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秋暗自得意,自以为暂时逃过一劫,一时间轻松了不少,甚至有心思吩咐管家道,“两位大人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给人上茶?”
管家闻言连忙应声让下人看茶。
苏慕嘉一直没出声,看着下人进进出出来回忙活着。
等茶水倒好,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暗青颜色映着苏慕嘉冷白的指节,茶沿一点点离他的唇瓣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碰到,苏慕嘉却突然又把手里的茶杯移开了。
然后手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松,茶杯随之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青色瓷片碎了一地,里面的茶水飞溅。
堂内一时间愈加寂静。
“茶里有毒。”还不等张知秋反应过来,苏慕嘉毫无感情波澜的说了这么一句,他抬了下眼,看着张知秋质问道,“张知秋,你想杀害朝廷命官吗?”
张知秋被人突如其来的这句问的慌了神,他略显不安的抓着椅子把手,强行挤出一抹笑说,“大人说什么玩笑话呢,您不还没喝吗,怎么知道茶里有毒?”
苏慕嘉听人这么问没应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银针,他当着众人的面伸出手,将那根银针放进了宋阁还没喝的那杯茶水里。
众人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他的动作,可尽管如此还是没人发现他指缝间落进茶杯里的白色粉末。
银针变黑了!
宋阁的脸色也随之变了,他倏地站起身,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张知秋怒声问,“你怎么解释?”
张知秋被这一声吓的从椅子上手脚并用的跪到了地上,“不是下官做的,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赵管家,赵管家!”张知秋看向赵管家,急切的问人,“你说,你倒的茶,你告诉我茶里为什么有毒?”
苏慕嘉站起身,夜风穿堂而过,吹的烛火闪动,颤动的光影落在了那张天真稚嫩的桃花面上,像是一把漂亮精致的匕首,人们还来不及细细欣赏,只是稍不注意,下一刻就被人用刀锋抵住了脖子,没了性命。
“洛阳知府张知秋妄图杀害朝廷命官。”苏慕嘉唇口轻启,吩咐道,“抓起来。”
张知秋入狱,十日后将于西市斩首。这个消息在第二日传遍了洛阳城。
宋阁和苏慕嘉两个人在衙门里忙了几日,处理清算了张知秋这些年担任知府的种种恶行。账簿虽被烧毁,但是张知秋贪污受贿的事情并不隐秘,知道张知秋被斩首已成事实,众人也一改之前对这些事讳莫如深的样子,状告陈情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罪状累在一起,将张知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那夜在张知秋的府上搜了不少他这些年贪污的财银出来,宋阁亲自经手,派人修建之前被冲毁的河岸堤坝,又用这些银子重建民区,救助灾民。
这些事情耗时耗力,苏慕嘉也跟着人一起连着几日都忙的脚不沾地。
就这样一直到张知秋被斩首的前两日的那天晚上,苏慕嘉出了衙门,回到自己住的那间阁院,他推开阁院门,才穿过院子,便察觉到四周略显诡异,不同寻常的寂静。
小十三也没像平常那样出来迎自己。
苏慕嘉收回了自己准备推门的手,在门口立了一会儿。
“这都到门口了。”屋内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方语气熟稔的问苏慕嘉,“慕嘉怎么还不进来?”
“原来是南大人造访。”苏慕嘉听出了声音是谁,眸里闪过寒意,开口的话里却带着笑。“没想到在洛阳还能遇到大人您,真是……太巧了。”
他说完,伸手推开了那扇原本紧闭的房门。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屋内院外的侍卫都显出了身形,手中的刀已出鞘,映着一片骇人寒光。小十三被堵住嘴出不了声,几个人把他压着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望向门口的苏慕嘉,而南平就坐在中间的桌子旁,手边是喝了一半的茶水和半碟花生,看的出来对方等了有一会儿功夫了。
“我前段日子就一直听闻皇城里来了京官,到洛阳的当晚就将知府送进了狱牢里。我还在想是谁这么厉害呢,没想到还是熟人。”南平看着走进来的苏慕嘉笑着道,“慕嘉,好生威风啊。”
“什么威风不威风的。”苏慕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十三那只有些晃悠,看起来像是被人卸掉了的右臂,很快又收回视线,和南平说,“我人微言轻的,还不是宋掌院说什么便是什么,又哪里轮的到我做主。南大人不知道,我这些日子也过的憋屈。”
“宋阁向来做事求稳,这些事不像是他的手笔。”南平手上用力,那颗花生的壳子在他手里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的红仁,他漫不经心的问苏慕嘉,“你不是在诓我吧?”
“南大人还不知道吗?翰林院前些日子犯了错,惹的太子殿下发了好大的火,直接将翰林院里的四位大人关进了诏狱。”苏慕嘉神色坦然道,“宋掌院大概是心里挂念着金陵里那些事,所以才这么急功近利,想要快些回去吧。再者说我诓大人您,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苏慕嘉说完,南平抬头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从人脸上的表情确认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周围刀锋也突然逼近,仿佛只要南平一个眼神,下一刻就会让苏慕嘉被千刀万剐而死。
苏慕嘉身陷囹圄,别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生死不过对方一念之间。
“坐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平突然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他将花生仁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打发时间似的一边嚼着一边随意瞥了一眼苏慕嘉说,“你瞧你,许久不见,倒是和我生分了。”
南平信了。
苏慕嘉闻言朝人颔首谢过,掀衣落座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苏慕嘉从一开始就知道,张知秋并不难对付,真正难对付的是张知秋背后的人。
张知秋胆子再怎么大,不过一个知府而已。若是没有人给他撑腰,他哪里敢贪污那么多赈灾用的银两,又哪来的胆子瞒报灾事。
洛阳这地方自年前起便一直天灾不断,民怨积压,现在又出了什么怪病的诅咒。
苏慕嘉虽然还没理清这些事情背后的联系,却莫名有一种直觉,所有事情的背后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而且对方是奔着太子殿下去的。
南后压下疫病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南平一直待在洛阳又是为了什么?他们到底在暗处谋划了些什么事情?
实际上杀张知秋并不是苏慕嘉的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引出南平。
南后对苏慕嘉还不信任,所以尽管她首肯了苏慕嘉作为都察使来到洛阳,其他的事情却没有向人透漏半分。
南后如此谨慎,又花了这么长时间布局,苏慕嘉猜想这背后一定是盘大棋。
一盘为了毁掉太子,精心织造的棋局。
苏慕嘉来到洛阳之后搞出的这些声势浩大的动作,其实都是在以他自己为饵,妄图引起南平的注意。他就是要让南平觉得自己碍眼,因为只有这样对方才会主动找上自己,自己才有机会做些什么。他等了几日,终于在今夜等到了人。
对此南平无非会有两个反应,一是杀了他,以免扰乱他们的计划。二是让他也参与其中,利用他摆平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情。若是其他人,以南平的脾性,大概只有杀了对方以绝后患才能安心。但自己不一样,自己是受蛊毒控制的傀儡,是不敢不听话的一枚棋子。
他赌赢了。
南平的确不准备杀他。
“张知秋还不能死,我要你想办法保下他。”南平把身上的碎屑壳子都拂掉,说,“不管用什么法子。”
最后又起身,俯身凑到苏慕嘉的耳边道,“事关重大,你要是办砸了,咱俩谁都别想活。”
苏慕嘉送走南平,看着满院子的侍卫都撤走之后,转身回到了屋子里,转身的瞬间脸就冷了下来。
他关上门,就近拿了盏烛火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在坐在地上的小十三的身边蹲下身,抓住了对方那只脱臼的胳膊,面无表情的手上用力给人接了回去。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两声清脆的骨头错位的声响,小十三死咬着唇,额头都疼出了冷汗,愣是一声都没出。
“我怎么教你的?”苏慕嘉看着人平静的问。
“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小十三不敢看苏慕嘉的眼睛,垂头丧气的应。
“这地方他们不熟悉,按理说你应该跑的掉。”苏慕嘉又问,“怎么被抓住的?”
“我以为你还在屋子里,就又回来了。”小十三抬头看着人小心翼翼道,“十一,对不起。”
小十三还记得以前他们都还在万安山的时候,有一次他们拦人的时候惹上了硬茬,他们不敌对方,于是准备先撤。他原本已经跑掉了,结果发现十一还被人缠着不能脱身,于是又回去帮忙。
结果那次十一很生气,甚至好几天都没理自己。
果然这次也一样,十一听他说完之后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你有多大的本事,以为自己能救谁?记不住我就再教你一次,这世上没谁的命比你自己的命更金贵,除了你自己再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拿命去冒险,就算是我也一样。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着,就要把自私冷血刻在骨子里,一刻也不能忘,一次也不能心软。这次记清楚了吗?”
小十三望着苏慕嘉,点了点头。
第71章
苏慕嘉把那夜歌女交代的事情一件不落都告诉了宋阁,宋阁大惊,当即就带着官兵前往了苏慕嘉所说的地方去查看。又怕打草惊蛇,故而带的人也不多。
去往那座山的途中被苏慕嘉埋伏了人,近十日的相处下来,宋阁对苏慕嘉已经改观了许多,所以并未怀疑过对方什么。结果一时不慎便中了埋伏受了伤。
因为宋阁受伤昏迷不醒,做主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苏慕嘉,他行事方便自如了许多。
苏慕嘉很快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张知秋从狱牢里放了出来。
他猜测过那个所谓怪病大概是和南平有关系,但南平多疑,之前并没有和他提过此事。
苏慕嘉便故意让宋阁知道此事,等对方想要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又设计将人半途拦了下来,他一天之内帮了南平两件事,南平也因此对他很是满意。再见面的时候也就和人提到了此事。
“我这些日子会忙一些,顾看不过来,这几日你帮我多看这些,不要让人靠近西山。”南平说。
西山就是那两个歌女所说的那座山。
“南大人这么关心西山,是那儿关着什么人吗?”苏慕嘉问。
但南平却不再继续说了,只是告诉苏慕嘉,“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剩下的事情不要好奇。”
得了南平的话,苏慕嘉一刻也没有耽搁,当天晚上就去了西山,拿着南平给他的信物,守在山下的官兵给他开了道。
走进林子里没有多久,苏慕嘉就到了一块略微平坦的地方,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座山里面都被挖空了,被做成了一个个洞牢,每个洞口里面都关满了人。
苏慕嘉还想往里走,却被带领着他的官兵拦住了。“苏姑娘说这些人的病都是会传染的,大人不要靠的太近。”
苏姑娘?
苏慕嘉心思百转,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他很快又微微摇了摇头,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那位苏姑娘现在人在何处?”苏慕嘉转头问人,“我能见见吗?”
“你是在找我吗?”那官兵还没开口,苏慕嘉背后先响起一个少女轻快的声音,苏慕嘉听到后不禁心沉了一下。
他转过身,和走过来的苏笑笑对上了视线。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苏慕嘉眯着眼,语气危险的问。
苏笑笑听到苏慕嘉这么问,故意拿对方之前说过的话呛人,语调缓慢的说,“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你—猜—呀。”
“你在这里拿活人练蛊。”苏慕嘉将刚才自己心里那些不详的预感都问了出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被你种了蛊。我说的对吗?”
苏笑笑朝人眨了下眼睛,“南平告诉你的?”
苏慕嘉没答,从袖口划出薄刃,问人,“所以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怎么样?”苏笑笑抱着手臂说,“我要找到解决反噬的法子,自然要用活人试试。你不会心疼这些人吧?别装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好人。”
“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太子殿下。”苏慕嘉没理其他的话,指尖一下下转着那薄刃,问,“所以这句话也是骗我的?”
“我没骗过你。”苏笑笑想不通苏慕嘉为什么总是怀疑她要害太子殿下,无奈辩解道,“我真的没害过太子殿下。”
苏笑笑从小生活的地方和外面不一样,她们苗疆一族同类相残,不分对错,不识好坏,只分强弱。在她眼里,那些死在她手上的无辜百姓和牲畜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他们太过弱小。而她喜欢太子和苏慕嘉,则是因为他们很强大,因此也不会与他们为难。
作为苗疆一族这最有能力天赋的蛊女,苏笑笑唯一在乎的就是如何练蛊。她残忍,却又天真。她不在乎也不明白苏慕嘉口中的那些势力牵扯。
“你是南平的人,替他做事,帮着他设计太子殿下。”苏慕嘉想到既然苏笑笑是南平的人,又以医女的身份在殿下身边待了这么久,那么殿下的病久治未愈和人大概和人也少不了关系。苏慕强压着想要立刻杀了对方的冲动,说,“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你没有害过太子殿下?”
“什么我就是南平的人了?”苏笑笑越发不解,语气也变得委屈起来,“我帮南平,是因为他许诺给我找足够的活人用来试蛊,这和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天地良心,我一直都尽心尽力的替太子殿下治病,从来就没害过他。你少冤枉我。”
“良心。”苏慕嘉哼笑了一声,“你有良心吗?这两个字和你有半分关系?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些年你到底都对殿下做了些什么,老实交代我或许还能让你死的好看些。”
苏笑笑说不过对方,被人怀疑还被人骂,也生起气来,“我也最后再说一遍,我苏笑笑敢作敢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再冤枉我,我就——”
苏笑笑想了一下,然后叉着腰说,“我就叫醒你身体里的蛊虫,疼死你。”
苏慕嘉听到这话突然沉默了一下,苏笑笑以为自己威胁到了对方,小人得志似的朝人抬起了下巴。
“所以我的蛊也是你下的?”苏慕嘉看着人问了这么一句。
苏笑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心虚的眨了几下眼睛。干笑了几声道,“你听我解释,我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身上又没钱,没钱就活不下去啊。我就在街上摆了摊想要卖些我练的蛊赚些钱。谁知道那些人压根不识货,没人买我的东西。最后我也只卖出去了一次,还被官府的人追着只能躲到了荒山野岭,差点就饿死了,还好被师傅救了下来。谁知道那么巧我卖出去的那条虫子就被人用在了你的身上。”
苏笑笑小声说,“这也不能怪我吧。”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南平的?”苏慕嘉问。
“当初买我那条虫子的人就是他啊。”苏笑笑说,“他说他一直在派人找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去年年初的时候找到了青山院。非要让我帮他,而且还说可以给我找很多人来供我练蛊,师傅不让我随便杀人,反正我也确实需要一些人用来练蛊,就答应他了喽。”
苏慕嘉不信,“你会那么听你师傅的话?”
“师傅厉害啊,这世上没人比他的医术更厉害。”苏笑笑想了想,又说,“而且师傅做的酒蒸鲋鱼特别好吃,还有栗糕、糍糕、豆团……反正他会做好多好吃的,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我做饭吃。”
苏慕嘉越往下听,表情就越加诡异。
如果苏笑笑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到底是有多么的……蠢。
“这回该相信我了吧?”苏笑笑撇了撇嘴,不满道,“枉我对你那么好,结果你就知道凶我,还动不动就要杀我。”
苏慕嘉感觉自己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他从众多思绪中理出了一条线索问人,“刚才带我来的官兵说这个病会传染是什么意思?这些不都是你下的蛊吗,怎么会传染?”
“这是我炼制出来的新蛊。”苏笑笑颇为自傲的和人显摆道,“这种蛊不用单独去一个个给人种下去,这些虫子繁衍迅速,只要靠近中蛊之人,这些虫子就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立刻从你的口鼻偷偷爬进你的身体里。”
“是吗?”苏慕嘉几乎被人气笑了,“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第72章
苏慕嘉闭了下眼,用最后一点耐心看着人问,“既然都是你做的,那我和那些人身上的蛊毒你都可以解是吗?”
“他们的可以,你的不行。”苏笑笑十分真挚的和苏慕嘉解释道,“你身体里的蛊毒早已经变成了你身体一部分,和你同生同死。只有死才是摆脱它的唯一办法。”
苏慕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苏笑笑。
苏笑笑说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人扬起笑容道,“哦,不对,还有一个办法。”
“杀了我。”苏笑笑说,“只要我死了,那么所有的的蛊虫也会跟我一起死掉,你们身上的蛊毒也就都能解开喽。”
苏慕嘉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苏笑笑话落的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人脆弱的脖颈上。
苏笑笑见状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摆出一幅十分担忧和苦恼的样子反问苏慕嘉,“可师傅年纪大了,要是我真的死了,太子殿下的病要怎么办呢?我离开金陵的时候,殿下的身子好像更差了呢。”
太子殿下的病很难治,当年先帝遍寻天下名医也才找到那么一个神医,能够勉强给人吊住一条命。苏笑笑说的对,她待在殿下身边几年之久,又是田神医的徒弟,没人别她更了解殿下的病。杀了她,殿下怎么办?
“威胁我?”苏慕嘉似乎是觉得好笑,问人,“你是觉得我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命?”
这世上没谁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金贵。除了你自己再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拿命去冒险。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着,就要把自私冷血刻在骨子里,一刻也不能忘,一次也不能心软。
这是苏慕嘉教给小十三的,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苏慕嘉从来没有去细想过他对李祁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是兽笼高台之隔,年幼时的惊鸿一瞥;还是是长街大雨惊落,那个一步步朝自己撑伞而来的清贵身影;亦或是来到金陵之后那人对自己的百般容忍放纵,那夜巷子里的情动纠缠……
苏慕嘉从不去计较这些,他只知道他讨厌的就该消失,他想要的就要得到。
对他来说,李祁的确很重要。
只要李祁想,他甚至可以把对方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人面前,只要能哄人开心。
可那又怎样,他从没想过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世上没人在乎他这样一条贱命是死是活,所以他自己才要格外在乎。
他被蛊毒折磨的已经太久了,只要这蛊毒还留在自己身体一天,那他这辈子就永远不得自由,他的命无时无刻不握在别人的手里。
苏慕嘉受够了这种感觉,也恨透了。
现在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杀人很容易,他已经做过千次万次,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要轻轻一动,他就能立刻摆脱这一切。
两人僵持许久,苏慕嘉看起来好像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对别人的死活毫不在意,但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最后收回来的时候那片用来杀人的薄刃被他反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刀刃划破了他的手心,殷红鲜艳的血顺着腕骨落下来,一滴滴隐没在土里。
“你赢了。”苏慕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刺痛,笑着说。
“我本来觉得你很像我们苗疆族人。”苏笑笑仰头看着人说,“但现在看来还是不一样,你们中原人真的很奇怪,你们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总是让自己变得很可怜,很弱小。”苏笑笑似乎是很想不通,她说,“我的族人可真是没用,竟然会死在你们手里。”
苏慕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鲜血淋漓的手,淡淡评价了句说,“你有时候看起来也没那么笨。”
“谢谢夸奖。”苏笑笑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安抚道,“慕嘉哥哥你别害怕,你身上的蛊和他们身上的不一样,轻易死不了人的,只是会有点疼而已。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如果你哪天你死了的话,我还可以把你做成蛊人,这样就算你死了,也可以一直在我身边陪我玩了。”
苏笑笑说到这儿,歪着头道,“这样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没意思,蛊人不会说话,很无聊。”苏慕嘉终于意识到对于苏笑笑这种小疯子,硬来是没有用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带你玩一些更有意思的。”
“真的吗?”苏笑笑似乎很期待,看着人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还不等苏慕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解决西山的事情,第二日金陵突然传来噩耗。
晋帝驾崩了。
苏慕嘉身为都察使暂理洛阳一切事宜,传令官来颁诏的时候,他同洛阳文武官员一同穿着素服至郊外跪迎。等回到衙署后又跪听宣诏,然后将诏书供于正堂。
传令官叫左文山,品阶不算高,但到底是代圣上宣读遗诏的人,故而所有官员都对其十分恭敬。
等其他人都离开继续办职去了,苏慕嘉吩咐人备了茶水端上来,说,“大人路途劳累,不如今夜先在此处歇息。”
左文山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此刻也不敢再居大,连忙摆手说,“先行谢过都察使大人垂爱,只是下官还要抓紧回金陵复命,耽搁不得,怕是只能辜负都察使大人好意了。”
苏慕嘉闻言也不过多强求,略点了头。又问,“我来洛阳有段日子了,记得临走时圣上圣体尚安,怎么会突然……可是金陵出了什么事情?”
左文山瞧着有些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不欲作答。苏慕嘉见状递了个装着银两的雕花盒子过去,笑着道,“知道有些话大人不好说,我也不是有意为难大人,只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又远在洛阳,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实在心里难安,大人就当帮我个忙。”
“哎呦,您看您这是做什么?”左文山吓了一跳,连忙把东西推回去,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都察使面色恳切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左右看了看,低声与人道,“圣上驾崩之事的确有问题,那日三司会审的时候,一直侍奉在圣上身边的那位潘公公突然当着满堂官员的面,说是太子殿下逼他给圣上下的毒,说完一头撞在柱子上,人就这么死了。原本圣上驾崩之后太子殿下就该继位的,现在因为这个事情也一直没个着落。金陵现在……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