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夜双手扒着墙面,认命的仰头望天,张口是惯常的冷嘲热讽:
“晏将军原来喜欢这个体位?真是好刺激!只不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我在外头二人如此这般,啧啧啧!依我看,还是在屋子里做这事儿比较合适……”
果然听了这话,晏西楼几乎瞬间收回了手臂,又退了两步。
傅良夜得逞地笑出声,指尖抚上被枣核划痛的嗓子,转身倚靠在墙壁上咳嗽。
晏西楼与陆漾川自琳琅阁门口分道扬镳,闲着无聊在街坊铺子间闲逛,未料想竟然撞见了本应该禁足在王府的永宁王,可真是巧到家了。
他看着傅良夜弯着腰咳得厉害,愣愣地呆站了片刻,再三思索后伸了手,别扭地轻拍着人的背,帮人顺气。
傅良夜摆摆手,直起身平复了一会儿:
“晏西楼,咱们的缘分可真是不浅。”
“若是臣未记错的话,离王爷出府,还有五日。”晏西楼开门见山,抬眸撞上傅良夜咄咄逼人的目光。
若是方才装作没看见就好了,一时冲动招惹了这人,搅进这对兄弟之间的浑水,于己并无利处。
他素常从未如此冒失,却屡屡在见到在傅良夜时方寸大乱,心下眼中一时间都是这人,其他竟是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晏西楼倚靠在墙面上若有所思,忽然闻得傅良夜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冷笑,方徐徐将目光移到人身上。
“我既然都出了府,自然是不怕皇兄罚的。不过也要多谢令妹相助,我才能轻而易举地出来。所以,晏将军确定不网开一面?”
傅良夜不出三句就把晏甄卖了个底儿光,晏西楼总算是明白了晏甄今日的反常是因何:“臣不想多事,可现在倒是怕了,若是放了王爷,谁知晓王爷会不会转头在陛下面前把臣也卖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赢,真是难缠!傅良夜咬牙腹诽。
“晏将军是要管到底了?今日遇见你算我倒霉,可回去之前能不能先填饱肚子,这般微末心愿晏将军总不会拒绝?”
此刻他的肚子也很配合地“咕————”了很长一声,在寂静的巷子中回荡着……
晏西楼惊讶地挑眉,目光掠过傅良夜窘迫得抿紧的唇,停在人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上。
“嗯……所以…不行吗?”
傅良夜深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此时摸摸肚皮,装出一副神色恹恹的可怜模样,却用余光悄悄地瞥着晏西楼。
“腿长在王爷身上。”
晏西楼徐徐走出巷子,在巷口银杏树荫下停驻。
阳光透过淡黄色的银杏叶,在衣袍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还不快来?再过一会儿,怕不是要饿死了。”晏西楼声音稍稍放高,带着些笑意。
此刻,灰色的鸽子无声无息地掠过小巷。
对面天下居酒楼二层小间,一位客人放下纸笔,噙着笑意趴在窗口,向楼下观瞧。
他的瞳孔兴奋地颤抖着,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蛇。
作者有话说:
“嗯...所以...评论、收藏、小星星,不行吗?”
傅良夜将晏西楼带进福安巷口的小面馆儿,在外头搭的棚子里坐下。
“白二饼,两碗炸酱面,老规矩,掰两瓣儿狗牙蒜。”傅良夜在桌子上扽着筷子,迫不及待地嚷嚷开,眉开眼笑地打量着晏西楼。
外头摆着的桌子矮,晏西楼却因身高优势颇有些鹤立鸡群。傅良夜坐没坐相,一条腿搭在晏西楼坐着的长凳上晃着,暗自腹诽晏冰山那一副“坐如钟,站如松”的假正经。
白二饼举着两碗炸酱面,跳舞一般扭着腰晃到两人桌前,麻利地把两碗面分好:
“有一阵子没见到王爷了,哎呦,今儿还带了贵人来!小店儿真是蓬荜增光啊。”
“那叫‘蓬荜生辉’,少贫了,快滚蛋!”
傅良夜笑着回了句,一双眼睛只顾盯着晏西楼,摆摆手让白二饼离远点儿。
白二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日里永宁王总要从自己嘴里套出点儿新鲜事儿听,今儿个反倒叫他滚了,奇哉怪哉。
看来王爷是找到了新乐子。白二饼偷眼瞧了瞧傅良夜对面的“冷面郎君”,下了定论。
“得嘞,这就滚!”
他从口袋里丢出两瓣儿蒜,识相地溜了。
晏西楼盯着白二饼圆圆的后脑勺,心想这小二同傅良夜很熟,自己倒是从来不知道傅良夜喜欢吃酱面。
“当当当!”傅良夜咬着筷子,蹙着眉头用指节敲了敲晏西楼的碗沿。
“你看什么呢?快吃啊!”
这可是他第一次带旁人到白家小店来吃面,连皇兄和握瑾都没来过的。
傅良夜把面碗挪到眼前,筷子头在面里扒拉,片刻后,桌案上多出了一小堆零零碎碎。
晏西楼仔细观察了被挑出来的那一小堆,挨个对上了号:青豆嘴儿、香椿芽儿,焯韭菜,绿豆芽…青菜是一概不受宠的,悉数被王爷挑出了碗,放眼望去,倒是辣椒麻油泼了满碗,面上只零星铺着些脆黄瓜丝儿。
嘴刁的小王爷被辣得直嘶哈,时不时被没拌匀的芥末酱冲得欲仙欲死,一个人吃得热火朝天。
“既然不喜吃豆芽儿菜,怎的不先告诉小二,让他不要放,也省着现在费事儿往出挑了。”
晏西楼抬箸,把自己碗里的几根黄瓜丝夹进傅良夜的面碗里,又放下了筷子,斟了杯桌角的清茶,随意抿了一口。
“这你就不懂了吧,放里面借个味儿嘛。”
傅良夜头也不抬只顾着秃噜面条,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一碗。他盯着晏西楼正着手挑着豆芽儿菜的那碗面,笑嘻嘻地搓手手。
脸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晏西楼不慌不忙地把绿叶菜挑完,将面碗推到小王爷面前,眸中难得带着笑意:“不知道的以为你三天没吃饭。”
“确实没吃,绝食来着。”傅良夜嚼着面条,一本正经。“你来评评理,这般老顽固,都要饿死了也不肯许我出府。”
“陛下自是为了王爷考量,王爷该听话才是。”
“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我关你几天,你也尝尝这滋味。”
晏西楼转着手里的茶盏,心想,被关起来的滋味儿许久之前他也尝过,属实不怎么样。
“呵!”
傅良夜撇撇嘴,低下头认真吃饭,不再理人,只留下晏西楼无聊地观察着店面的摆设。
平平无奇的一家小面馆儿,味道也不见得比酒楼里的山珍海味好吃到哪儿去,却不知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傅良夜喜欢的不得了。
晏西楼的目光在店面里转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屋内角落里,那儿不知何时来了位头带斗笠的男子。
这人应是刚落脚,腰侧别着两把隐隐沾着血迹的短刀,来面馆吃饭不找小二点菜,只是木头般呆坐着,向两人坐着的桌案看着。
白二饼正从后厨窜出来,端着一壶茶水笑着迎上去:
“郎君瞧着面生,小店啥都有,您看要吃点什么?”
“随便。”斗笠客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伸手去拿茶壶。
用右手接过茶壶的一瞬间,斗笠客的胳膊微微颤了一下。
晏西楼眼见着他把茶壶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倒茶的时候还洸出去许多茶水。
显而易见,这人平日里不常用左手,并不是左撇子。
是右侧胳膊受了伤,用不上力么?
晏西楼眼睛眯了眯,眼前这位斗笠客,身形倒是同侥幸从自己剑下逃跑的小贼有几分相似。
那剑刺穿了刺客的右肩,晏西楼清楚自己出剑的力道,那伤口定然不会在短时间内愈合。
白二饼 听了这话,勉强克制着没翻出一个白眼儿。
他娘的做饭的就怕问谁吃啥到头来回一句随便,可没办法他就是这个憋屈命:
“啊哈哈,那边两位客官吃的都是咱家的炸酱面,不如郎君也来一碗尝尝鲜。”
闻言,吃得正香的傅良夜好奇的转了头,同身后本就盯着他的斗笠客视线相撞。
斗笠客握着杯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目光在傅良夜面上流连不去。
傅良夜皱着眉头把最后一根面条秃噜到嘴里,鼓着腮帮子,把脆黄瓜丝嚼的嘎嘣响,片刻后回过味儿来,嫌恶地转了脑袋。
他朝晏西楼勾了勾手,倾身向前,晏西楼也配合地移了移板凳。
傅良夜纳闷儿地贴到晏西楼脸侧,小声同人咬耳朵:“你觉不觉得,身后那人一直盯着我看个没完,我脸上长花了么?见了鬼了…”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晏西楼微微侧头,却偏巧擦上了傅良夜靠得过近的唇,绵软的触感刺激得他脖颈爆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是否是因为傅良夜吃了太多辣椒,唇瓣接触的脸颊竟然也开始火辣辣地发烫,晏西楼淡淡地侧目,目光黏上了两片微红的唇。
傅良夜本来还有些纳闷儿,等到他注意到晏西楼的视线,心里也发了毛,心虚地咳了一声,稍稍退开些距离。
晏西楼也收回了目光,故作镇静地啜着早已经冷掉的茶水,方想起傅良夜刚刚的疑问:
“许是你我见过的熟人?月白可还认得?”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唤我“月白”,本王跟你关系很亲近么?以下犯上,大不敬啊大不敬,好好想想该治他个什么罪!
傅良夜暗道奇怪,待转念一想,心里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了,于是,忍不住侧目去细细端详那戴着斗笠的怪人。
这一看,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傅良夜攥着筷子的手指猛地收紧,身体紧张地躬起。
杀人偿命,冤家路窄。那斗笠客,正是那晚杀害梅香的刺客。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的任务清单
任务一:打卡甜甜媳妇的秘密基地
任务一完成进度:(1/?)
晏西楼朝傅良夜摇摇头,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收入眼中,当傅良夜的唇贴近晏西楼的那一瞬,斗笠客的背脊僵硬地紧绷起来,瞳孔愤怒地放大,指尖暗暗拂过腰间刀柄。
白二饼见这带着斗笠的客官也不点菜,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永宁王那桌瞥,气得甩着汗巾回了后厨继续倒腾,爱咋咋地,不吃拉倒!谁欠的你!
此刻,斗笠客坐在屋内,晏西楼二人坐在屋外的凉棚里。
过堂风穿过,萧萧簌簌,将枯黄的秋叶裹挟着带进堂内。
剑拔弩张。
斗笠客抬手压低了帽沿,慢慢悠悠地将杯盏中的茶水咂饮干净。一张脸上似乎带了笑,却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恍恍惚惚,叫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白二饼正哼着小曲儿,甩着汗巾在屋子里擦桌子,对此刻的紧张局势丝毫不查。
斗笠客忽然起身,活动活动肩膀,伸了个懒腰,盯着二人徐徐道:
“无趣,真是无趣!各位,后会有期。”
晏西楼心道不妙,可待他看见斗笠客身侧那扇被封住的窗子时,为时已晚。
视角所限,两人皆未注意到屋内那扇废弃的窗子,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斗笠客身侧原本被木条封住的窗户被猛地撞开,只留下灰尘与木屑飘舞在空中。
白二饼被吓得摔了个倒栽葱,眼瞧着三位爷吃了霸王餐,一个个都丢了筷子跑了路。
这面馆好巧不巧开在闹市的街角,斗笠客撞出窗外后便顺势挤到人群里,借着如织人流隐藏着身形。
躲了约末半个时辰,斗笠客环顾四周,身后尾随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总算是甩掉了,他解开了脖颈上的细绳,把斗笠拿在手里扇了扇风,随意一丢,像是并不怕别人发现他的踪迹。
他抽出腰间的短刃,用地上的杂草抿去刀背上未擦干净的血迹,眸中渐渐阴冷。
上次被晏西楼重伤,想立刻杀掉晏西楼已不可能。他只能暂时蛰伏在京都,隐藏行踪,寻找时机。
未想到时机说来就来。
天下居处于京都闹市,平日生意兴隆,以醇香浓郁的竹叶青名满京城。
风尘仆仆入京一趟,总觉得不去尝一次是亏了自己。
他只是去酒楼过个酒瘾,无聊时向窗外瞟了一眼,竟误打误撞地瞧见了早就该死的晏西楼和他日日惦记的贵人。
斗笠客抬头望了望天,想起了方才在酒楼上放出的信鸽,估摸着时间,应是已经将信送到了。
如果顺利,今日,便是晏西楼的死期。
还有永宁王,那位,心心念念的,贵人。
想到这儿,斗笠客下意识地触摸唇瓣,露出一个笑。
他可是一直记挂着这位贵人呢。
对了,还有件有意思的事儿。
说起来他也只是闲得无聊罢了,去挽月楼溜达一圈儿,没瞧见傅良夜,却歪打正着,看上了个宝贝。
意外之喜。
刀尖刺入绵软的肉体,温热的鲜血沿着刃淌到自己的指尖,生命就在手中稍纵即逝。
他微微合上双眼,指尖在刀刃上摩挲,回味着那般销魂滋味。
能同那般尤物春宵一度,感觉真是不错。那在身下扭动的红裙,仿佛同自己共赴巫山的真是所想之人,让他彻底失控。
是啊,听闻这人同永宁王关系匪浅,他倒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永宁王知晓这一切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愧疚吗?颤抖吗?还是会,哭泣?
盈盈一握的细腰,桀骜不驯的眼神,那夜的红罗裙猖狂的闯入他的眼睛和心脏。永宁王傅良夜——那与自己云泥之别的贵人。活在阳光里的白兔,想必哭起来会更加动人。
这般想着,竟是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而那可怜的歌女总归是倒霉,谁教她偏偏要穿那身惹眼的红罗裙,偏要模仿他那独一无二的贵人,东施效颦。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真是可怜可叹!”
可惜脸上这碍事儿的人皮面具不禁水,不然真想为这薄命红颜痛哭一番!这般想着,他竟然抹了抹眼睛,好似真流了泪一般。
再等等,再等等。他等的兔子,马上就要撞到树上了。
这几日京城戒严,进城出城都要严查通牒。
农夫打扮的男子佝偻着腰,背着个麻布袋,被城防卫的剑戟拦下了路。
“通牒。”守卫蹙了蹙眉,颇嫌弃地打量着农夫。
农夫颤抖着手在上襟里掏了又掏,总算是拿出了枚脏兮兮的通牒,还颇为主动地解下了背上的麻布袋给守卫瞧。
“只是在城里给娃娃娘子买了些衣裳,还有些吃食。”
“快走,快走!”不知哪儿来的味儿熏得守卫直头疼,反正只是些破烂衣裳,没什么大问题。
农夫点头哈腰地重新背上麻布袋子,一步一步地随着人流挪出城门。
这厢晏西楼低头捡起了地上的斗笠,眉头紧蹙。往东走便是城门方向,这人故意将斗笠丢在这里,似乎在刻意引导着他们出城。
傅良夜在墙头上坐着,朝城门那头探头观瞧,那被守卫拦住的农夫?咦?怎么瞧着…
下一刻,傅良夜猛地站起了身。
他大爷的,这傻缺刺客,还乔装打扮,真以为本王认不出你那两瓣蒜?
“我看见他了,在城门口儿,看本王不弄死他!”
“慢着…”
晏西楼刚想出言阻拦,哪里知道没等他开口傅良夜就窜了出去,他只好无奈地跟上。
傅良夜脚踏屋檐辗转腾挪,到城门口紧急落地,却被城防卫架起的长枪拦路,急得他索性直接几脚踹开守兵,撒腿撵了出去。
“大胆狂徒,胆敢袭击城防卫,活腻歪了你!”
守卫估计从未遇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架势,愣了半天神儿,破口大骂,正欲举枪追上,却见晏西楼举着御赐的军令牌奔来。
“镇国将军同永宁王出城,不得阻拦!”
未等城防卫长上来细细察看,自称晏将军的人连同那狂徒瞬间都没了影儿。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少年行其三》
作者有话说:
不要试图理解凶手,因为他有bing。
林间扑棱棱惊起一丛乌鸦,霎时遮天蔽日。
乌鸦不停地盘旋飞叫,空旷的山谷里回荡起阵阵悲鸣。
鸦群低飞,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转眼间乌云就遮蔽了日光,这场秋雨,怕是不会小。
此处地形繁复,天一阴下来,连方向也难辨。
傅良夜已经绕着几棵看起来差不太多的老树转了许久,眼下也猜到,这回是着了这贼人的道儿了。
林中安静得反常,傅良夜放缓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几片枯叶坠地,“啪嗒”几声。
傅良夜耳尖耸动,捕捉到头顶的细微动静,循声抬头。
只见一人靠着树干坐于树上,嘴里叼着片黄绿间杂的干瘪树叶,正无聊地转着手里的短刃。
正是那逃走的贼人。
许是察觉到了傅良夜的视线,那人手中的白刃戛然停止了旋转。
“别来无恙啊,王爷。”
斗笠客眸中竟带了笑意,慢慢悠悠地将短刃收回腰间。
傅良夜冷笑一声,缓缓抽出腰间的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出铮铮铁声。
“当真是静定自若,连死都不怕?今日本王便要拿你的命,来抵梅娘的命!”
闻言,斗笠客耸了耸肩膀,朝着树下啐了一口,顺便将嘴里咬着的叶子吐了出来。
“喔?那就要看王爷杀不杀得我了。”他唇角上扬,语气里竟还流露出几分期待。
“杀得!怎地杀不得?”
傅良夜怒极,飞身踏上枝丫,长剑直挑向那人颈项。
却不料那斗笠客足尖灵活地勾住枝干,负手向后一倒,竟真就惊险地躲开了刺向咽喉的剑尖儿,借势翻下树去。
“好剑法!”
斗笠客勉强稳了身形,未来得及喘息片刻,长剑又当头劈了下来!
此刻的傅良夜出剑已毫无章法,恨不得用蛮力将斗笠客劈成两半儿,让眼前人变成剑下鬼。
斗笠客昔日旧伤未愈,两把短刀使得力不从心,几个回合后,便叫傅良夜瞧出了破绽,一脚踢向胸口。
斗笠客背脊狠狠地撞在树上,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斗笠客用手背擦去唇角的鲜血,目光禁不住在傅良夜身上流连不去,状似贪婪凶狠的饕餮。
“王爷真是好风采,何必动剑呢?哪怕只是一颦一笑,就要了小人半条命了。”
苍白到缺乏血色的肌肤、诡异僵硬的笑容、还有那看向猎物的眼神……
傅良夜从心底生出嫌恶,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禽兽碎尸万段。
剑刃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傅良夜拖着剑走近斗笠客,俯身扯起斗笠客沾了血的前襟。
“是么?那可真是喜闻乐见,本王倒是奇怪,是什么样的主子能训出你这般胆大包天的走狗,竟把算盘打到镇国将军的头上。你这般倾慕本王,不妨同本王讲一讲。”
傅良夜端详着斗笠客脖颈后的百足虫图案,扼住他的脖颈逼问。
斗笠客断断续续地笑,笑得愈发的放肆:
“天下人皆知,好狗不易主。王爷不妨问问别的,小人必当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笑声停顿片刻,目光陡然凌厉。“譬如,可以问问晏西楼身上的寒毒,究竟有没有解药?”
闻言,傅良夜手上动作一停:
“你有解药?”
斗笠客并未回答,转而问了别的:
“其实,小人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王爷这般恼怒,到底是因为我误杀了那名叫梅香的女子,还是…因为我动了杀晏将军的念头?”
斗笠客打量着傅良夜面上的细微表情,满意地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哦,似乎都有,却也不全是。”
傅良夜避开斗笠客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不知为何,指尖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王爷想杀了我,也是为了赎罪吧。”斗笠客盯住了傅良夜的双眼,“本应该死的是晏西楼,是你救了他,却害得梅香惨死。那女人是晏西楼的替死鬼,王爷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她,是无辜的。”
梅娘死前的惨状又一次浮现在傅良夜的眼前。
梅娘的血、梅娘的泪、梅娘僵硬冰冷的身体……这些与记忆中某些痛苦的回忆重叠,让他如坠梦魇。
“胡说八道!这分明都是你的罪过。”傅良夜全身都颤抖起来。
“倘若她们未曾遇见你,她会活得好好儿的。你、我,都是罪人。”斗笠客凑到傅良夜耳畔,一字一顿。
“是你,害死了梅娘。对了,也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母妃。还有谢……”
“够了”未等斗笠客再说下去,傅良夜便打断了人接下来的话。
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脸上苍白得再无血色。
他垂首,紧咬着唇,咬得出了血。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只会害人丢了性命。”
“够了!”
傅良夜的瞳孔里铺满了血丝,他双手紧紧扼住斗笠客的脖子。
“你为何知晓此事,谁同你讲的!”
“咳咳,一个故人。”
“故人?”
“一个,死人。”
“本王要你死!”
傅良夜缓缓收紧手指,斗笠客的呼吸愈发困难,脖颈处也开始发出骨骼被挤压的咯吱声。
“你…杀…杀不得我。”斗笠客一张脸憋得紫红,却仍旧挤出个阴测测的笑来,朝傅良夜身后望去。
“本王能杀得你!”傅良夜踢起地上的剑,握在手中,抬剑便欲劈下。
“咻——”
极其细小的破风声。
傅良夜颈后猛地一阵刺痛,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握着人脖颈的手一松,跪倒在地面上。
全身都软得失了力气,知觉一点点儿被吞噬,他挣扎着想起身,可又重新栽倒在地面上。
不知何时,二人身后树上竟然多出了一位少年,此刻正坐在枝杈上,嘴里叼着一只熟柿子。
斗笠客捂着脖子躺在地上咳了一阵儿。
“飞羽!下来!”
闻言,被唤做飞羽的少年将柿子一整个吞到嘴里,这才跳下树来。
他从腰间取了水壶,恭恭敬敬地递给斗笠客:
“按主人信上的吩咐,这银针上涂的毒并不会伤他性命,只是让他没有气力,暂时不能行动。”少年瞥了一眼傅良夜,“主人,您当真要留着他?”
“多嘴。”斗笠客接过水壶,猛地灌了一口。
少年悻悻地退到一边,抬头望天。
斗笠客屈膝蹲下,忍不住伸手覆上傅良夜此刻略显迷离的双眼,感受着如同蝶翼颤动的睫毛给手心带来的微痒。
“这般不领情,我可是尽力护着你的。若是直接把你杀了,岂不是可惜了这张脸?舍不得啊舍不得!”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傅良夜怒火中烧,掌心握紧了剑刃,企图用疼痛唤起片刻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