:“可是他的嘴唇像玫瑰一样鲜艳,他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我不忍——”
“巫师”冷静地指出:“他这个体脂,掉海里不会淹死的,能自己浮上去。”
洛:“……”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茉莉:“这个‘王子’的设定,有什么玄机吗?”
“王子三百多斤。”茉莉回答,“结果报名演王子的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有三百斤,为了追求效果,他们把草莓也塞进去了。”
洛:“……王子三百斤的典故是?”
“没有典故啊,”茉莉说,“乌鸦说‘王子’是封建贵族,我们就见过一个封建贵族,星耀城堡的吸血鬼领主,就他呗。”
洛一愣。
这时,台上传来“小美人鱼”希望自己长出双腿,由鱼变人的恳求。
跟这些新来的相处时间长了,洛也大概知道一些人的来历,比如五月他们曾经是血族领主的宠物。直到现在,五月嘴里也时常是“人”和“浆果”混用。
驿站长搓了搓下巴,琢磨起乌鸦排这部剧的深意。
就听见不敬业的“巫师”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后面大概是忘了词,他开始自由发挥:“我能把你从一条鱼变成人吗?”
“美人鱼”也没料到巫师大人业务这么不熟,茫然地点点头:“啊,是吧?”
“巫师”怂恿道:“那你去把王子抓来,我给你把他变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