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强拉着伊野径直穿过两条长廊,来到一间地下室。砰!剧烈踹开木门的声音于空气中爆开,扑面而来陈年积累的腐朽味和骚臭味。
他指着那间破烂不堪满是蛇虫鼠蚁的地下室,红着眼睛:“你仔细看看,这就是白川以前住的地方!我没资格和他比?那种从前只能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你觉得我没资格?”
屋里只剩发霉发黑的破旧木桌和渗着积水的地面,潮湿而恶心的味道几乎让人作呕。
伊野瞳孔骤缩,错愕看向尤金。
“啊,对,你还不知道呢。”他疯态地失笑,“你来这里是为了见教皇是吗?是不是很想知道白川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猛力拽近伊野,“我告诉你,他是私生子,是教皇和他那个该死的情人生下的不被允许的孩子!”
“我知道你父亲收养了他,但在那以前,他就住在这里,像条狗一样每天和他那个母亲等着别人把食物投进来。别人让他学狗叫,他就学,让他满地爬,他就爬。浑身脏臭,爬满老鼠和蚂蚁。没有人知道他是教皇的孩子,就连教皇自己也不承认。”
“可这种人,你觉得我比不过他?”
尤金的口吻说不出到底是嫉妒还是仇恨,他像个偏激矛盾的融合体,羡慕白川能在伊野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可又恶心的他出身和血统。凭什么呢?这种人,凭什么能比他抢先占有伊野的心一步?同样是梅尔维尔家族的人,他差在哪里?他比白川更强,更有权力,他是主教,未来即将继承教皇之位。3S的天赋,3S的精神力,所有人看到他都要俯首称臣,可是凭什么?狗日的他到底比白川差在什么地方!
“你说,这里是白川以前住的地方……”
伊野气息发颤,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
“是。”尤金哑声。
“……”
伊野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躲在床底下瘦瘦小小的孩子时,他扑向自己,咬着自己的肩膀,却哭得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从来不知道,白川的过去是在这种地方,哪怕是在游戏里,所有黑白分明的文字也对那个孩子的痛苦选择了一笔带过,就好像那些轻飘飘的过去,毫无意义,毫不重要。
可其实……
他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伊野喉咙干涩,胸口发闷,说不出得难受。
他忍不住想,再一次回到主星,看到这座教堂的白川,又该有多痛苦呢?可他从来不说,没有人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懂他的悲伤和无助。
就连他这个最应该撑起保护弟弟的哥哥,也没有做到。
他低下头,这屋里的任何一片区域都好像能刺得眼睛发酸发涩。
一颗眼泪却顺着脸颊掉下去,啪嗒一声,在地面溅开一道细小的水花。
像是心里挖空了一片,尤金看着青年哭泣的脸庞,一种孤零零的感觉从四肢蔓延至心脏。他试图重新回到那副崩溃失控的状态,可就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因为一颗微不足道的眼泪而安静下去,好像很茫然,又好像不理解。
就在这时,从地下室楼梯上方忽然有剧烈的光投射进来,滔天盛大的爆炸声从远处响起。地面震动,四周的砖瓦纷纷滚落。
尤金瞬间清醒,拉着伊野快步从地下室出去,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教务负责人。
“主教!”负责人看了眼他们,没时间细问其他,慌张喊,“教堂起火,还有…还有……”
“快说!”
负责人一狠心:“教皇雕像被炸毁了!”
教堂前的广场空阔繁华,平时这个时间并没有多少人经过,但此时沸反盈天,滔天的火光将夜空撕扯成血红的河流,大量教徒疯狂地往外逃窜,他们哭喊、挣扎,一只只手拼死地伸向高空。
而人群中,有谁逆着人流站在那。他仰起头,看向那具被炸毁后只剩碎块的教皇雕像,满足地微笑起来。
我送你的礼物。
父亲,你喜欢吧。
“快找人来灭火!雕像……雕像!快把雕像的碎块捡起来!”
“神啊,这就是您要降下的天罚吗,一定是我们的罪孽惹怒了您——”
混乱尖锐的嘶吼声几乎穿破耳膜,大量教徒彼此踩踏拥挤,广场瞬间化作一片炼狱!伊野中途趁尤金和负责人谈话间快步逃了出来,看到眼前仿佛阿鼻地狱的一幕,抿紧嘴唇,强迫自己转开视线。
“凯撒!你现在哪儿?”
终端那边传来凯撒断断续续的声音,“雕像……右侧…”
伊野提起繁重的衣袍,快速朝雕像跑去、昔日高耸神圣的教皇雕像在此时化为四分五裂,四周还有大片爆炸后留下的黑色痕迹。人群过于拥挤,各种哭喊和狂笑的声音交织,他用力捂住耳朵,被这些分裂的声音吵得头痛欲裂。
“伊野!”
身体忽然被人抱住,两只宽大的手把他拉过去,撞进一片怀抱里。凯撒焦急地看着他的脸,检查他身上是否有被火烧过的迹象。
“有没有受伤?说话!你哪里伤到没有?”
伊野微愣,随即摇头:“没有……我没找到那本书。”
“妈的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凯撒抱紧他,声音里几乎带着点颤抖,“你没事就行。”
他很快松开手,拉着伊野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场面太过混乱,远处有警鸣声传来,赤红的光刺目闪烁。他们必须尽快逃出这里。
伊野跟着凯撒一路难乎其难地穿过人群。
转头时,一道灰白的身影蓦然钻进他的视线里——
一名老者逆着人流站在坍毁的雕像前,圣教服凌乱地披在身上,一动不动站在人群中。四周不断有人撞向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的背脊很瘦,灰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在夜里像一张白纸,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人潮践踏踩死。
他皱紧眉,咬着嘴唇低下头,旋即又朝那道身影看去。
“……”
“凯撒。”
握紧的手被挣脱开,凯撒立马转身,看到伊野无比冷静的表情:“我们分开走吧,看明天情况再联系。”
“可是——”
“走!”
不再废话,他迅速转身涌入人群里,凯撒咬咬牙,朝着反方向逃远。
伊野蒙住脸费劲功夫跑到那老者跟前,没有说一句话,拽住他的手就往外跑。那人当即反手挣扎,力道大得简直不像个老头,伊野差点没能拉住,冷声:“站在这里你想找死吗!就算你崇信圣教,就不为你家人着想吗!?”
听见他声音的瞬间,那老者的手指一颤,安静下去。
还是个听劝的。
伊野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欣慰还是生气。
他握紧老者满是皱纹的手,狂奔着从喧嚣声中逃离这片炼狱,所有声音都被甩在身后。姗姗来迟的中央军团和消防人员将教堂围住,高水压喷射的水花一遍遍扑灭火焰。伊野最后看一眼那些密集的人群,转身,快步隐入拐角后。
他们跑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直到身后空无一人没有任何警笛声,才急促地弯腰停下来。伊野额头上全是汗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夜里发凉的雾气呛得人胸腔里都开始冷。
缓了几分钟,他直起身去看那名老者。对方的体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剧烈运动这么长一段路,也仅仅是呼吸加快了些。
“为什么救我。”
老者没有抬头,盯着地面,声音很沙哑很低。
“……这需要理由吗?”
“只有你来救我了。”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很多层意思,但伊野理所当然地理解成:在这么多信教徒里,只有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来救我。
“如果你的本意是被踩死在那里,那我确实耽误了您老人家的好事。”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伊野现在的状态也很差。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克服情绪化,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哑了几分,“我今天……已经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看着别人死了。”
“你遇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被烧死了。”伊野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被烧成灰烬,但我却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冷眼旁观……其实那个时候如果我不顾自己的生死冲上去,不是没可能救下他,但我还是逃避了。”
伊野其实不应该对他说这些,可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是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交集的过路人,反而很容易敞开心扉说出心里话。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自己像今天一样成为死亡的推动者或旁观者。他和凯撒说自己将来只想当个文员,不是什么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因为他畏惧将来会成为指挥官这件事,只要想到一旦成为指挥官就会把千万人的生死握在手里,伊野就会想要疯狂地逃离。
他再也,再也不想重蹈上一辈子的覆辙了。
可今天的那场火,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回从前,逼着他成为一个对生命和死亡冷漠的看客。
伊野哑笑:“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我救一个人,是不是能够抵消我当看客的那一点罪恶。”
“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谁知道呢。”
伊野转身,背对着老者,两只手疲惫地捂着脸。谈论这个话题太容易让他回忆起不好的事,他用力揉掉脸上的僵硬和无助,勉强地扯起嘴角,再度看向老者:“我送您回去吧,大晚上的,总不能让老人家一个人走。”
老者想要拒绝。
伊野立马道:“如果您在路上昏倒了,我还能赶紧把您送去医院。”
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想以这样一种状态回去见白川。白川是一个对他的情绪感知异常敏锐的人,总能一眼看透他的情绪,平常他可以用一种调侃的方式敷衍过去,可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实在拗不过他,老者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在路灯下走,老者的步伐故意拖得很慢,伊野总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彼此间也很安静,老者不爱说话,头也一直看着地面,伊野能和他对视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种相处的模式让伊野感到熟悉,他和白川也总是这样。
伊野不喜欢这样沉默寡言的气氛,于是开始自己念念叨叨,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的事情里,让心里好受些。
他说了很多,老者都会及时的应一声。
渐渐的,伊野那颗心房敞得更开了。
“其实,”他忽而笑道,“我刚刚在教堂里还哭过。”
脚步顿住,老者看向青年的背影:“…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告诉我,我弟弟小时候原来过得很惨很惨,我就忍不住哭了。”
“你很爱你弟弟吗?”
老者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伊野思索:“爱吧,毕竟我们是亲人。”
“……”
“如果你和你弟弟不是亲人呢?”
“什么?”伊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者偏过头:“只是随口一问。”
“亲人……其实我和我弟弟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他十岁才来到我家,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也很爱他。”伊野边说,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动作,“他应该,也是吧……”
老者没有说话。
伊野继续道,声音有点哑:“那个人跟我说,我的弟弟以前在地下室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听到的时候,几乎没办法抑制自己的难过,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能对一个不到十岁的没有犯任何错的孩子做这种事,把人当成狗驯养,让一个孩子从出生到10岁间,一直生活在底下。”
“而更可恨的是……连他自己的父亲都选择抛弃他。”
“可我身为他的哥哥,却从来不清楚。”
伊野又涌起那股酸涩的哀伤感,酸和苦一直钻到心根底部。
以前有人说,他是一个眼泪很少,笑容很多的人。好像人生90%都在欢笑中度过,只有10%中的那十分之一,才会故作不在意地抹着眼泪,然后重新投入振作。但其实不是的。在末日到来之前,被母亲丢弃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缩在墙角哭。
亲情是他人生的致命点,是让他轻而易举就能哭泣的催泪弹,是他一辈子都化解不开的死局。所以他无比无比感谢来到这个世界,能够有父亲,有弟弟。
可是,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伊野睁大眼呼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哭起来。他又哭又笑地擦掉眼泪,表情甚至有点丑:“我一个人唠唠叨叨着还能哭出来,老人家你也觉得很离谱吧。”
“别哭。”一只手伸到伊野脸侧,碰着他的眼尾,“别哭了……”
那张遍布细纹的苍老面孔,轮廓透着熟悉,一双湛蓝的眼珠好像汪洋大海。
伊野愣愣站着。
粗粝的指腹从脸颊擦过,老者站直后比他还要高不少,低低地呢喃着别哭了,极尽轻柔地给他擦眼泪。直到察觉伊野一直在看着自己,几乎是仓促地把手收回去,低头转身,“我家到了,不用再送我了。”
说完快步往前走。
灯光将两人的身影越拉越远,漫长的街道,四下无人的寂静,世界空旷到好像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者紊乱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里。
“小白。”
一道声音忽然打破所有凝结的情感。
不为人知的,竭尽全力隐藏的,如同决堤洪流喷涌而出,将这个乱糟糟又冷血的世界搅得一团乱。
伊野看着那道身影在光下僵住。一个漫长的世纪过去般,他垂下头,伸手摘掉自己的面具和假发,露出一头凌乱的金发,
缓缓转身,看向自己。
真的是白川。
路灯的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分不清是在看着自己笑,还是看着自己哭。可他看起来好狼狈,以往习惯了将头发和服饰整理到一丝不苟的人,现在衣领是乱的,头发也乱蓬蓬地翘起来。
明明就站在几米之外,可看着白川,却觉得他好像快要像风一样散开了。
“小白……”
“你知道了。”白川的语气很平静,极力藏匿着沙哑,“你现在知道,我的过去有多不堪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那段幼年的过往告诉伊野,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和耻笑里,他过着比狗都不如的生活,可更好笑的是,他曾以为那才是正常的人生。
很多的再普通不过的“正常”,是在遇见伊野以后才明白的。
他当然知道伊野不会嫌恶,他的哥哥,是他的光和热,是这世上最珍贵而仁慈的神明。可那段白川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可怜的时光,就像是一本记满了阴暗面的日记本,是他这些年来努力藏在冷漠外表里最不想让伊野知道的缺陷。
如果可以,谁不想像成为一个干净的能够摆在台面上的存在呢?
可他没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起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蠢样。然而当过往揭露,他连躲藏的力气都被剥夺殆尽,只能赤裸裸地展现在伊野面前。
以他最不想要的姿态,站在他爱的人面前。
这些年来,白川总可以从容面对很多很多的波澜,甚至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荒诞在眼前发生。
但他没想过伊野的哭,那颗眼泪会像压在极限上的最后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让他毫无反手之力,哪怕明明拥有孤身烧毁教堂的勇气,却只能站在原地,连往前一步的胆量没有。
明明他应该走过去,用尽力气抱紧伊野。
明明他该擦掉那些眼泪,跟他说自己没关系,你别哭了。
明明他该努力安慰他,用自己身上仅有的东西去哄他开心。
可脚下仿佛长出根茎,白川觉得自己像个抽离了身躯的灵魂,僵硬地飘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表情去面对那些眼泪。
他一遍遍地想,自己这么不堪的人,哪里值得伊野为自己流泪呢?
“别哭了……”
几乎是用光了力气,他低头转过身,气息发颤地哀求。
拜托,别再哭了……
街巷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白川自卑地想着伊野以后会如何远离自己,或者用可怜的目光看待自己,但无论哪种都会把他逼到发疯。他守在这个人身边十年如一日,每天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去渴求他的爱,不是为了等来这样的结局。
可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白川觉得自己快疯了,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过于崩溃的情绪让他没能注意到背后那阵靠近的脚步,手攥着假面具,几乎快把手掐出血来。
但下一秒——
呼吸戛然顿住。
突然扑向后背的温热让大脑一瞬间空白了,他的瞳孔轻颤,逐渐睁大。伊野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心脏有力地震动着,穿过层层叠叠的衣物传进他的胸口里。
他的体温和呼吸,转瞬间融化了千里冰封的雪原。
“我不哭了。”伊野的语气温和而有力量,“小白,你也别哭。”
白川闻言,愣愣地摸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脸上湿凉一片。
他转过身。
伊野的眼眶是红的,脸颊上还有大片模糊的泪痕,刺得他眼睛发涩。白川忍不住去摸他的眼尾,指腹颤抖地擦掉水渍,每一丝泪痕都烫得让他无法呼吸。
伊野也在替他擦眼泪。
两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两只笨拙的小动物互相舔舐伤口。
“为什么,会认出我?”他喑哑问。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伊野含泪笑弯眼,“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你知不知道你的性格和小动作特别好认?”
白川有些窘迫地偏过头:“我有藏起来。”
“那也躲不过你哥哥我的眼睛。”
“……”
“我的过去,现在你也全都知道了。”
“知道。”
“所以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发现我过去原来活得这么苟延残喘,想远离我了?”
他无法不自厌地去构想伊野即将对他产生的各种表情,如果伊野现在说厌恶他,觉得他恶心,在他看来那和极刑处死没有任何区别。可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那双手再度捧住他的脸,强硬地让他低头。
伊野黑亮的眼眸注视他,掌心的热意仿佛能将夜里的所有寒凉驱走:“我不会远离你。”
“那些算什么不堪?难道是你做错了吗?不,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人生最大的失误是拥有一名不合格的父亲,但其实他连父亲这两个字都不配用。那个教皇,他只是你人生里最没有意义的存在,如果我会因为这种人而远离你,那我就不会出现在这。”
“我们才是亲人,白川,8年,3000个日夜,是我和克文老爹陪在你身边。我流泪是因为替你感到愤怒,替我自己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而感到羞愧,不是怜悯你。”
“你很强大,你的意志和过去都是组成你强大的一部分,你不需要我来可怜。”伊野的咬字很清晰,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坚定,“你的过去一点也不糟糕。”
他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言辞来让白川从那段恶心的岁月里挣脱出来。不是让白川忘怀,也不是跟他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该抬头往前看了,而是认同他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瞬息。
白川的心软得快要化掉了。
其实伊野不来,他对过去不会有任何触动,可一旦伊野对自己说这些话,哪怕只有一个字,酸涩就会莫名其妙地涌上来。
“不要自我厌弃,你的哥哥是一个永远不会抛弃亲人的笨蛋家伙。如果哪天我丢下你走了,那一定是我脑子受伤,又或者被虫族入侵身体了。总之,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伊野失笑起来,摸着白川脸上越来越多的泪水,“亲爱的,怎么还哭不停啦?”
白川没有吭声,俯身把他大力抱紧怀里,呼吸紧贴在他的颈间,脑袋蹭在他身上。
伊野仰着头,伸手拍拍他的后背。
“你还让我别哭,你看看你自己,哭得多狠啊。从小到大,我还是头回见你哭成这样呢。”
“我好爱你。”
伊野愣住:“什么?”
白川的声音含糊地在耳边响起,闷得让人听不清。
但白川没再回答,而是更为用劲地抱住他。
白川知道:以后无论眼前这个人要自己做什么,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了。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爱和命放在这个人手里,成为他最忠贞的部下,最有用的矛与盾,他要向伊野交付出自己这个无信仰者所有的忠诚。无论是死,还是活着,他所有的命运,都将由眼前这个人来支配。
哪怕他要自己放弃所有,现在就去死,下一秒就去死,
他也心甘情愿。
凌晨的夜里,主星像一座寂静的空旷城市。街道像天荒地老那样长,远远望不到尽头。
伊野和白川的影子并排走在街上。
“所以,你是为了从尤金那里找到关于蓝花星的书吗?”
“确切来说是凯撒想找,但现在不清楚还能不能找到那本书了。”伊野摸着手腕点头。
“我认识一个人,或许知道蓝花星相关的事。”
“真的吗?”他讶异道。
“嗯。明天我找他聊。”
说完,两人又彼此沉默了。
伊野知道教堂的火和教皇雕像炸毁的事情是白川做的,这件事从发现他身份的那刻起,其实就已经板上钉钉了。但他没有去深究细节,至少现在不会。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和过渡。
“你的手。”白川忽然又开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摸手腕,怎么了?”
伊野啊了声,捋起袖子露出那片被烫伤的红印:“被蜡油烫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
“是不疼,还是疼已经被你忍过去了?”
伊野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川就知道是这样,叹了口气。
回到家后,他让伊野坐到沙发上,从抽屉里取出药箱。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台灯,光线微弱,他沾过烫伤膏轻轻擦在伊野的手腕上。
很冰很凉,还带着一点痒意,伊野瑟缩了下:“其实真不疼了。”
“不疼也要擦。”
把手拉回去,白川神情认真地把药擦完,伊野这才发现,他捏着棉签的手其实在颤抖。
“你在害怕吗?”
指尖紧紧攥着棉签到泛白,白川深呼吸两口气,还是把手垂下。
“……对不起…”
“怎么突然又说对不起了?”
“如果我知道你在那里,我根本不会——”
手指忽然贴上他的嘴唇,声音戛然而止。
伊野坐着,比半跪在地上的白川要高很多,他微微俯身,指腹从白川的唇瓣上抽开。