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未戴上冠冕,但是聪明人都知道科列奇部覆灭,草原上已经没有谁能阻挡旭烈格尔了,眼前的男人距离称汗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
他们之间相处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亲密无间,不分彼此,但就像现在,林昭昭会发现脱离了上辈子的走向,他有时候已经完全猜不透旭烈格尔的心思了。
一只大手伸到了林昭昭的面前。
林昭昭低头望了望,挪开了目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只手主动握住了他,将他轻轻地拉到身边。
“不是答应人家来求情的吗?怎么不说话了?”男人在他耳边轻声问着。
“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错了。以后这种事我不会管的。”林昭昭抿了抿唇说。
“你没错。”旭烈格尔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在无声的安慰,“是我安排达日巴特找帖萨尔夫人,让她来找你求情的。”
“是你安排她来找我的?”林昭昭很是不解,“为什么?”
“帖萨尔虽然没有强迫速莱也朵,但到底是违反了军令,我就是不杀他,也不能轻易放了他。不然以后谁都敢肆意行事,就无人能管得住他们了。”
“那你小惩大诫便是了,为何要牵扯到我这里?”林昭昭还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用意。
旭烈格尔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问了林昭昭另一个问题。
“洛初,我现在是王了吗?”
“……”林昭沉默片刻,“你现在手下已经有几万人,日后投奔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确实是可以称王了。”
“如果是王的话,我同他们就是君臣,不是兄弟了。”
“……没错。”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王就应该将自己关在高高的阁楼里。帖萨尔、达日巴特、巴根……这些人的情谊我都记在心里,但想要治理好这么大的一个部族,我无法一味去偏袒他们,也无法再同他们站在一起了。”
旭烈格尔看着火堆继续说:“我不想杀帖萨尔,但我必须摆出杀他的态度。即使他会因此忌恨我,疏远我,我也必须这么做。你能明白吗,洛初。”
“我明白这件事你不好做,更明白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林昭昭说,“可你这是何必呢?就算通过我拐弯抹角免了帖萨尔的死罪,帖萨尔也不会感德于你。”
“他们感激你就行了。”
“什么?”
“我已经做好和他们所有人割席的准备了。我想做一个无情的、公正的、喜怒无常的,甚至是残暴的王,就像书里记载的那些有威望的君主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样,但至少表面上看像这么一会儿事。”
旭烈格尔看向林昭昭:“从我判帖萨尔死刑的那一刻起,我曾经的兄弟们,他们的心都会离我而去。但过两日因为你的求情,我会将帖萨尔放出来,处以他另外的惩罚。”
“这样他们应该就能明白吧,以后该怎么做。”旭烈格尔缓缓说,“犯了事想要活命该怎么做,什么人是不能冒犯不能招惹的……”
林昭昭怔住了。他以前老是数落旭烈格尔是傻蛮子,但一个能从部落遗孤厮杀到草原霸主的人,怎么可能心里毫无盘算。
草原至高的权柄近在眼前,在真正握住之前,旭烈格尔已经在为自己,也在为他铺路了。
林昭昭不是傻子,有的话无需点明,他也能明白旭烈格尔的用心。
“我忽然有些理解你们中原人说的‘孤家寡人’是什么含义了。”男人握着他的手,声音低沉,“洛初,后面的路我怕不好走。”
“傻蛮子,称孤道寡是吉兆。”何况还有他一直陪在旭烈格尔的身边。
在心里又念了一遍,旭烈格尔紧绷着的脸愣了下,随后还是笑了笑。
毡包内,术尔策正在审问,后面是一排手握长枪的铁林勇士。
帖萨尔跪在灰白色的毛毯上,脸上的神情既懊恼又耻辱。
术尔策坐在盖着兽毯的椅座上:“说吧,帖萨尔,你为什么要违反军中法令?”
“我没什么好说的。”
“帖萨尔,现在不是你和别人置气的时候。作为审判官,我问你,你就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样我才能依照法令看怎么叛你的罪,判你什么罪,受多重的处罚。”术尔策说,“快说吧,你都对速莱也朵做了些什么?”
“一个全身赤裸的美人一边挤牛奶,一边冲你眨眼说笑,你说作为一个男人我能做什么呢?”帖萨尔反问。
“作为男人你见到美女情难自已,我可以理解。但你别忘了你还是旭烈格尔首领亲封的先锋将军,是万千血狄勇士们的英勇表率。首领多么看重你,赐予你如此多的荣耀,你还认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别说了,术尔策。我是愧对首领,但我从未觉得自己的罪行是理所当然的。每次作战我帖萨尔哪次没有冲在前面,抢到的好马财宝我都献给了首领。只是这一次我上了女人的当,我愿死于乱刀之下以证明自己对首领的忠诚。”
“好吧,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依照军中法令,帖萨尔你恐怕要受些皮肉之苦了。”术尔策将桶里的木牌抽出掷于地上,两个勇士将双腿麻木的帖萨尔拉扯起来,绑于木架上,准备对其施以鞭刑。
“术尔策将军。”
术尔策抬眼,发现毡包内进来了个个无关的人:“达日巴特,你不回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来这里做什么?”
“同为族内的审判官,我来学习学习您是怎么判案子的。”
“不敢当。”
为了避免徇私舞弊的情况发生,旭烈格尔封了两个军中审判官,一个是在血狄族内地位较高,灵活变通的达日巴特,另一个则是在归顺者里威望较高,沉稳内敛的术尔策。
如此安排,也是希望两人相辅相成,相互制约。
“行刑!”
术尔策一声令下,鞭子就狠狠落在了帖萨尔的身上。
“达日巴特!你赶紧出去吧。你在这儿只会让我感到更加丢脸!”帖萨尔紧咬牙关,在自己以前的兄弟面前受刑,更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瞧见帖萨尔身上的衣服已经渗出了血,达日巴特看罚得差不多了,就走到了术尔策身侧低语了几句。
“好了,停下吧。”
帖萨尔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一片。
“帖萨尔,念于你初犯,且称心悔过,首领说免你死罪,降为千户,剥夺你在王帐内参加族内会议的资格。”术尔策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在达日巴特的搀扶下,帖萨尔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毡包。
“帖萨尔!”在外面焦心等待的女人,连忙冲过来查看帖萨尔的情况。
“弟妹,帖萨尔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达日巴特识趣离开。
“你怎么样啊?”
“哎,还好被抽了几鞭子……我还以为我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帖萨尔叹了口气。
“旭烈格尔首领也真是的……你为了他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劳,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就要砍你的脑袋。”
“你个妇人懂什么?军令放在那里呢!首领赦免了我的死罪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我懂什么?如果不是我去找首领夫人求情,求她看在我要变成孤儿寡母的份上帮帮忙忙,你以为你能这么快从那铁林人手里逃出来吗?”妇人没好气地说。
“你……去找了首领夫人?”帖萨尔愣了愣。
“你跟着旭烈格尔首领这么多年了,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违逆他的人,死在他刀下的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还多你一个吗?”妇人低声说,“你以为首领不会动你,却不知昨日刑台都已经挑好吊死你的麻绳了。”
帖萨尔后背不由冒出一阵冷汗。
“首领是杀人的剑,夫人就是那纳剑的鞘。我算是看出来了旭烈格尔眼里根本容不得一点沙子,你那些下属挚友为你求情的全都被轰出去了,也就楚楚夫人心善,顾念着你我,能在首领那为你说上了话,救了你一命……等过几日你同一起去夫人那……”
“我知道,我知道。”察觉自己是死里逃生的帖萨尔擦了擦额头上的话,低声应和着自己夫人说的话,再也没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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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夫人。”
“首领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昭昭发现最近部族里的将士贵族们见到自己都格外恭敬有礼。以前有些对他视而不见的,现在都挂着笑脸主动和他攀谈问候几句。
帐内堆积起来的礼物也是越来越多,每日都有贵族的夫人们变着理由花样来找他,或送些吃的,或送些用的,一个个都满脸笑容,格外热情,就好像是在刻意讨好他一样。
“少爷,你现在这样就好像中宫里的皇后娘娘一样。”苏合光是记录礼物都忙不过来了,“每日群女人昏定晨省,早晚请安的。”
“呵,我要是真当了皇后娘娘,肯定不忘主仆情分,封你做大内总管如何啊?”林昭昭躺在榻上懒懒地说。
“少爷,您真会说笑的。再过两年我还想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呢?”
“哦?听你这意思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吗?”林昭昭有些好奇地问。
“哪有。”苏合慌忙否认。
“老师。”两人说着话,正巧萨日莎来找林昭昭。
“不会是萨日莎吧。”林昭昭随口问。
“当然不是了!这架子上都是灰,我出去打些水回来!”说完,苏合就满脸通红的跑出毡包了。
“不会吧,难道真被我给说中了?”望着苏合慌张逃离的背影,林昭昭嘴里嘟囔着。
“老师说中什么了?”萨日莎问。
“哦,没什么。”林昭昭回过神,“有什么事吗?”
萨日莎来向林昭昭问询庆典祭祀上的礼制仪式,新教徒越来越多,眼下正是革故鼎新的好时候,类似女人不能祭祖这样的旧例,萨日莎想全都革除掉。
“如今萨满教以神女为尊,平日事务都由你来话事,若是再设置局限女子的规矩确实是很不合适。”林昭昭轻声安慰,“不过此事推行必定会遇到不少阻碍,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你放手去做,若有人为难,你背后还有我和首领。”
“我知道的,老师。”萨日莎眼神柔和。她心里明白其实今晚自己不是非要跑这一趟的,这种事老师肯定会支持自己,为自己撑腰的。
她今晚过来,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许久未见老师的面庞,未听见老师的声音……
“对了,萨日莎有一事我想问问你?”林昭昭忽然开口问。
“什么事,老师。”萨日莎抬头。
林昭昭迟疑了片刻,“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萨日莎愣了下。
她看着面前的老师,一时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领会错对方话中的意思。
“咳咳。”林昭昭有些尴尬,“就是心悦之人……”
像是脑海里想起了什么,萨日莎脸上又是一怔,她望向林昭昭眼神有些闪躲,抿了抿嘴唇,低头不语。
“你不要怪老师多事啊,你看你也到了许配结婚的岁数了,家中又无人替你操持……如果你看中了草原上的哪个男人,老师可以帮你……”林昭昭虽然口齿伶俐,但说媒说亲这种事他还从没干过。
苏合是自小跟着他的,于林昭昭而言,两人虽为主仆,但苏合更像是他患难与共的弟弟。苏合喜欢萨日莎,林昭昭自然是乐见其成,一个是他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学生,两人如果真能撮合到一起,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当然,林昭昭也不会乱点鸳鸯谱,所以他没有直接提苏合,而是想先探一探萨日莎的心意。
“老师,我可以不嫁人吗?”萨日莎沉默了许久开口。
“啊?这个……”林昭昭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萨日莎会这么说,“你是有什么难处,还是不想……”
“我不想嫁人。”
“你为什么会不想呢?”林昭昭心里一惊,他明明记得之前萨日莎不是这样的。
这孩子不会是被旭烈格尔那事给伤透了心吧。
“我不喜欢男人。”
“啊?”林昭昭又是一惊,不喜欢男人是什么意思?
“男人们整天就知道打仗、喝酒、头脑简单,举止粗鲁,高兴了给你个笑脸,生气了就拿你出气……我不想再和他们过日子了……”萨日莎抬起头,眼中含泪地望着林昭昭,说出自己的心事。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父亲和兄弟那样的。”林昭昭安慰道,“你放心,就算要找,老师也肯定会给你找一个品性良善的人。”
“品性良善?这里的男人有几个将我们当成人看待的。”萨日莎抓住林昭昭的手,哀切地说,“老师,我不想嫁人。我只想一辈子侍奉在您的身边,就让萨日莎像现在这样陪在您左右不行吗?”
林昭昭傻眼了,他今日才知道过去的事给萨日莎留下了多么沉重的阴影。
想想也对,被身边最亲近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萨日莎不想再接近男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可惜了他家苏合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是一片痴情要落空了。
“老师知道了,你不想嫁人那就不嫁了。”林昭昭摸了摸萨日莎的头。
“真的吗?老师。”
“嗯,我怎么说也是部族的女主人,难道还养活不你一个小女娃吗?”
“谢谢老师。”
“起来吧,不谈这事了。”林昭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想自己愿意照顾萨日莎,何尝不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幸亏他当年遇到的是旭烈格尔,如果是赤儿思那样的人渣呢……
家人逼迫下的盲婚哑嫁,那种孤立无援,背后无人撑腰的悲凉,他不想自己的学生萨日莎也要经历一次了。
将萨日莎送走没多久,旭烈格尔便回来了。林昭昭往外望了一眼,夜已经很深了。
旭烈格尔穿了一套镶着铜钉的墨色草原长衫,套着皮质的腰带,黑暗里的身影笼着一层青白色的月光,瞧着冷漠疏离。再凑近些,林昭昭才看清那不是月光,而是一层薄薄的霜露。
“外面有些冷了吧。”林昭昭问。
“你屋里炭烧旺些,草原上就是这样,白天热晚上冷。”男人脱下外衣,还不忘叮嘱林昭昭照顾好自己。
“乌拉达金派了人来说想来投奔我,但我拒绝了。”
“当初是他主动离开你的,现在看你混出头了,又想来找你了。”林昭昭感叹这老头的不要脸。
旭烈格尔坐到火堆边,林昭昭给他倒了些水,“现在每天都有投奔我们的人,营地已经不知道重新圈画过多少次了。”
这段日子旭烈格尔都是早出晚归,回来后会同林昭昭说说族内的事,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也会询问林昭昭的意思。
“洛初。”
“嗯?”
“我想在今年祭祖的时候称汗。”
林昭昭愣了下,只是觉得这一日终于是来了,倒也没太惊讶:“取得什么尊名?”
“格日勒。”旭烈格尔说,“格日勒汗。”
“格日勒是光明的意思,你自己想的?”林昭昭微微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给自己取个更加威武霸气的尊名。”
“嗯,胡尔汗他们倒是给我拟了不少,但最后还是定了这一个。”旭烈格尔望着林昭昭,“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林昭昭犹豫了一会儿,“为什么?”
“格日勒,是光明,也是昭昭之意。”
“……也亏你寻出这样一个共处说来给我听。可别再同其他人说了,草原霸主的尊号,这么大的福气我可没法消受。”林昭昭转了转眼睛,轻轻哼了哼。
“我就是想着你取的。”旭烈格尔皱了下眉头。他原以为林昭昭听了会高兴,谁想对方非说他是别有用心。
“谁知道你是想着什么取的?”林昭昭撇了撇嘴,“总之,取尊号这么大的一个事你可别牵扯到我的身上来。”
“这有什么扭捏的?”
“谁扭捏了!”
“你脸都红了。”
“这是火光照到脸上了。”林昭昭努力辩解,然而男人在他脸上摸了摸马上就拆穿了他的谎言。
“脸都热了。”
“……被火烤的。”
“你取这样的尊名也太招摇了。”林昭昭靠在男人怀里,有些难为情。
“我觉得很好。”男人在他耳畔低声说,“我想将自己爱人的名字公之于众,或者你直接将名讳改过来,让他们唤你昭昭夫人。”
“那不行。”林昭昭脸上更热了,“名字什么的我不在乎。”只要人能在一起就行了。
“我在乎。”
旭烈格尔是有些刻板的人,他喜欢的是林昭昭那就是林昭昭,就像离了弦的箭簇,射出来就不能改变方向了。
“行行行,伟大的格日勒汗,你说什么都是正确无误的。”林昭昭学着样给男人行了个礼。
“取笑我?”旭烈格尔笑了笑。
“臣不敢……”还没等林昭昭一板一眼地打趣完,他就被男人横抱了起来,带回榻上去了。
祭祖日之前,五色彩绸条在空中飘舞。
百人的草原乐队吹拉弹唱,女人们穿着部族长裙展开双臂,跳着有力欢快的舞蹈。
科列奇部覆灭后,许多百姓四处逃散,流离失所。在林昭昭的建议下,旭烈格尔以合兰朵儿子木古台的名号,召集这些无处可去的科列奇部百姓,让他们一起归降于血狄部落。
旭烈格尔称雄乌拉草原的心愿终于达成了,他所征集的军队已经达到五万之众,统治的人口也已经超过了五十万。
逃去大梁的里瓦德太子虽未能抓住,但他那些人马已经成不了气候。至此乌拉大草原七十二部群雄割据,年年征战的局面算是告一段落。
周围是部众们欢庆高呼的声音。
萨日莎穿着萨满服饰,赤着脚,摇着鼓,带领着一群信徒们在巨大的鼓面高台上进行请神祈福的仪式。
她双膝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神情虔诚高洁。
旭烈格尔牵着林昭昭的手,他们一起沿着台阶逐级向上走去。直到走到萨日莎的身前,两人对视一眼,单膝跪地,对着碧蓝的苍穹举起双手。
萨日莎站了起来,对着底下的信徒和部众们高声宣布:“长圣天让我告诉诸位,我将这片富足的土地呵这片广阔的天空一起赐给旭烈格尔和他的夫人林楚楚。从今日起,让他成为格日勒汗吧!”
“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旭烈格尔站了起来。林昭昭瞧着男人高大威武的背影,嘴角勾了勾,这一世他终于见到了旭烈格尔头颅高昂、俯视众生的模样。
他低下头想同众人一起行跪拜礼,肩膀却被一只手给摁住了。
林昭昭木木地仰起头,跪在地上的身子已经被旭烈格尔不由分说地扶了起来。
“这不合规矩。”林昭昭心里有些慌。他同旭烈格尔一起祈福本就是破例而为,如今男人居然还要让他一起接受部众的跪拜!
“若什么都论规矩,你我结亲都是不能算数的。”旭烈格尔用只有林昭昭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前祭祖我无法带你去,如今我能自己来定规矩了,就绝不可能委屈了你。”
“可是……”林昭昭很是为难。
“睁眼看看吧,洛初。你为部众所做的,所有人都记在心里。他们的跪拜你受得起。”
林昭昭望着底下密密麻麻匍匐跪拜的人群,他眼睛微微湿润,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伟大的长圣天在上,至高的光辉普照乌拉大草原,是你们让血狄部重获新生。我愿将所有土地、所有财物和所有粮食与亲臣子民同享!”旭烈格尔的声音响亮有力,清晰地传进了所有部众的耳朵里。
“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
又是一阵如海潮般热烈的欢呼。
“走吧。”旭烈格尔握住了林昭昭的手,两人走上了又三十位勇士举起的白色台面上。
白色台面在勇士们扛举下缓缓走向了部众之中。林昭昭捏着旭烈格尔的手,手心都是汗。这样隆重的场面他没有见过,他尽力保持住仪态,在部众们的欢呼簇拥下,好不容易才坚持到了新建的王庭。
装着轮子的台阶推了过来,旭烈格尔回头,见身边的人像石头一样迟迟不动。
“怎么了?”
“腿……有点软。”
稍微缓了缓,林昭昭才同旭烈格尔一起踏上了用羊毛编织出来的长毯,走进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座王庭。
王庭的最上方还放着那把从科列奇部收缴来的宝石王座。
“你把这椅子搬来干什么……”想起之前的干过的荒唐事,林昭昭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小声骂道。
“给国后坐的位置啊。”
“回去收拾你。”林昭昭不动声色地在男人手心里掐了一下。
两人在群臣注目下落座。胡尔汗上前,单手打开文卷,站在旭烈格尔身侧宣读。
“格日勒汗的口谕。”
将军们整齐站好,单膝跪地。
“从今往后,大漠南北,诺尔河内外,西至巴鲁,东至山林,皆为格日勒汗的属地,其中百姓结为格日勒汗的属民。”
“遵旨。”
“加封女主人林楚楚为血狄国后,将属地属民分为五十千户,达日巴特为第一千户官,术尔策为第二千户官,哈萨德约为第三千户官,巴根为第四千户官,黑勒木为第五千户官,帖萨尔为第六千户官……”
“沙拉里格。”旭烈格尔说。
“臣在。”沙拉里格顿了顿,然后走上前来跪下行礼。
“沙拉里格你是我的兄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也是陪我同生共死的功臣。”
沙拉里格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旭烈格尔会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血脉。
“从今往后,我的身边会有你的一个位置。你可以同我一起参与血狄国事决策,犯九罪不罚。”
这一刻他等太久了。比起其他赏赐,他要的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认可。
沙拉里格深吸了口气,额头用力抵在地上。
他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谢格日勒汗隆恩。”
胡尔汗恭敬地跪在地上,旭烈格尔走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在我们覆灭黑戎族的时候,是你不惧艰险,迎难而上,为我出使科列奇部。因此被可耻的王汗凶砍去了一条手臂。是你给我们争取了一段休养生息的日子。”
“大汗,这是身为臣子应当做的。”胡尔汗眼里含了些泪,“而您不嫌弃我水夷族低贱奴隶的身份,将我当作人一样对待。如此大恩大德我就是流尽这一身的血都无法报答。”
“不,你早已不是什么奴隶了。自从你跟随我以来,协助国后颁布诸多法令,为我献计献策,你的智慧是我们血狄部的宝物。”旭烈格尔向众人宣布,“封胡尔汗为部族监察官,上至万户,下至奴隶,你可以监察虚伪奸诈的人,惩罚偷盗欺骗的人,处死十恶不赦的人,可以在同我商议上修缮法令,犯九罪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